「好啦!快点吃完饭,早一点去休息。」
六个月后——
因为埃勒里的工作应接不暇,使他几乎忘了阿洛约这个奇怪的无头命案。
奎因警官正为费城接连不断的大小案子而忙碌,而埃勒里也跟着父亲奔波,调查他感兴趣的案子。
然而,这件阿洛约的杀人案,又在埃勒里的脑海中重现时,距离安都鲁·庞被钉成十字架,已经整整过了六个月,现在是六月。
六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一早,埃勒里与奎因警官正在享用早餐时,突然门铃响起,原来是有一封埃勒里的电报。
「奇怪!」埃勒里边拆黄色的信封,边自言自语。
「是谁一大早拍电报给我呢?」
「是谁?」奎因警官满口塞着土司,口齿不清的问。
「我看看!」当他打开电报的刹那,突然惊讶的叫道:「哇塞,是亚多力教授!爸,你还记得吗?我大学时代的教授。」
「记得,是不是那个研究考古、留着一把大胡子的老头?他不是还住过我们家。」
「是呀!老爸,他的胡子真漂亮,最近已很少看到那种胡子了。」
「快看看电文里说些什么。」奎因警官很专注的看着埃勒里,「怎么啦?」奎因紧张的问,「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死啦?」
埃勒里笑一笑,好似在嘲笑他父亲总认为电报是报丧的愚笨想法。
埃勒里丢下电报,一面跑进卧房,一面脱下睡袍,开始整理轻便的行李。
奎因警官走过去,拿起电报:
很久没联络,近来好吗?你现在大概还依然喜欢做你自己爱的事。快来吧!我家对面发生一件你一定感兴趣的命案,警察还没来。那个死者被吊在一个奇怪的图腾上。他的头被砍了。快来!我等你。
亚多力
第四章 布拉多乌多
埃勒里驾着他那辆老旧的跑车,往长岛的方向奔驰而去,心中一直想着,一定又发生奇怪的案件了。
为了埃勒里便于行动,奎因警官特地签发了一张紧急证明。所以,当他以高速奔驰在大马路上时,对身后的交通警察可是一点也不在意。
奎因警官也分别给那索郡的波恩警官与当地检察官埃夏姆挂了通电话:「我儿子即将前往贵地,请多关照。」波恩警官和埃夏姆检察官都表示竭诚欢迎之意。
午后,当埃勒里开车到达通往一家私人住宅的马路上时,警察拦住他。
「请问一下,这里是布拉多乌多吗?」埃勒里大声地问着。
警察却很不客气地说:「请你回去,我们已经封锁这里了。」
埃勒里从车内探出头微笑着说:「波恩警官和埃夏姆检察官在等我,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呀。」
「哦!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埃勒里呀!对不起,你请吧!」
埃勒里很得意地点点头,然后把车开走。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两块私有地之间的公路——其中一块地上聚集了许多警车,很显然地,这就是凶案现场。另一块地就在对面,也就是亦师亦友的亚多力教授的住处。
亚多力是个高大的丑男子。当他一瞧见埃勒里,就立刻走过来握着埃勒里的手:「好久不见啦,埃勒里。」
「是呀!老师,你什么时候到长岛来的?记得上次接到你的信时,听说你还在学校整那些二年级的学生。」
亚多力苦笑,摸摸下巴上的短胡须,然后说:「我现在住在一幢波斯式的房子,瞧,就在你停车处左后方。那是我朋友租给我的,半新不旧,有点老气。我夏天就在这里研究。哦!对了,今年我准备研究那个在直布罗陀以西的大西洋岛传说,那是在柏拉图书里曾经提到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埃勒里笑着说,「我也记得培根的『新亚特兰提斯』,只不过当时我的兴趣不在科学而在文学上。」
亚多力有些不服地说:「你还是那么自负,真是本性难移。其实,这里也不是什么安静的地方,要不然,我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你怎么会想起我呢?」
他们两人在挤满车子的私人马路上穿梭,并往一幢殖民地时代风格的大建筑物走去,那巨大的列柱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呀,早就在报纸上注意到你了。你那份对阿洛约无头命案的分析报告,很让我着迷。以前,我也研究过不少古物,但都没你的经历来得有趣,尽管你最后还是失败了。」亚多力笑着继续说,「我很高兴你能有那种出人意料的见解,尤其是追溯起源的态度……是埃及十字架吧!很有意思耶!」亚多力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指指前方,埃勒里知道那就是出事现场。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埃勒里不安地皱眉问道,「tau十字架是原始埃及的……」
亚多力说:「这个待会儿再谈。现在你是不是该先去和埃夏姆检察官打个招呼?他可真是个好人,我在这里走来走去他都不会干涉我。」
埃夏姆就站在草坪上。他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有一双碧蓝有神的眼眸,一头半白的头发。他正和一位穿便服的高大男子激烈地讨论着。
「埃夏姆先生,」亚多力教授礼貌地点点头,「他就是我的得意门生——埃勒里·奎因。」
埃夏姆一听是奎因警官的儿子,立刻涌现笑容。
「哦!你就是埃勒里呀!久仰大名。这里一片混乱,希望你能帮助我们。」然后埃夏姆指着他旁边的男子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波恩警官。」
埃勒里和两位绅士握手致意。
「我们可以在附近走动吗?如果有什么忌讳,请尽管告诉我,我一定遵守。」
波恩警官露出黄黄的牙齿,笑着说:「没有。如果你需要什么支援,我们一定配合,埃勒里先生。」
「好,那么老师,我们先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一行人走向出事现场,首先走长廊的阶梯下来,再转入建筑物的东侧回廊,这真是个豪华得不得了的私人住宅,令埃勒里对这巨大的房子感到十分惊讶。由于地势的关系,从这幢房子的走廊,可以看见邻近的海岸。正午的阳光,正反射在海水上。粼粼的水波闪闪发光,十分亮丽。据埃夏姆的说明,此水域是长岛海湾的一部分,称为「凯加姆海湾」,海湾的另一方有一个长着高树、像浮着小舟的小岛。亚多力教授说那是「欧伊斯塔岛」,住在那里的净是些奇怪的家伙。
埃勒里不懂教授此话的含义,面露疑惑地看着教授,但是埃夏姆却急忙说:「稍后再看那里吧!」所以教授也只得耸耸肩,似乎不想惹上麻烦似地。
沿着石子路,在距离殖民时代风格的建筑物约三十尺处,一行人走进茂密的树丛。再往前一百尺,突然出现一块空地,而空地的中心矗立着一个奇怪的物体。
一看到惨遭杀害的尸体,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与谈话。尸体四周布满了警察,但埃勒里的眼睛只注视着尸体。
那是支高达九尺的大木柱,像经过了几个世纪的风吹雨打,已经斑驳不堪了。从柱子上遗留的痕迹看来,它原来的色彩一定非常炫目华丽。
尽管颜色已经剥落,上面雕刻的图案依然看得出来。上面有哥德式建筑用来引屋顶滴落雨水的怪物头,也有动物的图案,而在柱子顶端,则是只巨大的老鹰——它的尖喙朝下,翅膀向两边平展。
埃勒里立刻感觉到这上端有只老鹰张着翅膀的柱子,像极了艺术字体「T」字。
被砍掉头部的男尸,就吊在上面。他的双臂被绑在老鹰的双翼上;双脚也离地约三尺左右地被直直绑在柱子上。在老鹰的喙上,原本是该绑着死者的头颅,但是现在喙下只是一个大洞,一个充满血迹和腥臭味的凹陷,就像那只鹰在吸吮着死者的血一般,既恐怖又悲哀。惨遭凌辱的尸体就像被扭断头部的布娃娃一样,无力地吊着。
埃勒里以颤抖的声音笑了笑,并说:「唉!真惨。」
「真恶心!」埃夏姆喃喃自语,「从没见过这么残酷的事,我觉得自己的血都被吓得冻住了!」他有点发抖,「好了,还是快办正事吧!」
一行人走近柱子,埃勒里则注意到离尸体数码的空地上,有一间用稻草覆盖的小草屋,有位警察在那边看守着。之后,他又回过身仔细观察了死者。那是一个中年男子,有个很大的啤酒肚和一双像老人般粗糙的双手。他穿着灰色法兰绒西装裤,白鞋、白袜及一件好似天鹅绒的夹克,丝质衬衫的领子敞开着。整个身体从脖子到脚趾,全都染满了鲜血,就像个装血的大桶子。
埃勒里经过尸体下时问:「教授,这是图腾柱吗?」
亚多力以严肃的表情回答:「图腾柱?这是大家常用的术语。我虽然不是研究图腾的专家,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个物体和北美土着的图腾柱很类似。据我推测,这只鹰大概代表鹰族的意思。」
「已经知道死者是谁了吗?」埃勒里问。
「嗯!」波恩警官抢着说,「你看到的这个人名叫汤马斯·布拉特,是个富有的地毯进口商。」
「但是尸体还没放下来,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汤马斯·布拉特?」埃勒里问道。
埃夏姆有些惊讶地回答:「绝对没有错。我们早就验过他的遗物,尤其是他的啤酒肚,即使头部不见了,也能让人一眼望出。」
「原来如此。是谁发现尸体的?」
波恩警官说明了经过。
「今天早上七点半多,布拉特的司机兼园丁福克斯因为要到车库去,绕道花园才发现尸体。」他一点也不像在说一件可怕的事,脸色自如地侃侃而谈,「当时,福克斯简直吓昏了,飞也似地就往回跑,当然,他也通知了警方。不过在警察来之前,林肯并没有让任何人靠近尸体附近。」
「林肯是谁?」埃勒里客套地问着。
「是经理,布拉特经营的『布拉特·梅加拉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他也住在这屋子里,我想大概是布拉特很相信他吧!」
「布拉特·梅加拉股份有限公司?这么说,布拉特和梅加拉一起合伙?那么,梅加拉是不是也住在这儿?」
埃夏姆耸耸肩膀说:「他没有旅行时是住在这里,但目前他乘船出去了,已经好久没回来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平常都是布拉特在处理公司的事务。」
「那么,这个图腾棒——喔,不,该说是柱子,唉,说什么都可以——那个梅加拉先生是该负起责任喽!」这时有个提着黑色手提包的矮小男人朝他们走来。
「拉姆仙先生来了。」埃夏姆检察官松口气说,「他是那索郡的法医。」埃夏姆上前拉住了法医的袖口。
「医师呀!快看看吧!」
拉姆仙不悦地说:「我这不是在看了吗!」
拉姆仙抬起头看看尸体。「这是什么?芝加哥的屠宰场吗?」埃勒里观察尸体的情况,发现已经僵硬了。而拉姆仙法医也一副专家的样子看着尸体,然后不耐烦地说:「赶快卸下来呀!难道要我爬上去验尸吗?」
这时波恩警官才不好意思地命令两名警员,拿着刀子去将尸体取下。有一位警员跑进草屋,拿着一把满是铁锈的椅子回来。之后,将椅子摆在图腾旁边,再站到椅子上,开始用刀子动手取下尸体。
「我想用刀子把绳子切断,保留住那个绳结部分,看看凶手的结绳方式,说不定可以知道一点线索。」警官考虑周详地说。
虽然有一些人在附近进出,但是卸下尸体的工作,一直在宁静的气氛中进行。
「你的想法很正确。」埃勒里一边看着他们工作,一边说着,「凶手到底是怎样将尸体摆到上面,而且在离地面九尺的高度,又是怎样绑上绳子的呢?」
此时,埃夏姆很慎重地说:「因为有人在草屋里面发现一把类似凶手使用的椅子,上面沾有血迹,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有两个人以上,而且是相当魁梧的男人,因此,他们利用椅子将尸体绑在图腾往上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才对。」
「椅子是在哪里找到的呢?」埃勒里用怀疑的口气讯问着,「是那个草屋吗?」
「是的。凶手用完以后,再将椅子放回去!应该不会有错。而且,在草屋中还有许多线索!埃勒里先生,你一定很感兴趣。」
「我想有个东西一定可以吸引你。」波恩警官这时走过来,突然打断他们的谈话,「就是这个。」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红色西洋棋,递给埃勒里。
「哦!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波恩警官答道:「是在图腾右侧附近的碎石地上找到的。」
「你为什么认为这东西很重要呢?」埃勒里将西洋棋子放在指间转动把玩着问道。
波恩微笑地答道,「第一,从这棋子的外观看来,它并不是遗落在这里很久了。第二,我问过福克斯,他说,昨晚来打扫时,并没有发现这玩意儿。你想,有红色物品掉在这美丽的灰白石子间,能不引人注意吗?所以,我判断这个棋子一定与命案有关。」
埃勒里笑一笑:「嗯!波恩警官,我很佩服你有这种见解,真是不简单。」埃勒里说着,一边把棋子还给警官。
这时,法医开口正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啦?」埃夏姆走过来,「发生什么事啦?」
法医以十分强烈的口吻说道:「这真奇怪。你们看……」
大家立刻注视着布拉特笔直僵硬的身躯,就像是座倒塌的大理石像横躺在离图腾柱数尺的草地上。那种充满血迹和怪味道的尸体,除了啤酒肚和衣服之外,尸体的模样几乎与六个月前阿洛约T字形命案的安都鲁·庞完全相似。
医生举起死人的右手。在僵硬苍白的手掌上,有一个红色的圆形污点。
法医吼着:「嗯!你们认为这是什么?」拉姆仙法医以得意的口吻说,「依我看-这很像颜料或染料之类的东西。但是……为什么死者的手上会有这玩意儿,我可就一点也想不通啦!」
埃勒里把脸朝向波恩警官说:「看来,你刚才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在柱子左侧发现的西洋棋,的确与尸体右手掌上的斑点有关。」
这时,波恩警官突然把那个棋子放在死者的右手掌中,然后说:「事实上,应该是这样。」警官再站起来时,表情却是得意及困惑参半。
埃夏姆检察官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因此摇着头说:「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线索。你没有去看过布拉特的书房,所以不知道,布拉特似乎在那里下西洋棋,所以搬出很多道具。还有,布拉特死前可能正在下西洋棋,所以,他手里才会有那颗棋子。凶手没注意,将尸体吊上图腾往后,在黑暗中,棋子掉了下来。就是这样。」
「那么,命案是发生在屋子里吗?」埃勒里问。
「不是。是在草屋那儿,有许多线索支持这项判断而闲于西洋棋的由来则十分简单因为这质地不是很好,一经流汗或布拉特的手温,颜色便沾在手上了。」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一起走向草屋,只留下仍在草地上找寻证物的拉姆仙法医。草屋离图腾柱只有几步的距离,在埃勒里进入矮小的入口前,还特地抬起头看看四周。
「奇怪,屋外怎么都没有电灯呢?」
「凶手一定是使用手电筒。喔!不对!这一定是以在晚上行凶为前提时才能作的假设。」警官说,「如果拉姆仙能告诉我们布拉特死了多久,就可以知道行凶的时间了。」在入口的警察敬完礼走向一边后,一行人便走进草屋,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建筑物。以粗树干为主架,顶端有山形的稻草顶,四周只有下半部是墙壁,上半部则是绿色的格子所建成。当中有一张粗糙的桌子和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沾有血迹。
「这里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埃夏姆检察官一边指着地板,一边说着。
这时亚多力教授突然惊讶地说:「你们看,地板中央有好大的一摊血!那不是人的血吧!那么一大摊,怎么可能是人血嘛!」
「应该是人血没错!」波恩警官冷静地回答。
埃夏姆也紧张地表示:「如果真的是人血,为什么会流这么一大片呢?……这就说明布拉特的头是在这个地板上被砍下来的。」
埃勒里在他们争议的这段时间,一直环顾着草屋四周。当地锐利的视线移至桌前地板上时,忽然发现在地板上的一角,有一个用血涂成的大T字。
埃勒里惊叫:「哇!不得了,又是这个东西。」他皱着眉头,「埃夏姆检察官,来看看这个T字。你能不能说明这个T字有什么意义?」
埃夏姆瞧了瞧T字,摊开双手说:「唉!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对这个很有研究吗?这是不是心理变态的人作的?心态正常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吧!」
「这个凶手八成是个疯子,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凶狠的事。」埃勒里说,「此外,埃夏姆先生!你想过图腾棒吗?」
「图腾棒!教授……」
「图腾柱!」亚多力教授纠正道,「你是说这个命案可能与宗教有关?」他耸耸肩,「你是不是把北美土著的原始崇拜跟基督教连在一起。有这种心理变态的人,会把这些连在一起吗?我实在无法想像。」
波恩警官和埃夏姆检察官面面相觑,不用说,他们一定是搞不懂亚多力教授和他的「徒弟」所说的话。而亚多力和埃勒里也没有对他们说明。
这时候,埃勒里弯下腰看着已凝固的血迹附近的长柄烟斗。
警官也注意到了。
「这个东西我已经检查过了,上面只有布拉特的指纹。我想这一定是布拉特的,而且他死前一定在这里抽过烟。因为听说你要来,所以,我特地把它放回原处。」
埃勒里随即报以微笑。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烟斗,头部雕有海神细致的花样。根据烟斗里残存的烟灰,以及波恩所指在烟斗旁的地板上留有相同颜色、细细的烟灰,可见是在烟斗落地时,烟灰也同时自烟斗中漏出。
埃勒里看着波恩。
「你确定这是死者的东西吗?哦……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曾拿它给布拉特家人确定过?」
「还没有。」波恩警官好像有点生气,「不过我不认为这点可疑。难道你忘了,我可是验过指纹的!」
「此外,死者是穿着抽烟时穿的夹克啊!」埃夏姆也指出,「布拉特是不抽其他种类的烟的,我不懂埃勒里先生有什么好疑心的——」
亚多力教授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而埃勒里极度疲倦地说:「好啦!那只不过是我习惯性的推想。」埃勒里拾起烟斗,把烟斗中燃过的灰烬倒在桌上,再刮出一点未烧过的烟草,放入信封中。
其他三人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埃勒里说:「各位,我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所以,不会将凡事都视为理所当然。我并不是暗示这烟斗非布拉特所有,而是这里面的烟草,虽然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它也可能就是命案侦查的重要关键。或许,其中的烟草是凶手故意给布拉特的也不一定。你们看!」埃勒里拿起一部分烟草,「这是方块形的,与一般烟草切法迥异。现在,不妨让我们看看布拉特遗留下来的烟草,如果两者吻合,就表示这支烟斗的确是布拉特的如果不同,那便是凶手给的。因此,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我想我这样的揣测,应该不会太过分吧!……真对不起,我说了那么多。」
亚多力教授面带喜悦:「我们这会儿可听到侦探学的奥义了!」
「那么!埃勒里,依你之见大概是怎样的情形呢?」波恩警官显得很着急。
埃勒里一边忘我地思考着,一边拿下眼镜擦拭着镜片,然后才慎重地说:「到目前为止,如果就以上迹象来具体地说出案情,那未免太荒谬了。至于布拉特来到草屋的时候,凶手有没有一起来?这个疑点,现在还不能判定。不过!总之布拉特到这间草屋时,为了某个原因,手中握着那颗棋子——其余的棋子应该还在宅邸里。或许,他是在草屋里面抽烟时被杀死的,所以烟斗从口中掉到地上去。而且,说不定他握着棋子的那只手,是放在口袋中,因此,他被杀死的时候,手中还握着棋子,然后被砍掉头,才被移动到图腾往那边,这时他应该还是握着棋子,而当他的双手被绑在图腾的双翼上时,那颗棋子就滑落到地上,但凶手并没有发现就离开了……我想他之所以会握着棋子,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但是,这对案情的明朗化,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吧!……老师,我的推测会不会太牵强呢?」
「我也不知道。」亚多力嘟囔着说。
拉姆仙法医慌慌张张地走进草屋。他说:「我的工作结束了。」
「那么你的验尸结果是?」埃夏姆热心地问着。
「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外伤,死者应该是头部遭到攻击而致命。」
埃勒里听了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和六个月前我在阿洛约法院听过的验尸报告一样吗?」
「有没有被掐死的可能?」埃勒里问。
「这要等解剖后根据肺部状况才知道。」
波恩警官问道:「死亡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约有十四个小时了。」
「那是在黑夜里干的喽!」埃夏姆叫了起来,「凶案应该是发生在昨夜十点左右喽!」
拉姆仙耸耸肩膀,然后说:「最后让我说句话吧!对了,在他膝上七寸处,有一个草莓状的红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点。好吧,我要回家了。」
大伙儿默默走出草屋时,波恩警官突然说:「啊!我想起来了,令尊在电话中说你可以提供我们一些情报。」
埃勒里看看亚多力教授,教授也看着埃勒里。
「是的。」埃勒里回答,「我有事要告诉你,警官,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什么意思?」
埃勒里低着头沉思,并踢起脚边的小石头。当他们路过尸体时,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上。几个人正准备把他抬走。他们一行人也往小路尽头的房子走去。
埃勒里望了尸体一眼,喃喃地说:「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被吊在这图腾柱上,而且头部还被砍掉呢?」
波恩没好气地回答:「怀疑有什么用,又不能因此破案!只能说那是种疯狂的行为吧!」
「疯狂?」埃勒里重复这个字眼,「你难道没注意一再出现T字?」
「一再出现T字?」
「是啊!柱子本身是一个奇异诡谲的T形;尸体被人砍掉了脑袋,与张开的双臂、被绑的双脚不也构成一个T字;还有在凶案现场的血T字。」
「对啊,我也看到了。」埃夏姆仍有些怀疑地说,「但是——」
「此外还有一个很滑稽的结论,」埃勒里面无笑容地说,「图腾的英文(totem)不也是T开头的吗?」
埃夏姆检察官抢着说:「真无聊,这不过是个偶然的巧合,那根柱子及尸体的姿势只不过是偶然形成的。」
「巧合?」埃勒里不服地说,「难道六个月前,在西维吉尼亚州的离奇命案中,那一连串出现的T字——T字路、T字尸体——也是巧合?」
埃夏姆检察官面无血色地说:「不要开玩笑。」
亚多力教授静静地说:「那不是你们的饭碗吗?像我这种平凡的老百姓都知道那件事,全国的新闻媒体都刊登过。」
「哦!我想起来了。」埃夏姆说。
「不过这样的讲法,好像不太合理。」波恩怀疑地说。
「不合理?的确,但事实上事情却发生了。我有一个讯息要提供给你。在阿洛约事件中,有一个怪老头——哈拉克特。」
波恩警官听了,突然像一头被蜜蜂螫到的公牛大喊:「哈拉克特?在海湾那端的欧伊斯塔岛上,一个裸体主义的村落里,就有一个名叫哈拉克特的疯子。」
第五章 内部的消息
瞬间,整个情势都改变了。这次最感震惊的是埃勒里。然而,迷离的案情似乎出现一线生机。
那名长满茶色胡子的怪老头,竟然就住在布拉特家附近。这名和克洛沙克最亲近的人物,又在新的犯罪舞台上出现了。
「根据以上的说法,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与第一次案件有关的人物呢?」埃勒里说,「也许这件案子和上一件命案有关,连凶手也是同一个人!哈拉克特……」
「我还没有机会告诉你呢!」亚多力有些惋惜地说,「你提过的十字架。从你这些奇妙的想法,我想你已经和我有相同的结论了。」
「已经有结论了吗?」埃勒里仍一头雾水,「你所谓的结论是?」
亚多力教授说:「就是那个名叫哈拉克特的人,我不是喜欢胡乱批评人,而是……事实上,十字架、T字不都是跟着那名『绅士』出现的吗?」
「你忘了克洛沙克。」埃勒里指出。
「喂,埃勒里,」教授凌厉地反击,「你应该知道我所说的……我可没忘记任何人,你为什么要否定我所指出的事情的正确性?总之,此次犯罪应该是有共谋,另一个身材壮硕的共犯——」
这有趣的谈话因为波恩的来到而告中断。
「我已经命令手下去监视欧伊斯塔岛了。」波恩气喘嘘嘘地说,「虽然有些困难,但在这里搜查完毕后,再取出卷宗来详细推敲吧!」
地方检察官对这案件突然有新的进展感到有些迷惑:「你所说上次案件的嫌疑犯是哈拉克特的门徒吧?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
埃勒里把阿洛约事件详细复述一次,检察官专心倾听后问道:「只是很平凡的相貌,除了有些跛脚外,就没什么特征了。喔,不,埃夏姆先生,问题并非那么单纯,就我所知,除了这名自称哈拉克特的男子能识别此谜样人物克洛沙克以外,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如果这位『太阳神』不肯帮我们的话……」
「我们进去吧!」波恩警官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和死者的家人谈谈,或许可以查出一些线索。」
埃勒里一行人走进布拉特家的大厅时,看到了被害人家属。当他们再往前走,发现有三个人站在那里,他们的眼睛红肿而且脸上充满疲倦的神情,但是他们的动作好像很紧张,感觉上很不相称。
埃夏姆检察官首先向一位年约四十多岁、脸色惨白、似乎心有余悸的妇人走去。
「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布拉特太太,这位是刚从纽约过来协助侦查工作的埃勒里先生。」
埃勒里只说了些节哀的话,两人并没有握手。
身材丰满、长相美丽的布拉特太太激动地说:「我是玛格莉特,很感谢你千里迢迢来到这儿。」
「这位是布拉特小姐。黑林·布拉特——玛格莉特前夫之女。」埃夏姆指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
黑林默默地对埃勒里笑了笑,并对亚多力教授轻轻地点了下头,而后便静静地走向她母亲身旁。她是一位优雅娴静的淑女,有着吸引人的气质,而且一副很朴实的样子。
「各位有什么发现吗?」一位三十多岁、操新英格兰口音的高个子男人问道。
「我们已经开始调查了。埃勒里先生,这位是约那·林肯先生。一个小时前,我虽然提供了一些资料,但我知道那是不够的。」他指着旁边的高个子男人,「他是汤马斯·布拉特先生公司的经理,我相信大家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更清楚的消息。」
大家沉重地点点头,将目光全都集中在埃勒里身上。
「埃勒里先生,你想知道什么?」林肯和颜悦色地询问。
「没关系,我会慢慢提出问题,你们先不要管我。」
波恩似乎很厌恶埃勒里的不识抬举,他双手交叉,站在暖炉前看着林肯。埃夏姆则抚摸着他的秃头,并弯下腰。
亚多力教授此时也叹了口气,静静地走向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庭园。屋内仿佛刚结束宴会或葬礼似地,十分死寂,没有哭声,也没有叫声,更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哀嚎。除了布拉特夫人、小姐以及林肯先生三个人以外,这屋子没有其他的家人出现。
埃夏姆掏出手帕,擦擦额上的汗珠:「好吧!那就由我开始。首先,我想把死者口袋里那张昨晚戏票的事弄清楚。」
「票?」林肯像罹患了炮弹恐惧症的士兵般,自光注视着埃夏姆头上的墙壁。
「昨天傍晚,布拉特先生从公司打电话给布拉特夫人,说已经买好了三张布拉特夫人、黑林和我——百老汇剧院的入场券。于是,布拉特夫人、黑林就约在西町等我。也就是说布拉特打算回家。她们一定要我去,所以我想拒绝也无法拒绝。」
「为什么你想拒绝?」警官淡淡地问。
「因为那时候公司的帐还没有查完,我实在没心情去看戏。」林肯先生生硬的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
布拉特太太此时以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那我倒不清楚,他好像很急着要我们离开似地。」突然,她抖了一下,黑林便拍拍她的肩。
林肯仍以他惯有的语调继续他未完的说明:「吃完晚饭后,我就送她们到剧院去了。」
「是哪个剧院?」埃夏姆问。
「公园剧院。可是我并没有跟她们一起去看戏。我把她们送进剧院后,就又回公司办事。我答应她们等戏结束了再碰头一起回家。」
「那么之后你就一直和查帐员在一起工作吗?林肯先生。」波恩警官十分和气地问。
林肯的眼睛却突然张大了:「嗯……该死。」他的头往后仰起,就像溺水的人一样喘着气。没有人说话。不久,他又继续说,就像没事般,「工作做完以后,已经很晚了,我就回到剧院。」
「查帐员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波恩仍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问。
林肯动了一下身体:「为什么?」他摇头,「为什么要问这些呢?查帐员约在八点左右离开公司,之后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
波恩咳了一下,眼中闪着光芒:「你到剧院去接女士们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
突然,黑林以镇静的口吻说,而她母亲也以锐利的眼光瞧着她。
「波恩警官,你的讯问战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你到底怀疑林肯什么,而林肯也好像在扯谎似地!此外——」
「我这样讯问应该是不至于伤害到任何人的。」波恩冷冷地说,「请继续往下说吧,林肯先生。」
林肯再度启口:「我在大厅看到布拉特夫人和黑林小姐后,便一起回家。」
「坐车吗?」埃夏姆问。
「不!我们先坐火车到长岛,因为没等到福克斯,所以改搭计程车回家。」
「计程车!计程车……」
波恩警官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离开座位,走出客厅。布拉特家的两位女性以及林肯用恐怖的眼神口口送波恩离开。
埃夏姆匆匆忙忙地接下去问:「那你们几点到家?」
「大概是一点吧。」林肯接着说。
「已经超过一点了!」黑林说,「你忘了,林肯。」
「回家后,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我没注意有什么不对。回来后我就去睡了。」林肯打颤地说。
波恩警官这个时候静悄悄地回来了。
「布拉特太太,为什么你直到天亮才知道你先生没回来睡觉呢?」埃夏姆继续问。
「我……多年来,我一直睡在外于隔壁的卧房。是今天早上福克斯来叫醒我,才知道……哇!」布拉特太太说到此,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波恩警官站在埃夏姆身旁,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只见埃夏姆点点头。
「林肯先生,请问你从何时起住在这里?」波恩继续未完的讯问。
「已经很久了。大概有好几年吧,黑林小姐?」两人的目光交会时,隐约有道光芒掠过。林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答。
布拉特小姐诚恳地说:「八年了吧。」她的眼眶中第一次有泪水在转动。
「林肯和海丝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呢!」
「海丝?」波恩和埃夏姆异口同声地问。
「哦!她是我妹妹。」林肯解释,「我们是兄妹,从小我们就是孤儿。」
「现在她在哪儿?我们好像还没见到她?」
「在岛上。」林肯静静地回答。
「是欧伊斯塔岛吗?」埃勒里问,「真有趣,她该不会也是太阳神的崇拜者吧?」
「唉,这叫我从何说起?为了这件事,我还跟她吵过架,没想到,她一气就离开了布拉多乌多。那些疯子是假借那座岛发展新宗教,这种新宗教叫太阳教,裸体主义……」
「你知道一个名叫哈拉克特的男人吗?」
「哈拉克特,当然,他是那群疯子的头头,那座岛,就是他向凯加姆租的。凯——凯加姆是那座岛的所有人。」
埃夏姆又转身向布拉特太太:「你刚才告诉我们,黑林是你前夫之女,那么布拉特是你的第二任丈夫喽!」
美丽的布拉特太太抿抿嘴角:「是的。」
「布拉特以前有过婚姻记录吗?」
「我们虽然已经结婚近十二年,但他绝少提到前妻的事,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他们好像是在欧洲结婚,而他的前妻很年轻就过世了。」
埃勒里接着问:「是在欧洲何处结的婚?」
「我不知道。汤马斯以前是罗马尼亚人,也许是在罗马尼亚举行婚礼的吧!」
黑林听到这儿,不禁抬起头,生气地说:「真是的,你们怎么连这个也问。难道谁什么时候出生、几年和谁结婚,会有什么疑点可以藉此查出杀我父亲的凶手吗?」
埃勒里理直而温顺地回答:「小姐,请别误会,因为,冥冥之中,这件事告诉我,地理的线索可能是破案关键。所以,请多多包涵。「
「对啦!林肯先生,那位与布拉特先生共同经营事业的梅加拉,也是罗马尼亚人吗?」埃夏姆继续问。
布拉特夫人面无表情,而林肯则很自然地回答:「不,他是希腊人。」
「真的?」埃夏姆不太有自信地问,而波恩则笑着说:「你们三人都是在美国出生的吗?「
三人点头,而黑林的眼中却燃烧着愤怒之火,再看看林肯,似乎期待他会提出抗议似地,但是林肯却不吭一声,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埃夏姆接着又问:「梅加拉人在哪?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他正在航海,是周游世界那一种吗?」
「不是。」林肯解释道,「梅加拉喜欢四处走走,他可以说是一位业余探险家。他有自己的游艇,一去至少要三、四个月才会回来。」
「这一回他去了多久?」波恩警官问。
「快一年了。」
「现在他人在哪里?」
林肯耸耸肩说:「我不知道。他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从不写信,我们很难掌握他的行踪。我也不知道他这次为什么会去这么久。「
黑林皱着眉头说:「我想是去了南洋吧!「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埃勒里则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游艇叫……」
「黑林号,是一种小型汽艇。」黑林的脸上立刻泛着红晕。
「是蒸汽艇吧?」埃勒里问。
「是的。」
「上面有无线电报的装备吗?」波恩问。
「是的!还有船员和船长。船长名叫斯威特,很早就跟随梅加拉先生。」
「原来如此。对了,你刚才说梅加拉,他的全名是?」埃勒里突然追问。
「史蒂芬·梅加拉。」
埃夏姆有点不耐烦,低声地自言自语:「真受不了,怎么扯那么远。布拉特和梅加拉合作地毯进口有多久了?」
「十六年。」林肯回答,「一开始就在一起了。」
「生意好吗?」
「还不错!」
「有没有金钱上的纠纷?」
林肯摇摇头:「没有。他们的事业一直很顺利,虽然这次的不景气有些小打击,但是事业仍相当稳固。我想,这件案子跟钱大概扯不上关系。」
「嗯,」埃夏姆反问,「那你觉得这件事和什么有关?」林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埃勒里慢慢说道:「林肯先生,你觉不觉得这件事与宗教有关?」
「宗教?不,我不认为这里头有宗教的成分,只是十字架的出现……」
埃勒里爽朗地笑了:「对呀,布拉特信什么教?」
布拉特太太回答:「我记得外子曾经告诉我,他是在希腊正教的家庭里长大的,但他信得并不虔诚,在外麦看来,似乎是不信教的,所以,常被人误以为是个无神论者。」
「那么梅加拉呢?」
「那个人什么也不信。」夫人的口气好像这件事根本就无关紧要似地。
亚多力教授沉思地说:「希腊正教?这不是又跟罗马尼亚扯上了吗?」亚多力教授说完,不经意地看了埃勒里一眼,想必是要探询他的联想是否与他这个机智的学生相吻合。
波恩警官似乎不太高兴埃勒里把话题扯远,于是转移了问话:「布拉特太太,你先生身上可有任何特徽?」
「有,在他右腿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警官放心地叹了口气说:「果然不错,与法医说的完全符合。那么,死者确实是布拉特先生没错喽!现在,请各位仔细想想,布拉特先生有没有跟人结过怨?而继布拉特后是否还会有人遭到毒手?」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林肯则一直看着地毯,那是豪华的东方式地毯。埃勒里也正注视着地毯上编成圣经中能赋与永生的「生命之树」模样的部分。这跟地球的主人已遭杀害一事,形成强烈的对比。
「没有。」布拉特夫人的声音打破了埃勒里的沉思,「汤马斯是好人,他不会有敌人的。」
「你们家会不会有些来意不善的客人呢?」
「不,没有,我们不太有应酬,常常是平静地过日子。」
埃勒里叹息了:「是不是有人——不管是不是客人——有跛脚的男子来过?」
大家都摇头。
布拉特太太则重复着相同的话:「汤马斯不会有敌人的。」似乎是要让大家知道她自以为很重要的事,所以一再笨拙地强调。
「布拉特太太,你忘了一件事,」过了一会儿,林肯突然说,「洛敏……」
他看着布拉特夫人,而在他的侧面,黑林则用责备的眼光瞧着他。其他四名男子,则十分好奇地似乎发现了新线索般,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咦,洛敏!」布拉特夫人抿了一下嘴说,」我差点忘了,汤马斯和那个人吵过架。」她的威势始终没变。
「洛敏是谁?」波恩问。
林肯低声地说:「他就是刚刚提到住在欧伊斯塔岛上那名疯老头的高徒。」
「哈!」埃勒里叫了出来,看看亚多力教授。这其貌不扬的学者故意耸动双肩。
「他们两人创造了岛上裸体主义者的村落。」林肯咬牙切齿地说,「哈拉克特是个疯子,所表现出来的就是真实的他,而洛敏则是个最下流的骗子。他只是在卖弄自己的身体,那包裹着腐烂灵魂的身体。」
「但是,」埃勒里喃喃自语,「霍姆斯不是说过——啊,我的灵魂啊!为你们建造美丽的房屋。」
「好了,」波恩打断了埃勒里的谈话,「林肯先生,那吵架是怎么回事?」
林肯瘦长的面孔变成了很悲哀的表情:「洛敏负责岛上招待外来客人的事宜,到处招摇撞骗,有几个可怜的笨蛋被他骗了,而那些笨蛋还把他当成偶像,有时他们似乎是因为太过压抑自己的欲望,而裸体行动……」突然,他不再说了,「对不起,黑林小姐,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事的。我知道我妹妹并没有带给你们任何麻烦……但是布拉特先生和邓保罗医师和我都有同样的感觉。」
「嗯,」亚多力教授说,「没有人来和我商量啊!」
「邓保罗医师是?」
「住在左邻的邻居,他看过住在欧伊斯塔岛上的人像山羊般一丝不挂。」
「原来如此。」埃勒里想。
林肯继续说:「这靠海的土地全都是汤马斯所有,所以他认为阻止那种事是他的责任,而且也为此和洛敏、哈拉克特吵过架,大概是汤马斯先生曾对他们两人说过要以法律手段来将他们赶出那座岛之类的话。」
波恩和埃夏姆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埃勒里。布拉特母女一动也不动,而林肯则吐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不安,也有些羞傀的样子。
「总之,我们稍后再调查那件事吧!」波恩淡淡地说,「嗯,你所说的那位邓保罗医师,是东边这块地的所有人吗?」
「不是,地不是他的,是向汤马斯借的。」布拉特夫人的眼神有些怪异,「已经好久了,他是退伍的军医,和布拉特是好朋友。」
「那西边的土地上住着谁呢?」
「啊,是对林姓夫妻,帕西和伊莉沙白。」布拉特夫人回答。
黑林接着说——「去年秋天,我在罗马旅行时,认识那对夫妇,之后就成了好朋友。他们渴望来美国住一段时间,所以,我就邀他们来这儿。」
「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埃勒里问。
「今年感恩节的时候。他们跟我搭同一艘船,我们在纽约上岸后就分手了。他们马不停蹄地参观了许多地方,一个月后就来到这里,他们两人都很喜欢这里——」
林肯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声音,黑林立刻脸红地说:「哟,林肯!他们就是因为太喜欢这里,才拜托我一定要让他们住下。虽然有些奇怪,但他们这么坚持要借住,我只好把父亲所拥有的西边房子借给他。然后,他们就一直住在那里。」
「原来如此,哪天可要见见这对夫妇。」埃夏姆说,「邓保罗医生和布拉特先生交情很好吗?」
布拉特太太摇摇头:「算不上很要好的朋友,像我从来就不是很欣赏他。只因为他为人很好,个性爽朗,而外子又是那种能够看透人的高手,所以外子常邀他来家中玩西洋棋。」
亚多力教授叹了口气。他听到布拉特夫人如此述说着邻居的优点及缺点,不禁觉得有些心寒,不知她会如何形容自己?
「下西洋棋?」波恩警官像发现鱼儿上钩似地放声大叫,「好!看来事情有希望啦!布拉特太太,除了邓保罗医师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会跟布拉特先生下棋?」
「有,我们都会跟他下棋。」
波恩有些愣住了。
亚多力教授摸摸下巴说:「布拉特是个高手?」
布拉特太太笑了笑:「是呀!他棋下得很好,而且很有耐心。所以,凡是到过我家的人,没有人不愿意接受外子的邀请。」
「每次都是老板赢哩!」林肯补充着说。
布拉特太太忘了悲伤,有些得意地说:「去年圣诞节,一位获得全国西洋棋竞赛冠军的利多先生来家里做客,我先生便向他挑战。虽然我不精棋艺,但从那位先生的口中得知,外子棋艺高超,几度交手还使他招架不住哩!」
这时,埃勒里突然站起来,紧张地说:「打扰各位宝贵的时间,真不好意思。长话短说,现在我想再问几句话,布拉特太太,你听过威鲁亚·克洛沙克这个人吗?」
布拉特太太有点迷惘地看着埃勒里:「鲁亚,这是谁?好奇怪的名字。」
「那你呢?林肯先生。」
「我不认识。」
「拉特小姐?」
「没听过。」
「那么,你们更不可能认识克林姆这个人喽!」
大家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安都鲁·庞?」
仍是没反应。
「那么,西维吉尼亚州的阿洛约村?」
林肯迷惑地问:「是谜题吗?」
埃勒里皱着眉头:「以这么说。我请大家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人知道这些奇怪的名字吗?」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我再换个问题。」埃勒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们有谁知道那个疯老头——哈拉克特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林肯说:「三月。」
「那个洛敏也是那时候来的?」
「是的。」林肯的脸色不大高兴的样子。
埃勒里将眼镜扶好,往前一步说:「『T』这个字对布拉特家族而言,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T?」
大家不懂埃勒里这话的含义,只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黑林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显然没有。」埃勒里说。
亚多力教授笑了起来,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布拉特太太,你先生曾告诉过你多少有关罗马尼亚的事?」埃勒里问。
「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晓得十八年前,布拉特和梅加拉从罗马尼亚一起来到美国,至于他们两人在故国的时候是否就是好朋友或已一起经营事业,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埃勒里反问。
「当然是汤马斯告诉我的啊!」夫人不悦地回答。
埃勒里眨眨眼。
「我只是好奇而已!他来此之前,就很富有了?」埃勒里问。
「这我不清楚。不过,我们结婚时,他的确已经很有钱。」
「原来如此。」埃勒里说完这句话后,对林肯说,「我想看看世界地图。」
「地图?」
「是的,说不定我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好,我去书房拿,请稍候。」
于是林肯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而埃勒里则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大家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布拉特夫人,」他站住后又说,「你会说希腊或罗马尼亚话吗?」
夫人有些惊讶地摇摇头。
没多久,林肯拿来一本蓝色封皮的书递给埃勒里。
「你们的生意遍布全球吗?林肯先生。」
「是的,我们的生意做得很大,几乎世界各地都有我们的客户。」
「那你懂希腊或罗马尼亚语喽!」
「不,我在国外做生意,根本用不到外国语文。我们在全世界各大贸易要站都设有分公司,书信往来一律使用英文。」
「我知道了。」埃勒里点点头,「依我看,该问的全都问啦!」埃勒里很有礼貌地跟大家致意,感谢他们的全力配合。
埃夏姆也站了起来。
「布拉特太太,虽然现在整个案情尚未明朗化,但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倾力侦查。在短时间内,请各位不要离开此地。」
当布拉特太太和黑林及林肯走开后,埃勒里立刻往沙发上一坐,摊开地图,埋首仔仔细细地审视。
检察官心想,埃勒里实在是个笨蛋,难道他要前往死者出生的罗马尼亚?波恩警官也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好似大家都不赞同埃勒里的作法。
如此经过五分钟的详细研究,埃勒里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出所料?陪在一旁的三位男士同感惊讶。
「你们瞧!」埃勒里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命案的主角们,他们的名字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名字?」
「是呀!布拉特是罗马尼亚人,而梅加拉是希腊人。你们难道没从这些名字发现什么?」
三个大男人还是一头雾水。
埃勒里得意地说:「别忘啦!从琐碎的细节,可以窥其根源。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就像布拉特喜欢玩西洋棋,和有些人偏爱打高尔夫球一样,我这个朋友喜欢玩地理游戏……」
亚多力教授急着要知道结果:「好啦!别卖关子了,快说呀!」
「汤马斯·布拉特是罗马尼亚人,在罗马尼亚正好有这么一个城市;梅加拉是希腊人,而在希腊也正好有个梅加拉城。」
埃夏姆疑惑了。
「即使如此,又能证明什么?」
埃勒里说:「乍看之下,这位年逾半百的富商好像和另一位受害者安都鲁·庞没有关系,但是那位可怜的小学校长,在六个月前遭到杀害……」
「什么,你该不会又……」波恩十分焦急。
「在庞的归化书上记载着他的母国是亚美尼亚,而在亚美尼亚刚好有『庞』这么个地方。」埃勒里笑着说,「这三件命案,有两件从表面上看来有关系,而第三件的作案手法又和其中一件相同。所以,这三个案子一定有什么牵扯——」
亚多力教授豁然一笑:「是呀!怎么没注意到这点?他们三个人好像是从地图上剪下来的名字,可真有意思。但他们这么作又是为什么呢?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隐瞒。」
埃勒里继续说:「还有呢!既然安都鲁·庞、布拉特、梅加拉都改了名,换了姓,那么这个悲剧的第四个外国人——就是那位尚未找到的克洛沙克。原本,我以为他的名字也必然可以从地图上找到,然而却遍寻不着,真令人不解。关于这一点,大家有何看法?」
「三个人都是用假名字。」教授考虑了一下再说,「而另一个人是用真名字。然后……我们好像快要掌握解读埃及象形文字的关键了!」
「这么说,老师,你也觉得这整件事有埃及的味道了?」
亚多力皱皱鼻子:「不,我可没这么说。你这小子不要乱讲!」
第六章 西洋棋和烟斗
四个人若有所思地走出大厅,他们朝着布拉待的书房走去。
埃勒里老远就看见那儿有个警员驻守,想必是波恩警官封锁了现场。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穿着丧服的中年妇人,笑容可掬地朝着他们四个人说:「我是巴库斯达太太,请各位跟我一起去饭厅用餐。」
波恩一听是要他们吃饭,眼睛立刻一亮:「哇!你真是天使的化身。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连午饭也给忘了。」
亚多力教授摇摇头说:「我可没这福分留在这里吃饭。我太太可能早就准备好午饭,等我回去了。先失陪啦!」
亚多力回身拍拍埃勒里的肩膀:「可别忘了!你是我的客人!」
「要回去了吗?」埃勒里问,「我很想多跟你聊聊……」
亚多力教授点点头:「我会把你的跑车开进我家车库,并把行李取出。晚上等你!」
于是教授告别众人,先行离开了。
在宽敞的餐厅接受款待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人都没有食欲,而他们也好像不在家似地。因此三人默默地吃着饭,而巴库斯达夫人则在一旁伺候。
埃勒里拼命地低头猛吃,脑袋仍辛勤地思索,不肯休息,摇头晃脑,好像地球仪一般运转不停。他想到了一些事,但是并没有立刻说出来。屋中是一片寂静。
两点,三人走出餐厅,回到死者布拉特的书房进行调查。
书房呈正方形,高雅的布置与它的外型相得益彰,使人一眼望去,就看得出那是个有教养的人所拥有的书房。地毯绣着中国式图案,靠在两边墙壁的书架顶住天花板,真可谓汗牛充栋;另外,角落摆着一架有美丽琴键的演奏型钢琴。钢琴的盖子敞开着,可能是昨晚布拉特弹完后,忘了盖上。房间中央有个圆形矮桌,上面放着杂志和抽烟用具,在另一边的墙壁前有张躺椅,而在相反方向的墙壁前则有写字桌,桌上还有红黑两瓶墨水。
埃勒里走近书桌。
埃夏姆紧跟在后:「『这个书桌我已经以放大镜检查过,原本以为会找到一些有用的文件,但是结果刚好相反。桌子里有本日记,不过都只记些琐碎的事,其他部分都和布拉特个人没什么直接关系,请你自己看看吧!我想,可能是因为命案的第一现场是在那间草屋,现在只剩下西洋棋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