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增加一点收入贴补家用,冯夫人找了一个教中文的工作。据报载:
美以美国语班
冯玉祥夫人任教
本埠美以美国语班开办多年,成绩卓著。是学期,礼聘冯玉祥夫人李德全女士,担任教授,定期四月十一日晚七时半,开始上课。以后每星期五依时授课。冯夫人在国内创设平民学校多所,一向热心教育,兹为推行国语,培育人才起见,故允就任斯职。男女侨胞,有志向学,一律欢迎。
任教的地方很远,奔波的劳苦,自不必言。尽管他们的经济状况已出现了危机,但当接到刘思慕的来信,说他在香港主持的中###的机关报《华商报》发生了经济困难,发出求援时,冯玉祥仍毫无二话地慷慨解囊,捐助了五百元港币。
除了经济上陷入困境外,政治上的处境也日更险恶。不论冯玉祥何时出门,总可见三三两两形迹可疑的人在周围徘徊游荡,一望便知是国民党特务。其他诸如匿名信、恐吓电话,也时有接到。
日日新
冯玉祥在美国写了许多即兴小诗以及长篇三字诗,内容都是反内战、反独裁、盼望和平建设,或一景一物的有感而发。他身边总带个小本,看到了,想到了,便马上记下来,虽当场韵脚不一定能押整齐,但对那一经触动,稍纵即逝的灵感,他是立刻紧紧抓住不放的。在他的遗物中,有许许多多小的活页纸片,上面或钢笔,或铅笔,或毛笔,写满了诗句。
他还常画些小画送给朋友,自画自题。他在美国画赠翦伯赞的一幅山水人物画上,题的诗是:
“乘小船,上高山,脱下长衫,打倒卖国独裁的汉奸!立志要坚,不怕任何危险。”
他对自己画画的目的性很明确,他不是以此消遣作乐,他在日记里说:“应当为什么画画?依我看来,应当是为革命,应当为一般劳苦大众来说话,揭露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人们;还有一方面,就是唤醒人们团结起来,不容许大的欺侮小的,强的凌弱,使全世界人类都得到自由平等,都得到民主,这就是我画画的真正的意思。”他在美国还抽空学着画油画,唯一的一张习作保存在洪志手中。几年前洪志回国见到我搜集有大量父亲的资料和老照片后说:“我那有一张爸爸画的油画,我考虑了很久把这张画给谁,我给你。”我到美国时,得到了此画。画画水平虽然一看就是初学者,但冯玉祥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对我们后人是极大的激励。
冯玉祥也喜欢写对联。在他分赠给朋友们的对联中,充分反映了他的政治思想。如其中有一副写的是:
第二十八章在美生活片断(5)
人民为主宰科学是救星
另一副是:
守旧必淘汰维新方适存
他练成了书法家,他还会弹一手好古筝。在一次文化界的###上,他熟练地弹了“高山流水”等名曲,举座惊叹。
冯玉祥的一生,确实做到了活到老,学到老,做到老,求知无止境。郭沫若也曾评价他说: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几句汤之盘铭,是冯先生一生所奉行的生活原则。而他的日新又新所企求的目的,都不是自己一个人为圣为贤,而是希望中国得到好处。”
第二十九章决心回国(1)
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组织真正民主的联合政府。蒋氏独裁政权已日趋危殆,摇摇欲坠。中国人民的力量正在以排山倒海之势蓬勃地发展,中国的前途是再清楚也没有了。人民的胜利就在不远的将来。
——冯玉祥1948年7月31日刊登在《华侨日报》上的《告别留美侨胞书》
告别美国
杜鲁门政府既压不服冯玉祥,又引诱不了他上钩,他们终于摊牌了。1948年2月29日下午两点,移民局的两名官员找上门来了。
“我们要检查一下您的护照。”他们对冯玉祥说。
“我曾经有过护照,不过现在没有了。”
“您的护照呢?”他们明知故问。
“这个你们已经很清楚。”
“您现在是不是还替政府工作?”
“这个你们也很清楚。我反对独夫杀人,所以不替蒋介石政府工作。我现在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驻美国的代表,我们的组织已向贵国政府登记注册。”
“打算回国吗?”
“不打算回国。”
“住在美国吗?”
“暂住。”
这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没过几天,几个在不同地方上学的子女,分别接到了移民局的通知书,通知他们护照即将期满,不得继续在美国留下去。
美国政府要驱逐冯玉祥出境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下一步该怎么办?向何处去?
当时,国内形势已发展到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蒋家王朝,革命胜利在即。冯玉祥感到,他在美国的斗争已经结束,他已尽了他应尽的责任,他再在美国呆下去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他最后拿定主意:回祖国去!
回国的路线怎么走?这又是一个大问题。冯玉祥反复思考,权衡利弊。虽然李济深有话在先,要他一旦在美国呆不下去了,就到香港去。但是他知道,香港情况非常复杂,是国民党特务最集中的地方。他去那里,安全没有保障,蒋介石是不会放过他的。
多方考虑的结果,冯玉祥决定偕全家绕道苏联回国。
这一天,一辆汽车疾驶到苏联驻美国旧金山领事馆的门前。车门开后一对老年夫妇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不是别人,就是冯玉祥夫妇,由女儿理达驾车送他们来此接洽回国事宜。为了摆脱特务跟踪,理达很快又把汽车开走,绕了几个大圈子以后,再开回领事馆接父母。
苏联领事接待了冯玉祥夫妇。听完了说明来意后,表示一定尽快向国内请示,尽力帮助。这之后,冯夫人又单独到华盛顿苏联大使馆两次,会见了苏联驻美大使潘友新。早在重庆时,潘友新便是苏联驻华大使,和冯玉祥是老相识了。潘友新就安全问题提出两点看法,请冯夫人转告冯将军参考。他说,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最好是乘苏联客船走,到苏联后,再设法进入中国解放区。如果搭美国或其他国家的船,有可能发生两种意外:其一,万一国民党政府向对方提出引渡,则冯将军很可能被劫持递解蒋介石手中;其二,在航行途中,混在船上的国民党特务随时可能下手,把冯将军秘密扔进大海,消尸灭迹。接着,潘友新又说,由于美、苏目前所处关系很紧张,美国政府对苏联是处处加以限制的,所以美国什么时候能够允许苏联客船入境,现在还很难说,冯将军需要等待。冯玉祥很同意潘有新大使这一分析,愿意乘苏联船走。
1948年5月底,吴茂荪夫妇准备离开美国去香港。临行之前,冯玉祥夫妇请他们去最大的“无线电城”电影院看电影。冯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影,有好片子他就去看。他们看完电影后,冯又在一家天津馆子请吃水饺。吴茂荪见破费了冯将军几十块钱,心里很不过意,因为知道他平常是不大舍得花这么多钱的。
吴茂荪夫妇临行的头天晚上,一位朋友请他们和冯玉祥夫妇在一家很精致的希腊饭馆吃饭,为吴氏夫妇饯行。吴茂荪注意到,冯这天晚上兴致特别好,红光满面,喜气盈盈,胃口特别好,吃了许多冷菜,自己起身去添了一次又一次。吴茂荪心里很纳闷,因为很久没看见冯的情绪这么开朗了。后来,冯一面兴致勃勃地吃着,一面悄声对吴茂荪说:“德全两个月以前和潘友新大使说的事情,已经有回信了,他们欢迎我们全家都去,一切招待,现在就是要设法进行护照的事。”说完想了想又嘱咐说:“你回去暂时不必对任何人说,以免万一发生障碍。”吴茂荪这才明白了冯玉祥为什么那样高兴的原因。
第二十九章决心回国(2)
当天夜里,吴茂荪夫妇再次到冯家里去辞行。冯把他写好的信和准备分赠几位朋友的钢笔一起交给吴茂荪,托他带去香港。然后,彼此依依惜别地一直长谈到下半夜一点多钟,吴氏夫妇才起身告别。主人亲送客人到电梯口,冯玉祥伸出他那巨大而温暖的手,紧紧地久久握住吴茂荪的手,声音里充满慈祥和热情地说:“局势发展很快,我看新政协可能双十节就能举行,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祝你们一路顺风!”
电梯的门关上了,迅速下降。吴茂荪走到街上,手上仍感到冯玉祥留给他的温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最后的一握。
冯玉祥积极做回国的准备。为了告别侨胞和美国朋友,他分别写好《告别留美侨胞书》和《告别美国人士书》,以备待用。
他的《告别留美侨胞书》是这样的:
亲爱的留美同胞们:
为了祖国的召唤,玉祥不能不和亲爱的侨胞和同学们暂时告别了!短短留美的两年中,和侨胞们同学们携着手,在海外高竖起反对独裁争取民主的旗帜,从事于把祖国真相报道给美国人民的工作。在这离别的时候,对侨胞们和同学们,玉祥一方面是衷心地万分感谢,一方面是希望朋友们再接再厉,完成我们未竟的工作。
玉祥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组织真正民主的联合政府。从每天的报纸上,侨胞们和同学们都看得很清楚,尽管在美国千方百计援助之下,蒋氏独裁政权已日趋危殆,摇摇欲坠。中国人民的力量正在以排山倒海之势蓬勃地发展,中国前途是再清楚也没有了。人民的胜利就在不远的将来。
除了蒋介石及其反动集团外,将都有代表参加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这当中包括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国民主同盟和其他各党各派及无党无派的人士参加。这是一个真正代表中国人民利益的政治会议,这是中国历史从旧王朝走向新时代的一个里程碑。
侨胞们在美国所受的种种痛苦,玉祥一定要在这个新的政协会议中详细地提出。在蒋政权统治之下,今天侨胞们如果回到故乡,几十年血汗换来的一点积蓄,会被官僚恶霸敲诈得一干二净。继续留美工作的,会受到种种的歧视。美国移民局方面对中国侨胞更特别苛刻,美国经济恐慌到来的时候,侨胞们的经济难关如何渡过……这一些一些问题,玉祥都要提出在新政协研究解决的办法。
但侨胞们的自由同时也是要侨胞们自己去争取的,不愿意受剥削,受欺骗,受歧视的侨胞们,应该团结起来反对蒋氏独裁,反对官僚资本,反对美国援蒋。
在积极的民主运动当中,产生出中坚的干部来,准备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当中,为侨胞之福利而呼喊,并且定出确实有效的政策来。
留美同学们在异国辛勤地学习,完全得不到祖国的照顾,学费没有着落,学成归国后,职业也成为问题,即使找到工作,在疯狂的通货膨胀之下,也无法维持最低的生活……对这一切一切痛苦,玉祥都要在新的政协中详细提出,以便得出补救的办法。
但是同学们的福利同时也要靠同学们自己去争取的,独裁政权的万恶,同学们比谁都清楚,但因种种具体困难,同学们反独裁的斗争还需要更加坚强,更普遍。希望诸位同学要同侨胞们携起手来,掀起一个争自由争民主的巨浪。
最后敬祝侨胞们同学们健康和自由民主运动的开展。
冯玉祥
告别美国人士书
在我短短的居留美国两年当中,旅美的中国人士反对南京贪污独裁反动政权及反对美国援蒋的运动,已经获得了你们很大的同情与支持。特别是我个人常被邀请向美国###告中国的真实情况。为了这些,我非常地感激你们。
我对于中国情况的分析,以及我说南京政权之必然崩溃,都已经被许多事实所证明了。今天,大多数的美国人士对于南京政权之必倒,和中国人民之最后胜利,都已经没有什么怀疑。
第二十九章决心回国(3)
我现在回国去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新政协与一九四六年在重庆举行的旧政协最大的差别就是新政协不容许蒋介石及其反动派参加。
新政协将包括中国共产党,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民主同盟,其他民主党派,以及无党无派的领袖们。
新政协的主要任务就是联合一切民主力量,建立共同纲领,以争取更早更大的胜利。同时,召集人民代表大会,和组织真正的民主联合政府的程序与方案都将被讨论。
我对于中国民主运动之最后胜利具有极大的信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新的中国不仅要维持中美之间的友谊,前且要增进它。我们欢迎所有民主的美国人士到新中国来观光、投资和工作。
但是,我必须着重地指出:美国现行对华政策,经济与军事援助最贪污反动的蒋介石政权以苟延其生命,是违反中国人民利益的。结果,中国人民的苦痛是延长了,美国纳税人民的钱都等于丢在老鼠洞里,而中美之间传统友谊是被破坏了。
在悠长的中国历史中,中国人民是从不向威权屈服的。中国的大学教授与学生都已宣称他们宁可饿死也不接受美国的救济。我希望你们,美国的朋友们,尽一切的努力来变更目前这种有害的政策。
冯玉祥
在冯玉祥离美前夕,《告别留美侨胞书》于7月30日刊登报上,《告别美国人士书》于31日见报。
在冯玉祥内心的深处,是否还潜伏着某种预感?他分别给洪志夫妇和一岁多的孙女、几个月大的孙儿写下了三封信,这是他对后人关爱的最后嘱咐,这是他的绝笔家书。
信件之一
洪志、美玲吾儿:
我不几天即离开美国,你们知道我是为铲除害民贼去的,你们不要惦念我。
你们二人切记住我的话:
1.你们要各自小心谨慎自己。
2.和和睦睦比吃什么都好。
3.和和睦睦比穿什么都好。
4.你们上有父母,下有子女,不是应该当欢喜快乐吗?
5.不论什么时候要知彼此相忍,彼此相让。
6.你们不高兴的时候,要吵吵嘴的时候,就想爸爸对你们说的是什么。
7.要生气了先拿出爸爸的信来看看。
8.那样永远和睦,你们就是孝顺的儿女了。
切记切记
爸爸
纽约
信件之二
文贞爱孙孙:
去年在美西我推着你坐的小车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也照过(相),可是你不会说话。去年九月我离开卜二克力来到纽约之后,至今就没有见你了,只是你爸爸寄来你的像片,看见你会走路了,我很喜欢。不几天我就要离开美国去打那压制中国民众的独裁去,这是为同胞铲除贼害的工作,你爸爸要同我去,我不叫他去,叫他同你妈妈好好招呼你同你的弟弟文敬。你要记住,永远为民主为世界全人类谋最大幸福,那是最高尚的人格和愿望,这是爷爷教训你的话。此嘱
爷爷冯玉祥
纽约
信件之三
文敬爱孙孙:
自生下你来的那一天,我就想到美国西部来看看你,抱抱你,可是我因为革命工作要打倒压制人民的强盗独裁者,就没有工夫了。现在我要离开美国,你爸爸要跟我去打独裁去,我不叫他去,我叫他同妈妈好好招呼你同你的姐姐。盼望这封信留在你爸妈手中,等你能懂的时候,他们念给你听。记住爷爷说的话,要为全世界的劳苦大众服务,不为自己活着,那是最伟大的人物。此嘱。
爷爷冯玉祥
此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各个战场上,势如破竹,长驱直进。蒋介石败局已定,蒋家小朝廷覆灭在即。当中共中央着手筹备召开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消息传来时,在海外的冯玉祥和多少爱国的志士,是何等振奋啊!他们这些不畏蒋介石的强权暴政,在各条不同的战线上尽心竭力,一致为促成新中国早日诞生的人,此时听见了革命胜利的号角在召唤,他们是多么急切渴望能够马上回到祖国的怀抱,汇合到人民庆祝胜利新生的欢乐海洋中去啊!
第二十九章决心回国(4)
1948年7月,苏联客轮“胜利号”(颇毕达)驶抵美国。美国卫生当局要登船施用烟熏消毒法驱灭老鼠,遭到船长的拒绝。美国当即扣留了“胜利号”,迫使它驶入禁海抛锚。以后经过苏联大使馆多方交涉,“胜利号”才靠上码头,并进行了航行检修,部分船体重新刷了油漆。?摇
7月31日,冯玉祥一家冲破了国民党特务的重重围困和迫害,在纽约登上了“胜利号”。许多朋友到码头来送行。冯玉祥兴高采烈地大声爽朗笑着,和每一个人紧紧握手。
当他登上舷梯时,又停下来回转身向朋友们挥着手高声说道:“我们到祖国再见吧!”
来美时是一行8人,回国时仍是8人,即冯玉祥夫妇,秘书赖亚力,理达、颖达、晓达、洪达和元铮几个子女。
在“胜利号”上
“胜利号”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联从希特勒德国手中缴获的当时欧洲首屈一指的最大豪华游轮,排水量九千吨。船上宽敞舒适,富丽堂皇,各种设备一应俱全。有可以容纳上千人同时进餐的大餐厅,金碧辉煌的会客厅,碧水清清的游泳池,跳舞场,酒吧间、弹子室、游艺厅等等。
冯玉祥始终不知道,他所乘的这艘豪华客轮,是中国共产党出钱给他包的。就连冯夫人,也是在1958年她加入共产党以后才得知的。有一次,冯夫人见到故旧于志恭时告诉他说:“冯先生回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是毛主席、周总理批准,指示当时东北局财政负责人钱之光同志拨出专款,从苏联雇了胜利号接冯先生回国的。这是我入党以后,和吴老(玉章)在一个小组学习的时候听说的。”
冯玉祥去美国乘的“美琪将军号”,住在一间三层铺、两个座位、与大人小孩杂居的狭窄舱室中,他以偌大的身躯,被夹在中铺,且一家人还住不到一起。现在乘的“胜利号”,客舱分四层,头等舱在顶层,他们一行人住了四套包间,另外还有四位苏共中央委员,三男一女,住在同一层的其他包间里。冯玉祥夫妇舱室的对面,住着颖达和晓达;甲板另一头理达夫妇住舱的对面,住着赖秘书和洪达。头等舱的外面,是宽阔的甲板,其他三层客舱的外面,是大海。
船上有400多名回国的苏联公民,其中大部分是苏联驻美外交人员的子女,因为美国政府不允许苏联在美国设立自己的子弟学校,所以这批孩子多由老祖母等亲人伴陪,回国去读书。
船行一路,饮食丰盛,每天各种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到了晚上,不是开音乐会,就是放电影,或是在月色波光相映交辉之中,举行露天舞会。久受政治压迫的冯玉祥,骤然置身于这样一个气氛轻松愉快的新环境中,多年来压在心头的一块重石头,一下子卸掉了,心情无比舒畅。
一日,海上天气格外好。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色的海水平静如镜,一幅奇妙的图景出现在眼前:海天交融成一色,没有了天和水的分界线,远处的航船,分不清它是在天上走,还是在水上行。在甲板的上坐着的冯玉祥被眼前这景色迷住了……
美丽奇妙的大自然,往往会在人的心灵深处激起一种想要拥抱一切的感情。冯玉祥生性严肃,从不在儿女面前表露夫妻之情,这时忽然一反往常,伸出胳膊深情地搂住冯夫人的肩膀,很长一段时间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大海。后来他开口说:
“我这次回去以后,要做一个小学生,一切从头做起。”
冯夫人轻轻拍了拍丈夫搭在她肩上的手。
最后诗信
这一次航行,冯玉祥的心情一直很好。他很少出舱,大部分时间在房间里看书,写日记、整理文稿。他的最后一首诗《小燕》,就是在这种愉快的心情下写成的。既有诗情画意,又充满了反对帝国主义的精神,他写道:
“……二次大战后,美人食前言……金元为工具,到处造强权,各洲设基地,无处不为然,德意日所为,转眼又复现。……不可轻人民,人民主人翁。不可恃武力,武力非万能;不可再援蒋,延长我战争。几十亿金元,抛入无底坑;此种冤枉债,我人定不还……”
第二十九章决心回国(5)
他在给李济深的长信中,扼要回顾了他在美国所做的部分工作。其中谈道:
“因为种种原因,实在不能不离开美国。以祥的判断,美国正走法西斯的初步;压制黑人,随便杀,杀了无事;压制自由分子,随便抓起来治罪,对犹太人,红人,华侨,都是用非人的待遇。”
在这封信中,冯玉祥表达的已不是他初到美国时看到的那种貌似太平的假象,他已经了解到美国的种种阴暗面,如果他初到美国时对美国的一些表面现象有过不切实际的认识的话,这种看法已被后来美国的现实所改变了。
这封信的结尾说,他在船上已经快20天了,对外界的消息什么也不知道。他请李济深为他找些《华商报》寄到莫斯科苏联外交部转他。他说:“一定能收到。”
8月12日,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封信写完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时此刻,他如何能料到,他愈来愈接近的目的地,不是苏联,而是生命的终点站。
“胜利号”横过大西洋,于8月10日进入直布罗陀海峡;8月17日,驶抵埃及北岸的亚历山大港。靠好码头以后,冯玉祥发现紧靠“胜利号”停泊着一艘国民党军舰,这引起了他的警惕,不再出舱。
冯夫人和理达,当时还持有虽已过期,但尚未被吊销的红色护照,拿着它可以在任何港口自由上岸。18日一早,母女二人抱着姑且一试,争取上岸办事的心情,向验关人员出示她们的红色护照。还好,检验人员没发现期限已过的破绽,放她们过去了。她们松了一口气,赶紧先到邮局,往香港给李济深寄出了信件。我们今天还能看到这封信和这首诗,就是这样侥幸才得以保存下来的。
母女俩匆忙又买了些报纸,急急赶回船上。能有报纸看,冯玉祥很高兴。他一张张打开翻阅,忽然在一份美国报纸上看见一段关于他的消息,标题是:“冯玉祥跑了!”内容是说他此行行踪诡秘,去向不明,各方猜测纷纭等等。
全家人倍加小心在意,很少露面。
“防止起火啊!”
“胜利号”在亚历山大港停泊了6天。这期间,有三千多被埃及政府驱赶回国的苏联亚美尼亚人上船回国。
8月21日,“胜利号”重新启航,开往苏联黑海东岸的高加索海口巴统。巴统是离亚美尼亚共和国最近的一个港口,那些新上船的乘客预定在那里登岸。
船上骤增几千人,秩序大乱,人声嘈杂,拥挤不堪,连甲板上、走道间都塞满了人,水泄不通。新乘客们每天晚上都举行盛大舞会,大跳特跳吉普赛舞,有时兴奋到狂热的程度,竟然点起火把欢歌劲舞,船上也不加禁止,更谈不上有什么防火演习了。每逢见到这种场面,冯玉祥不止一次担忧地说:“可要提高警惕,防止起火啊!”
船行数日,抵达巴统,三千归民尽去,船上又恢复了安静。
巴统地方官员,上船来向冯将军夫妇表示问候和欢迎。交谈中,他们建议,如果冯将军对长时间坐船感到疲倦了,可以由此地改乘火车去敖德萨。因为“胜利号”的终程也就到敖德萨。冯玉祥有所犹豫,但考虑到船到敖德萨也只剩两天路程了,再换火车,还得花钱另买票,就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事后家人每每回忆这段往事,都痛悔莫及,因为当时大家都同意继续走水路,如果改乘火车,也许就能躲过劫难了。
巴统行政官员请冯将军上岸观光市容,他欣然应允。一家人高兴地登陆玩了玩,中午在一家饭馆吃了饭。饭后账单送来冯玉祥一看,竟算了相当于30多美元的饭钱,他对苏联食品的昂贵感到惊异,因为这样一顿饭菜完全不值这么多钱。
“胜利号”在巴统又停靠了一周的时间后,横渡黑海,向敖德萨驶去。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1)
我的遗嘱写好了,不怕任何时候皆可死的。
——冯玉祥1948年2月10日于纽约写下的亲笔《遗嘱》
无声无息火突来
8月31日,船上从无线电中获知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日丹诺夫逝世的消息。9月1日中午,全船为日丹诺夫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会后,船长对旅客们说,明天就要到敖德萨了,大家经过1个月的海上长途旅行,一定感到疲劳了,他建议午后各自回舱,收拾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明天下船。
这天照例是午后两点钟开中饭。往常,午饭后是很热闹的,船上光8岁到18岁的苏联儿童和青年,就有200多人,他们总在饭后到处欢蹦乱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这天不然,船上鸦雀无声,静得出奇。各游艺室的门也都锁上了。
颖达、晓达饭后没有回自己的住舱休息,一起跟着进了父母的舱室,房门没有关死,露着一道缝。冯夫人开始动手拾掇东西。
“妈妈,您不用急着收拾,等会儿我们就干了,您休息会儿吧!”晓达说。
“小零碎先归拢一下,省得到时候忙。你们坐那儿陪爸爸说会儿话吧!”冯夫人爱抚地看了晓达一眼说。
卧舱里有两只沙发,一个女儿坐了一个。她们各有各的美,充满了青春的魅力。颖达20岁,丰满略胖,睫毛下闪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擅长家务,注重实际;晓达19岁,苗条轻盈,白皙的面皮上,生着两只细长黑亮的秀目,妩媚动人,性喜文艺,《红楼梦》里的诗词,她差不多全能背诵,是姊妹里最聪明漂亮的一个。
父亲半倚在床上,对两个女儿讲述起1926年他去苏联的情景。他说:“那时候苏联还很贫困,社会秩序也还没有完全上轨道,比较乱,但它是世界上第一个由劳动人民掌权的社会主义国家,革命气氛很浓厚,生机勃勃的。所以我就把洪国、弗能和弗伐送到莫斯科中山大学。”他把苏联和美国的两种社会制度做了比较,说明这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国家……
女儿们边听边点头笑,在她们那单纯的头脑里,对政治制度、社会性质这些复杂的概念,还装不进去多少。她们只知道自己又要到一个新的国家里去了,天真的心里只充满了新奇、兴奋和快乐。
看着冯夫人干练地来回忙碌着,冯玉祥又有所思地说道:“我和你们妈妈奔波奋斗了大半生,没有成就什么事业,也没有攒下什么钱。过去有过一点钱,都办了学校了。今后你们要想自己生活得好就得靠着有本事。我跟你们说过不止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能力,有些人有钱,这两样比较起来,那钱毕竟是很空虚、很软弱的,因为它本身不是生活必需物品,一旦拿它换不出东西来,它就一点用也没有了。所以,爸爸总希望你们自己多多努力……”话刚说到这儿,素日对什么都最敏感的晓达吸吸鼻子问:“什么味儿?”四下一看,她发现有烟从门缝里涌进屋子里来。“着火了!”晓达惊呼着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第一个往外冲了出去……
颖达跟着也朝外跑,一进过道,一股灼热的空气使她感到火烧火燎,她猛又向前冲了几步,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际:“我四姐还不知道呢!”急忙回身,跑着给理达报信去了。
晓达的惊奔,引起了慌乱失措。冯玉祥来不及多加思索,来不及冷静判断,他跳下床来,提起随身的一只小箱子,本能地也离开房间向过道走去。冯夫人抓起丈夫的大衣,紧跟在后面。这时,过道里已是浓烟滚滚,一片漆黑,充满了一氧化碳的热浪。冯夫人隐隐听见丈夫痛苦的呻吟声,但此时此刻她已经爱莫能助了,火舌舐着她的全身,浓烟使她窒息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意识模糊了,她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又回到了房间,一下栽倒在沙发上。她告诉过我,她当时心里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就这样完了……”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房门大敞,浓烟大量涌入。
大火从底层已经蔓延到顶舱,奇怪的是全船的人似乎仍处于毫无觉察的状态,听不见火警、呼叫、哭喊、奔跑……船上极度安静,死寂得像在坟墓里一样。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2)
在这同一时间内,理达穿着睡衣正安闲地躺在床上,看着元铮整理东西。她无意间一抬头,看见从舱顶的壁缝间,冒进缕缕黑烟,她跟元铮说:“你看房顶上怎么冒烟呢?”元铮扫了一眼没在意地说:“是小孩在上面跑的土。”话音刚落,只见颖达一头闯进来喊了句“着火了”转身又往外跑。理达眼疾手快,从床上一跃而起,追上几步把颖达拖了回来,紧紧把门关上。
“赶紧从窗户出去!”元铮直奔舷窗,迅速打开。
“先叫颖达出去。”理达边说边和元铮托起颖达,把她塞了出去。颖达跌落在甲板上,昏过去不省人事了。
“你快出!”元铮催促理达。理达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她喜爱的一只小手表,但转念一想:“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拿吧!”就这样连衣服也没顾得换,和元铮相继从舷窗爬了出去……
在这同一时间,洪达也正在床上躺着,赖亚力一面收拾东西,一面给洪达讲1926年他在苏联时看到的各种情形。洪达一只手支着头侧着身子听累了,就换个姿势平躺下去,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天花板上往里灌烟。
“赖秘书,怎么上头有烟?”
赖亚力看了看不经心地说:“小孩儿们调皮。”
“看看去!”洪达穿上鞋,走过去拉开了门。迎面一股烟火猛烈地蹿涌进来。
“不好,出事了!”赖亚力扑过去拉住洪达:“出不去了,快跳窗户!”
洪达到了外面,首先想到的是爸爸妈妈怎么样了?他们的住舱还在甲板那面,他撒开腿拼命奔去,理达也刚出来,一眼看见洪达急呼:“快去看爸爸妈妈!”刚缓过来的颖达躺在地上也用微弱的声音对弟弟说:“快救爸爸……妈……妈……”
赶到父母住舱外面,洪达只见窗户紧闭。他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看,里面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拍着窗户呼叫:“爸爸!妈妈!……”没有一点回音。他觉得脑子“轰”的一下,情急之中,抡起双拳猛砸玻璃。那玻璃是抗强风巨浪的,何等厚实,可怜他皮开肉绽,血涌如注,玻璃连道缝也没裂。
“快去拿斧子!”洪达两眼疯狂的朝元铮吼道。他什么都不顾了,继续用拳头奋击玻璃,鲜血四溅。
理达也捶着舱壁哭喊着:“爸爸!爸爸!妈妈!……”
元铮飞速取来太平斧,洪达夺过向窗户劈去,玻璃哗啦一声碎了,迸开来的玻璃碴子嵌进了洪达的肉里。
“我进去!”元铮拉开洪达。
“我进!”框上残留的玻璃,又在洪达身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沟。
舱里全是浓烟,洪达睁不开眼,吸不动气,发不出声音。他强忍着窒息,伸手到处乱摸。碰到床上,一摸是空的。他想起了沙发的位置,身子东倒西歪地扑过去,他碰到了人,也看不见是谁,一个猛劲抱起来送到窗口,先把头顺了出去。
“是妈妈!妈妈!”理达呜咽着和元铮把母亲死命拉了出去,放倒在甲板上。颖达扶着墙艰难地走过来,看见母亲双目紧闭,她浑身颤抖:“妈妈怎么了?”理达把住母亲的脉搏,很微弱,但还在搏动。
“你照顾妈妈!”理达把母亲交给了妹妹。
颖达跪了下来,掐母亲的人中,揉她的胸口。冯夫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颖达屏住气靠近母亲的脸,才试出还有一丝鼻息出入。
洪达把母亲抢救出来以后,已经快要憋过气去了,脑子嗡嗡巨响,意识逐渐消失,他觉得自己就要不行了。
“洪达!洪达!”他仿佛听见元铮从遥远的地方在呼唤。“给你……消……消防……器!”元铮被烟呛得话不成句。
洪达挣扎着、踉跄着从窗口接过递进来的灭火筒撞开阀门,一股泡沫强劲喷射而出。他艰难地稳住脚底下,紧紧抱住灭火筒,浓烟稍被驱淡,他这才隐隐绰绰看见父亲那巨大的身躯头朝里、面朝下卧倒在进门口的地方。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3)
“爸……”洪达扑了过去,把父亲翻了过来,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伸进两腿腿弯,想把他抱起来。但竭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父亲的头,朝后仰在儿子的臂弯里,两只胳膊软弱无力地垂在地上。不管儿子多么努力,他没有任何轻微的动作表示要助儿子一臂之力,他完全没有反应。
浓烟火浪继续无情地从走廊里往里涌。洪达绝望地摇晃着父亲,父亲的身体沉得像石头一样……
冯玉祥将军告别了
冯家在自救!
洪达紧紧抱住父亲不放,他已经无能为力了,窒息再次使他陷入半昏迷状态,他向父亲的身上倒下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个高大的苏联船员身穿消防服冲进舱来,他们一个人拉起洪达,三个人托起冯玉祥送到窗口,但是舷窗的窗口太小了,人出不去。年轻人强大的生命力使洪达从昏迷又清醒过来,他记起那把斧子,摸到后向窗框劈砍。在苏联船员的帮助下,窗口扩大了,冯玉祥终于被救了出去,抬到远离烟火的甲板上。
他的脸是安详的,只有鼻孔下面有一抹黑灰。
他的身体余温犹存。
船医赶来了,他蹲下去翻开冯玉祥的眼皮一看,瞳孔已经扩散,再试脉搏,找不到了。他立刻进行人工呼吸,多时不见心脏起搏。医生显然是临时突然从什么地方跑来的,手边任何急救药物都没带。当他决定注射强心剂奔回医务室去取药时,医务室也正在燃烧,什么药品也抢救不出来了。
窒息过久,急救无药,顷刻之间,冯玉祥将军与世长辞。
海浪滔滔,潮起潮落,永无止息。冯玉祥将军的生命终止了,永远地、永远地终止了。他历尽沧桑,饱经忧患的一生,到此安息了!
冯玉祥将军告别了!
灾难深重
“六姐呢?”洪达哑声地问。
理达悲痛欲绝地从父亲的遗体旁抬起头来,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哭泣着说:“元铮没有找着,正到处找呢。”
洪达放心不下,不顾生死,再入火窟,到晓达卧室里去找她。到处烟火弥漫,他的头发嗞嗞地冒着烟,身上发出一股焦糊气味,他跪在地下爬,迅速摸遍床上地下,没有。他忽然转念想到,他的小姐姐会不会因为身上着了火,跳进澡盆晕过去了,又冲进浴室,澡盆空空的,还是没有。他拧开淋浴喷头,想把自己浇湿再冲出去,水没有了。
冯夫人躺在甲板上,呼吸了新鲜空气,渐渐苏醒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目光凝滞地看着天空,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仿佛感到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飘动着一层迷迷朦朦的蓝色氤氲。逐渐地,那蓝色清晰起来了,那么蓝,那么亮。她认出来了,那是阳光照耀的蓝天。“我这是在哪儿?”她问自己。她忽然发现自己躺在甲板上,“我怎么会在这儿?”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意识一下子恢复了,眼睛迅即变化出惊恐、痛苦、焦虑一系列复杂的内心感情。她环顾四周,只见颖达面色惨白,失神地坐在她旁边。
她轻轻动了动,颖达马上感觉出来了,她俯身唤着:“妈妈,妈妈……”
“他们呢?”母亲无力地问道。
颖达强做镇定地说:“他们都在那边陪爸爸!”
“爸爸没事吧?”
“爸爸……爸爸他很好……”
冯夫人脸上掠过一丝欣慰,又闭上了跟。但她突然又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说:“我过去看看你爸爸去?”
“不不,”颖达急忙按住母亲说,“您休息一会儿再过去,您受伤了,妈妈。”
冯夫人这才感觉出脸上、手上的灼痛。
从事情发生到这时,前后不过二十几分钟。
这时,船上火势愈来愈大,晓达找不到,救火成了当务之急。洪达和元铮拉开一条水龙,拧开消防龙头,准备扑火,不料水管不出水,水源断了!面对取之不尽的万顷海水,他们却束手无策,心如火焚,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猖獗蔓延。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4)
“胜利号”上唯一可以通行之道,就是一个木质螺旋形楼梯,自下盘绕而上,再无别的出路。这场大火,是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同时燃烧的,熊熊烈焰封住了各层船舱的楼梯口。位于上层建筑的医务室、报务室顷间烧毁塌下,又把顶舱梯口堵死。所有船上的人,上不能上,下不得下。呼号求救之声,震天动地,惨绝人寰。下层各舱的乘客和海员,会水的争先恐后从窗户里纷纷跳进海里。幸亏是夏季,水温高,只要会游泳能坚持,还有希望活命。
可悲的是那些妇女儿童,大部分都没能出来。有的被浓烟呛死、憋死,有的烧死,还有的不会水也跟着跳海淹死了。苏联妇女一般比较胖,本想从舷窗逃生,结果上半身钻出去了,肥大的臀部卡在窗口出不去,下半身活活烧成焦炭,凄厉惨号之声,令人毛发竖立。窗口一堵,其他人也不得逃生而葬身火海。
和冯玉祥同住头等舱的四位苏共中央委员,三人遇难,一人重伤。
有一个在头等舱服务的姑娘,年轻漂亮,能歌善舞,对人热情,大家都喜欢她。起火后理达在甲板上见到她时,她浑身赤裸,被烧得体无完肤,像个幽灵似的蹒跚着游走。
船上200多名旅客和部分船员,成了这次海难的牺牲品。
海难发生,只有救生艇是唯一可以逃生的工具。“胜利号”上配备有救生艇十几条,但此时大部也已被烧毁,只有三条还能用。当理达绕甲板奔跑寻求生路时,她发现船头左舷放下去的两只小艇上,已经挤满了人;她又跑到右边,那边放下一只救生艇,上面还比较空,一根缆绳垂下,距小艇还有两米多的距离,攀附而下搞不好就有摔伤或跌进海里的危险。
理达把这个发现告诉弟妹们,决定大家都马上下小艇。他们先让母亲下去,赖亚力在下面接着,然后他们几个逐一顺绳而下。
“你爸爸和晓达呢?”冯夫人不见丈夫和小女儿下来,心生疑惑。
“爸爸心脏有点不舒服,晓达陪着他呢。”说完,理达背过脸去,不敢再看母亲。她的神情没有逃过冯夫人锐利的眼睛。
“胜利号”上的幸存者,并不是全都能下救生艇的。船长命令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年轻的人留在船上,和船员们共同组织起来参加救火,他要求自己的同胞们遵守纪律,听从指挥,首先全力以赴保住锅炉不爆炸,尽一切可能切断正向船体后半部蔓延的火势。
苦难之夜
夜色降临了。
冯玉祥将军安静地、孤独地躺在后甲板上。清凉的海风,吹拂着他稀疏的白发,黑色的夜幕,做了他的盖尸布。
“胜利号”上,火焰腾腾,黑烟突突。固定在前甲板上的苏联人带回国去的几部小卧车,也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映红了天空,映红了海面。三只救生艇像树叶一样在无边的夜海中起伏漂荡。幸亏没有大风,否则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胜利号”此时的位置,距塞瓦斯托波尔港口只有几小时的航程。可是火灾一起,报务员连海难紧急呼救讯号“SOS”都没来得及发出,报房就毁于火焚。
存活下来的老弱妇孺互相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没有哭泣,没有哀号。人们被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大祸吓呆了,暂时处于一种麻木状态。
烧伤者的痛苦呻吟,令人揪心。头等舱的那个女服务员,被安置在冯一家人所乘的小艇上,她在昏迷中不断喃喃着:“水……水……”按理,救生艇上应常备食品和药物,定期更换。但小艇上却一无所有。熬到黎明时分,女服务员断气了。
这一夜,冯夫人没有开过一次口,只是睁大着眼睛,凝视着“胜利号”上的火光。
洪达伤势很重,他的两只手,被不时打上来的海水一泡,肿得像拳击师戴的橡皮手套一样。
漫长的苦难之夜……
紧急搜索
9月2日下午3时,是“胜利号”预定抵达敖德萨的时间。
从中午开始,敖德萨港口码头就逐渐热闹起来了。旅客们的至亲好友,船员们的家属,济济一岸,等候远航归来的“胜利号”。接近3点钟时,从莫斯科专程前来欢迎冯玉祥将军的苏联政府官员和敖德萨市的首脑,也出现在码头上。人人企盼地遥望海面,殷切期待着……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5)
3点钟过去了,人们看看表,又望望海。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后推移。
港务值班室里的工作人员,先已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情绪。因为从昨天下午以来,就没有收到过“胜利号”报船位的电报,这是异常现象。
4点了,人们开始显得烦躁……
5点了,人们焦躁的情绪中有了忐忑不安……
海岸电台早已开始和“胜利号”进行不间断的联系,报务员不停地呼唤着“胜利号”,电波在太空中搜寻,呼叫……“胜利号”沉默,沉默……
不祥的预感变为确定的事实:“胜利号”出事了!
侦察机立刻奉命起飞,沿着“胜利号”的航线,低飞俯视着波涛起伏的茫茫大海。
夏季的白昼是长的,天将暗时,侦察机终于飞临“胜利号”遇难方位的上空。它低飞盘旋,侦察现场,发出报告。
难船上的人们也看到了飞机。救星来了!男人们脱下自己的上衣,呼喊着挥动衣服。在这一瞬间,人们好像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心中的悲痛爆发了,许多人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已在失去亲人、忍饥受渴和伤痛折磨中苦煎苦熬整整两天一夜了!
两艘军舰紧急出动,全速前进,于9月3日零点抵达“胜利号”出事地点。全体官兵已做好充分准备,救人先救火,在接近“胜利号”一定距离时,停车抛锚。事先已架好的高压水枪对准“胜利号”喷去,一部分官兵分驾小艇攀登上难船,勘察火情,指挥灭火。
经过几个小时的紧张抢救,拂晓时分,“胜利号”上的最后一星余火,被扑灭了。
一片残襟
“胜利号”得救了,但它已面目俱非。到处是烧得糊黑的断壁残架,到处是一股被烧焦的难闻的尸体臭味。
晓达下落不明。姐弟们都心存一线希望,认为她可能和其他苏联青年一起,留在船上参加救火了。当灭火工作一结束,允许旅客回到船上时,理达、洪达和元铮立刻上去,一起寻找。“胜利号”现在是一片混乱可怖的情景。寻找亲人的叫喊声,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声,把“胜利号”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想到父亲的惨死,几个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找寻他们的另一个亲人。
他们爬上顶舱,看到船的前半段建筑全部烧光了,从顶舱一眼可以看到底舱,浇湿的木头,嘶嘶地还在冒烟。他们首先回到住舱去找,原来的家具、陈设,随身携带的衣物,全部化为灰烬,房间里只剩下歪七扭八的铁梁支架,空洞洞怪模怪样地看着他们。四间住舱一一走过,唯独理达房间里放在铁柜上的一只黑色小闹钟,还保持原样地立在那里,元铮走过去一拿,小钟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撮灰末。
晓达没有。他们的心揪紧了。
“下去找找。”理达说。
洪达走在前面。
“该不会也出了事吧?”元铮满面愁容。
楼梯已不存在了。他们踩着空架一步步往下走,不时有一些塌落在上面的东西往下直掉。
“晓达……”元铮在呼唤。
“六姐……”洪达在呼唤。
不见那熟悉的美丽身影,听不到一声回应。但是他们绝不相信,残酷的火魔会同时夺去他们两个亲人的生命。
找到底层了,没有。
“怎么办?妈妈和颖达在下边该着急了。”理达泪如泉涌。
“什么也不能让妈妈知道!”洪达声音哽咽。
绝望的情绪笼罩在三个人的心上。他们悲痛地站在那里默默相视。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一下都老了许多。谁也不想说话,只有目光表示出一个决心:再找!
他们重又沿着原来的路线,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走几步,停下四处张望一阵。楼架上上下下的人多了起来,人人神情悲痛严肃,泪痕满面。军人们碰到旅客,都闪开身子站下,同情地让他们先过去。也许是人来人往碰撞震动的缘故,在姐弟三人刚才经过的三等舱拐角处,理达一眼从一火堆黑糊糊的乱物中,看见一片花料子的衣服碎片。她浑身的血顿时好像都凝固了,两眼直直地盯着那片残襟,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洪达见姐姐神色突然大变,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去,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也认出来了,那是晓达今天穿的衣服。他两腿发软地慢步移过去跪下,双手轻轻拨开乱物,小心地取出一片巴掌大的残襟,托在剧烈颤抖的手心上……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6)
经过的事实是:当时晓达一察觉出着火后,跑出去就直奔楼梯口,她哪知道这楼梯正是火源的中心,无情的烈火一下就把她卷下去吞噬了。她就这样从这个几秒钟前对她还是充满光明和快乐的世界上消失了。
她只留下这一片衣襟,告诉家里人:她走了!
劫后余生
活下来的旅客,全部被接上了军舰。“胜利号”也被拖着,一齐送往敖德萨。
船行至中途,一艘快艇飞驶而来,靠上一艘军舰,从上面接走了冯夫人、颖达、洪达和几个苏联重伤员,直接送到克里米亚半岛上的一所疗养院进行治疗。
冯玉祥将军的遗体,由理达、元铮、赖亚力护送着,继续前往敖德萨。
克里米亚半岛,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洗劫后,尚未恢复,满目疮痍,一片荒凉,使人的精神上更感到愁苦压抑。入院后的次日晚上,洪达走进母亲的病房,在她床边坐下来,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觉得好点吗,妈妈?”
冯夫人久久地看着儿子,一语不发。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枕边。“你爸爸不在了,晓达也不在了。你们不用再瞒着我了。”
洪达无语哽咽。
“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冯夫人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哭。
洪达紧紧抱住母亲:“好妈妈,不要这样,不要……”他忍不住了,也放声大哭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突然从走廊传来。
冯夫人和洪达惊得跳起。
“着火了!着火了!”
颖达光着脚,披头散发在走廊里边跑边狂呼。医护人员、病员都跑了出来。洪达追上去把她抱住:“怎么了,五姐?”
颖达喘息着,眼睛惊恐地四下望着:“着火了!着火了!”
“你看着我,”洪达摇晃着姐姐,“这里没有火。”
“那是我做梦了,我做梦又着火了!”
冯夫人和洪达把颖达送回房,大夫叫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看着她安静下来大家才离开。
在几个孩子中,颖达自小因父母忙于抗日活动,照料不过来,把她寄养在别人家,缺乏细心的照顾,得了肺病,体质不好,遇事有点神经质。她的精神受不住这样重大的打击和刺激,一度失常。每天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大叫着“着火了”往外跑,一直到去了莫斯科住在旅馆里,夜夜都出现这种情况。过了一个多月以后,才逐渐恢复正常。
在克里米亚的三天中,冯夫人没有合过眼。丈夫和晓达的音容笑貌,总在她眼前。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她那活生生的丈夫和女儿,就这样好端端的突然没有了,她不能相信。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她希望这真的是一个梦,一觉醒来,一切都好好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这毕竟不是梦,这是活活痛煞人,叫人能发疯的残酷现实。
一个晚上,她又流着泪对儿子说:“你爸爸写的《我的生活》里,有一章是‘河边的眼泪’,写的是他十八岁那年,和他爸爸生分;没想到你今年正好十八岁,爸爸和你死别了。他走了,把晓达也带走了,都走了!”母子二人又哭了一场。
冯夫人痛定思痛,几不欲生。但当她想到,丈夫生前的志愿,是要回到祖国的解放区去,参加人民民主革命,如今他的志愿,变成了未竟的遗愿,她负有继承丈夫遗志的责任,去完成他的心愿。她勉励自己,不能就这样在悲痛中消沉下去,应该振作起来,坚强地活下去!
忠魂化做轻烟去
9月6日,苏联政府派专机飞往克里米亚,接冯夫人去莫斯科商谈关于冯玉祥将军后事的处理办法。冯夫人带着颖达和洪达,未愈便出院了。
到了莫斯科,冯夫人表示,冯将军在遗嘱中有所嘱咐,希望身后火化。她一切按照他的遗愿办。
9月7日,苏联当局又派两架专机到敖德萨,一架接运冯玉祥将军的遗体,一架接赖亚力、理达和元铮。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7)
飞机降落莫斯科机场,冯玉祥将军的遗体由苏联近卫军战士缓缓抬下。冯夫人大恸。
机场上举行了隆重的迎灵仪式,气氛悲壮。仪式完毕后,冯玉祥将军的遗体当即被送往火葬场火化。
火化前,按照苏联陆军传统的最高葬礼,举行告别仪式。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摆满了苏联党政军各有关方面敬献的花圈。
冯玉祥将军的遗体,躺在苍松翠柏鲜花环绕之中,灵床的四个角上,肃立着四名持枪的红军战士。
仪式由苏联陆军高级将领主持。哀乐声起,仪仗队鸣枪致哀。
苏联方面致悼词后,冯夫人向冯玉祥将军做最后的告别。她坚强镇定,没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凝视着丈夫的遗容说:“玉祥,你安息吧!有晓达陪着你在一起,我们更放心了!”
仪式结束,火化开始。冯玉祥将军灵床下的地板无声无息地洞开,灵床托着他的遗体,徐徐降了下去,直到看不见时,地板复又悄然合拢。工夫不大,只听轰然一声震响,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隐约可嗅的电火味。仅三秒钟,冯玉祥将军的遗体焚化完毕。
民族忠魂冯玉祥,化做一缕轻烟,飘忽而去了。
不久,在敖德萨的一处公墓里,出现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冯晓达之墓
后事料理完以后,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接见了冯夫人,对冯玉祥将军不幸遇难深表痛心。他表示,为了对这一重大不幸事件负责,如果冯夫人同意的话,苏联政府愿意承担几个孩子的全部教育责任,直到他们在苏联学成为止。
深切的悼念
冯玉祥将军海上遇难的噩耗传出,中外震惊。尤其是国内的同志、朋友,甚至一般老百姓,都难以置信地怀着无限沉痛的心情互相询问道:“冯先生真的死了吗?”一切认识他、了解他、知道他的人,是不愿意相信像冯玉祥这样一个人,会这样的突然倒下去的。尤其是正当全国被压迫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做反帝、反封建、反官僚独裁的最后激烈斗争中,人们是不愿意像他这样一个爱国者和革命领导者无端端死去的,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冯玉祥会死,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在黑浪滔天的火光中倒下去。
但是,报道冯玉祥将军父女同时罹难的电讯违人心愿,陆续传来。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同志们惊心动魄,奔走相告。李济深将军尤难置信,因为他刚还收到冯将军自亚历山大港寄给他的信和诗,怎么可能旦夕之间便有此剧变?但各通讯社均作报道,他只得往莫斯科发了一个急电,请塔斯社设法转交正在莫斯科国家医院中接受治疗的冯夫人。电文说:
冯夫人礼鉴:
惊闻噩耗,本会同人,同深痛悼。冯先生之殉难,实为中国民主革命之重大损失。特电致唁,并希节哀。
至于冯将军殉难详情,尤盼电告。李济深,九月八日。
冯夫人报丧的复电到了:
李济深将军:
冯玉祥将军不幸于九月一日下午三时在黑海“颇毕达号”轮船上被焚逝世。我俟健康恢复后即返中国,继续为民主奋斗。冯李德全,九月八日晚。
千万人所不相信、所不愿意的冯将军的死,终于是事实了。他竟是真的去了!
李济深将军接获冯夫人的复电,证实冯玉祥将军确实遇难的死讯后,即于9月9日晚间,用驻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秘书处的名义,由李济深署名,公开发表谈话如下:
据本月五日中外各通讯社报道,本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兼政冶委员会主席冯玉祥同志,于自黑海巴统赴敖德萨航程中,不幸与其女公子同时遇难。济深等惊闻之下,悲痛莫名。冯同志自满清末年以来,即服膺革命的三民主义,致力革命,逾四十年,举凡辛亥革命、讨袁、反段、倒曹、北伐、抗战诸役,无不赴汤蹈火,躬与创导。近两年来,为求实现总理三大政策,及奠定中国与世界之民主和平,不惜以六八高龄,远涉重洋,大声疾呼,抨击国内外反动势力,唤起国内外人民大众,反对美帝援蒋屠杀中国人民,促进实现民主联合政府,成绩昭然。今不幸逝世,诚为中国与世界和平民主运动之一大损失!济深等为完成冯同志未竟之志,誓当再接再厉,奋斗到底,以期革命的三民主义之完成,中国的独立民主与和平之彻底实现。至于冯同志之遇难经过事实,本会正在查询中。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8)
同时,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与各民主党派在香港的领导人,共同开会商讨举行冯玉祥将军追悼大会事宜。在会议上,他们决定了四个原则:一、大家联名去电莫斯科,向苏联各方面探询冯玉祥将军罹难的经过详情。二、由各党派联名,去电莫斯科向冯夫人李德全女士致唁。三、于最近期间,在香港筹备召开一个追悼冯玉祥将军死难的纪念会,并集资出版冯玉祥将军著述全集。四、香港各民主党派,本来预定于10月1日,在香港举行一个“民主筹备”的庆祝会,藉以庆祝各党派中70岁以上的###位民主老人。顷以冯玉祥将军不幸遇难,决定取消。
各进步党派、人民团体和友好人士的唁电,像雪片似的飞往莫斯科。向冯夫人致慰。
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
惊悉冯先生及令媛不幸遇难,至深痛悼,冯先生置身民主,功在国家。尚希勉抑哀思,并为实现冯先生遗志而奋斗。
中共中央委员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惊悉冯先生及令媛遇难,谨致哀悼之忱。
这些唁电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充满了深切同情和真挚感情的慰问电,给予冯夫人以极大的鼓励。
在香港的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同志,原计划要举行一个较大规模的追悼会,但因反动势力从中阻挠,未能开成。一直推迟到10月3日,才得以举行一个小型的追悼会。到会的有李济深、何香凝、朱蕴山、陈邵先、张文等数十人。
追悼会会堂,布置得简单庄严,堂中悬挂冯将军遗像,前置香台,供奉清茶、鲜果、花圈,四壁满悬挽联挽词。民革中央常委朱蕴山代表献香及恭读祭文。
冯将军的故交知友,莫不哀痛著文,从各方面对他进行缅怀。这些纪念文章,当即汇编成《冯玉祥将军纪念册》,在香港出版。其中,郭沫若所著《永远活在人民的心头》一文有诗一首:
革命焉能血不流?
人民冤债向谁收?
不辞肝脑终涂地,
乃挈妻孥远赴欧。
假道未能归冀北,
求仁有得在心头,
功亏一篑吾知勉,
魂绕中华日万周。
在上海的旧部,迫于当局的压力,悲痛地开了一个无声的追悼会。
冯玉祥将军惨遭不幸时,余心清正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里。一天,一个难友从他的囚房经过,看四下无人,赶紧扒在囚门的小窗上低声急唤:“余先生!”
“什么事?”余心清从地铺上起来,发现难友脸色十分难看,他想是自己要被执行枪决了。
“听说外面报纸上登了,冯先生死了!”
“你说什么?”余心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难友紧张地回头四顾了一下,又急急说:“说是在海上遇难了。”
“详细情况是什么?”
“就听说这么点,别的都不清楚。我走了。”
晴天霹雳在余心清心里炸开,他脚下好像生了根似的,久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彻夜不眠,老泪长流。他用心血凝成了两句哀悼诗:
海上惊噩耗
狱中哭先生
支持中国革命的美国朋友们,对冯将军之死,也万分痛惜,###悼念。据新华社陕北9月7日电转载纽约讯:
“美国民主人士三日在此间举行冯玉祥将军追悼大会。在大会上演讲者有奥斯伯尔尼教授、史沫特莱女士、华侨日报编辑唐明照及哥伦比亚大学讲师与校友等。冯玉祥追悼委员会在对大会的通告中宣称:为纪念冯玉祥将军,该会将发起一个援助中国学生的行动。通告指出冯氏对于中国学生运动曾寄予同情和关怀。并宣称:中国###今日在反暴政的共同斗争中起着英勇的作用。成千的学生急需粮食、衣物、书籍及其他基本的必需品。我们应该对他们的迫切需要有所援助,才能使我们对冯将军的追悼更有意义与更切合实际。”
美国前内政部部长伊格司连续在《纽约邮报》上发表两篇悼念文章,并对本国政府迫害冯玉祥将军进行了强烈谴责。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9)
冯将军之决定悄然离美而不惜远渡重洋去华北或其他地方以寻求安全,这应该怎样解释呢?几个月前,曾有两个美国移民局的官员去纽约访问冯将军,要求查看他的护照,他们问他何时进入美国以及打算逗留多久。
他们所提出的唯一另一问题是:他是否拥护蒋介石。他回答说,他是蒋介石的敌人,他认为蒋已经背叛了中国。他说明他是香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代表,而且他已经在国务院登记作为该委员会的代表。
这两位移民局官员的访问自然使冯大为不安,特别是因为他经常都是在中国特务的威胁之下,他同时还收到过许多匿名的恐吓信,他认为都是蒋方间谍的大作。
在美国,冯将军曾多次出席大会演讲,这些大会多半是我们美国人也在里面猛烈抨击我国对华错误政策的大会。
冯将军是加入美以美会的一个基督教徒。他曾经聘了教士去对他的士兵讲道。然而,今天,这位英勇的大兵自己却不得不悄悄地逃出了一个基督教的国家,因为有理由相信在这个国家里他的生命和安全都是在危险之中。
在美国的许多侨胞,也深深为冯将军之死哀伤。他们写了长长的悼念信,寄往香港国民党革命委员会。
对冯玉祥将军之死,美国国务院拒绝评论,只是不着边际地宣称:“蒋总统因冯玉祥之不忠行为,已于本年1月间撤销其政府职务。”
蒋介石和他的徒子徒孙们,高兴得哈哈大笑了。他们幸灾乐祸地说:“不能和冯玉祥道别甚憾!甚憾!”“像冯玉祥这样一身反骨的倒戈将军,倒不如死了好,免得给党国增加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何以李德全仅受轻伤,不曾死去?”他们以为,没有了冯玉祥,他们的反动统治就可以多苟延残喘几天了。但是,他们笑得太早了,殊不知冯玉祥浩气长存之日,正是他们行将灭亡之时。
国民党政府对冯玉祥之死所抱的态度,激起了人民的愤怒。在南京有一个士兵,因见大汉奸周佛海死了,国民党当局如丧考妣,公然祭吊;而今抗日将领冯玉祥遇难了,竟然毫无表示。他气愤不过,公开写信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议。和这样一个普通士兵的觉悟和正义感相比,冯玉祥在南京的很多旧部中,像薛笃弼这样身为部长的就有好几个,可是他们之中谁也不敢发起举行追悼会。薛笃弼还向新闻界发表谈话说:“冯在美迭次发表反政府的言论,本人还抱着一种知无不言的态度,向冯劝告,但是冯因为彼此的政见不同,后来连信也不回了。”还说:“如果冯先生能和蒋先生携手合作,岂不甚好,冯先生练兵到底是个角儿,假若不涉猎政治,这就好了。”
其实,南京政府如果真给冯玉祥开追悼会,那反倒是对他的污辱。因为他早已公开宣布与蒋介石反动政府断绝关系,而成为中国民主阵营的领袖之一。纪念他并继续奋斗去完成他的未竟事业,乃是中国人民大众的任务。
1948年11月,冯夫人伤愈出院,告别了她留在苏联的儿女,独自抱着丈夫的骨灰盒,回到了东北解放区。抵达东北后,她即在电台上发表声明,号召西北军官兵弃暗投明,光荣起义,站到人民方面来,不要再为蒋介石挑起的罪恶内战卖命了。
1949年2月26日,冯夫人回到北平。她把丈夫留给她的房产,无偿上交国家,又把丈夫遗下的28箱珍贵史料,捐献给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丈夫留下的衣物,全部分赠亲友,她说:“看见这些东西,心里就难过。”
冯玉祥遗留的这批珍贵史料,后来全国政协移交给了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文革”结束后,见到文史资料委员会办公室的同志,他们说当年幸亏这些史料转走了,如果还留在政协的话,“文革”中就什么也剩不下了。我们今天能看到出版的多种冯玉祥的文集、日记等,都来自于此。
1949年9月1日午后2时,冯玉祥将军逝世一周年纪念大会隆重举行。周恩来总理等六百余人出席了大会。毛主席、朱总司令及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所送的挽联花圈布满了会场四周。
第三十章黑海惨剧(10)
哀乐声中,由李济深主持举行了祭礼。周总理致悼词指出:
“冯玉祥先生从一个典型的旧军人转变成一个民主的军人,他经过曲折的道路,最后走向了新民主主义的中国。冯先生生前进行反蒋,尤其在美国最后一幕与美帝国主义曾进行了正面的斗争。……冯先生坚决地拒绝了美帝国主义对他的引诱,毅然离美准备回到中国解放区,接受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号召,不幸中途遇难,实值得大家纪念。”
民革主席李济深的悼词是:
“公死我曾哭,今日不可再。计公死至今,历时才一载。短短一载来,局面已大改。领导有贤明,团结力滋太。解放立丰功,生产竞超迈。封建已消除,帝国已失败。人民翻了身,国势弥澎湃。公灵定有知,九泉应自在。”
郭沫若等许多冯将军生前知交先后致了悼词。
最后,冯夫人臂缠黑纱,登上讲台。她声音慷慨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