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1-0312:00:41
立场
鲁迅去世后,叶公超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把鲁迅的所有作品又重读一遍,他在天津《益世报》增刊发表了《关于非战士的鲁迅》。他历数鲁迅在小说史、小说创作和散文上的成就,指出鲁迅作为非战士的另一面之伟大。叶盛赞鲁迅说说:“我有时读他的杂感文字,一方面感到他的文字好,同时又感到他所‘瞄准’(鲁迅最爱用各种军事名词)的对象实在不值得一颗子弹。骂他的人和被他骂的人实在没有一个在任何方面是与他同等的。”胡适责怪叶公超说:“鲁迅生前吐痰都不会吐在你头上,你为什么写那样长的文章捧他?”叶说:“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的成就。”
叶公超言犹未尽,接着在《北平晨报》文艺副刊上,又发表了一篇更长的文章《鲁迅》,对这位敌对阵营的旗手作了更全面、更公正的分析。他在文章中说,五四之后,国内最受欢迎的作者无疑是鲁迅。主要的原因是在他能满足一般人尤其是青年们在绝望与空虚中的情绪。不过,鲁迅那反抗的咆哮,无情的暴露,只能充实一时的空虚,有时还能给我们一种膨胀的感觉,但转眼之间又依然是空虚与绝望。其实,连鲁迅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常常劝大家不要弄到恨恨而死。他不但能怒,能骂,能嘲笑,能感慨,而且还能忏悔,自责,当众无隐讳的暴露自己。叶公超还写道,鲁迅其实是一个浪漫气质的人,他是抒情的,狂放的,整个自己放在稿纸上的。但一个浪漫气质的文人被逼到讽刺的路上,实在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在文章的最后,叶公超再次热烈地称赞鲁迅的杂文:“在这些杂感里,我们一面能看出他的心境的苦闷与空虚,一面却不能不感觉他的正面的热情。他的思想里时而闪烁着伟大的希望,时而凝固着韧性的反抗,在梦与怒之间是他文字最美满的境界。”
叶公超对林琴南的评论也做到了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他对学生艾山等说:“庞德翻译中国的《诗经》,林琴南翻译西洋小说为中文,其中美妙传神处,可以拍案叫绝。虽然庞德本人并不十分了解中文,林氏不懂英、法原文,翻译时通过别人叙述情节,但一段情节还没有完结,林氏早就把那一段译文写得妥妥当当了,有时比原文还要通达简洁,真是了不起的事!”
1932年1月27日,叶公超时在清华大学教书,在请吴宓、浦江清吃饭时,“谈及蒋介石、宋子文等与上海鸦片贩之关系,叹息痛恨中国之政治已不可为。”
1936年2月29日,北平的国民党军警当局逮捕了三个学生,被闻讯而来的清华学生抢回,学生们还愤怒地砸了军警的汽车。于是,当局出动大批军队包围清华园,要进来抓人。一时风声鹤唳,空气极为紧张。上午,清华学生会主席华道一照常在图书馆底层的阅览室看报,叶公超和往常一样从阅览室穿行而过。这天,他特地走过去对华道一说:“你如没有地方去,可以躲到我家里去。”
他的话让华感到意外而且温暖。华道一只是选读了他讲授的“二年级英语”,除了课堂上听叶公超讲课外,几乎没有什么个别交往,还以为叶先生不一定认识自己呢。
晚上,华道一从校长梅贻琦处得知自己上了“黑名单”,于是躲到了叶公超的家里。叶公超还专门召集全家,介绍说:“这位是我的表弟,姓王,不是清华学生。他昨天从北京城里到西山去玩,今天到我家来,恰值清华进城校车停驶,出不去了,故今晚宿在我家。”事实上是让全家统一口径。当夜,华道一睡在叶家客厅的长沙发上。第二天早上,在叶家吃过西式早点后,华道一回无锡老家躲避。
华道一回忆说,报纸那时都奉令称共产党为“匪”。叶公超特地指着一段红军从陕西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的消息时,只是讲“共产党”如何如何,在这位“左”倾的学生看来,“他那时的政治态度是比较客观的”。
北大学子艾山回忆,抗战前夕叶公超上课,“不常谈到时事,但一谈到,总是说明,日本军阀没有蠢动,大家还可以短期地和平相处一段日子;蠢动一开始,那他们便是自挖坟墓了!不管平时破破烂烂,大家四分五裂,对外战争一开始,国战一开始,大家会抛弃成见,凝聚在一起救亡图存,拟定方案。中国太大了,要吞,谁也没有本领吞得下去的”。
常风回忆:抗战爆发后的第二年,叶公超一回到北平,就与常风一道拜访周作人,代中央研究院和西南联大敦促周作人和辅仁大学校长陈垣相机南下,以免为日伪所利用。
1945年12月28日,蒋介石召集国民党中宣部派驻代表各国午餐,并征询对海外宣传的有关问题。负责情报收集的侍从室幕僚唐纵说:“中共武装为各国所无,有武装之政党,即足以破坏统一之政府与和平之世界;另一点即内政上之弱点,吾人承认,但吾人在在努力改革。”这时,叶公超说,英国人曾问他,“国民党之政权系从武力获得,何以共产党之武力即为罪恶?”蒋介石当即回答:“吾人推翻满清帝制与军阀割据,不得不有武力,今无此目标,自应不能私有武力。”
第416节
日期:2009-11-0410:49:55
从政(一)
抗日战争爆发后,叶公超随西南联大转移到了昆明。时局越来越危险,教授的生活待遇也日落千丈,享受惯安逸的叶公超有点受不了,经常发牢骚说:“还不如去从政呢!”但叶公超并不甘于只做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就,所以他半开玩笑地补充说:“我要足够大的官才做。”
叶公超的叔叔叶公绰收藏有一件西周的青铜器:毛公鼎,上面刻有传世青铜器中最长的铭文。抗战爆发,叶公绰躲避香港时,来不及带走,留在了上海寓所。叶恭绰的妾潘氏欲侵吞这件国宝,叶恭绰便让叶公超赶赴上海处理此事。叶恭绰特嘱咐叶公超:“过去日本人和美国人两次想出高价购买毛公鼎,我没答应。这是国宝,决不能落在外人手中。现在把此任务交付于你,不得典质,不得买卖,有朝一日,可以捐给故宫博物馆。”
此时为1937年,叶公超任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因战火日炽,他已把妻小送到美国定居。收到叔父的信后,他旋即赴沪。由于潘氏鲸吞财产未遂,向日本宪兵告了密。叶公超早料此着,将毛公鼎妥藏起来。日本宪兵到叶宅搜出大批字画和两把手枪,没有搜出毛公鼎,日军便以间谍罪逮捕了叶公超。叶公超被关在大狱中四十九天,七次提审,两次鞭刑、水刑。他“在狱中用香烟纸写一小条,由其妹Julia嘱人带到重庆,指定本人请转告当局及友好,他已誓死不屈,大义凛然。”(顾毓:《回忆叶公超先生》)此后,叶公超密嘱家人仿造一赝品上缴,其兄叶子刚重金具结将叶公超保释出来。叶公超出狱后秘密携鼎赴港。此鼎几经周折后,1946年归故宫博物馆,现存台北。
这次入狱,种下了叶公超对日本人仇恨的种子,他再也无法平静地回到校园教书,唯愿只身贡献抗战。他的朋友、时任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的董显光博士趁机动员他出山,为国家服务。就这样,叶公超决然告别了学界,步入了仕途。
1941年,叶公超到重庆外交部任职,凭借纯正的牛津口音、叼著烟斗的英国绅士派头,驰骋外交战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游刃有余,应付自如。他从国际宣传处驻马来亚专员起步,短短几年间,叶公超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欧洲司司长、外交部次长,直至外交部长。
叶公超和艾森豪威尔将军相知较深,能让邱吉尔首相刮目相看,还敢在蒋介石面前说不,令蒋暗自惊叹。中国记者陆铿说:“从英国同业的口中,提起乔治-叶(叶公超)都是伸大拇指的。”
在英国工作期间,叶公超与艾森豪威尔有过交往。艾森豪威尔到英国度假,有次悄悄到附近小镇看电影,正片上映前的新闻纪录片在放完盟军统帅来英国的消息后,突然灯光大亮,广播请观众一起为正在看电影的这位英雄鼓掌致敬,第二天伦敦各大报纸都头条刊出了这条新闻,照片上坐在艾森豪威尔旁边的,正是叶公超,其实整件事情都是他安排策划的。艾森豪威尔对此很开心,驻英大使馆和华侨们也对此很骄傲。叶公超由此被誉为国民党中宣部国际宣传处三员大将之一,而且胜在“奇兵突出”。
抗战期间,叶公超曾被派往印度新德里,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驻印度特派员。适逢蒋介石访印,叶公超奔走联络,鞍前马后,忙得不遗余力、不亦乐乎。蒋介石与甘地会谈时,叶自告奋勇,充当翻译,给蒋留下了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善于周旋的印象。(温梓川《叶公超二三事》)
叶公超担任外交部常务次长后,力排众议,废除了中央政治学校外文系毕业生不经考试直接进入外交部的旧规,改为实行考选制度。
国民政府将援华物资被变卖给意大利、结果意大利又重新卖回美国,为此,美国外交官到外交部兴师问罪,叶公超深谙美国人的心理,反过来批评美方:“你们既然将物资送给了我们,我们就有了处理物资的全权,我们没有饭吃,出售求现,并无不对之处,你们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叶公超仅十分钟就解决了问题。
第417节
日期:2009-11-0512:37:11
从政(二)
1949年,叶公超临危受命,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可谓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蒋政权败退孤岛,惊魂未定,前路未卜,正是在叶公超手里,签署了台湾《对日和约》(1952年)和台美《共同防御条约》(1954年),特别是后者,对蒋政权是一个生死攸关的保证。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政府在反复权衡利害后选择了继续“扶蒋反共”的政策。6月27日当晚,美国政府向台湾当局递交了一份备忘录,其主要内容包括:美国第七舰队“已奉命阻止大陆攻台”,蒋军应停止出动海空力量攻击大陆。对此,台湾“外长”叶公超奉蒋介石之命发表声明,接受美国关于防卫台湾计划的原则,但对备忘录持有保留态度,并做出如下几点声明:1、在对日和约签订前,美国政府对于台湾之保卫,自可与“中国政府”共同负担责任;2、台湾系中国领土之一部分,乃为各自所公认。美国政府在其备忘录中的上项提议,并不影响“中国政府”对台湾之主权或开罗会议关于台湾未来地位的决定;3、台湾当局“接受此项建议”,并不影响“中国政府”领土完整之立常这表明台湾当局既依赖于美国,乞求美国的武力保护,但又不完全依附于美国的态度。
叶公超丛上任直到1958年离任,是蒋介石统治时期,乃至整个民国史上,任期最长的“外交部长”。
1958年8月,叶公超出任“驻美大使”。赴任之前,蒋介石特地约见叶于桃园角板山宾馆。据悉,蒋介石殷殷致意,耳提面命,握谈良久。叶辞出,蒋介石亲送到角板山宾馆门口台阶,叶鞠躬请蒋留步,蒋仍执意不回,目送叶公超上车,蒋犹挥手致意。
1958年7月至1960年5月大约两年期间,“外交部长”黄少谷常将“国家”大事、“外交决策”专电专函“就教”叶公超,蒋介石对叶公超之期望至为殷切,每将“国家”重要大事,涉及国际、涉及美国者,常就商叶公超“大使执事”及公超同志办理。
叶公超对他们的徵询意见,无不精密思考,令专人书缮或亲自起草亲书,而后谨复。他个人也特别向高层提供所见撰文呈参。叶在美任初期极为蒋介石所信赖,交办事项颇多,以至叶春风得意,斗志高昂,为“国家”办了不少重要交涉要案。
1958年9月,叶公超到达华盛顿任所后,首先健全内部组织,统一指挥“政府”派在美国任何之机构及其人员。叶于1959年1月8日,呈蒋介石一秘密长函,其中谈及重组事:“职来美就任时,曾奉院令对驻美京各机构统一指挥,遂于到任后,已将经济文化两‘参事处’全部迁入‘大使馆’合署办公,并将会馆工作分为政治、经济、文化、新闻、秘书、总务、会计及领务组,‘武官办公处’即在‘大使馆’办公处对面与合署相闻,指挥亦便,各‘武官’工作尚勤,驻在美京各使馆因有若干共产国家在内,故有关机密处所,例不许武官参观,职有机会参观时,即偕同‘武官’前往,俾可看到一些新东西。”
为“大使馆”统一指挥及加强“大使馆”文化参事处业务起见,叶公超于1959年2月5日特函“教育部”长梅贻琦(月函):“文参处业务颇繁,今后调派人员,如能遴选语言文字技能较优可不必在外同时进修学业者,该处工作当可更为积极,其以出国深造获取学位为目的者,似应另谋途径,庶使在美文教工作得以顺利推行。”
梅尊重老友叶的意见,随即改组驻美“大使馆文参处”人事,并迁入“使馆”办公。
叶公超到任第二件大事,办理“大使馆”馆员与“外交部”部内官员内外互调一事,以新陈代谢,特呈请“外交部”将馆内一些已任职10、20年以上资深馆员,调回“外交部”历练熟习“国情”。1958年12月,叶公超调“驻美大使馆”主管政治事务“参事”崔存璘,主管“大使”中文文件“参事”傅冠雄、一等秘书周尔燻回台办事。崔存璘浙江鄞县人,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多次在美活动期间,崔存璘协助最多。宋对崔之突然调任颇为关切,还迭次便询“叶大使”。
第418节
日期:2009-11-0611:24:26
罢黜
1961年,联合国大会讨论蒙古入会案。时任台湾驻美“大使”的叶公超,审度情势认为“不能再坚持否决立场”,违背蒋介石的意愿,投了弃权票(蒋介石认为应投反对票)。
因为外蒙加入联合国问题,叶公超成为美国与蒋介石之间的受气夹板。蒋尽管碍于美国的面子,勉强同意弃权,却将这口气撒在叶公超的头上。10月,蒋一纸电文将叶公超紧急召回台湾“述职”。叶公超接电后当着几个僚属的面说:“何以(蒙古)交涉案已结束,美方立场已明,仍要我回‘国’?”在场某位秘书安慰:“我看是‘总统’要你回去为蒙古案向‘立法院’疏通镇压一番,还有台北新闻界也是很听你的话的……”叶听了这位秘书的说法,信以为真。
叶公超匆匆回台,僚属曹志源事后追忆:“大使……只提着一个旅行箱、几件衬衫和领带,匆匆就道,准备三、五天内返任……。”传记作者施可诰说叶氏离开“大使馆”时,“双橡园的办公桌都没有整理,提起皮包就飞回来了。”叶后两任的“驻美大使”沈剑虹,则说:“一九六一年公超先生回‘国’述职,就未再返任所,他留在‘大使馆’以及双橡园官舍的衣服书籍等物,均由他的秘书朋友们替他收拾转运回‘国’……”
回台后,蒋介石并没有立即召见叶公超,“到了第三天,只有一个传谕,不必回任所了”。叶公超在临时居停的博爱宾馆(警总对面)“绕室彷徨,足足三日三夜。”。
传说,蒋介石后来召见叶公超,叶跟蒋顶嘴:“别的您懂,外交您比不上我懂!”
叶公超奉召返台时,距安理会复会日期(10月23日)不到10天,一般人都相信叶公超返台,是携来美国的最后通牒,要不就是台湾召回“驻美大使”以示决裂了。
而蒋介石急召叶公超返台述职,叶事前完全未得任何警讯征兆。连侧身“外交”事务核心的沈剑虹,也对叶的突然去职莫名其妙:“究竟出了什么事,有种种揣测。有人说他为了蒙古古进入联合国一案将我‘国’的底牌向美方透露的,又有人说他与美方人士谈话时批评我们执政党的,又有人说他开罪了某些权贵的,但究竟实情如何,别人无法知道。”
日期:2009-11-0712:31:42
缘由
有一种说法,有人在蒋介石面前“进谗言”,说叶公超在谈话中有对蒋不敬的语气,蒋闻后大发雷霆,立即将其罢黜。当叶公超被召回台湾后,蒋并没有及时召见他,但不准他再返回美国,等于变相地将其软禁在台湾。张群在蒋身边多年,知蒋很深,他告诫叶公超“凡事要听话”。
李朴生的《关于叶公超被免‘驻美大使’职事》一文称:“据台北消息灵通人士说,公超先生之被黜,不是因其报‘部’公文有引述鲁斯克对‘元首’不敬之语句,而是被某公密告其人谈话中有对‘元首’不敬的语气,以致蒋先生大发雷霆,立予罢黜。”但李朴生先生的文中,并未交代叶公超到底讲了什么对蒋介石不敬的话,也未言明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台湾大溪档案中一份极机密的蒋介石档案,这份档案显示,叶公超遭削官罢黜,其实是被曾任“驻美大使馆”文化参事曹文彦,从美国秘密参了一本。为此,蒋介石曾在官邸秘密接见曹文彦,曹详述叶公超在美各种“反动言行”,经查证之后,蒋介石挟怒逼迫叶公超“自请辞职”。
这份密报上方至今还留有蒋介石侍从室机要秘书写的附注:“曹文彦报告”五字。而密报的起头标示主题为“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蒋介石接阅这份密报文件时,似为防止密报人的姓名外泄,还特地以他惯用的红铅笔,把“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这几个字划去,在旁边修改为“某君报告”。蒋介石在阅读这份密报时,在密报的字句旁边,曾详加圈点眉批。
曹文彦密报内容可以归纳几个方面:
其一、叶公超可能借着私底下聊天时,曾谈及蒋介石青年时代于上海经商(炒股票)失败,以及广州嫖妓之事。后叶得知陈立夫正在写回忆录,遂借机表示,陈立夫该写这两桩丑事。密报特地标注,“此为立夫面告曹君者”强化密报的可信度。
其二、密报指叶公超在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经常于席间模仿蒋介石以宁波口音讲话神情,以学蒋介石讲话,娱兴嘉宾。在“彼于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每效钧座谈话,刻画乡音”这段字句旁边,蒋特意以红铅笔加注圈点及双引号。
其三、驳斥“台独”言论。本为“大使”,叶公超却语出惊人,道出“我虽非全心拥护岛上蒋介石‘政府’”的言论。
其四、曹文彦密报中指叶氏以英文说,“InAmericanoonewhole-heartedlysupportthegovernment,ChangKaiShekisnobody-adog!”(在美国没有人全心全意支持政府,蒋介石不是人,是一条狗。)密报为称此语为当时“驻美使馆”文化参事处处长颜絜密告。
其五、叶公超常在办公室放言辱骂“国民党是臭的。”并有“深鄙其为人”的华府人士郭鸿声可为之证。
其六、叶公超每日上班时间仅只四小时,还与经济参事王蓬及“总领事”等人在“大使馆”豪赌。
其七、为避人耳目,这份密报是曹文彦与“驻美公使”朱抚松,在芝加哥密商后,躲藏于波士顿一家旅馆中完成写作的。
曹文彦的这份密报,以及叶公超在外蒙案中的表现,大概是叶公超被免职的原因。
10月20日,叶公超返台后第6天,美国总统肯尼迪在华盛顿发表声明,宣称美国强烈反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联合国或联合国所属的任何机构,强调“中华民国政府合法地在联合国中代表中国”,美国一直认为“中华民国”是唯一代表中国的“合法政府”,且一直全力支持“中华民国”在联合国内的地位与所有权利。肯尼迪的声明,虽然并未看出此项声明与“外蒙案”有何重大直接关系,但从台湾“外交部”郑重其事地发表书面谈话,对肯尼迪声明表示“欢迎”等等动作看来,“外蒙案”的僵局似乎有了松动迹象。台湾决定“对外蒙不使用否决权”。不久,叶公超被免除大使职务,调任“行政院政务委员。
叶公超的知己陈香梅和张群是忘年交,为了叶公超的事陈香梅曾找过张。张算得上是蒋介石最亲信的人,他的回答是,这事办不来了,连宋美龄向蒋劝说都无效,还有谁能说话,并问陈香梅懂不懂。
1962年,叶公超出任台北故宫、“中央博物院”管理委员会常务委员。1976年任国语词典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1977年,叶公超受聘“总统府资政”,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
第419节
日期:2009-11-0819:18:16
困境
叶公超被免去驻美大使职务后不久,被任命为政务委员,实际上形同软禁。一次,老友蔡孟坚来看叶公超,叶说:“你虽然被经国摘了纱帽,但社会舆论很同情你,好在与老先生有深远历史,否则,你如我一样,不准步出国门,让你出国乱跑。”蔡说:“你已有一政务委员(即阁员)高职,足以安慰。”叶公超说:“我此时有‘务’而无‘政’的空名义。”蔡不解此意,叶公超不无愤怒地解释:“身边有‘特务’,‘政事’不准问。”还补充说:“行政院会议时,只有我一人‘小便’,有人随同‘保护’。”
赋闲之后的叶公超曾到台大和台师大兼任教授,讲授“现代英美诗”。台下听者如云,他于是感慨:还是文人最自由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不久,有关方面便来干预,向校方施压。叶的课匆匆上了一个学期,便被迫收场。
在叶公超生命的最后20年里,虽有“行政院政务委员”、“总统府资政”之类的头衔,实际上已无政可问,如他自己对一位老友说的,“政府对用过的老人不准备再用”。
被困台湾,不准去美国和亲人团聚,成为叶公超晚年最大的痛苦之一。他说:“我会被困死在这个岛上。”直到1977年12月,有人向蒋经国进言:“现在要修订侨教标准课本,要与美国侨教主持人及大学中文研究所会商检讨修订,可否派年事已老而学养丰富的叶公超出国作为代表,既可消除他多年的沉闷,又可让他与美国老友见见面,藉以证明我政府开明作风。”蒋经国当即表示:“只要担保他按时返国,似无不可。”叶公超因此才有机会再次踏上美国那块自己熟悉的土地。
叶公超到了美国,时在美国的蔡孟坚打电话要去拜访,他直言:“我这次能来,等于火烧岛犯人的早晨‘放风’,必遵限期归国,否则,担保人受连累。请你不要费车程一二小时来看我,有话返台湾面谈。”
日期:2009-11-0910:12:55
晚景
1961年10月,叶公超一下飞机就表示不愿发表谈话,也不接受采访。《大华晚报》年轻记者杨月荪在门口堵了他两天,都无功而返,后来听说他有可能清早起来到附近的植物园散步,第四天一早终于看见他一身深色西装出来了。
那天,他照样拒绝了采访的要求,由于记者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他表示可以陪他散步、吃早点。叶、杨二人在植物园绕了几个圈子后,“出来在附近小食铺子他请吃早点的时候,却已温和了许多;告诉我豆浆、烧饼、油条是‘中国人最营养可口的食物’。”他还笑着说他最喜欢吃豆腐,在美国他有时自己也做豆腐,说是比李石曾做的还嫩。杨当天就写了一篇与叶公超“谈豆腐”,算是交了差。
当另一位早就认识的记者于衡到招待所看望叶公超时,叶说自己在台北住得很闷,问于衡能不能替他找个高级妓女,一起到新店碧潭去泛舟。于衡说自己没有这套本事,叶公超不无奚落地说:“你这个记者做得十分窝囊。”然后他又问于衡是否认识何秀子其人,何是1956年到1966年间台北名噪一时的名女人,以媒介色情为业。于回答说:“不熟。”叶公超说:“我看你可以改行,不必做新闻记者了。”他接着吟诵了李白的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1961年年底,叶公超请刚从日本来的新闻界老友乐恕人叙旧吃饭,提出了有趣的三条件:一、不上馆子,在家里便饭;二、没有大鱼大肉,只有家常小菜;三、午后二时起,要睡午觉,恕不奉陪。那时,他住在一间独立门户的旧房子里,客厅、餐厅、卧室全在二楼,有男女仆人各一。
叶公超回到台湾后,先是在松江路108巷6号住了一年,后搬到同巷的18号2楼,一住近十年。其间,和报人出身的叶明勋邻居,常到他家吃饭,对叶明勋做的鸭面赞赏不已。他们曾谈论合开一家鸭面店,取名“二叶庄”,连地点都选定了,在南京东路与吉林路交叉口的空地上,计划以竹片围成别致的店面,隔成两部分,一部分专卖鸭汤面,备各种中国酒,并有肫肝卤菜等,另一部分出售他的字画。“二叶庄”当然没有开成。
之后,叶公超搬到远离尘嚣的天母山腰,给住处起名“龙山拓园”。除了与书画为伴,他还养了两只大狗,每天清晨牵狗散步到山下。为了以走路代替运动,他专门拜托邮局把书报杂志送到山下的天母派出所,然后走路去取,每天如此,从不间断。
最后,叶公超再搬回到市区信义路的水晶大厦10楼,因为没有了养狗的环境,所以他将两只狗送了人。每次想起,他都十分怀念。
1964年,费正清访问台湾,和叶公超见了面,费回忆说:“我们在北京时期的老朋友叶公超……被羁留在台北任内阁中的不管部部长。……这一次,他带着我们乘火车到台中去参观存放在那里的故宫的艺术珍藏。当时拉里-西克曼正在那儿对这些东西拍照。我们住在台湾第一银行的招待所里,碰到了许多企业家,叶公超认为他们将来会给台湾带来一些希望。在访台期间能和这样一位难得的朋友在一起,真是一件幸事。”
1977年,费正清再度造访台湾时,蒋介石已不在人世。“在台北最使我们感到高兴的是再次会见前任外交部长叶公超,他依旧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仍然牢牢地坐在政务委员的位置上,他喜欢孤独,然而却奉命去处理预算问题。他外出时,秘密警察跟踪他;当他住院时,蒋经国却莅临探望——一种对最高级天才的奇怪的愚弄。叶公超对一个现代歌舞团甚感兴趣,他陪同我们前往有2000人观看演出的中山纪念堂。这次演出是一次很好的尝试,观众在情绪上似乎完全是西方国际式的。文学和艺术正在台北蓬勃发展。这是我们这个伟大世界的一部分。”
70岁生日时,叶公超说人老之后有“三怕”:一怕病;二怕不能吸收新思想;三怕失去青年朋友。针对“三怕”,他许下“三愿”:一、要保持自己身体的健康;二、要不停地吸收新思想、新观念,使自己的知识日久常新,不致跟时代脱节,并不致被目为落伍;三、要结交新朋友,尤其要结交年轻朋友,使自己生活在青年中,永远保持青春活力和情趣,并进而使自己心理更新。
为此,他每天都要锻炼身体,从事适合老年人的运动。每天都要浏览中外新书,以增长见闻。对青年朋友,他更是热爱有加。虽然他不愿回想过去的辉煌,但他偶尔也会和他们兴冲冲地谈起当年的政治外交,以及对时事的看法。
叶公超晚年时,书房中挂的是他指定何怀硕画的:“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第420节
日期:2009-11-1012:36:15
悟世
叶公超暮年回忆时说:“若没有抗战,我是不会进外交界的。现在我后悔没有继续从事文学事业。”
叶公超常书一联:“爱管是非生性直,不忧得失寸心宽。”
到晚年,叶公超说自己“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
叶公超赋闲后自云:“怒而写竹,喜而绘兰,闲而狩猎,感而赋诗。”“书画不会得罪人,又无损自己,是好的养性方法。当一个人手执画笔的时候,世俗杂事都在九霄云外,宠辱皆忘。”
友人向叶公超求画,他画竹,在画上的题:“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总无心。”
叶公超临死前指着家中挂的一幅刘延涛的画《烟波江上一翁》说:“这个老头就是我。”该画上的题字颇能反映他晚年的心境:“自织自耕自在心,江干千种柳成荫。兴来一棹悠悠去,酒热深杯细细斟。”
1981年11月18日晚上,就是叶公超去世的两天前,他在病榻上对记者于衡说:“我希望能再活个三年五载,整理一些少年时写的作品。”
叶公超去世当日,他的绝笔《病中琐忆》在《联合报》上发表。他在文章最后不无沉痛地说:“生病开刀以来,许多老朋友来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泪。回想这一生,竟觉得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有天做物理治疗时遇见张岳公,他讲‘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心中不免感激。”
第421节
日期:2009-11-1110:21:23
离世
1981年,临近中秋节的一个晚上,叶公超在邻居陈子和的画室里叹了口气说:“我是有家归不得。”过一会儿又说:“我要给我在美国的女儿画一幅竹。”在场的人都为他这种孤独思女的情绪所感染,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一年的中秋夜,叶公超兴致勃勃地挥毫书写苏东坡的《赤壁赋》。
叶公超病重手术后,他一人住在医院。护士们很同情他。出于自尊,他说:“我的太太女儿都要回来看我了。”其实,那是自欺。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叶公超在医院的走廊上散步,有时愁眉苦脸,有时会笑逐颜开,直到大限将至,遇到旧朋友就忍不住要哭。贵为“总统府资政”,虽然晚年病中,蒋经国曾亲自去看他,但他心境之凄凉,胸中之不平和抑郁并没有一丝减少。
蔡孟坚到医院看他,发现他头发全白,老态、病态毕露,蔡安慰他:“我只小你一岁,只要将烦闷变快乐,自能长命百岁,谅必稍加治疗,即可出院。”他竟愤怒地回答:“你少说俗套话安慰我,你应该知道‘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的古话,我的心早死了。医生诊断我是心脏病,固然不错,但是有许多政治野心家,先将心脏病秘密掩饰为正常,仅仅说出一些附属病症,有的竟宣布其身体一切正常。今我一生无野心,须知我的心脏病,是被动而来的,哀莫大于心死。”他说:“我真死得很惨。”
1981年11月17日,叶公超收到宋美龄从美国差人送来的纯毛黄褐色背心和一些消化饼干后,他整日沉默不语。3天后(1981年11月20日),他走完了人生的全程,享年78岁。临终之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叶公超去世时,夫人袁永熹没有赶回告别,只以未亡人身份献了一副挽联:“烽火结鸳盟治学成家心虚安危轻叙别;丹青遗史迹幽兰秀竹泪痕深浅尽纵横。”
台静农挽叶公超:“诗酒豪情,风流顿觉蓬山远;浮生悲剧,病榻忽兴春梦哀。”
程沧波的挽联说:学术擅中西,零落山邱同一哭。达官兼名士,苍凉身世又谁知!
张大千挽叶公超:“入主大政,出使大邦,绝代奇才归冥汉;喜则画兰,怒乃画竹,长留健笔见纵横。”
叶公超逝世后,陈香梅写了一篇悼文两首挽诗。诗中说:“奉献给你红色的玫瑰,那是我从童年、青年到中年对你的半点关怀与爱意。”
第422节
日期:2009-11-1210:07:08
评说
朱自清这样评价叶公超,他“是一位极不容易被了解的人,他喜怒无常、狂狷耿介,有时他会游戏人间,有时又治事谨严,有时他异常天真,有时又显得非常复杂。和他相处,如同喝一杯醇酒,吃一碟辣椒。他常骂人,但被骂的人并不怀恨,而且感激,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有人说叶公超的书画清新而不落俗套,有着浓郁的书卷气,这一切和他潇洒脱俗的生活态度有关,“他那自然自在、忘怀得失,不论在朝在野,无时无地,莫不如是,大有超然物外的逸趣”,属于“典型的书生本色”。他从来不是政客,而是大时代中的一个知识分子,生当转型、易代之际,在中西文化之间,进而出入国门,以他一流的“王者英语”与世界各国政要觥筹交错,意气风发。退而在野,则以传统的中国书画自娱,俨然是长衫飘飘的文人。
何怀硕回忆:尤其令人感动的公超老师把晚辈如我当朋友看待,使你在光风霁月中与天光云影共徘徊,慢慢忘却了由敬谨而生的拘束。老师是卿相犹是布衣,是饱经沧桑的老人犹是赤子。与他相识相知的人,永远感受到他那元气淋漓的生命热力,使你化卑怯为勇气,从悲观迷惘中而生积极进取之心。而且,他使人自然领略到平等自由的人格尊严,因为,在他心目中,王侯与寒士无所轩轾。
费正清称叶公超是“一位有才华的英国文学教授,他成为主要的战后外交家。”
在众多悼念文中,陈香梅女士写的文字,或许最解人意:“叶公超是个性情中人,他是个读书人,有报国的雄心壮志,他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比爱自己多多,他也是一位怜香惜玉的才人,他对不少女人有不同的情感,但他不可能是理想的丈夫,他的婚姻是失败的,我们不须替他辩护。他爱的国家,他爱的女人都使人失望,有负于他,这是一个大讽刺,也是一场悲剧。”
陈香梅的诗文在台湾引起很大反响。几天后,《联合报》刊登一篇署名杨子的文章,题目为《红粉知己》。该文作者是《中国论坛》半月刊负责人,与叶公超多有交往,因此他对叶的评价是:“既有器识过人、恃才傲物的名士风度,又是一个才华横溢而终为俗吏所谗的悲剧英雄。”作者在征引陈香梅的诗句“多少双纤手为你磨墨、添香,多少颗心曾为你似醉非醉”之后,又赞叹道:叶公超如果真是如此,则“享寿七十八而终,又有何憾!”与此同时,作者还匠心独具地在“三不朽”之上提出第四个“不朽”。他说:“人生以立言、立功、立德为荣,其实,立情才是生命最高意境;能爱与被爱,生命就如花朵之开放,灿烂繁华,固不免终于凋谢褪消,也是不枉不朽了。”
王辛笛说:“在旧日师友之间,我们常常为公超先生在抗战期间由西南联大弃教从政,深致惋叹,既为他一肚皮学问可惜,也都认为他哪里是个旧社会中做官的材料,却就此断送了他十三年教学的苜蓿生涯,这真是个时代的错误。”
季羡林在清华的时候,与叶公超接触较多。他的散文《年》得到叶公超的垂青,推荐到《学文》发表的。在叶公超与俞平伯这两位名士的比较中,季羡林认为:“俞是真名士,而叶是假装的名士。前者真率天成,一任自然;后者则难免有想引起‘轰动效应’之嫌。”“我觉得,公超先生确是一个做官的材料。”
一位老部下在追悼叶公超的文章中说:“他是一个满嘴牛津口音,衔着烟斗,十足学者派头的英国绅士,在宣传上他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衡量对方的身分,扮演自己的角色。对方是绅士,他比绅士还绅士,假定对方是流氓,他也会说比他更脏的脏话。”
叶公超的好友叶明勋说:“提起李白,除了诗忘不掉他的酒;徐志摩,除了散文忘不掉他的爱情;叶公超先生,除了他的外交成就与风流丰采,我们忘不掉他的脾气。”这番话耐人寻味。
陆铿说:“一个弥漫着假道学气氛和充满勾心斗角的中国官场,怎能容得下真正的人才,何况叶公超是天才。这不是叶公超的悲剧,而是中国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黄少谷说,“他(叶公超)是一个有远虑的人”,同时评价他“不世故”,可谓知人之论。
何世礼谈起孙立人和叶公超时说:“这两位朋友都是头等人才,就是脾气太坏,劝了不知多少次,他们都不听!”
李敖在回忆录中说,叶公超曾表示他加入国民党原希望两脚踩到泥里,可以把国民党救出来,“结果呢?他不但没把国民党救出来,反倒把自己陷进去,言下不胜悔恨。”
在外交舞台上,有人把叶公超比作春秋时的晏子。他的能言善辩来自于“诗教”,他常说“不学诗,无以言”。
有人叶公超与麦克阿瑟作过比较:“古往今来,恃才傲物而受挫折、打击的例子太多了,这些英雄写下了一段历史,也博取了当时及后世人们的感叹。可是麦克阿瑟与叶公超都没有亲自写下他的一生故事,他们的心情究竟如何,还是一个不可忖测的谜。”
叶公超素有“文学的天才,外交的奇才”之美誉。
陶希圣评价叶公超有“文学的气度,哲学的人生,国士的风骨,才士的手笔”。
第423节
日期:2009-11-1808:11:26
四十一、李叔同(弘一法师)
李叔同(1880-1942年),谱名文涛,幼名成蹊,学名广侯,字息霜,别号漱筒;出家后法名演音,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平湖(一说山西)。著名艺术家、艺术教育家,著名的佛教僧侶。
关键词:
风华、才情、绘画、音乐、戏剧、书法、逸事、性情、认真、乖僻、丹心、
至孝、情爱、红尘、皈依、众说、修行、清心、胸怀、功德、圆寂、评誉
日期:2009-11-1808:12:40
风华
丰子恺这样描述老师李叔同:“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奉母时,他是一个翩翩公子。……我曾在照片中看见过当时在上海的他:丝绒碗帽,正中缀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真是当时上海一等的翩翩公子。……后来他到日本,……渴慕西洋文明。他立刻放弃了翩翩公子的态度,改做一个留学生。……我见过他当时的照片:高帽子、硬领、硬袖、燕尾服、史的克、尖头皮鞋,加之长身、高鼻,没有脚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竟活象一个西洋人。……他回国后,……由留学生变为教师。这一变,变得真彻底:漂亮的洋装不穿了,却换上灰色粗布袍子、黑布马褂、布底鞋子。金丝边眼镜也换了黑的钢丝边眼镜。他是一个修养很深的美术家,所以对于仪表很讲究。虽然布衣,却很称身,常常整洁。他穿布衣,全无穷相,而另具一种朴素的美。……布衣布鞋的李先生,与洋装时代的李先生、曲襟背心时代的李先生,判若三人。”
姜丹书回忆李叔同:
“上人相貌甚清秀,少时虽锦衣纨绔,风流倜傥,演新剧时好扮旦角,然至民元在杭州为教师时,已完全布衣,不着西装;上唇略留短髭,至近出家年份,下颚亦留一撮黄胡子,及临出家时,则剪几根黄胡子包赠日姬及挚友为纪念品,及既出家,当须发剃光而成沙门相矣。
上人走路,脚步甚重;当为杭州第一师范同事时,与余同住东楼,每走过余堂时,不必见其人,只须远闻其脚步声,而知其人姗姗来矣。
上人平日早睡早起,每日于黎明时必以冷水擦身,故其体格虽清癯,而精力颇凝练,极少生病。”
李叔同来到东京后,很快剪去了长辫,也适应了日本的生活方式,和周围的日本人看不出有何区别。一位曾采访过李叔同的日本记者说:“李叔同是一个圆肩膀儿的青年,有一副魁梧的身材,穿着藏青色的和服,腰间系一条黑纱的腰带。头上则是三七分的发型,语调一贯平和安详。”
丰子恺回忆在浙江一师时的李叔同:“我们上他的音乐课时,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严肃。……李先生的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穿着整洁的黑布马褂,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显示和蔼的表情。这副相貌,用温而厉三个字来描写,大概差不多了。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上早已清楚地写好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当陈星向刘海粟提及李叔同时,刘眼中竟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微微激动地扭头对夫人说:“她知道李叔同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出家苦修律宗,一次到上海来,许多当上高官的旧相识热情招待他住豪华的房子,他都拒绝了,情愿住在一间小小的关帝庙。我去看他:赤着脚穿双草鞋,房中只有一张板床。我心里难过得哭了;他却双目低垂,脸容肃穆。我求他一张字,他只写了‘南无阿弥陀佛’……”
夏丏尊与丰子恺做东,在功德林宴请弘一法师,叶圣陶亦受邀请。进入房间后,叶看见法师微笑着坐在靠窗的一角,细小的眼眸里放出晶莹的光。他悠然地捻着手中的念珠,而在座的旧友和学生也只是默然陪坐,然而这样的沉静,并不显得冷场和尴尬。法师夹菜时极为专注,带着欢喜满足的神情,这让叶圣陶想起自己平日进食时那种几不知口中滋味的胡吞乱咽,心中暗叫惭愧。席间,李石岑请弘一法师谈些关于人生的意见。弘一答道:“惭愧,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
斋后,弘一说与印光法师有约,于是七八个人便随着他一起去拜晤印光大师。一行人没有叫人力车,一路步行。弘一赤脚穿着一双布缕缠成的行脚鞋,步履轻捷,年轻人反倒颇觉吃力。到了太平寺门口,弘一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袖的僧衣来,恭恭敬敬地穿在身上,眉宇间异样地静穆。见到印光后,弘一介绍了随行的几位客人,便合掌恳请印光法师慈悲开示同来的李石岑说起自己曾从某先生研究过一些大乘佛教唯识宗的义理。印光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声色颇为严厉,间以呵喝之语。弘一法师再作第二次恳请,希望印师谈谈儒学与佛法之间关系的问题。叶圣陶觉着,弘一与印光两位法师气质截然不同。印光老法师是以传道者自任,一遇机缘即尽力宣传,从他身上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种由坚定的信仰而来的量与气魄;弘一法师则不同,他似乎是草原上的一株静默的树,自己在欣欣向荣地生长,却不会让人感到那种凌驾于旁木的盛气。
临别的时候,弘一再一次向印光屈膝拜伏辞别。待众人走出房间,他伸手郑重而轻捷地把两扇门拉上。到了寺外,脱下身上的大袖僧衣,方正平帖地把它摺好包起来。
第424节
日期:2009-11-1919:21:04
才情
据说李叔同7岁就能日诵五百字,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16岁入辅仁书院读书,同窗王锡纶回忆:“李叔同文章好,小楷又精,在通行的小格子内可以写两个字,被同学们称赞为‘双行李文涛’。”
袁希濂、许幻园等人在上海城南草堂组织了“城南文社”,每月会课一次。李叔同十九岁时,与母亲、新婚妻子迁居上海,入文社学习,其写作俱佳。许幻园爱其才华,特辟一室,请其一家移居城南草堂,并亲题“李庐”二字相赠。
李叔同“二十文章惊海内”。城南文社会员聚会时,曾由社中长者张蒲友各出诗文一题,文需即日完成,题曰《朱子之学出于延平,主静之旨与延平异,又与濂溪异,试详其说》;诗题为《拟宋玉小言赋》,限时3日交迄。李叔同泼墨挥毫,一蹴而就,此文被社中公推为首。数日后诗赋呈案,李叔同再夺第一。
李叔同与蔡小香、张小楼、袁希濂、许幻园五人结拜金兰,号称“天涯五友”。许幻园夫人宋梦仙(贞)曾作有《题天涯五友图》诗五首,其中咏李叔同的一首云:“李也文名大似斗,等身著作脍人口。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社陵呼小友!”
李叔同曾与乌目山僧(宗仰)、汤伯迟、任伯年、朱梦庐、高邕之等人组织“上海书画公会”,每星期出版书画报纸,由中外日报社随报发行。这是上海最早的书画报纸。
李叔同曾以李广平之名,入南洋公学读书。当时李的老师有教育家蔡元培,同学有邵闻泰(力子)、洪允祥(樵舲)、王莪孙、胡仁源、殷祖伊、谢沈(无量)、黄炎培、项骧、贝寿同等。
李叔同对法学亦有所涉猎,在南洋公学读书时,他翻译了《法学门径书》、《国际私法》,由上海开明书店于1903年出版发行。
李叔同留学日本期间,日本天理教教授中村忠行评价李的诗道:“他的诗风,在妖艳里仿佛呈现沉郁悲壮的面影。”
李叔同的篆刻艺术,上追秦汉,近学皖派、浙派、西泠八家和吴熙载等,气息古厚,冲淡质朴,自辟蹊径。有《李庐印谱》、《晚晴空印聚》存世。
弘一大师在致许晦庐的信中曾谈到他的文艺观:“朽人剃染已来二十余年,于文艺不复措意。世典亦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况乎出家离俗之侣;朽人昔尝诫人云,‘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即此义也。”
弘一法师的书法弟子黄福海在《弘一法师与我》一文中记载,1939年冬,在泉州承天寺,“我曾这样大胆地问法师:‘您虽是出了家不愿再谈艺术,但在我心目中老是认定法师是一位艺术家。……我始终从艺术观点来瞻仰法师。法师在所著《佛法十疑略释》一书中,论佛法非迷信、非宗教、非哲学等等,独未说到佛法非艺术。我可不可以这么说:佛门中的生活,也就是艺术的生活呢?’法师点点头说:‘各人的观点不同,也可以这么说。’”
日期:2009-11-2008:24:29
绘画
李叔同是我国油画、广告画和木刻的先驱之一,他亦擅长木炭素描、水彩画、国画等。他是将西洋绘画思想引进中国的第一人,他的绘画创作主要在出家以前,现留存有《自画像》、《素描头像》、《裸女》、《水彩》、《佛画》等绘画作品。
1905年秋,李叔同在日本留学生所办的《醒狮》杂志上,发表《图画修得法》、《水彩画法略说》等文章,向国人介绍西洋绘画。1906年,李叔同入东京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科学习,他是我国最早的美术留学生之一。10月4日,日本《国民新闻》发表《清国人志于洋画》一文,报道李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习的情景:“喝了一杯‘涩茶’之后,他一面说明贴满壁上的黑田画伯的裸体画、美人画、山水画,中村及其他的画等,一面引我进入里面六叠的房间,得意地介绍了那就几上作画的苹果的写生。‘是潇洒的笔致啊!’我赞赏说。那位女佣听了从旁插了一句:‘那是早上刚刚一气画成的。’李君谦然地说:‘是,’露出了一排白齿。‘今后一定拜访贵社,《国民新闻》是很好的报纸。’”
1912年,李叔同任《太平洋》报文艺编辑,兼管副刊及广告。他在该报副刊开辟“西洋画法”专栏,连载木炭画、石膏写生教授法,大力推广西洋美术。他在该报刊登了大量美术广告艺术作品,故被誉为近代广告艺术的第一人。
李叔同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执教6年。他改变一味临摹的传统教学法,设立画室,让学生画石膏像和模特。教学之余,他与夏丏尊担任指导,出版《白阳》艺术杂志,这是我国近代最早的教育校刊。
李叔同是我国第一位开创裸体写生的美术教师,他在浙一师执教的第二年,开始将人体写生的训练引入课堂。吴梦非回忆:“李叔同教我们绘画时,首先教我们写生。初用石膏模型及静物,l914年后改用人体写生。”第一次用真人做模特进行美术教学的情形被镜头真实地记录了下来,在照片中,一名全身赤裸的青年男子的背对镜头,站在桌子上,面对围坐成扇形的学生们。
李叔同常带学生们进行户外写生。当时户外写生还是新鲜事物,一次,学生李鸿梁和张联辉到运河边写生,一名警察见他们搭起三角架来画画,便起了疑心,以为是私下测绘地图的,便上前盘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张联辉以为问籍贯,答道:“东阳(浙江金华的一个县名)。”警察听是“东洋”人,如临大敌,便要带他们去警察局。李鸿梁赶紧解释,但警察仍不放过,幸好过来一位宪兵,听完两人的解释后,帮着他们说服了警察。
又一次,李鸿梁独自一人到到苏州写生,刚下火车便被警察拦住,要检查行礼,因警察见他背的画架很是古怪。警察从他的包裹中发现几支从未见过的牙膏状的东西,挤了一点,发现是一种油腻腻软乎乎带颜色的膏状物,便更加怀疑,将这支油画颜料全部挤了出来。为了查明是什么,他接下来还要挤其他的,李鸿梁便急了,直闹到站长室,剩下的几支颜料才幸免于难。盖因当时的油画颜料要由学校统一从国外购买,来之不易。
1918年,李叔同皈依佛门时,将其油画素描水彩全部赠送给北平美术专科学校。该校校长并不欣赏李的作品,将这些珍贵画作堆在校内的雪地里,经历一冬雨雪后,教师储小石从中只抽出一张花卉作品,其余皆被毁。另一种说法称,李的油画系被盗,储收藏的这张掉在校园内,被他拾得。
30年代,内山完造曾在《弘一律师》一文中评价道:“……直至今日为止,油画的造诣尚无出他之右者”。
第425节
日期:2009-11-2117:13:42
音乐
在“沪学会”补习科时,李叔同就注重将民族传统文化作为学堂乐歌的题材。他从《诗经》、《楚辞》和古诗词中选出十三篇,配上西洋和日本音乐的曲调,连同中国戏曲中两段昆曲的译谱合编成《国学唱歌集》,于1905年刊行,供学校教学所用。其中,他作词配曲的《祖国歌》传遍了全国,成为最早的著名爱国歌曲。
丰子恺回忆:“我的少年时代,正是中国外患日近的时期。……那时民间曾经有抵制美货、抵制日货、劝用国货等运动。我在小学里唱到这《祖国歌》的时候,正是劝用国货的时期。我唱到上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的时候,和同学们肩了旗子排队到街上去宣传劝用国货时的情景,憬然在目。我们排队游行时唱着歌,李叔同先生的《祖国歌》正是其中之一。”
1906年,在日本的李叔同创办了我国第一本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创刊号由他在日本编印后,寄回国内发行,其中除两幅插画和三篇文章为日本人所作外,封面设计、美术绘画、社论、乐史、乐歌、杂纂、词府各栏均由李一人以“息霜”的笔名包办。创刊号中的《我的国》一曲成为李叔同的又一首流传甚广的爱国歌曲。
李叔同一生写了90多首歌曲,他创作的《春游》、《送别》、《悲秋》、《伤春》、《晚钟》、《西湖》、《落花》等数十首乐歌,在大江南北流行数十年,久唱不衰。其中,《春游》是我国最早的合唱歌曲。
李叔同的《送别》至今流传,成为经典名曲。《送别》歌词清冷缱绻,人尽唏嘘: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李叔同在浙一师教授图画和音乐。这两门原本无足轻重的课程,一下子成为全校最为看重的功课。学校的图画教室配备了特殊的设备(开天窗、有画架),音乐课也有独立专用的音乐教室,并置有大小五、六十架风琴和两架钢琴。每到下午四时以后,满校都是琴声,图画教室不断有人作画,宛如一所艺术学校。课余时间,歌声琴声悠扬。曹聚仁回忆说,那段时间,连他这素来对音乐向来没有兴趣的人,竟也“发疯地一早起来唱音阶”。
1927年底,丰子恺、裘梦痕将老师弘一法师的名曲《朝阳》、《忆儿时》、《送别》、《悲秋》等二十多首,编成《中文名歌五十曲》一书,作为国内各级学校音乐教材。
丰子恺在《中文名歌五十曲》序言中赞颂老师道:“西洋名曲所以传唱于全世界者,因为它们都有那样优美的旋律;而李先生有深大的心灵,又兼备文才与乐才,据我所知,中国能作曲又作歌的乐家,也只有先生一人。”
日期:2009-11-2315:4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