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丧钟为谁而鸣

_9 海明威(美)
  “噢,”她说。“我每次都死过去。你没有死过去吗?”〃没有。也差不多。不过你觉得地面在移动吗。”“是呀。在我死过去的那时刻。请用手臂搂着我 “不。我巳经握着你的手了。握着你的手就够啦。”他望望她,望望草地对面空中一只鹰在盘旋觅食,午后大块的云朵这时正在向山上压过来。
  “你跟别人也是这样吗?”玛丽亚问他,他们这时手拉手地走
着。
  “不。说真的“你爱过不少女人了,““有几个。诃是跟你不一样。”“不象我们这个样子吗?真的?”“也快活,可是不象我们这么样。”“刚才地面移动了。以前没动过吗?”“没有。真的从来没有。”“哎,”她说。“象这样,我们有过一天啦。”他没说什么。
  “我们现在至少有过啦,”玛丽亚说。“你也喜欢我吗?我讨你喜欢吗?我以后会长得好看些的。”“你现在就非常美丽。”“不,她说。“你用手摸摸我的头吧。”他抚摸她的头,觉得她那头短发很柔软,在他手指下被压平了,随后又翘起来。他把双手捧着她的头,使她仰起脸来对着自己,然后吻她。
  “我很喜欢亲吻"她说。“可我吻得不好。,“你不用亲吻。”
  “不,我耍。如果我做你的女人,就该事事都叫你髙兴。”“你巳经叫我非常髙兴。我不能比现在更髙兴啦,如果更竊兴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可你以后看吧,”她非常愉快地说。“我的头发现在使你觉得有趣,因为样子怪。不过头发天天在长 会长得很长,那时候我就不难看了,说不定你会非常爱我。“
  “你的身体很可爱,”他说。“再可爱也没有啦。”“只不过是因为年青而苗条吧。”
  “不。美妙的身体有一种麋力。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有,有人没有。不过,你有。”
  “那是给你的,”她说。“不,“
  “就是。给你,永远给你,只给你一个人。可是这并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我要学会好好照頋你。你可要跟我说真话。你以前从没觉得地面移动吗?”
  “从来也没有,”他老实地说。“现在我高兴了,”她说。“现在我真的高兴了。” “现在你在想别的事吗?”她问他。“是呀。我的任务,“
  “我们有马儿就好了。”玛丽亚说。“我高兴的时候就想骑匹好马飞奔,有你在我身边,也骑着马飞奔,我们要越跑越快,骑着马儿飞奔,我的髙兴就永远没个完。“
  “我们可以把你的高兴带到飞机上,”他心不在焉地说。“还要象那些小驱逐机那样,在天上的阳光里闪亮,不停地飞来飞去。”她说。"在空中翻筋斗呀,俯冲呀。多棒呀 ”她大笑了,“我高兴得自己也不知道在乘飞机呐。”
  “你的高兴没有边,”他说,没有完全听见她讲的话。因为这时他出了神。他虽走在她身旁,心里却想着桥的问题,一切都显得清楚,确实,轮廓分明,好象照相机的镜头对准了,焦距。他看到那两个哨所,着到安塞尔莫和那吉普赛人在守望。他看到那空荡荡的公路,他看到公路上的部队调动。他看到能使那两挺自动步枪发挥最大火力的位置,可是由谁来掌握这两挺自动步枪呢?他想,收尾时是我,那么开始时由谁呢?他看到自己放好炸药,卡住,扎紧,安好雷管,接好电线,联上接头,回到他放痱只旧引爆箱的地方,接着他开始琢磨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可能出差错的地方,别想啦,他对自己说。你跟这个姑娘睡过觉,现在头脑清醒,完全清醒,你却开始发愁了,考虑你非干不可的事情是一回事,发愁又是一回事。别发愁。你不能发愁呀。你了解你也许不得不千的事情,你还了解可能发生什么情况。这些情况当然可能发生的啦。 
  你知道自己斗争的目标,于是你全力以赴。你反对的正是现在要干的,并且为了有希望得到胜利而不得不干的事情。所以,你如今不得不使用你所喜爱的这些人,就象你要取胜而必须使用那些你对之毫无感情的军队一样。巴勃罗显然最精明 他立刻就了解情况如何险恶。那女人全力支持,现在仍然没变,但是对这件事的实质的认识遂渐压垮了她,巳经使她十分沮丧。“聋子”马上看清这件事,他干倒肯干,但是并不比他,罗伯特 乔丹,更喜欢干。
  原来你是说你考虑的并不是你自己,而是那女人、那姑娘以及别的人将会碰到的逋遇。好吧。如果你没来,他们又将碰到怎样的遭遇呢?你来这里之前,他们碰到了些佧么,她们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你不能那样想。除了行动时,你对他们并不负有责任。发号施令的不是你。是戈尔兹。那戈尔兹算老几?是个好将军。是你到目前为止最好的顶头上司。然而,一个人明知那些行不通的命令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还应该执行吗?哪怕命令来自那个既是军队又是党的领导人戈尔兹?对。他应该执行这些命令,因为只有在执行过程中,才能证明行不通。你没有尝试哪能知道行不通呢?要是接到命令的时侯人人都说没法执行,那么你这个人将落到什么样的境地?要是命令来到的时候你就说“行不通\那么我们大家将落到什么样的塊地?
  他见过不少将领1对他们来说,所有的命令都行不通。埃斯特雷马杜拉的那个畜生戈麦斯就是如此。他见过不少次迸攻战,两翼按兵不动,理由是行不通。不,他要执行这些命令,倒霉的是不得不和这些他很喜欢的人一起干。
  他们游击队所干的每桩事情,都给掩护他们、和他们一起干的人带来意外的危险和厄运。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最终消除危险,让这个国家成为可以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这种话听起来象是陈词滥调,不过,这是真话。
  如果共和国失败的话,那些信仰共和国的人就不能在西班牙生活下去。不过,会失败吗?是呀,根据那些已被法西斯分子占领的地区所发生的情形看来,他知道是会失败的。
  巴勃罗是个畜生,可是别的人都是好样的,那么叫他们去炸桥不是出卖他们每个人吗?也许是。然而,如果他们不这样干,一星期之内就会来两中队骑兵,把他们从这个山区里赶走。
  不。把他们扔在一边是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除非你的原则是把所有的人都扔在一边,你不应该干涉任何人的事。他原来是这样想的,是不是,“对,他是这样想的。银么一个有计划的社会等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是该由别人去干的事啦。这次战争之后,他有别的事要干。他投入这次战争是因为战争发生在他所热爱的国家里,他儐仰共和国,并且,要是共和国被毁灭,那些信仰共和国的人日子都要过不下去。整个战争期间他都得服从共产党的纪律。在西班牙,共产党提供了最好的纪律,最健全、最英明的作战纪律。战争期间他服从他们的纪律,因为在作战的时候,只有这个党的纲领和纪律是他所尊敬的。
  那么他的政见又是什么呢?他对自己说 目前没有什么政见。可是跟谁也不能讲呀,他想。永远别透露这点。那么你以后打算干什么呢?我要回去,象以前一样,教西班牙语谋生,并且打算写一本真正的书 我说得准,他说,我说得准这不是什么难事 
  他应该跟巴勃罗谈谈政治才对。了解了解他在政治上的发展肯定是很有趣的。可能是典型的由左向右的蜕变,就象老勒洛①。巴勃罗很象老勒洛。普列托②也同样的糟糕。巴勃罗和普列托对最后胜利的信心大致上差不离。他们都抱着偷马贼的政见。他把共和国作为一种政府形式加以信任,但是共和国必须淸除这帮偷马贼,在叛乱开始时他们这帮人害共和国落到了什么境地啊。领导人民的人同时又是人民的真正的敌人,世界上哪个国家有过这种情况?
  人民的敌人。这种词儿他还是不讲为妙。他不愿用这种口号式的词儿。这是和玛丽亚睡了觉而引起的思想变化。在政治方面,他已经变得象个顽固不化的浸礼会教友那样偏执死板,因此象“人民的敌人”这样的词儿是没有多加考虑就浮上心头的。任何革命的或爱国的八股也是这样。他没有考虑就使用这种词儿。当然啦,它们不是假话,但是非常容易把它们滥用。自从昨夜和今天下午发生那事以来,对这种事情,他的头脑变得越来越清酲,纯洁得多了。偏执是件古怪的东西。偏执的人必然绝对相倌自己是正确的,而克制自己,保持正统思想,正是最能助长这种自以为正确和正直的看法的。克制是异端邪说的敌人申
如果他仔细检查的话,这个前提怎么站得住脚呢?共产党总是强烈反对放荡不羁的作风,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吧。当你酗酒或私通的时候,你就会发觉,拿党的路线来衡量,你是多么容易犯错误啊。打倒放荡不羁的作风,那是马雅可夫斯基所犯的错误。
然而马雅可夫斯基又被尊为圣徒了。那是因为他已经盖棺论定了。他对自己说。”你自己也会盖棺论定的。现在别去想这种事情吧。想想玛丽亚吧。
①勒洛(入 。扭1 11。13X。8。。—1。。。)1西班牙激进党领袖,一九三三年十二月起曾几度出任共和国总理。一九三六年二月大选中,被人民阵线所击败。他在政治上从共和派遂渐堕落为右派。
②普列托〔11 ,“1。。1。 〉。”西班牙社会党领袖,生于一八八三年,一九三一年起先后任财政部长等职,政治上逐渐堕落为社会党右霣分子。
 
  玛丽亚使他的偏执十分难堪。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影晌他的决心,然而他巴不得活在人间。他愿意欣然放弃英雄或烈士的结局。他不想打一场德摩比利式的保卫战①,也不想当桥头阻敌的罗马壮士霍拉修斯②,更不想成为那个用手指堵塞堤坝窟窿的荷兰孩子 不。他乐意和玛丽亚一起生活。说得最简单,就是这样。他乐意和她共度一段漤长的岁月。
  他不信再有什么渎长的岁月之类的事了,伹是,如果真有的话,他乐意和她一起消磨,他想,我们在住旅馆的时候,我看,可以用利文斯通博士③夫妇的名字来填登记表。
①公元前四八。年,斯巴达茵王列舆尼达牢三百名战士坠守德摩比利阻口,阻击波斯便略军,结杲被田,全部牺牲。
②崔拉修斯为罗马传说中的英雄,于公元前五。八年左右,和其他两名杜士坚守罗马一木桥,阻挡住入侵的伊特拉斯坎人的大军,待罗马人班桥后才眺入台伯河中,游至对岸。有说在河中袂淹死。
⑨苏格兰医学博士利; 通 1。,“1118。1。118.131,“—1,“于一八四。年离英至非洲南部任传教士,一面行医,一面到处旅行探险。一八六六年第二次到非洲,一度和外界失去联系。一七""年,典纽约先驵报、派英籍记者字利 斯坦利率探险队到非洲寻找他的下落,于十一月十曰在坦噶尼嗜湖边乌吉吉城与他会面,斯坦利第一句话躭是。”‘我者这位是利大斯通博士吧。”罗伯特 乔丹在此处用开玩笑的心情引用了这句活。
  干吗不娶她?当然罗,他想。我要娶她。这样我们就成为爱达荷州太阳谷城的罗伯特申乔丹夫妇,或者是得克萨斯州科珀斯克里斯蒂城,或蒙大拿州比尤特城①的罗伯特 乔丹夫妇了參西班牙姑娘能成为了不起的妻子。我从没结过婚,所以很相信这一点。等我回大学复了职,她就是讲师太太啦。西班牙语系四年级学生傍晚来我家抽板烟,饶有兴味地换谈克维多、维加、加尔多斯②以及其他始终受人尊敬的死者的时候,玛丽亚可以跟他们讲讲某些为正统信仰而斗争的蓝衫十字军③怎样骑在她头上,而另一些拧住她胳臂,把她的裙子撩上去堵住她嘴的情况,
  我不知道蒙大拿树米苏拉城的人们会怎样看待玛丽亚?那是说,假使我能回到米苏拉找到工作的话。看来我在那里要永远被戴上赤色分子的糈子,列在总的黑名单上了。尽管你自己永远不会知道 你永远说不准。他们没法证明你以前干过什么事,事实上即使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而我的护照在他们颁发限制条例之前去西班牙是有效的,
  我可以待到三七年的秋天才回去,我是在三六年夏天离开的,假期虽然是一年,但在第二年秋季开学时回去也没有问题。从现在到秋季开学还有不少时间。你也可以这样说,从现在到后天这段时间也不短。不。我看没必要为大学发愁吧。只要你秋天回到那儿去就行。只要想办法回到那儿去就行。
①这三个城市都在美国西部。罗伯特“乔丹的家乡在蒙大拿州西郁米苏拉城,离其中两个城市不远。他在设想回美国后带了玛丽亚到那几个地方定居。
③维加(! 诉  V雄、1。。2—1。85):西班牙戏剧家,现存作品四百余部,大部分为軎剧,以 羊泉,“为代表作。加尔多斯?如―18。3—1。2。〉。”西班牙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剧本多种,⑧指西班牙法西斯组织长枪韋窍裤,
  
  但是现在呢,这一段时期的生活多奇怪呀。不怪才有鬼呢。西班牙就是你的任务、你的工作,因此待在西班牙是自然而合理的。好几个夏天,你在一些工程项目中干过,在林业部门参加筑路并在国家公园里干过,学会了使用炸药,所以干爆玻工作对你也是合理而适当的。虽然时间仓促,不过学得很扎实。你一旦把爆玻当做问题来看待,那它就仅仅是一个问娌罢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好多问题却不好对付,尽管天知道你不把它当作一回事。人们一直把爆破比做有效的谋杀。讲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能使它情有可原吗?讲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会使杀人听起来更有趣吗?他对自己说。”依我看,你看待这问题未免太轻率了。他想 等你不再为共和国服役,你的情况将会如何,你究竟配做些什么,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大成问翅的。他对自己说 不过我的设想是,只要你把它写出来,就能把这些包袱全都放下。你一旦把它写出来,一切就会成为过去。要是你能写的话,那将是本好书。要比另外那一本好得多.
  他想。”然而在这阶段,你眼前的生活,或今后的生活,就是今天,今晚,明天!今天,今晚,明天,我希望能一遍遍地周而复始,他想,所以你最好还是抓住目前的时光,并且感到十分欣慰。要是炸桥的佾況不妙呢?眼前看来可不太妙。
  然而,玛丽亚是美好的。可不是暍?他想,喵,可不是吗?我现在能从生活中得到的也许就是这个了 也许这就是我的生活,不是七十年,而是四十八小时,或者说得确切些,是七十或者七十二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三个整天是七十二小时。
  我看,七十小时跟七十年一样,也可以充分享受生活 只要你已经到达了适当的竿龄,并且这七十小时开始时你已经有,“丰富的生活,真是胡扯,他想。你一个人在想些什么鬼名堂。这,是胡扯。也许这不是胡扯。得了,我们走着瞧吧。我上一次 !女人睡觉是在马德里,不,不对。那是在埃斯科里亚尔,那晚上我醞来,以为是另一个人在身边,感到相当激动,后来才知道到底是谁,除了这一点之外,别的很平淡;不过,那还是很愉快的。那次之前是在马德里,除了在睡觉时我对自己的身份说了一些谎和推托的话之外,情况也差不多,或者更差劲一些。所以,我不是过分美化西班牙女人的风流人物,也不认为在西班牙逢场作戏要比在别的国家逢场作戏更强。可是,我和玛丽亚在一起的时候,我爱她之深使我觉得自己确实象要死过去似的,我从来不信会这样,也不认为会有这种事,所以,假如把七十年来换七十小时,我现在觉得也很值得,而且我能这样认识是够幸福的。假如根本没有那种所谓的漫长岁月,没有人的余生,也没有从今以后,而只有现在,那么“现在”就值得赞美,而我为此感到非常愉快。“现在\西班牙语叫访,法语叫德语叫“  ,“。”现在”这个词听起来狠好笑,事实上却等于全世界和你的一生。今晚,西班牙语叫的切吐。,法语叫。。如比,德语叫么抑切,“1 。(1。生命和妻子,法语叫V!3和11 。不对,不能这样讲 法国人把这个解作丈夫,还可以说现在和妻子;可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拿死亡来说,法语叫进。代,西班牙语叫11111耽忉,德语叫访战。德语的死亡听起来最可怕。战争,法语叫【拽,西班牙语叫豹,“风,梅语叫德语的战争听起来火药味最浓,是不是呢?要就是因为他的德语最差劲才这么想吗?宝贝儿,法语叫西班牙
语叫冗拍,“,德语叫沉“仏。他愿惫把这些词儿都换成玛丽並。这个名字才美哪。
  得了,他们就要一起行动了,时间近在眼前了。看起来情况确实是越来越坏。那种任务根本没法在早晨完成。如果碰到无可奈何的情况,你得一直坚持到晚上才能脱身。你竭力想拖到晚上才动手。要是能拖到晚上,也许就没问题了。那么,假如在白天就开始拖,又怎么样呢?能行吗?那该死的“聋子”,特地用了正规的西班牙语来仔细地向他解释这一点。他好象以为,自从戈尔兹首次提出这事以来,每逢罗伯特 乔丹特意想到坏的方面时,从没认真考虑过那一点。好象自从大前天晚上以来,他一直象没事似的,而不是心窝里搁着一团消化不了的死面疙瘩。
  这件事真眵呛。你活了半辈子,常常觉得生活似乎有点儿意义,但结果总是一无所得。你以为这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了。接着,在这样一场糟糕的把戏中,设法取得两帮胆小如鼠的游击队的配合,在难以想象的情况下帮你炸桥,来阻止一场也许早已开始了的反攻,这时,你却遇见了玛丽亚这个姑娘。当然啦,那正是你想望的事。伹是遇见得太晚了,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实际上是比拉尔那么一个女人把这姑娘硬推进了你的睡袋,那结果怎么样呢?是呀,结果怎么样呢?请你跟我说说结果怎么样吧。是呀。结果就成了这副样子,结果就是这副样子。
  别自欺欺人地说什么比拉尔把她硬推进了你的睡袋,别企图不把它当作一回事,或者认为真要不得。你“见到她就失魂落魄啦。她一开口跟你说话,你就产生了爱情,这你是知道的。你既然有了爱情,可是一向认为决不会有这种爱情,那么何必毁谤它呢,因为你当时明知道是什么回事,当她托着铁盘,弯着身子走出洞来,你第一次看见她的时侯,你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你那时就堕入情网了,这你知道,那么干吗自欺欺人呢?每当你望着她,每当她望着你,你心里就折腾开了,所以你为什么不承认呢?好吧,我承认。至于比拉尔把这姑娘硬塞给你,她做的这一切正表明了她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她处处关心这姑娘,姑娘托着菜盘回进山洞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苗头来了。
  因此她使日子好过一些。她作了巧安排,所以才有昨天夜里和今夭下午的事。她可比你有见识得多,她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对自己说。”是呀,着来我们得承认,她相当懂得时间的可责。她宁愿忍受不快,因为她不希望别人错过她所错过的青春,但是承认自己失去了青春实在太痛苦了 因此刚才在山上她很难受,我想我们也并没有使她好受些呢,眼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所以你还不如承认,如今你不会再有两个整夜可以和她待在一起了,不会白头到老,不会生活在一起,不会享受到别人都能享受到的幸福,根本不会这样了。“夜已经过去了,下午又搞了一次,也许还有一夜。不,先生。
  没有时间,没有幸福,没有乐趣,没有儿女,没有屋子,没有浴室,没有干净的睡衣,没有日报,不会双欢醒来,不会醒来看到她在身边而你不是孑然一身。不。不会有那等事,可是,哎,既然你想向生活索取而能得到的只有这一点儿,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那为什么不能在铺有床单的床上睡上哪怕一晚呢?
  你在想望办不到的事。你在想望根本办不到的事。所以如果你真象你所说的那样爱这个姑娘,那么你不如使劲爱她,用爱情的強度来弥补这头关系所缺少的持久性和连续性。你听到这话吗,“往苷人们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爱情 而现在,当你找到了爱情的时候,却想知道,如果你能领受两夜的话,这种运气究竟从何而来,两夜。两夜工夫,彼此相爱、相敬、相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生病或死亡。不,不是这么说的。无论生病或健康。至死才分离。①只有两夜。可能性很大。可能性很大,不过现在别胡思乱想啦。现在可别乱想啦。这对你没有好处。别做对你没好处的事。这话确实是说对了 
  这正是戈尔兹淡起过的事,你和他相处愈久,他就愈显得精明 原来这就是他那时问到的,那就是不正规战争生活里的调济。戈尔兹有没有这种情况,是不是由于情况紧急,缺少时间和所处的环境才造成的?在类似的情形下,人人都会遇到这种事吗?难道说,仅仅是因为他遇到了这种事才认为这是特殊佾况吗?戈尔兹在指挥非正规的骑兵队时,是不是也匆匆忙忙地和女人睡觉,是不是因为情況错综复杂,阴错阳差,才使那些姑娘也象玛丽亚现在这副样子吗?
  戈尔兹可能也理解这一切,所以要你相信,你应该把给你的那两个晚上当作你的一生来享受;既然我们现在过着这种生活,就应该把你应得的一切集中在你仅有的能享受人生的短暂时刻里.这种想法固然不错。但是他不信玛丽亚的所作所为仅仅是环境造成的。当然,除非她是受到了他的处境以及她自己的处塊的影响。他想,她的处境是不太好的。是啊,不太好。
  如果事实正是如此,那么就只能是如此。可是并没有法律规定你非接受它不可。他想 我过去不知道自己竞能产生这种感受,也不知道我会遇到这种经历。我但愿能一辈子车受这种感受。他心中另一个声音说。”你能够这样。就有着这种感受,而你整个的一生就在现在。除了现在再没有别的了,既没有昨天,当然啦,也没有明天。你要活到多大才能明白这一点呢?只有现在,而如果“现在”只有两天的话,那么两天就是你的一生,而这一生中的一切都将相应地压缩。你就这样在两天中度过一生。如果你不再抱怨,不再要求你永远不会得到的东西,那么,你就会过到美好的一生。美好的一生并不是用圣经上规定的七十年去计量的。
①罗伯恃‘奍丹这里在回忆基督教徒在礼拜堂内结婚时,新人对坎师所作的誓言  
  所以现在别愁啦,接受你现有的东西,干你的工作,那么,你就能过到禊长的一生,十分快乐的一生。最近不是很快乐吗?你还抱怨什么呢?他对自己说,这种工作的性质就是这样的,他很髙兴有这样的想法,你学到的事不及你遇到的人那么重要。想到这里,他感到髙兴了,因为他在开玩笑了,于是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玛瓯亚身上。
  “我爱你,兔子,”他对姑娘说。“你刚才在说什么?”“我在说。”她对他说,“你千万别愁你的工作,因为我不会来麻烦你,也不会来妨碍你的,有什么事我可以出力的,你对我说好了。”
  “没有什么,”他说。“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要问比拉尔,该做些什么才能照顾好男人,然后我就去做那些事。”玛丽亚说。“这样,我一边学,一边也会自己发现一些事情,另外有些事情呢,你也可以对我说说。”“没什么事要做的。”
  “什么话,你啊,没什么事!你的睡袋今天早晨就诙拍拍,挂在有太阳光的地方晒晒。然后在降露水前收起来,“2。。
  “说下去,兔子。”
  “你的袜子得洗,得晒。我要让你有两双替换。”。1还有呢?”
  “你要是肯教我,我就给你擦枪,上油。”“吻我吧,”罗伯特 乔丹说。
  “不,现在说正经话。你肯教我保养手枪吗,“擦布啊,油啊,比拉尔有。山洞里有根擦枪用的通条,准配得上。”“当然啦。我一定教你。”
  “还有,”玛丽亚说,“如果你教了我开枪,那么,万一我或你-受了伤,为了不被俘虏,有必要时你可以枪杀我,我也可以枪杀你,或者自杀。”
  “真有意思,”罗伯特 乔丹说。“你有很多这样的主意吗?”“不多。”玛丽亚说。“不过这是个好主意。比拉尔把这个给了我,还教我怎么用,”她解开衬衫前胸的口袋,掏出一只放随身带的梳子的那种短皮套子,解开勒住两端的宽橡皮筋,抽出一张刮胡子用的单面刀片。“我一直把这个带在身上,”她解释说。“比拉尔说,你该搁在耳朵下面,朝这里一划。”她用指头比划给他看。“她说这里有一根大动脉,你用刀片朝这儿一划,保险不会划镨。她还说,不会有痛苦,你只要在耳朵下面按紧,用刀片向下划。她说,这是轻而易举的,只要划成,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她说得不错,”罗伯特"乔丹说。“那是颈动脉。”他想 原来她走东走西一直随身带着,认为这是种理所当然而准备恰当的应付万一的办法。
  “可是我宁愿你枪杀我,”玛丽亚说。“答应吧,必要的时候你一定要枪杀我。”
  “当然,”罗伯特‘乔丹说。“我答应。〃“多谢你啦,”玛丽亚对他说。“我知道,这种事做起来可不容易。”
  “没有什么。”罗伯特 乔丹说。
  他想。”这一切你全忘啦。你太多地考虑你自己的任务,却忘了内战的种种妙处啦 你把这种事给忘了。得了,你是应该忘掉它的-卡希金忘不了这种事,结果毁了他的工作。或许你认为这位老兄事先就有预感的吧,“真是怪事,他对枪杀卡希金一事竟然无动于衷。他原以为到了某个时候,心里准会难受。然而到现在为止坯心安理得,
  “不过,我还可以替你做别的事,”玛丽亚对他说,这时紧挨在他身边走着,态度十分认真,富有女人的味儿,“除了枪杀我之外,还能干别的事吗?”“是呀。等你吸完了那狴带嘴的烟卷,我可以替你卷烟。比拉尔教过我怎么把烟卷得好好的,又紧叉整齐,不会绽开。”“好极了。”罗伯特 乔丹说。“是你自己舔湿卷烟纸的吗?”“是呀,”姑娘说。“等你受了伤,我来看护你,给你包扎伤口,给你擦身,哦你吃一“
  “要是我不受伤呢”罗伯特‘乔丹说。“那么等你害病的时候,我来看护你,给你做汤,给你擦身,事事伺候你。我还要读书给你听。”“要是我不生病呢?”
  “那么等你早晨釅来的时候,我给你端啪啡来一”
  “要是我不爱咖啡呢?”罗伯特‘乔丹对她说。
  “不,你爱的嘛,姑娘快乐地说。“今天早晨你就喝了两
杯,“
  “如果我喝腻了咖啡,没有必要枪杀我,我既不受伤,也不害病,戒了烟,只有一双袜子,自己晒睡袋,那么怎么办呢,兔子啊?”他拍拍她的背,“那么怎么办呢?”
  “那么。”玛丽亚说,“我要向比拉尔借把剪刀,给你理发,““我不爱理发,“
  “我也不爱,”玛丽亚说。“我喜欢你现在的头发式样。那么,要是没事可替你做,我就坐在你身边,看着你,晚上,我们睡觉。”“好。”罗伯特‘乔丹说。“最后这个主意非常明智。’“我也这样想,”玛丽亚微笑了。“噢,英国人,”她说。“我的名字叫罗伯托,““不嘛。我要和比拉尔一样,叫你英国人。”“可我的名字还是叫罗伯托啊。”
  "不,”她对他说。“今儿一天都叫你英国人。英国人,我可以帮你做工作吗?”
  “不。我现在干的事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做,而且头脑要很冷
静。”
  “好吧,”她说。“什么时候可以完成?”“走运的话,今天晚上。”“好。”她说。
  他们所在的山坡下面,是通往营地的最后一片松林。
  “那是谁?”罗伯特畠乔丹问,用手指指。
  “比拉尔姑娘顺着他手臂指的方向望着说。“准是比拉尔。”
  草坡的下端出现第一批树木,那妇人就坐在那里,头伏在双臂上。从他们站着的地方望去,她好象一团什么深色的东西,衬着那棕褐色的树干,显得黑黝黝的春。
  “走吧,”罗伯特‘乔丹说,拔脚穿过齐膝髙的石南丛向她奔去。石南长得密,他跑不快,才跑了一小段路,就放慢脚步走了。他看得见那妇人的头伏在交抱着的双臂上,衬托在树干前面,她显得又宽又黑。他走到她跟前,猛的叫一声。”比拉尔。”妇人抬起头来望着他。“唔,”她说。“你们已经解决了?”“你不舒服吗?”他凑在她身边俯身问道。“哪里的话。”她说。“我睡着了。”
  “比拉尔,”玛丽亚走上前来说,在她身旁跪下。“你身体好吗?没病吧?”
  “好得很,”比拉尔说,但没站起来。她望着他们俩。“好啊,英国人。”她说。“你又在要男人的那套花招了?”“你身体可好?”罗伯特 乔丹不睬她的话,问。“干吗不好?我睡着了,你呢?〃“
  ”没有。”
  “嗯。”比拉尔对姑娘说。“看来合你的心意。”玛丽亚红了脸,没说什么。“别惹她,”罗伯特‘乔丹说。
  “没人跟你说话。”比拉尔对他说。“玛丽亚。”她说,声音很生硬。姑娘仍然低着头。
  “玛丽亚,”女人又说。“我在讲,看来合你的心意,““噢,别惹她啦。”罗伯特 乔丹又说。“你给我闭嘴。”比拉尔说,一眼都不看他。“听着,玛丽亚,告诉我。”
  “不。”玛丽亚说,摇摇头。
  “玛丽亚。”比拉尔说,声音就象她那脸相那样生硬,一点不友好。“你要自觉自愿地告诉我。”姑娘摇摇头,
  罗伯特 乔丹思量着,要不是我得跟这女人和她那酒鬼男人和她那帮胆小鬼合作,我要狠狼揍她的嘴巴,要揍得她一“说呀,告诉我,”比拉尔对姑娘说。“不,”玛丽亚说。“不。”
  “别惹她。”罗伯特 乔丹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象不是他自己的。他想。”我无论如何得揍她,管她娘的。
  比拉尔根本不跟他说话。这并不象蛇把鸟吓呆,也不象猫把鸟吓呆的情况。没有一点弱肉强食的意味。也没有丝毫反常的地方。然而他感到这回事在他心里越胀越大,就象一条取镜蛇的脖子在膨胀。他能感觉到。他能感到这种膨胀的威胁。这回事在他心头占着压倒的优势,然而它并不是邢恶的,倒是带有试探性的。罗伯特 乔丹想,伹愿我没有看到这点就好了。可是,这不是揍嘴巴能解决的问题。
  “玛丽亚,”比拉尔说。“我不会碰你。现在你自己讲。”这句话是用西班牙语说的。姑娘摇摇头。
  “玛丽亚,”比拉尔说。“现在就讲,要你自己讲。你听到我的话吗?只要你说一句。”
  “不,”姑娘小声说。“不,不。”
  “现在你要告诉我了吧,”比拉尔对她说。“只要你说一句。你明白啦。现在你要告诉我了吧。”
  “刚才地面移动了,”玛丽亚说,没朝那妇人看。“真的。这种事我是不该告诉你的。”
  “原来这样,”比拉尔说,她的声音变得热情而友好,里面没有强迫的意思了。但是,罗伯特 乔丹注意到她前額和嘴唇上出现了细小的汗珠。“原来如此。那就对了。”“是真的,”玛丽亚咬着嘴唇说,
  “当然是真的,”比拉尔亲切地说。“可别告诉你的同胞,因为他们决不会信你的。你没有黑人血统吧,英国人?”罗伯特“乔丹扶着她站起来。“没有,”他说。“就我所知,没有。”“就玛丽亚所知也没有。”比拉尔说。“不过那就怪了。”“可是真的动了,比拉尔,玛丽亚说。“千吗不这样,丫头?”比拉尔说。“我年青时地面移动过,动得你好象觉得什么都在移动,动得你害怕身子下面的地面要裂开似的。这种情形每夜都有。”“你骗人,”玛丽亚说。
  “不错,”比拉尔说。“我骟人。一生一世决不会超过三次。刚才地动了吗?〃
  ”动.了。”姑娘说。“真动了。”
  “那么你呢,英国人?”比拉尔望着罗伯特 乔丹。“要说真
话。”
  “动了,”他说。“真动了。”
  “好,”比拉尔说。“好。那才对了。”
  “你说三次是什么意思?”玛丽亚问。“你说这干吗?”
  “三次,”比拉尔说。“你们现在有了一次
  “只有三次吗?”
  “大多数人是一次也没有的。”比拉尔对她说。“你肯定动
了?,
  “人好象往下掉似的玛丽亚说,“那么我想是动过了,”比拉尔说。“走吧,我们到营地去吧。”“你胡扯什么三次干吗?”他们一起穿过松林,罗伯特,乔丹对妇人说。
  “胡扯?”她挖苦地望着他。“别跟我说什么胡扯,英国小
子。”
  “这又是象手相那一套骗人的把戏吧?““不,这是吉普赛人都知道的确实可靠的常识。““我们可不是吉普赛人。”
  “对啊。不过你有一点小运气。不是吉普赛人,有时倒有些运气的。”
  “你真的相信三次这种事吗?”
  她又古怪地望着他,“别问我了,英国人,”她说。“别来烦我啦。你年纪太轻,我跟你说不通。”“不过,比拉尔闸。”玛丽亚说。
  “闭嘴,”比拉尔对她说。“你有过一次,这辈子还有两次。”“那么你呢?”罗伯特"乔丹问她。“两次,”比拉尔说,伸出两个手指。“两次。再不会有第三次啦。。
  “干吗不会?”玛丽亚问。
  “啊,别说了。”比拉尔说。”别说了。你年青不懂,叫我厌烦。”“于吗不会有第三次?”罗伯特’乔丹问。“啊,你闭嘴好不好?”比拉尔说。“闭嘴 ”行,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问题只在我就此得不到了。我认识很多吉普赛人,这些人怪得很。不过,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怪呢。不同的是我们得正正当当地挣钱过活。谁也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什么种族,不知道我们的种族的传统,也不知道我们祖先生活在丛林里时的神秘事迹。我们只知道自己的无知。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们在黑夜里的情况,白天发生的情况,那 另一回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事已成事了,可现在这个 。”人不仅逼得这姑娘说出了她不愿说的事情,而且偏要把它拿来当作她自己的经验。她偏要把它说成是吉普赛人的鬼把戏。我原以为她在山上时艮难受,可现在回到这里,她又神气活现了,这种行为要是有什么恶惫,该把她枪毙。但是并没恶意,这只不过是她想保持生活的乐趣,通过玛丽亚来保持生活的乐趣罢了。
  他对自己说。”等你打完了这次仗,你可以着手研究女人了。你可以拿比拉尔开个头。依我看哪,她度过了颇不简单的一天。过去她从没提起过吉普赛人的玩意儿。他想,除了手相吧。对,正是手相,没错儿。我看,手相这玩意儿不见得是她捏造的。当然啦,她看到了什么是不会告诉我的。不管她看到什么,她自己可是深信不疑的。可是这种鬼把戏是不会应验的 “听着,比拉尔,”他对妇人说。比拉尔朝着他微笑。“什么事?”她问。
  “别那么故弄玄虚了,”罗伯特‘乔丹说。“这种鬼把戏叫我讨厌透啦。”
  “是这样吗?”比拉尔说。
  “我不信妖怪、占卜者、算命先生,或者乌七八糟的吉普赛巫术。”
  “唔。”比拉尔说。
  “对。你别去惹玛丽亚啦。”
  “我不惹这丫头了。”
  “也别故弄玄虚了。”罗伯特‘乔丹说。“我们够忙的1要做的事不少,不讲这些神秘莫测的事也够复杂了。少算些命,多做点事吧。”
  “我明白了,”比拉尔说,同意地点点头。“不过听着,英国人,”她对他笑着说。“地动过吗?”“动过,你这个该死的。地动过比拉尔笑了又笑,站着朝罗伯特‘乔丹笑。“噢,英国人。英国人呀,”她笑着说,“你这人真滑稽。你再要装得一本正经可不容易了。”
  滚你妈的蛋,罗伯特。乔丹想。但是他默不作声。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太阳被乌云遮住了。他回头仰望那些山头,只见天空阴霾密布。
  “错不了,”比拉尔望着天空对他说。“要下雪了。”“现在吗?怏到六月了。”
  “干吗不能下?山区是不分月份的。现在是太阴历五月。”“不可能下雪。”他说。下雪,““不管怎么说,英国人。”他说。”要下。”罗伯特“乔丹仰望着灰沉沉的天空,只见太阳变成一团昏黄。他望着望着,太阳完全消失,天际一片灰暗,天色显得模糊阴沉;乌云这时把山峰都遮掉了。“是明,”他说,“看来你说对了。”
第十四章
  他们到达营地的时候,巳经在下雪了。雪片在松树之间打着斜飘下来,起先稀疏地斜穿过树林,打着转飘落下来,接着,寒风从山上刮卞来,雪片稠密地盘旋而下,这时,罗伯特,乔丹恼怒地站在山洞口凝望着风雪,
  “我们要遇到大雪了。”巴勃罗说。他矂音沙哑,眼睛昏红。“吉普赛人回来了没有?”罗伯特 乔丹问他。“没有,”巴勃罗说。“他没回来,老头子也没回来。”“你陪我到公路上段的哨所去好吗?”“不,”巴勃穸说。“这事我不插手,““我自己去找。”
  “这样大的风雪你会找岔的。”巴勃罗说。“换了我,现在可不去。”
  “只要下坡到了公路边,然后顺路走去就是了,““你能找到的。不过,下了雪,你那两个侦察员多半正在回来的路上,你可能会和他们错过。”“老头子正在等我。”“不。现在下了雪,他会回来的。”巴勃罗望着飞扫过洞口的风雪说,“你不喜欢下雪吧,英国
人?”
  罗伯特 乔丹咒骂了一声,巴勃罗用他那迷糊的眼睛望着他笑。
  “这场风雪叫你的进攻吹啦,英国人,他说。“进洞来吧,你的侦察员就要回来了。”
  山洞里,玛丽亚在炉灶前忙着,比拉尔在收拾饭桌。炉火正在冒烟,姑娘在烧火,塞进一根木头,随即用“张折好的纸扇着,扑的一声,火苗一亮,柴火旺了,风从山洞顶上一个小口子里灌进来,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场雪。”罗伯特‘乔丹说,“你看会下大吗?”
  “大,”巴勃罗心满意足地说,然后对比拉尔喊道,“你也不喜欢下雪吧,太太?现在是你当家,你不喜欢这场雪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比拉尔转过头来说。“要下就下呗。”“喝点酒吧,英国人,”巴勃罗说。“我喝了一整天就等着下雪。”
  “给我来一杯。”罗伯特 乔丹说。“为雪干杯,”巴勃罗说,和他碰杯。罗伯特 乔丹盯着他的眼睛,,“的一声碰了杯,他想。”你这个醉眼朦胧的挨刀的,我巴不得用这杯子磕你的牙齿。,考等,他对自己说,巧等警。“雪真美,”巴勃罗说。“圣雀宁雪,你不想亭在  了吧。”罗伯特,乔丹想。”原来你也在想这个问题。巴勃罗,你操心的事也不少啊,对不对?
  “不睡在外面?”他客气地说。“不睡在外面。很冷。”巴勃罗说。“很潮湿。”罗伯特,乔丹想。”你才不知道那只鸭绒睡袋为什么值六十五块钱哪。我在下雪天在那睡袋里过夜已不知有多少次,如果每次人家给我一块钱,那才美呢。
  “那么我该睡在这儿山洞里啦?”他客气地问。“不错。”
  “谢谢,”罗伯特 乔丹说。“我还是睡在外面,““睡在雪地里?”
  “不错。”(他心里说,你那双通红的猪眼睛,你那张长满猪鬃的猪屁股似的脸,都见鬼去吧。〉“睡在雪地里。、就睡在这场该死透顶、害人不浅、意料不到、别有用心、叫人失败、臭婊子养的雪里。〉
  他走到玛丽亚身边,她刚才在炉灶里又添了一根松柴。
  “这场雪多美哬。”他对姑娘说。“不过对工作可不利,对吧?”她问他。“你不愁?“什么话1”他说。“愁也没用。晚饭什么时候能做好?”“我早知道你今晚胄口一定好的,”比拉尔说。“要不要现在吃一片干酪?”
  “谢谢,”他说。她伸手把挂在洞顶的一只放着一大块干酪的网袋取下来,拿刀在切过的那头切下厚厚一大片,递给他。他站着吃。膻味重了一点,不然倒是很好吃的。“玛丽亚,”坐在桌子边的巴勃罗说,“什么事?”姑娘问。
  “把桌子抹抹干净,玛丽亚。”巴勃罗说,对罗伯特 乔丹露齿笑笑。
  “把你自己泼洒在桌上的东西抹掉吧。”比拉尔对他说,“先抹你自己的下巴,抹你的衬衫,再抹桌子。““玛丽亚,巴勃罗喊着。“别理他,他醉了,”比拉尔说。“玛丽亚,”巴勃罗喊着。“雪还在下,真美呀。”罗伯特 乔丹想。”他哪里知道那只睡袋的价值,这个猪眼老家伙不知道我干吗花六十五块钱向伍兹家的兄弟们买下这只睡袋。可是,我真希望吉普赛人就回来啊。他一回来我就去找老头儿。我应该现在就走,不过很可能跟他们在路上错过。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放哨。
  “想做雪球吗?”他对巴勃罗说。“想玩雪战吗“什么?”巴勃罗问。“你打算干什么?”“没什么。”罗伯特“乔丹说。“你的马鞍都盖好了吗?”
  罗伯特 乔丹然后用英语说,“打算去喂马吗?还是把它们拴在外面让它们自已扒掉了雪啃草吃?”“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是该你来操心的事,老朋友。我要到外面去走走啦。”
  “你干吗说英国话?”巴勃罗问。
  “我不知道。”罗伯特,乔丹说。“我非常疲乏的时候往往讲英语,或者在十分厌烦的时候。要不,譬如说,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我在走投无路的时侯就说英国话,为了听听这种话的调子。这种调子叫人心里踏实。今后你也该试试。”
  “你说什么,英国人?”比拉尔问。“这种话听起来很有趣,可我听不懂。”
  “没说什么,”罗伯特 乔丹说。”我讲的英国话的意思是‘没什么、”
  “那还是用西班牙话讲吧,”比拉尔说。“西班牙话来得简
短。”
  “当然啦,”罗伯特 乔丹说。他想 可是老兄啊,巴勃罗啊,比拉尔啊,玛丽亚啊,坐在角落里的两兄弟啊,我该记住你们俩的名字,却忘了、这些事有时使我讨厌。讨厌这些事,讨厌你们,讨厌我自己,讨厌战争,唉,到底为什么现在非下雪不可呢?这真他妈使人鼕不了。不,不是这样。哪有什么使人受不了的事啊。你只有接受现实,并在现实中杀出一条路来。现在别情绪波动啦,应当象刚才那样接受正在下雪这个现实,而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向吉普赛人打听情况,找到老头儿。可是下雪啦!这个月份竟然下雪。他对自己说,别想啦。别想啦,接受现实吧。这就是苦杯,你知道。关于这苦杯是怎么说的?他要就必须提髙自己的记忆力,荽就永远别去想什么引语①,因为当你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象忘了一个人名似的,老在心里挂着,抹不掉也推不开。关于苦杯是怎么说的呢?
  “请给我来一杯酒,”他用西班牙话说。接着对巴勃罗说。”雪下得不小,呃?”
  那醉汉抬起头来看他,露齿笑笑。他点点头,又露齿笑笑。“进攻吹啦。飞机不来啦。桥炸不成啦。只有雪啦,”巴勃罗说,
  “你巴望下很久吗?”罗伯特 乔丹在他旁边坐下。“巴勃罗,你看整个夏天我们都会被雪困住吗,老兄?”
  “整个夏天,不会。”巴勃罗说。“今天晚上和明天,那错不了。”“你凭什么这样看?”
  “风雪有两种,”巴勃罗一本正经而宵有见识地说。“―种是从比利牛斯山②刮来的。来了这种风雪,天就要大冷。”现在已过了时候,所以不是这一种。”
  “不错,”罗伯特‘乔丹说。“有道理。”“现在这场风雪是从坎塔布里科③刮来的,”巴勃罗说。“是从海上来的,风朝这个方向刮,会有大风大雪,“
①耶稣最后一次上耶路撤冷时,对十二门徒说,他将被交给祭司长和文士,被定死罪,钉在十字架上。后来在客西马尼花园里,他向上帝祷吿。”是否可以让他不要喝这一杯苦酒。。圣经 路加福音1第二十二章第四十一节至四十四节:“……跪下祷告,说,父啊,你若愿惫,就把这杯撤去,然而不要成妹我的意思,只要成就你的意思。有~位夭使,从天上显现,加添他的力里。耶稣极其伤痛,祷告更加恳切,汗珠如大血点,滴在地上。”最后来捉拿他时,门徒彼得拔刀砍掸一个来人的右耳,但耶稣对彼得说“收刀入鞘吧。我父所给我的那杯,我岜可不喝呢。\《圣经,约翰福音1第十八章第十一节)
②在西班牙东北部,是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的天然甭界。
③桷贯西班牙北部一大山脉,滨大西洋的比斯开湾春
  “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老师傅?”罗伯特 乔丹问,他的怒气消失了,这场风雪象以往任何风雪一样使他激动。暴风雪、飓风、突然的风暴、热带暴风雨或者夏天山区的雷阵雨都会使他激动,这是其他事物做不到的。就象战斗中产生的激动一样,不过比战争中的来得纯洁。在战斗中会刮起一阵风,那是一阵热风,又热又干,就象你嘴里的感觉那样 它刮得劲头十足,又热又脏,随着一天中战局的变化而起风或停息。他很了解这种风。
  伹是暴风雪和这种风完全不同。在暴风雪中你走近野兽的时候,它们并不感到害怕。它们在旷野里乱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有时候,一只鹿会躲到小屋的背风处去站着。在暴风雪中,你骑马碰到一头廉鹿,它会把你的马误认为另一头糜鹿, 路小跑着向你迎来。在暴风雪中,你总有种感觉,似乎一时什么仇敌都没有了。在暴风雪中,风可能大极了 但是天地“片沽白,满天白雪飞舞,一切都变了样,等风停息下来,四下万籁俱寂 现在一场大风雪来临了,他还是喜欢它吧。这场风雪打乱了一切,可是你还是喜欢它吧。
  “我赶过好多年牲口。”巴勃罗说。”‘我们在山里用大车运货。那时还没用卡车。我们干了这一行才学会了识天时。”“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
  “我一向是左派。”巴勃罗说。“我们和阿斯图里亚斯①那里的人接触很多,他们在政治上很进步。我一向拥护共和国。““那么你革命前在干什么?”
  “那时我替萨拉戈萨②的一个马贩子干活。他向军队和斗牛场提供马匹。我就是在那时遇见比拉尔的,就象她自己跟你讲的,她那时正和帕伦西亚①的斗牛士菲尼托作伴。”他说这句话的时侯显得相当得意。
①阿斯图里亚斯 西班牙西北部一地区,滨比斯开湾。
②萨拉戈萨〔〉。”西班牙东北部萨拉戈萨省省会,
  “他这个斗牛士没什么了不起,”桌边两兄弟中的一个望着站在炉灶前的比拉尔的后背说。
  “没什么了不起?”比拉尔转身冲着他说。“他没什么了不起?”
  她这时站在山洞里的炉灶前,想象中看到了他,身材矮小,皮肤棕揭,神情安详,眼睛忧郁,双颊深陷,汗湿的黑鬈发贴在前额上,紧箍在头上的斗牛帽在前额上勒出了一条别人不会注意到的红痕。这时她看见他站着,面对着那头五岁的公牛,面对着那两只曾把好几匹马挑得老高的牛角。骑着马的斗牛士用尖利的标枪剌进了牛脖子,而那粗壮的牛脖子把那匹马越顶越髙,越项越髙,.直到啪哒一声把马掀翻,骑手摔在木栅栏上,公牛把腿扎使劲抵着地面,身子朝前冲,粗脖子朝上一挥,一对角扎进那西奄奄一息的马儿,要结果它的性命。她看到菲尼托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斗牛士这时站在牛的面前,侧身对着它。她这时清鸡埤看到他把那块带杆的厚实的法兰绒卷起来!公牛腾空跃起,肩头扎着的那几根铒镡枪嗒嗒地碰击着、同时那块法兰绒在交锋中掠过牛头,牛肩以及淌着鲜血、弄得湿漉漉、亮闪闪的牛肩隆,一直掠过牛的背部,弄得沾满了鲜血,重甸甸的。她看到菲尼托侧身轱在离牛五步远的地方,那头牛笨重地站着不动;他悝悝地把剑举到齐肩高,目光顺着朝下倾斜的剑锋瞄准他这时还看不见的要害,因为牛的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要用左臂挥动那块又湿艾重的绒布,引牛低下头去;但他这时把脚跟抵在地上,身体向后微微一仰,侧身站在那只碎裂了角的牛面前,用剑锋瞄着牛的脑后;牛的胸脯一起一伏,两只眼睛盯着那块绒布。
①帕伦西亚:西班牙北郎帕伦西亚省省会參2找
  她这时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模样,听到了他那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只见他扭头望着斗牛场红色栅栏上方的第一排观众,并且说,“咱们来试试能不能就这样杀死它 ”
  她能听到他的话声,还能看到他膝头一弯,走上前去,看清他一直朝牛角走去,这时候牛角奇怪地低下来了,因为牛嘴跟着那块在低处摆动的绒布下垂了;他用瘦细的棕色手腕操纵着,使牛角低低地从身边擦过,同时把利剑刺进沾着尘土的牛肩隆 她看到雪亮的剑慢慢地、平稳地刺进去,仿佛是牛的冲刺把斗牛士手中的剑顶进了身体,她看到那把剑一直插进去,直到那棕褐色的手指节抵住了绷紧的牛皮1这个棕揭色的矮小的斗牛士,眼光从没离开过剑刺进去的地方,这时从牛角前转过收缩的肚子,利索地摆脱了那头畜生,左手拿了那幅带杆的绒布,举起右手,望着那牛死去。
  她看到他站着,眼睛盯住那头想站稳身子的牛,看它摇摇晃晃,象一棵即将倒下的树,看它拚命想在地上站稳,而这个矮小的斗牛士桉照常规,举起一手,打着表示胜利的手势。她看到他站在那里满头大汗,为这场斗牛的结束而感到空虚的宽慰,眼看那头牛即将死去而感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身子在牛角边擦过的时候没挨到冲撞、挑刺而感到松了一口气。跟着那头牛没法再站稳了,啪哒一声栽倒在地,四脚朝天地死去了;她看到这个矮小的棕褐色的斗牛士疲惫而一无笑意地朝场边的櫥栏走去。
  她知道即使拚出性命他也没法跑着穿过斗牛场 她望着他慢吞吞地走到栅栏边,拿一块毛巾抹抹嘴,抬头望望她,.还摇摇头,用毛巾抹抹脸,然后开始胜利地绕场走一圈。
  她看到他悝吞吞地拖着脚步绕斗牛场走着,微笑,鞠躬,微笑 助手们跟在他后面,俯身把观众扔下来的雪茄烟拾起来,把帽子扔因去;他眼色忧郁、面带笑容地绕场一周,最后来到她面前结束巡礼。她从上面看去,只见他坐在木栅栏的台阶上,拿毛巾捂着嘴,
  比拉尔站在炉灶边看到了这一切,她说,“难道他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斗牛士,“现在跟我一起过日子的倒是些什么角色呢。”
  “他是个斗牛好手。”巴勃罗说。“他吃亏的是身材矮小。”“而且他明摆着害着肺病,”普里米蒂伏说。“肺病?”比拉尔说。“象他那样吃过苦的人,谁能不得肺病?在这个国家里,要不做胡安 马契那样的恶棍,要不当斗牛士,要不做耿剧院的男高音,哪个穷人能盼着挣到钱俩?他怎么能不得肺病?在这个国家里,资产阶级吃得胀破了肚子,不吃小苏打就不能活命,而穷人从出娘胎到进棺材都吃不饱,他怎么能不得肺病?你躲在三等车厢的座位底下,为了可以不买车票,到外地各市集去看斗牛,想从小学点本领;待在座位底下和尘土、垃圾、刚吐的痰和干了的痰打交道,假使你胸部又被牛角抵过,你能不得肺病?〃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