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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史

_22 佚名(现代)
  毒药并不致命,但是给匈奴人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要远远甚于其实际的杀伤力。入夜时分,伤者的伤口不断地恶化,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呻吟,意志力稍薄弱者更是哀号连连,给匈奴兵营蒙上一层恐怖的阴影。
  匈奴人的攻势减弱了,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对待汉军的秘密武器。
  耿恭的处境仍然很艰难,怎么再次打击匈奴人的心理呢?耿恭构想一个大胆的计划:要主动出击,偷袭匈奴人的兵营。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有象耿恭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才想得出区区数百人的守城部队,去对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发动反突击!
  老天爷来帮忙了!
  金蒲城突然暗云密布,大风飞扬,暴雨倾盆。这场暴风雨来得太及时了,耿恭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他命令全体战士做好准备,深夜后借助暴风雨的掩护,溜出城外,袭击匈奴人的兵营,所有的战士这对道命令无不感到震惊,对能否守得住金蒲城,谁心里也没有把握,做梦也不会想到居然可以反客为主,主动出击!
  当然,匈奴人也不会想到。暴风雨中,匈奴人都躲进营帐,喝起热酒,谁也没有意识到,此时耿恭带领数百大汉男儿已经冒着暴风雨,手持刀剑弓弩,杀到兵营了!猝不及防的匈奴人面对似乎从天而降的汉军,根本来不及拿起武器,就成了刀下之鬼了。耿恭与他的手下弟兄砍瓜切菜般的一阵冲锋,估摸成果不小了,见好就收,等匈奴人反应过来时,耿恭与他的部队已经溜回城里了。
  左鹿蠡王看着营内横七竖八的匈奴人尸体,慨叹道:“汉军用兵如神,真是可怕的对手啊。”
  说罢下令军队解围而去,左鹿蠡王准备先清洗车师后国境内的反匈奴力量,巩固匈奴的势力后,回过来再来对付耿恭。
  耿恭保住了金蒲城,但是他估计匈奴人很快还会回来的,金蒲城的守备条件并不是很好,所以必须要另选一处可以长期坚守的城池。疏勒城是很好的一个据点,这个城虽然不大,但城体坚固,而且在城旁有一小河流,可以为城中补给水源,在西域,没有比水更为重要的物质了。
  五月,耿恭把残余部队调往疏勒城,尽可能多地储备粮食物资,修缮城防工事,并且招募了数千名车师人,作为守城的民兵。即便如此,面对匈奴人的绝对优势的兵力,耿恭仍显力不从心。
  不出所料,匈奴人又一次卷土重来了。
  七月,左鹿蠡王的北匈奴军队兵临疏勒城下。耿恭深知坚守疏勒城之不易,所以必须要先以一次胜利来激发守军的斗志,他趁匈奴人立足未稳之际,率领招募来的数千民兵,出城迎战,匈奴人没有想到耿恭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军队,心有怯意,又深知耿恭足智多谋,怕不小心吃亏,于是调转马头就跑,向后撤退,以静观局势。
  此战大大鼓舞了守军的士气。匈奴人发现这数千人的军队,不过是招募来的乌合之众罢了,于是又慢慢向疏勒城靠拢,开始向守军发动进攻。疏勒城虽然小,但是极其坚固,匈奴人久攻不下。
  时值盛夏,天气酷热,疏勒城的饮水全依赖于从城边流过的小河。匈奴人见久攻不克,开始打起这条小河的主意了,他们在河流的上游处把河道堵塞,使水流改向。匈奴人这一招实在是厉害,在这缺水的地带,用不上几天的功夫,耿恭跟他的守军将全军覆没!
  原来清澈的小河成了干涸的河道,耿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面下令节约使用储存的水源,一面在城内挖井,希望可以寻找到地下水。
  疏勒城数千人用水量十分巨大,没几天储备的淡水都用完了。这是一个极其严峻的时刻,没有水,只要几天全部都得渴死,而挖掘地下水源却没有任何进展,守军在城中多个地方凿井,已经挖得很深了,但仍然没有一滴水冒出来。而挖掘是强体力活,尤其是在仍然十分炎热的七月,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很多人活活渴死在干涸的井边。
  储备的淡水都渴完了,此时是考验人的坚强意志的时候了。这是生存的极限了,为了生存,要喝得下所有可以喝的东西:身上流出的汗水,排泄的尿,不仅是人的尿,也包括马的尿。这是无形的战场,敌人就是自己,如果被薄弱的意志所打败,那么就无法生存下去。形势还在不断地恶化,每天都有战士死去,喝马尿都成为一种奢侈了,还有什么可以喝的,为了珍贵的水分,战士们从马的粪便中榨取水汁!不要说喝下去,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恶心呕吐了,但是英勇的守军以令人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为了生存,捏着鼻子,硬是将难以下咽的粪汁喝入肚中!
  作为卫戍司令的耿恭,亲自下坑挖井,一直挖到十五丈的深处,仍然没有水源!难道是天意亡我!不会的,耿恭仰天自语自语:“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拔刀刺山,飞泉涌出(这只是传说),现今大汉国家强盛昌明,自有上苍保佑,岂会是穷途末路!”说罢整好衣裳,对井而拜,祷祝神明的佑护,拜完之后下井再挖,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一股清泉喷涌而出!
  终于找到地下水源了!所有的人都跪倒在井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高呼“万岁——”,一股清流喷涌到耿恭的脸上,耿恭眼睛模糊了,不知是水还是泪。
  耿恭扛着一桶水走上城头,冲着匈奴人的营地,强壮的手臂持着水桶,将水泼往城下,向匈奴人示威:你们的阴谋破产了!我们有水了!疏勒城还在我们手中!
  左鹿蠡王眼中露出迷惘的神情,怎么这个汉人怎么打也打不倒呢?莫非是有神灵相助?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匈奴兵神色沮丧地撤退了。
  然而故事还远未结束。
  虽然耿恭坚守住了疏勒城,但是车师后国已经沦入匈奴人之手,匈奴人在西域的势力极剧地膨胀,天山南侧的车师前国也岌岌可危。在匈奴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焉耆国与龟兹国倒向匈奴,出兵进攻车师前国。东汉的西域都护府设在车师前国,西域都护陈睦手头上并没有多少军队,很快在焉耆与龟兹军队的联合打击之下,全军覆没。
  北匈奴趁机大举南下,侵入车师前国,东汉在此处有关宠的屯垦部队数百人,屯柳中城,北匈奴军队将柳中城团团围住,关宠率部英勇抵抗。
  从疏勒城与柳中城发出的求援信如雪片般地传到首都洛阳。
  然而这一年,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汉明帝于八月份去世。十八岁的太子刘炟继位,是为汉章帝。每当帝国政权交接之时,总是多变之秋,有多少阴谋与政变都是发生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所以帝国权力核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政权的稳定上,西域救援一事,一而再地被推延了。
  汉帝国的援军没有到,车师前、后国不得已又向匈奴投降。车师军队会同匈奴军队,再度对疏勒城发动进攻。
  这是一次耗时达数月之久的围城战。
  耿恭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华,屡屡挫败匈奴与车师军队的进攻。车师军队只是在匈奴人的威逼下,勉强象征性地加入战斗,并不真心想打疏勒城,有时甚至偷偷地帮助耿恭。耿恭之所以能在强敌围困中坚持数月之久,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得到车师后王夫人的帮助。
  车师后王的夫人,有汉人的血统,所以她秘密派遣心腹之人,暗中帮助耿恭守卫疏勒城。她常派人潜入疏勒城中,向耿恭报告匈奴人的作战计划与分布情况,使得耿恭可以事先做好战斗准备与安排;另外,王后还秘密为耿恭提供粮食,这是疏勒城得以坚守的重要原因。
  然而车师王后所能提供的粮食还是有限的,因为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粮食送入疏勒城中。粮食问题成为耿恭守卫疏勒城中又一大严峻挑战,在粮食供应不上的日子里,耿恭与守军也是把所有可以吃的东西都煮来吃,就象缺水时,所有能喝的都喝。
  从老鼠与昆虫,能吃的都吃,找不到小动物充饥时,就吃衣服。衣服怎么吃呢?汉军的军装上有很多是用动物的皮制成的皮甲,一般是用犀牛皮,把皮甲剥下来,放在水中煮烂了,吃到肚子里充饥。试想想皮甲是何等坚硬之物,不消说这种食品是何等的难以下咽,吃了也可能闹肚子,消化不良,可是不吃的话,就会饿死,就会失去战斗能力。
  军装上的皮甲吃完了,就吃弓弩上的皮革。就这样,耿恭和他的部下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顽强地生存下去。在此时此地,死亡倒成为一种幸福,死了,就不会有折磨了。
  对于耿恭的坚忍不拔,亲临前线的北匈奴单于十分的佩服,他知道耿恭此时已经陷入绝境之中,一定无法支撑多久了,这等的勇士,杀之可惜啊!单于从心中冒出惜才之情,他决定派使节进入疏勒城,劝降耿恭。
  北匈奴的使节对耿恭说:“你如果归附匈奴,单于将封你为白屋王,并且把女儿嫁予你。”耿恭假装答应了,请匈奴使节一同上城头,匈奴使节心中大喜,便随耿恭而去。不料到了城头后,耿恭当着匈奴大军的面,拔出刀子,一刀结果了匈奴使节的性命,然后冲着匈奴单于喊道:“有敢来劝降者,同此下场!”然后往匈奴使节尸体上放一把火。
  北匈奴单于看得是咬牙切齿,快气疯掉了,调集更多的军队,对疏勒城的攻势更加凶狠,但疏勒城依然岿然挺立。
  秋去冬来,除了连续几个月的战斗之外,耿恭又开始遇到另一个难题,军队没有御寒的衣服。原来的皮衣,基本上都被当作食物煮着吃光了。如果没有衣服,那么军队很难度过漫长的冬天,必须要派一个人去离西域最近的敦煌郡,去弄一批冬衣,最好顺便再补充些人马。但是耿恭深知,是否出兵援救西域,这绝不是敦煌太守能自作主张的,这必须要有朝廷的诏令。
  可是朝廷怎么还无声无息呢?
  耿恭没空想更多的事了,他唤来他的心腹范羌,叮嘱他返回敦煌,一路上要小心匈奴的巡逻兵,到敦煌后招募些勇士,运送冬衣返回疏勒城。这是疏勒城能否坚守下去的最后的希望了!
  范羌含泪告别耿恭,向敦煌出发了。
  耿恭在前线苦斗之际,东汉朝廷内部也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东汉新上台的章帝召开公卿会议,讨论援救西域耿恭、关宠一事。司空第五伦以为国家新君初立,国事未定,不宜劳师远征。第五伦是东汉名臣,一心为公,然而在救援西域问题上,乃是儒者之见,国君地位的巩固是最大的事,其他小民的生死,现在管不了。
  司徒鲍昱挺身而出,反驳第五伦的谬论,鲍昱说:“现在把别人置于危险之地,情势紧急时却要抛弃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试问日后匈奴犯塞寇边,陛下将以何人为将呢?如今耿、关两部人数都不足百人,而匈奴围困久而不下,由是可知匈奴人的战斗力不怎么样。陛下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率领二千人的精兵,昼夜兼程,前往拯救。北匈奴的部队,久暴于野,已经疲惫不堪一战,必定不敢恋战。臣以为整个救援计划,将在四十天内完成。”
  鲍昱的建议得到压倒性的支持。这年冬季,酒泉太守段彭、谒者王蒙、皇甫援率领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军队共计七千人,开始了救援计划。前往敦煌筹集冬衣的耿恭部将范羌也随着大军一同出发。
  转眼已是次年的正月(76年),经过昼夜兼程的赶路,七千人的援军终于抵达柳中城,柳中城的卫戍司令关宠经过数月艰苦卓绝的守城战,已经心力交瘁,当看看援军终于来到时,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几个月来支撑着他的坚强意志,终于不抵身体在饥饿与寒冷中的摧残,他没有能活着回到祖国,他一病不起,竟然死于军中。关宠守卫柳中城的经过,史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我们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何等艰巨的一场战事!
  段彭指挥七千人马反击车师前国,兵临车师前国王城交河城,大破车师前军,击毙车师军队三千八百人,另俘虏三千余人,缴获骆驼、马、牛、羊、驴共三万七千头。车师前国再次向汉军投降,北匈奴见汉军兵威正盛,不敢交锋,远远地逃走了。
  此时,营救关宠一部的作战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然而在营救耿恭一事上,军队内部又出现了分歧!救援军的副将、谒者王蒙认为汉军经过千里行军,又在交河城打了一场大仗,战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而耿恭的疏勒城仍然在数百里之外,而且现在也没任何消息,说不定疏勒城已经被北匈奴攻破,说不定耿恭等人已经全体遇难了。
  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没有吭声,大家心里都明白,救援耿恭,首先必须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此时正是寒冷的正月,大雪满山,有些地方的积雪,超过一丈,其行军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光行军路上部队减员的人数,都会超过所拯救出来的耿恭的部队,这个值得吗?
  值得吗?
  值或不值,这不是一个数学问题。前方的将士,为着国家的荣誉,正忍人所不所忍,受尽苦楚与艰辛。没有水,喝马粪挤榨出的水汁;没有粮食,吃战服上的皮革;没有过冬的衣服,正忍受着严寒的威胁;数百个日日夜夜,击败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使大汉的军旗还飘扬在疏勒城的上空;万里长城尚且挡不住匈奴人南下的铁骑,但他们以血肉之躯所筑起的精神长城,却抵挡住匈奴人如潮水般的进攻。
  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哪怕伤亡千人,只救出疏勒城的一名战士,都是伟大的胜利。没有英雄,撑不起这个国家的强大;没有英雄,照不亮这个国家的辉煌;是要让英雄的传奇永远流传在历史的天空呢?还是默默无声地消失?这就是值与不值的问题。
  只有经历过这种人间地狱的人,才能明白意义之所在。耿恭的部将范羌泣血请求解救疏勒城的战士,全体战士无不动容,纷纷要求追随范羌前往疏勒城。段彭、王蒙诸将最后决定由范羌率领二千名战士,翻越天险天山,前往疏勒城,救出耿恭余部。
  范羌没有耽误时间,即刻启程。
  雄伟的天山山脉将车师国分割为南北两部,通往疏勒城的道路极其艰难,二千名汉军在翻过白雪覆盖的山脉,道路崎岖难行,海拔升高与冰雪使气温更低,山风呼啸,寒彻骨髓。英勇的士兵克服了种种恶劣的环境,终于穿越巨大的障碍。但是一阵大风雪,很快又使得行军更加困难,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往前迈进一步,便离疏勒城又近了一尺。
  雪花飞舞,飘飘洒洒地落在疏勒城。
  这是一座小而坚固的城,城墙上的箭孔刀痕,明白地告诉世人,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激战,城内几乎没有人,这里更象寂静的村庄。冬季的严寒,使得匈奴人撤走了,但是匈奴人相信寒冷与饥饿足以击垮这支意志坚强的军队,因为他们是人,没有食物就会饿死,没有足够的冬衣便会冻死。
  因为车师已经投降匈奴了,原先招募的车师民兵,死的死,散的散了,耿恭的数百人的守军,在经过缺水、缺粮、缺衣以及夜以继日的战斗后,有的死于饥饿与寒冷,有的死于战场,到现在,一座城池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六人了。
  虽然已经是正月,但漫长的冬季似乎不退去,又一场大雪,使得积雪达丈余厚,入夜之后,一片沉寂笼罩着这片荒凉之地。
  “不好,有敌情——”突然城墙上观察哨响起了一声叫喊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耿恭从浅浅的梦中惊醒,赶忙登上城头,放眼一望,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由远及近,分明是冲着疏勒城而来,估摸有一二千人。夜很黑,看不清对方的面孔,连穿着也看不清。
  这也许是最后一战了,他心里想着。“全体集合,准备战斗!”他的声音依然洪亮而坚毅。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冒出稀稀拉拉的一支队伍,个个衣裳褴褛,鞋袜都磨破得不成样子,说是一支队伍,其实总共只有二十六个人。
  战士们引矢上弩,严阵以待,只等指挥官下达开火的命令。
  城外的那支队伍越行越近了,突然,为首的一人跳下马,持着火把,朝着城头挥手,城上的守军看愣了一下,他们的神经忽的绷紧了,难道这……不是敌军?没有人敢这样想,但是这时,城下的人开口说话了,他冲着城头喊道:“耿校尉——,我是范羌,大汉帝国派遣军队来迎接校尉了——”
  范羌,真的是范羌吗?
  耿恭与他的士兵,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等待着,无数的日日夜夜,望穿秋水,他早已经以为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祖国的军队了,但是在风雪之夜,他的老部下范羌不期而至了,而且还带来了数千人马。所有的人听清了,看清了,这真的是大汉的军队!所有的人扔掉武器,在城头上欢呼雀跃,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城头上“万岁——”的呼声在不远处的山谷间回荡着。
  耿恭憔悴而坚毅的脸庞上沾着雪花,呵气成霜,他用力地向范羌挥手,“范羌——”他想叫喊,但此时却不知用何言语来表达心情,一时哽咽无言。
  两百个日日夜夜,他们坚守着这弹丸之地,以区区数百人,顽强地顶住匈奴数万大军一波接一波的进攻,疏勒城在战火的洗礼中已经千疮百孔,但仍然坚强地屹立着。
  面对这最后的二十六名战士,二千名汉军官兵肃然起敬,以最高规格的军礼,表达对勇士们的最深的敬意。战士打开城门,与祖国来的军队相互拥抱在一起,禁不住热泪满面,泣不成声!
  第二天,耿恭与他的二十五名士兵踏上的返乡之程。
  战斗还没有结束。
  匈奴人很快发现汉军飞越天山,解救了耿恭的部队,北匈奴单于马上派出骑兵跟踪追击。无论是耿恭的余部还是范羌所带来的援兵,都已经疲惫不堪,必须要翻过天山脉,进入车师前国,才会相对安全。但匈奴的骑兵来得好快,他们以逸待劳,对汉军发动攻击,耿恭率领士兵一边还击,一边撤退。
  匈奴人紧追不舍,想彻底围歼两千人的汉军,但是耿恭出色地阻击匈奴人,并最终克服千辛万苦,翻越天山山脉,摆脱了匈奴人的堵截。
  三月初,这支疲敝却英勇的队伍终于抵达汉帝国的边关:玉门关。守卫疏勒城的二十六名勇士,生还玉门关的,只有十三人,其余十三人,或死于阻击匈奴追击的战斗,或是由于体力不支,死于撤退的途中。
  中郎将郑众亲自在玉门关迎接英雄的归来,为耿恭接风洗尘,所有的人都肃然起敬,为这位浑身是胆、坚忍不拔的名将而由衷钦佩。
  郑众慨然上书皇帝,极力赞扬耿恭的功勋:“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耿恭回到洛阳,汉章帝将他提升为骑都尉。看来汉章帝的赏赐还是刻薄了一些。
  鉴于汉军在西域受挫,章帝下诏罢除西域都护与戊己校尉的编制,实际上准备放弃西域。此时西域都护陈睦已战死,戊校尉耿恭返回国内,己校尉关宠病死,只剩下执行出使任务的班超与驻扎在伊吾卢的屯垦部队(宜禾都尉)。次年(77年),汉章帝撤回汉军在伊吾卢的屯垦部队,自此,“断匈奴右臂”计划流产了。班超最终没有奉诏回国,而是凭借自己的勇气与毅力,孤身在西域奋斗近三十年,完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雄壮举,此后文详之。
  《后汉书》的作者范晔,给耿恭守疏勒城给予极高的评价,义薄云天,与前汉的苏武相交辉映,范晔评道:“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嗟哉,义重于生,以至是乎!昔曹子抗质于柯盟,相如申威于河表,盖决一旦之仇,异乎百死之地也。”
  【二、决战的前夕】
  东汉政府对北匈奴用兵,使得归附汉室的南匈奴部渔翁得利。南匈奴部的势力开始向北扩张,直达涿邪山(蒙古古尔班察汗山)。东汉撤销西域都护府之后(76年),北匈奴缓过一口气,开始南下与南匈奴争夺地盘。
  北匈奴军队在皋林温禺犊王的率领下,重新夺回涿邪山。南匈奴单于不甘示弱,请求东汉政府发兵援助,在中国边境部队与乌桓骑兵的支援下,南匈奴对涿邪山发动进攻,终于击退北匈奴的皋林温禺犊王。
  但是北匈奴也不是一无所得,宜禾校尉撤出伊吾卢城后(77年),北匈奴又占据该地,西域的东部地区,又落入北匈奴的控制范围。
  不过,北匈奴经过东汉与南匈奴的联合打击之后,其在北方的霸权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频年用兵也使得北匈奴的经济不断地恶化,国内政局动荡,危机四伏。
  北匈奴的高级官员开始纷纷叛逃,在章帝建初八年(83年)到元和二年(85年)达到逃亡顶峰。建初八年,北匈奴大人稽留斯,率三万余人,到五原郡边塞,向东汉政府投降;元和二年,前后投奔东汉的北匈奴人,共计有七十三批。
  东部崛起的鲜卑逐渐成为匈奴人的劲敌。鲜卑在打击匈奴上非常卖力,鲜卑人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首先,鲜卑与匈奴是世仇,鲜卑人的先祖东胡人,东胡就是在冒顿时代被匈奴人击破而亡国的,两个民族有数百年的仇恨;其次,鲜卑与匈奴都是属于游牧民族,匈奴的东部正是蒙古草原,对匈奴人发动进攻,既可得到土地,又可以抢得牲畜财物以及人丁;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东汉政府自光武帝以来,对外多采取羁縻政策,以夷制夷,南匈奴、乌桓、鲜卑出击北匈奴,有战功便可以得到东汉政府的巨额赏赐。鲜卑人特别的卖力,所以鲜卑的力量崛起得很快,时不时地打击匈奴的东部地区。
  匈奴东部受到鲜卑的进攻,北面则有丁零的威胁,南面的南匈奴则虎视眈眈,欲统一整个匈奴,连西面的西域诸国,都不如从前那么好欺负了。西域在班超的苦心经营下,不少国家归附中国,这些西域国家由西向东向北匈奴发动进攻。一时间,北匈奴四面受敌,这似乎应验了中国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内忧外患之中,北匈奴于元和元年(84年)重新对东汉政府提出和解,恢复双边贸易,汉章帝同意了北匈奴的请求。然而当北匈奴的大且渠伊莫訾王拉着一万多头牛、马南下准备与东汉帝国进行贸易时,南匈奴人却在背后插了一刀。南单于得知北匈奴的商团南下的消息,当即派出一支骑兵从上郡出发,对北匈奴的商团进行拦截,把一万多头牛马都抢走了。
  北匈奴生意没做成,还蚀了一把米。
  次年(85年),南匈奴纵兵北上,突袭北匈奴温禺犊王部,又抢掠了北匈奴奴大量的牲畜。本来南北匈奴混战,是匈奴分裂后的内战,但是由于南匈奴归附东汉政府,被东汉政府安置在中国的北疆地区,所以北匈奴人对南匈奴频频抢夺牲畜、袭击商团一事非常愤怒。北匈奴优留单于扬言将南下攻扰中国的北疆,讨还被南匈奴掠走的牛羊。
  武威太守孟云上书汉章帝,写道:“北匈奴既然提出和解,而南匈奴又趁机打劫,如此一来,北单于声称汉帝国有欺诈之嫌,正准备侵犯边塞,臣认为应当归还南匈奴部所掠夺的牲口,以消解敌意。”
  汉章帝召开公卿会议,商讨此事的解决方案。
  朝廷内部对此看法也很不一致。以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为代表的一派,坚决反对归还,因为掠夺牲口一事,并不是中国所为,也非汉政府指使,再说北匈奴一直是中国的敌人,而南匈奴则是盟友,现在要让南匈奴吐出至嘴里的肥肉,是自损盟友,帮助敌人。
  而以司徒桓虞、太仆袁安的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归还,因为中国与匈奴恢复双边贸易,而匈奴人被掠夺的牲口,正是欲与中国进行贸易的商品,南匈奴明知汉、北匈两国恢复正常的边贸,却暗地里偷袭北匈商团,是无视东汉政府的权威,必须要逼迫南匈奴退还所掠之物。
  太尉郑弘听了之后,对桓虞厉声喝道:“凡是主张归还牲口的,都是不忠不义之人!”桓虞听了火冒三丈,当众与郑弘对骂起来。一时间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
  汉章帝看不下去了,他开口说话了:“二位莫要争吵了。此事大家反复议论,各有各的想法,凡是国家大事,均需要诸公的讨论,最后的决策得根据大家的观点来决定。如果在会议上大家都一言不发,那非朝廷之福,所以你们二人也莫怪罪对方。”皇帝一口开,大家就静了下来,看来章帝在从谏如流方面做得还是相当不错。
  最后由汉章帝来决定,汉章帝最后决定既要归还北匈奴牲口,又要安抚南匈奴,他说:“江海所以能容百川,是因为它处于下位。如今我们稍委屈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北匈奴要与我们和解,又向朝廷进贡,如今他们贸易的牲口被南匈奴抢掠,如果我们置之不理,则有违信义,其曲在我。南匈奴归附于我,守卫中国北疆有功,我看就这样办吧,命令度辽将军庞奋,以双倍于市价赎回向南匈奴赎回牲口,归还给北匈奴。”
  汉章帝这个决定,实在令人不解。北匈奴的损失,由东汉政府双倍买单,而南匈奴尽捞好处。这件事充分暴露了东汉政府在管理南匈奴上的严重漏洞,既然东汉与北匈奴开通边贸,理应要约束南匈奴对北匈奴商团的袭击,但是南匈奴却趁机一而再地掠夺北匈奴的财物。东汉政府既要在北匈奴问题上不失信义,另一方面却支付给南匈奴双倍赔偿,似乎又是对南匈奴抢掠的鼓励与支持。
  这个政策真是矛盾。
  从东汉光武帝始,“以夷制夷”成为政府对外主要政策,东汉政府大力扶植南匈奴、乌桓、鲜卑,这个政策确实收到一定的成效。北匈奴在南匈奴、乌桓、鲜卑的打击下,势力逐渐衰微。东汉政府虽然北疆得以安定,但是却花费了高额的赏金,赏赐给南匈奴、乌桓与鲜卑,使得三者的势力开始变得强大,特别是鲜卑,日后取代匈奴成为东汉北疆不稳定的因素。可见“以夷制夷”的战略,只可收一时之功,不可图永久之效。国家边疆的稳定,不可以依靠外来的力量,而必须依靠强大的国防军。
  北匈奴势力凋零之迅速,远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北匈奴在西域诸国、北方的丁零、南方的南匈奴、东方的鲜卑的轮番打击之下,不得不向荒寒之地撤退。到了章和元年(87年),匈奴遭到了一次致命的打击。
  这一年,东方崛起的鲜卑,向匈奴的东部地区发动了一次规模宏大的军事打击,北匈奴的优留单于(东汉时期北匈奴的历代单于缺乏史料,我们搞不清楚优留单于之前还有几个单于)亲自率军迎战鲜卑的军队。然而这一战,匈奴人遭到惨败,优留单于被鲜卑人杀死。这是匈奴历史上,第二位在对外战争中被杀死的匈奴单于,前一位被杀的单于是郅支单于。
  对于鲜卑人取得的辉煌胜利,史料的记载十分简单,然而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事件,这是鲜卑历史的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其军事力量的崛起,引起了东汉政府内部一些人的震惊,不过很多人没有意识到一个巨大的威胁正在形成,仍然沉醉于“以夷制夷”的梦想中,仍然给获得巨大胜利的鲜卑人大量的赏金。
  这次惨败使北匈奴国内一片混乱,北匈奴屈兰储等五十八个落部,共计二十八万的人口,分别在云中、五原、朔方、北地诸郡向东汉帝国投降。
  曾经庞大的匈奴汗国,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
  章和二年(88年),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是汉章帝的去世。汉章帝是东汉明君之一,后人将其与汉明帝并称,是为“明章之治”(58年至88年,共计三十年),汉章帝去世时年仅三十一岁,在位十二年。他的短命使得“明章之治”成为一个短期的盛世。太子刘肇即位,史称“汉和帝”,刘肇此时年仅十岁,由窦太后临朝听政,窦氏外戚集团的势力开始极剧地膨胀。
  同年三月,归附东汉的南匈奴首领伊屠单于也病逝,继任者为休兰单于。此时的北匈奴的局面更加混乱不堪,国内又发生饥荒,致使大批难民逃亡到南匈奴。
  休兰单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消灭北匈奴的最佳时机了,但是仅仅依靠南匈奴自己的力量,他还觉得力不从心,必须要说服东汉政府,联合北伐北匈奴。
  七月,休兰单于上书东汉,请求讨伐北匈奴。他在上书中说道:“现在北匈奴内部分争不断,正好是出兵讨伐的良机,将北匈奴并入南匈奴,实现统一,这样可以让汉帝国再也没有北面的威胁。臣等在汉地生息衍繁,开口仰食,汉政府每年赏赐,动辄亿万,我等常深感惭愧没机会报效汉廷。所以我愿发国内以及其他部落来降的精兵,分道并出,在十二月时在北匈奴境内会师。但是我等兵力单薄,恳请汉政府派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以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各地太守,率汉军各部并力北伐,希望以此一战平定北匈奴。臣的国家命运成败,就在今年了,现在已经敕令各部整饬兵马。请求皇帝详加省察并裁决。”
  汉和帝刘肇年幼,休兰单于的上书到了执政的窦太后手中。曾两次作为主帅征讨匈奴的窦固也在这一年中去世,在征匈一事上,最有发言权的,当属最坚决的主战派耿秉。窦太后急召耿秉入朝,将休兰单于的上书交给耿秉看,请耿秉发表看法。
  耿秉答道:“以前武帝曾雄霸天下,想要令匈奴俯首称臣,但没有遇到好时机,没能成功。如今天赐良机,北匈奴内乱纷争,正好可以夷制夷,这对国家有莫大的利益,请太后许许南匈奴的军事行动。”说罢耿秉向窦太后叩拜,自动请缨,说道:“臣深受朝廷之恩,自当率军出征,为国效命疆场!”
  耿秉作为恪守武士传统的耿氏家族的一员,一直主张对北匈奴实施打击,北匈奴是东汉帝国最大的威胁,必须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外患。
  窦太后支持耿秉的意见,但是这个精于权略的女人却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她的哥哥窦宪犯下死罪,必须要以一场空前的对外战争的胜利,来赎回死罪。
  这是怎么回事呢?说来话长。
  窦太后是窦宪的妹妹,在章帝建初三年(78年)被立为皇后,她有四个兄弟窦宪、窦笃、窦景、窦瑰,其中窦宪是长兄。因为窦皇后深受章帝的宠爱,窦宪便凭借外戚身份,目中无人,胆大包天,竟然开低价收购沁水公主的田园。这事后来捅穿了,汉章帝怒不可言,后经窦皇后苦苦哀求,事情方才告一段落。
  章帝死后,窦皇后成了大权在握的窦太后,窦宪兄弟四人,一时间鸡飞狗跳,身居要职,显赫得很。窦宪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之怨必要报复,结果玩火玩过头了,闹出了一个天大的事。章帝死后,各封国都派遣代表前往首都参加章帝的葬礼,其中齐王刘石派了自己的儿子刘畅到洛阳。刘畅这个人八面玲珑,很得窦太后的喜欢,窦太后好几次召见。这引起了窦宪的注意,窦宪害怕刘畅得宠于窦太后,这对自己的权力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于是派人暗杀了刘畅。
  一个刘氏封国的王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首都洛阳被杀,这事不得了。窦宪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暗中指使人指控凶手是刘畅的弟弟刘刚所派(估计刘畅与刘刚两兄弟有矛盾)。没想到审理此案的官员刘敞等人刚正不阿,竟然审出了背后的主谋者是窦太后的哥哥窦宪。这可使得窦太后太没有面子了,她大发脾气,下令将窦宪囚禁在内宫中,可是怎么处置呢?窦太后左右为难。
  此时正好南匈奴的休兰单于上书请战北匈奴,窦太后暗暗盘算,如果窦宪能带兵前往,立功赎罪,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差人将口信带给了窦宪。窦宪心领神会,立即上书,表示愿意戴罪立功,率军出击北匈奴。
  然而,令窦太后没有想到的,是朝廷三公九卿一致上书反对参战。
  反对参战的理由,归结起来有以下几个:第一,北匈奴已经向东汉政府提出和解,而且有多年没有侵犯汉帝国的边塞了;第二,汉章帝刚刚去世不久,新皇帝还在守丧期间;第三,北匈奴刚刚遭到鲜卑人的进攻而惨败,逃往距离中国遥远的史侯河畔,如果现在东汉大举出兵,此为不仁不义之举;第四,以夷制夷是东汉历来的对外政策,鲜卑成为北匈奴的劲敌,鲜卑人之所以攻击匈奴,一方面可以获得匈奴人的财物,一方面可以得到东汉政府的赏赐。可是一旦北匈奴被击破,南匈奴一统匈奴全境,鲜卑人就失去了发横财的机会,必定会危及中国的边疆。
  这次反对参战的呼声很高,但是窦太后仍然坚持己见,因为这是惟一可以赦免窦宪罪行的机会。
  平心而论,窦太后固然出于私心,然而三公九卿诸大臣反对的理由,也很难站得住脚。首先,北匈奴固然是多年没有侵扰汉帝国的边界,但这并非北匈奴向中国示好,而是迫不得已,由于南匈奴、乌桓、鲜卑的归附,使汉帝国与北匈奴之间有一道缓冲区,而鲜卑对匈奴的猛攻,更使北匈奴远遁到荒寒之地。三公九卿的看法,何异于昔日宋襄公,非得等对手摆好了架式才可以开战,最后只不过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兵者,诡道也。”武圣孙子早说过这句话了。
  再者,汉章帝刚去世不久,这能成为理由吗?不值一驳。至于说北匈奴刚遭惨败,此时出兵为不仁不义之举,这更是荒谬了,不过儒者之言罢了。这正是耿秉所说的天赐良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再说,要讲仁义也要看对象,象匈奴在西汉时代分裂时,正是西汉政府对呼韩邪单于的支持,陈汤万里远征击杀郅支,才使匈奴统一,而一旦中国出现内战,匈奴人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趁火打劫,跟其讲仁义,不异于与虎谋皮。对于害怕北匈奴被击破后,鲜卑人无处掠夺会为害边关的观点,这更加是无稽之谈了,东汉政府用大量的资金,助长鲜卑的军事力量,这无疑是一大失策,反过来鲜卑又成为汉帝国的边疆之患,实在得不偿失。日后鲜卑人建立庞大的帝国,其根基正是东汉初期打下的。
  但是这么多人的反对,窦太后也很心烦。特别是她哥哥窦宪要领军出战,可是他行么?据《后汉书》“窦宪传”,并没有看到窦宪先前有过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历,甚至连小战的纪录也没有,可能压根也没上过战场,怎么可能一下子指挥这么一场大战呢?
  当然,以外戚的身份作为统帅领军出战,这在大汉历史上是有先例的。汉武帝时代的卫青、李广利就是例子。不过卫青第一次出征匈奴,不过只有一万人马,而卫青出身寒微,意志坚强,他身上的优点,在其他外戚身上是很难见到的;李广利也是在从没有过战争经验的情况下,被武帝授兵权西征大宛,然而第一次便惨败而还。窦宪呢?是什么货色呢?窦太后心里没底。
  但是窦太后有一张王牌:窦宪不行,可是耿秉行啊。
  确实,耿秉的军事才华,在汉军将领中,无人出其右者。耿秉是最坚决的主战派,汉明帝时代,正是耿秉的频频请战,才有两次对匈奴的打击。第一次北伐匈奴之役,耿秉作为兵团司令深入匈奴,匈奴人望风而逃;第二次作为副帅兵进车师,正是耿秉的深谋远虑,击破车师后国,而后又不战而降车师前国,战功赫赫,俨然是汉军的灵魂人物。后来他的堂兄耿恭力守疏勒城,耿秉坐镇酒泉,策划对耿恭与关宠的救援,之后,耿秉担任度辽将军达七年的时间,负责管理南匈奴(建初元年至建初七年,76年至83年),这段时间南匈奴规规矩矩,不敢乱来。之后耿秉调任京城担任执金吾,耿秉离去不久,便发生了南匈奴抢掠北匈奴商团的事件。
  窦太后有自己的算盘,军事上交由耿秉负责,窦宪不过是挂名总司令。
  十月,窦宪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全权组建北伐兵团,耿秉被任命为副帅。由于国内大臣们的极力反对开战,窦太后不得不做出适当的妥协,将汉军出征将士的数量控制在一万人之内,而以南匈奴的军队作为北伐的主力。
  【三、从落稽山到金微山】
  永元元年六月,时值夏末,经过八个月的准备,北伐的军队与作战物质已经准备到位,北伐大军誓师出征。北伐军总计四万六千人,包括八千名汉精锐骑兵,三万名南匈奴骑兵,八千名羌与乌桓的骑兵,并且配备了一万三千辆的运输车辆(运输部队当不在这四万六千人之列)。
  汉军虽然只出动了八千人,但是堪称精锐之师,其组成包括:
  北军五校。汉代军制,负责首都防卫的部队分为南军和北军,南军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安全,驻扎城内,北军则是捍卫都城,常驻城外;北军五校指的是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共五个营,皆是精锐部队,由于首都是防卫极其重要,所以南军与北军是极少用于对外战争,但是北伐意义重大,便将精锐之师输往前线了。北军五校的兵制,一营大约七百人,共五个营约三千五百人。
  黎阳、雍营及缘边十二郡的骑兵。黎阳是东汉一个军事大营,原先刘秀以幽州、冀州、并州三部骑兵起家,席卷天下,后在黎阳设立军事大营,纳三州骑兵。雍营是设在雍县的兵营,协防京畿与历代皇陵的安全。缘边十二郡分别是:上郡、西河、定襄、雁门、朔方、云中、代郡、上谷、渔阳、安定、北地、五原,这边境十二郡的士兵多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这十四部的军队中,每部各精挑细选约三百骑兵,总数约四千五百人。
  根据战前计划,大军兵分三路出击。第一路为窦宪与耿秉统率的八千名汉骑兵与南匈奴左谷蠡王的一万名骑兵,从朔方郡的鸡鹿要塞(内蒙古杭锦后旗西)出发;第二路为南匈奴休兰单于亲自率领的一万名南匈奴骑兵,从满夷谷出发;第三路大军由度辽将军邓鸿统领的八千名羌、乌桓骑兵以及南匈奴左贤王的一万名骑兵。
  三路大军将沿途清剿北匈奴军队,并会师于涿邪山。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鲜卑的军队并没有出现在北伐队伍中。鲜卑人刚大破北匈奴不久,北匈奴尚心有余悸,此时东汉政府拒绝使用鲜卑力量,很明显是意识到日益强大的鲜卑开始威胁到帝国的安全了。
  窦宪、耿秉兵团是主力突击兵团。耿秉的行军作战有自己的一套,有点类似于西汉时的李广将军,充满尚武精神,军令简单,不烦琐,每当队伍行军时,耿秉便身披战甲,行走在部队的最前头。他跟赵充国、马援等名将不同,赵充国、马援行军时十分慎重,每到一地必安营扎寨,加强戒备,这对士兵是一大考验,而耿秉更多使用远程侦察兵,如果远程侦察兵没有发回警报,那么士兵们便可以安稳睡大觉了。耿秉的军令虽然简单,但是十分严明,一旦有警,军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摆好战斗阵型,因此士兵们都乐意成为耿秉的部下,为之效死。可见名将在行军作战上也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矩,这与各人的性格不同有关。
  耿秉所派出的远程侦察兵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发现了北匈奴主力的行踪。耿秉当机立断,派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南匈奴左谷蠡王、右呼衍王率一万名骑兵出击。
  耿夔也是耿氏家族的名将,是耿秉之弟,年轻时便勇猛异常,有决断力,史书记载称其“勇而有气”,不辱没耿氏的尚武之风。耿谭也是耿氏家族的将领,不知出于哪支。
  阎盘、耿夔等将领率一万骑兵追击北匈奴主力,直到落稽山,终于与北单于的军队相遇。阎盘、耿夔的主力其实是南匈奴的军队,所以这次决战,其实是南、北匈奴两部的大会战。北伐军的三路大军正在途中,北单于心有余悸,不敢恋战,南匈奴经过多年的养精蓄锐,在汉地居住既久,也吸收汉军的一些特长,作战能力大大增强。
  南匈奴军队在阎盘、耿夔指挥下,奋勇作战,大破北匈奴军。
  北单于率残部向北逃窜。
  此时三路大军已经在涿邪山会师,齐头并进,与阎盘、耿夔的先头部队会合后,继续向北攻击,扩大战果。
  窦宪、耿夔率领大军从落稽山一直打到私渠北鞮海。这是一次战果辉煌的战斗,可是非常遗憾的是,对于这次伟大胜利的细节,并没有太多的史料,当时在汉军中,还有大名鼎鼎的史学家班固,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记下这次伟大胜利的详细过程,只有从他的《封燕然山铭》中,我们才看到一点点的线索。
  大军横绝大漠,穿越盐碱地带,与北匈奴军多次交战。在战斗过程中,北伐军阵列整齐,变化多端,共有八种阵法:一曰方阵,二曰圆阵,三日牝阵,四曰牡阵,五曰冲阵,六曰轮阵,七曰浮沮阵,八曰雁行阵。这些阵法是怎么排的,也搞不清楚,总之,北匈奴军被打得晕头转向。
  这次大进军,共击毙北匈奴军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包括北匈奴左温禺鞮王、尸逐骨都侯(有左、右尸逐骨都侯,语焉未详),被俘虏的匈奴兵也不少,北单于侥幸逃跑,北匈奴损失牲畜的数量多达百万头。
  这次大败,使得北匈奴原本不稳的政局更加混乱,匈奴小王裨将见到大势已去,纷纷向窦宪与耿秉的北伐军投降,计有温犊须、日逐、温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共计二十余万人。这是匈奴历史上空前的惨败。
  这次惨败,标志着匈奴作为一个大国的历史已经成为过去。
  对大汉帝国,这是对外战争史一次伟大的胜利。
  仅从战果上看,这是汉匈三百年战争史上最辉煌的一次。但是这次辉煌的胜利,是建立在北匈奴已经衰弱不堪的基础上。如果把战争比成斗牛场,卫青与霍去病是与一头壮牛殊死搏斗,而窦宪与耿秉则是击杀一头羸弱的老牛。难易的环境不同,所以不可以轻易断言窦宪与耿秉的北伐之战,要胜过卫青与霍去病发动的河西战役、漠北战役。
  窦宪个被夸大的人,窦宪的军事才能很令人怀疑,他所谓的“战功”要归功于耿秉。窦宪是个沽名钓誉之人,所以北征途中,他特地把著名文人、史学家班固招到麾下,班固负责吹嘘窦宪的功劳。如此一来,真正伟大的将领耿秉却被埋没了二千年,现在是到了还耿秉以荣誉之时候了,必须要移去其身上被窦宪遮挡的阴影,恢复其军事奇才与勇敢武士的身份。
  这是一次威武豪迈的出征,出塞三千里。当窦宪、耿秉登上燕然山时(蒙古杭爱山),那种豪情壮志,丝毫不亚于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大笔杆子班固奉命写了一篇流传千古的铭文,刻在燕然山的石碑上,全文如下: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惟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既南单于、东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埽,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单,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上德。其辞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
  勒石燕然,一吐大汉帝国的声威,这是历史永值得回味的一刻。
  北单于逃遁到西海。
  窦宪派军司马吴汜、梁讽前往西海,见北匈奴单于。北匈奴此时已几近崩溃,北单于心慌慌的,不知所措,吴汜、梁讽此来还携带了不少金银财宝,这是大汉政府的一贯作风,胜者反而掏银子来给败者,这与西方近代弱肉强食、战败者支付赔偿的传统是有区别的。当然这些银子是有所企图的,吴汜、梁讽向北单于宣扬大汉的恩威信义,以汉皇帝的名义赏赐给北单于金银财宝,北单于稽首拜受。
  为什么要做这种蚀本的生意呢?
  东汉是深受儒学浸染的一个朝代,儒学讲究一个“名”字,你北单于稽首拜受汉皇帝所赐的金财财宝,那就说明你愿意认输、愿意臣服了,说明你不是跟汉家皇帝平起平坐的,汉家皇帝高高在上,你只能坐在低一级的地方。后来司马光写《资治通鉴》时做了一个总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东汉政府对北单于如此,对南单于、乌桓、鲜卑也大多如此,国家财富流失不少。
  梁讽又游说北单于,应该要效法前汉时的呼韩邪单于,归附汉政府,汉政府不会亏待他的,必定还要给予很多的赏赐。梁讽的话把北单于听得满眼睛里都闪动着白花花的银子,非常的高兴,便率领残军余部,随梁讽南返到私渠北鞮海,准备就近向窦宪兵团投降,但是此时窦宪大军已经班师回国了。
  窦宪回到国内,此时骑着高头大马的他,不再是一个谋杀皇族王子的杀人凶手了,而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帝国英雄。在这样一个“民族英雄”面前,有什么罪不可赦呢?窦太后这下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不仅死罪赦免,而且将窦宪提拔为大将军,位居三公之上。
  唉,如果真是民族英雄倒也罢了,不错,窦宪北伐有功,但这份功,是耿秉为他这位挂名总司令争得的,现在窦宪光芒万丈,而真正的英雄耿秉反而被冷落在一旁,不仅冷落一时,而是两千年哪。窦宪还不时被人提起,冠以“名将”之头衔,果真名将乎?这个还真不好说。
  窦宪不仅起死回生,而且身价暴涨,他的兄弟窦笃、窦景等也鸡犬升天,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特别是担任执金吾的窦景,更是骄纵无度,其手中庸奴随从,竟可以强夺人货、奸淫妇女,致使商贾闭塞,如避寇仇,造成极坏的社会影响,民愤极大。司空袁安愤而上书,弹劾窦景,尚书何敞也密奏窦太后,指责窦宪兄弟“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戳无罪,肆心自快”。
  窦宪企图故计重施,以掩国人的眼目,将国人的注意力引向对外战争中,遂于永元二年(90年),派副校尉阎砻率领两千骑兵,对北匈奴在西域的军事基地伊吾发动奇袭。此时北单于在国内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与东汉帝国争夺西域。阎砻的两千骑兵一阵冲杀,北匈奴的士兵抵挡不住,撤回匈奴国内。自章帝建初二年(77年)罢宜禾校尉,放弃伊吾之后十三年,汉军重新占领了这个地方。
  北匈奴人一撤退,车师前、后国“哗”的一声,又齐唰唰地向汉军投降,前王与后王分别派遣儿子入侍东汉帝国。
  北匈奴单于情知无法与汉帝国相抗衡,先后两次派人与东汉政府和解,请求归降。第一次(89年)北单于派自己的弟弟、右温禺王随梁讽返回中国,向朝廷献上贡品,窦宪刚打了大胜仗,心高气傲,认为右温禺王的级别太低,北单于应该要亲自到洛阳才可表诚意,于是遣还右温禺王。
  次年(90年)七月,窦宪从洛阳抵达凉州,准备再次发动对北匈奴的打击。九月,惶恐不安的北匈奴再次派使者到凉州,向窦宪请求归降,并且北单于愿意亲自前往洛阳朝见东汉天子。窦宪决定接受北单于的投降,十月,派班固、梁讽二人出塞迎接北单于。
  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南匈奴休兰单于雄心勃勃,欲一统匈奴疆域。当他得知北单于也要向东汉政府投降时,心中大为不快,他紧急上书东汉政府,请求出兵消灭北匈奴的残余力量;由于此时窦宪远在凉州,窦太后自作主张,同意休兰单于的出兵请求。休兰单于派遣左谷蠡王率领南匈奴左右部八千骑兵,出鸡鹿塞,悄悄地向北单于驻地挺进。
  随南匈奴军出征的还有汉军中郎将耿谭,耿氏家族在出击北匈奴上是急先锋,所以休兰单于不失时宜地把他拉进来,作为军事参谋。
  北单于在窦宪同意受降之后,便坐等汉帝国派出使者前来受降,然而还没等来汉使,却等来了南匈奴的军队。深夜时分,南匈奴军悄悄地抵达北单于的大营外,没有防备的北匈奴军队竟然没有发现敌情,这给南匈奴予最佳的突袭时机。左谷蠡王趁机指挥大军,包围北匈奴的大营,等到北单于发觉时,为时已晚,南匈奴军向毫无防患的北匈奴军发动猛烈的进攻,仓猝应战的北匈奴士兵刚从睡梦中惊醒,有的还未穿好衣服便成了刀下之鬼,有的刚操起武器,也顶不住骑兵的猛冲,被剁为肉泥。
  北单于大惊失色,在亲兵的保护下,奋起突围,经过血战,北单于身披数创,勉强率数百人突围而去。而来不及逃跑的北匈奴士兵,被杀死八千人,另有数千人被南匈奴军队俘虏,其中包括北匈奴单于的阏氏(皇后)。
  这一战,使得北匈奴的精锐丧失殆尽。窦宪、耿秉北伐之战,北匈奴精锐之师被斩杀一万三千人,此役又损失一万余人。北单于远遁到金微山(阿尔泰山),又纠集了北匈奴余部,其手下军队,只剩下不足一万人了。
  班固与梁讽的受降使团来得太晚了,等他们赶到时,战场上只留下一具具北匈奴士兵的尸体,惨不忍睹,只得回凉州向窦宪回禀。
  窦宪听到班固等人的汇报后,心中吃了一惊,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原本计划好的受降给破坏了。如此一来,北匈奴再度投降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既然如此,窦宪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着北匈奴大败之机,干脆将北匈奴彻底消灭,让自己这个“帝国英雄”的光芒更加耀眼夺目!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永元三年(91年)二月,塞上一片春光。
  汉军高级将领们已经制订出远征作战计划,窦宪任命右校尉耿夔为兵团司令,司马任尚、赵博为副手,统率大军出居延要塞,目标是北匈奴单于所在的金微山,即今天的阿尔泰山。
  这场战役,被称为“金微山之战”。
  这是一次超长距离的远征,汉军出塞五千里,这次行军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坚强的汉军一路跋山涉水,一步步地逼进金微山。
  此时的北单于窝居在金微山的某处,回想着被南匈奴军围攻的惨败状,他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已经准备向汉军投诚了,不想南匈奴把和局搅成了乱局,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手上只剩下约摸一两万的军队,这一丁儿兵,不要说与汉帝国对抗,就是与南匈奴也无法抗衡了,南匈奴经过不断地吞并北方部众,现在有三万四千户,军队达到五万人之多。
  北单于长嗟短叹,颓废万分,他以为自己已经远遁到金微山,汉军再厉害,也不可以深入如此远的地境,但他真的错了!
  堂兄耿恭力守疏勒城,其事迹惊天地动鬼神;兄长耿秉破车师、伐匈奴,横扫大漠;现在轮到耿夔了,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此次由他领衔出征,独挡一面,正可以将耿氏家族的辉煌事业推向巅峰,在他手中终结三百年的汉匈战争。
  也许北单于确实过于低估汉军远征的决心,竟然没有发觉耿夔统率的大军正向金微山扑来。夜色降临,金微山下一片祥和的气氛,二月的风仍然寒冷,微微透露着隐隐的杀气。忽然马蹄声由远而近,星星点点的火把闪动在金微山下空旷的草原。急促的马嘶声是战争前的奏鸣曲,匈奴兵营内一阵骚动响起,“不好啦——汉军打过来啦——”北单于这一惊非同小可,仓惶应战。
  耿夔亲率八百名勇士向北匈奴营地发起冲锋,战士们手挥锋利无比的刀,以精湛的骑术快速冲踏匈奴的兵营,手起刀落,血柱四溅,肆意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外围的汉军也缩紧包围圈,北单于一见大事不妙,哪有心思恋战啊,拍马便逃。众匈奴兵一看大王都逃了,脚后跟一掂,准备跟着逃,但是越乱越给汉军予机会,逃得慢的,要么成为俘虏,要么成为刀下之鬼,北单于顾着逃跑,把老娘给忘了,结果北匈奴的太后,成为汉军的俘虏。
  这是北单于两年来的第三次惨败,北匈奴被击毙的人数达五千多人,其中包括不少匈奴小王。北单于逃遁无踪,耿夔派人追击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发现北单于的踪影,便班师回朝了。这一战,是对孱弱无比的北匈奴的致命一击,虽然北匈奴仍然顽强地存在着,但是已经不可能再威胁到大汉帝国的安全。
  金微山之战,既成就了耿夔的光荣之路,同时也成为对世界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一次战役。这是汉匈两国三百年争霸战的休止符,北匈奴被驱出中国北面的蒙古大漠地区,被迫逐渐向西迁移,这个虎狼民族的迁移,改写了中亚乃至欧洲的历史,这是后话。
  【四、汉匈战争的余波】
  金微山之战后,北单于逃遁无踪,估计是象当年的郅支单于一样,逃窜到金微山(阿尔泰山)以西的巴尔喀什湖一带,接近康居国的地区。北单于的逃跑真是极其狼狈,不要说汉军找不到其踪影,就是金微山地区残留的北匈奴余部,也不知首领的去向,于是北单于的弟弟於除鞬便自立为单于,率领数千名残余的匈奴人转迁到金微山南侧的蒲类海(新疆巴里坤湖),派出使者向汉帝国政府请求投降。
  要不要接受北匈奴的投降?
  司空袁安坚决反对!
  在两千年前的大汉时代,中国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其伟大不仅在于武功,而且在于文明。观世界历史,无不是战胜者对战败者掠夺与欺压,而汉时代的中国,则是对战败者慷慨地施予。东汉政府对于前来归降的南匈奴,每年花费的开支高达一亿零九十万钱,给西域诸归附国每年的拔款额也高达七千四百八十万。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年代,中国高扬道义的旗帜,这是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当然对于中国,道义背后的代价也是沉重的。现在北匈奴请求归降,这意味着汉帝国的政府开支预算将更高、负担更为沉重,所以司空袁安坚决反对。
  可是朝廷里谁说了算?还用说吗,当然是窦宪窦大将军,一连串令人眼花瞭乱的辉煌战绩,加上太后亲哥哥的外戚身份,谁撼动得了窦大将军的位置呢?
  窦宪跟袁安唱反调,准备接受北匈奴於除鞬的投降。窦宪心里在卖什么葫芦呢?说实话,窦宪是没有什么道义感的,他一会儿接受北单于的投降,一会儿又出兵攻打北单于,反反复复的,这种人,绝对不会是出于道义感而准备接受北匈奴的归降。那是什么原因使他与袁安针锋先对呢?
  据笔者的分析,窦宪接纳北匈奴於除鞬部的投降,完全出自私心,他要把心腹安插在这支北匈奴残部中,必要时以作为外援。虽然窦宪在朝廷内一手遮天,但是窦氏兄弟倒行逆施,朝野共愤,他能日日笙歌、夜夜安寝吗?
  仗着权势熏天与太后的支持,窦宪的提议最后得到皇帝刘肇的批准。
  果不其然,窦宪派自己的心腹之将耿夔作为特使前往蒲类海,授予於除鞬北匈奴单于的印绶,并且任命自己的另一名心腹任尚为护北匈奴中郎将。
  窦宪以为这样一来,自己在朝廷有太后撑腰,在外有北匈奴可作为外援,自己又大权独揽,可以高枕无忧矣。然而天下之事,岂是他一人可以完全掌控,就在他春风得意之际,一场针对他的巨大阴谋,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阴谋的主策划者,正是当今天子,被架空形同虚设的皇帝刘肇。
  刘肇这年只有十四岁,当了四年的木偶皇帝。渐渐长大的刘肇对自己的身世了解越来越多,他并不是窦太后的儿子,他的生母是梁贵人,在他出生不久之后,梁贵人被窦太后(当年还是窦皇后)迫害致死,而后收养了他。梁贵人被迫害这件事上,窦宪兄弟也是出过力的,长大后的刘肇不能不对窦氏家族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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