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巡视西部都尉府。西部都尉府的监狱中关押着一名囚犯,名叫雕库,是羌人的在罕、幵部落的首领(酋豪)靡当儿的弟弟。
罕、幵两个部落与先零部落混居,关系相当紧密。当先零羌密图叛乱时,罕、幵部落有所发觉,靡当儿便派弟弟雕库秘密抵达西部都尉府,向汉都尉禀报:“先零羌可能要造反。”过了几天后,先零部落向汉军发动进攻。由于罕、幵部落与先零羌的关系非同一般,西部都尉府不仅没有感谢雕库送来的情报,反而把雕库关押在大牢中,作为对罕、幵部落进行施压的人质。
赵充国了解情况之下,说:“雕库何罪之有?”于是下令将雕库释放,让雕库在去后转告部落的首领:“汉军只诛杀有罪之人,不要站错了立场,否则是自取灭亡。”
赵充国对形势的判断是,羌人部落虽然相互解仇结盟,但是数百年积累下来的部落间的恩怨是无法在一时间平息的,如果汉军不分别对待,就把会所有的羌人全部拖入战争,那么这样一来,这便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了。从赵充国所获得的情报分析,密谋对抗汉帝国的,最主要是羌人中实力最强的先零羌,对其他部落,必须要采用分化瓦解的手段。
赵充国并不急于用兵,而是等待羌人内部的分化瓦解。这一战略,引起了帝国西部边境将领的不满。
酒泉太守辛武贤上书皇帝:“如今汉军已经在汉羌边界集结了六万的大军,基本上在祁连山以南,而祁连山以北地区兵力空虚,这种情况对边防是不利的。高原地带严寒来临得早,如果拖到秋冬再发动进攻,天寒地冻,帝国的马匹无法忍受如此严寒。所以臣以为在七月上旬(农历,赵充国是六月出兵,尚是夏季,七月初秋)大军从酒泉、张掖兵分两路,先进攻罕、幵部落,即使不能全歼,也可以夺取他们的牲畜,俘虏他们的妻儿。”
宣帝刘询看了辛武贤的奏章后,没有急于下决定,快马转交赵充国。
赵充国不同意辛武贤的看法,他上书反驳:“在高原作战,马匹既要负担粮食、也要负担兵器衣物,如此就无法发挥其快速机动的作战能力,无法对羌人骑兵深入追击,只要羌人将战线后撤,占据山林有利地形,如果我军深入,则容易被切断运粮通道,使军队陷入危险境地。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分化瓦解羌各部落,特别是罕、幵部落,使各部落脱离先零羌的胁迫。对于追随先零羌反叛过的这些部落,只要认错投降,一概采用既往不咎、宽大处理的原则,这样一来,先零羌内部必定会大为震动。”
宣帝刘询接到赵充国的奏报后,下发给大臣们商议。
大臣们议论说:“先零部落兵力最强,而且又有罕、幵部落的支持,如果不击破罕、幵部落,恐怕无法击败先零部落。”
宣帝听了之后也觉得大臣们所说有道理,便任命许延寿为强弩将军,辛武贤为破羌将军,各率一支军队,迎战罕、幵部落的骑兵。
“赵老将军老矣!”宣帝刘询暗暗叹道,“可能因为上了年级,就失去了进取的勇气罢。”刘询又给赵充国发了一封书信,对赵充国的战略提出强烈的批评。信是这样写的:
“如今战争爆发,马匹车辆万里转输,致使天下百姓烦忧,将军却不考虑政府的难处,统率万人之众,却不积极进击。倘若不在秋季结束前争夺羌人的牲畜,那么到了冬天之后,羌人有牲畜为食,躲到山洞中避寒,而将军手下的士兵只能在寒风中,手脚冻裂,这对将军您有什么好处呢?战争的消耗巨大,而将军却不念此,准备将这场战争拖延数年之久。要是打仗这么轻松,谁不乐意当将军呢?我已经命令破羌将军辛武贤率兵,在七月份对罕、幵部落发动进攻,将军要率部齐头并进,不得有误。”
刘询对赵充国行动不积极十分不满,但顾念在老将军的份上,语气上还是稍缓和些。
赵充国从字里行间,深察到皇帝的不满,然而这位智勇双全的老将军的战争眼光,远远在他人之上,凭借汉军的实力,要击败羌人并非难事,然而民族问题与矛盾,远非纯军事行动可以解决,必须要军事、政治双管齐下,否则汉帝国将会永无休止地陷入羌战的泥潭之中。
强烈的责任心,使赵充国责无旁贷,必须向宣帝解释自己的战略主张。
赵充国提笔写道:“罕、幵两个部落,虽然与先零部落关系紧密,然而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动军队攻击汉帝国,而陛下却将首恶先零部落放在一旁,反倒准备攻击罕、幵部落,这岂不是释有罪,诛无辜吗?先零部落虽然与罕、幵部落结盟,但私下里不能不对罕、幵部落有防备之心。如果在这个时候,我们率先进攻罕、幵部落,先零部落必然会派兵援救,这样的结果就是使先零部落有恩于罕、幵部落,并且使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密。这正中先零部落的下怀。”
用兵不可不慎啊,赵充国思索片刻,继续写:“一旦先零部落、罕、幵部落齐心协力,那么势必会有更多的小部落加入其联盟中,其力量就会越来越壮大,到时即便汉帝国出动数倍于今的兵力,恐怕也要花费十数年的时间才可平定,而不止是两三年。依臣的看法,必须要击破先零羌,则罕、幵部落可不战而胜。”
赵充国能够成为一代名将,也算运气好,因为他遇上千载难逢的明君汉宣帝,倘若遇上个刚愎自在的君主,估计是廉颇的下场。宣帝刘询对赵充国的意见极其重视,心里也觉有几分道理,就下诏,停止对罕、幵部落的攻击,集中力量打击先零部落。
先零羌围攻西部都尉府,不能攻克,赵充国又不出战,过了一段时间后,先零部队有些泄气了,赵充国侦察到先零羌军队已经弛懈,便引军出击。
赵充国的大军旗开得胜!先零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大为惊恐,夺路而逃,慌忙向湟水的对岸撤退,由于道路狭窄,先零人被迫丢弃了许多辎重。赵充国命令军队不紧不慢向前推进,部将着急了,对赵充国说:“将军,我们要赶紧掩杀过去,怎么能这样慢吞吞的呢?”
赵充国笑道:“这些穷寇不可逼得太急。我们慢慢进逼,他们就会头也不回去逃窜,要是逼得太急了,困兽也会拼死相斗哩。”
果然,先零羌人争先恐后地逃跑,结果在渡河时乱成一团,被挤下水里淹死的人达数百人,另有五百余人来不及渡河,要么被汉军斩杀,要么成为阶下囚了。
先零羌此役损失千余人,相比人员的损失,辎重的损失更为致命,赵充国大军俘获的牛、羊、马等牲畜共计十余万头,车辆达四千辆。这注定先零羌人这个冬天是极其难熬了。
赵充国的大军随即渡河西进,进入罕羌部落的地域。罕羌人对汉军的到来非常害怕,但赵充国严令禁止士兵放火焚烧村落,也不准在田里割草放牧。罕羌人听之后非常的高兴,欢呼道:“哎,汉军果然不攻打我们啊,这下可放心了。”
罕羌的酋豪靡忘亲自前来归顺,对赵充国说:“我们愿意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即愿离开湟水)。”赵充国好生款待了靡忘,然后让靡忘回去告诉他的族人,往后与先零羌的叛反行为划清界线,不要与汉帝国作对。赵充国放靡忘回去,部下急着说:“将军,这个靡忘可是个反贼啊,正好扣起来,这可是立一大功啊,怎么能这样就让他走了呢?”赵充国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都只为着自己利益着想,没有为国家利益而忠心考虑啊。”
赵充国说的没错,罕羌在酋豪靡忘的带领下,退出与先零的同盟,赵充国不费一兵一毫,就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真是伟大军事家的最高谋略啊。
赵充国大军徐徐进逼,先零羌被迫退到贫瘠的山区,由于牲畜辎重大多落入赵充国之手,进入深秋后,缺衣少食,非常的窘迫,时不时就有一批先零羌人向赵充国投降。几个月后,赵充国收容的投降羌人已经达到一万人之多。
高原上的恶劣气候,便得赵充国这付老骨头倍受苦楚,毕竟是七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寒冷与高原的大风,使他腿脚疼痛,又风寒下泄,病倒了。赵充国边养病,边深入思考对羌的策略,他估计先零羌内部已经矛盾重重了,挺不了很久了。他强忍病痛,坐起来给皇帝写了一折奏章,请求将骑兵撤走,只留下屯垦部队,准备在湟水谷地进行屯田,长期呆下去,坐等先零羌的崩溃。
赵充国的奏章还没有发出,就接到宣帝刘询的诏令了。刘询对老将军的病表示亲切慰问之后,告诉赵充国,他已经命令强弩将军许延寿、破羌将军辛武贤率领两个兵团,在十二月与他会合,共同对先零羌发起总攻击。
皇帝命令军队进攻的诏书已经下达,赵充国罢兵屯田的奏章无疑与皇帝的诏书精神背道而驰。这份奏章要不要呈上呢?包括赵充国儿子赵卬在内的许多人都劝他不要与皇帝的意志相违背,因为以汉军的实力,剿灭先零羌的叛乱并非难事。
老将军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所说的,并非为国家利益着想啊。要是当时采纳我的意见,派辛武贤与羌人谈判,一定可以和平解决,但是这个机会失去了。后来我要提议要储备粮食三百万斛,这样羌人决不敢发动叛乱,但也没有做到,第二次消除战争的机会又失去。民族之间的问题非常微妙,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先零羌固然不足为虑,然而如果不妥善处理,对汉帝国的反叛将不断地蔓延到其他蛮夷,到时纵然有智慧超群的英雄,也无能为力了。我将誓死捍卫我的原则,相信圣明的皇帝一定能明白我的赤诚忠心。”
赵充国不顾皇帝进兵的诏令,毅然上“屯田”奏章。
在奏章中,赵充国写道:“军队在的马匹与牛所要消耗的粮食十分巨大,必须要从其他地方调度,时间长了,百姓的负担极为沉重,恐怕会激发民变。所以老臣在罢除骑兵,留下步兵一万二百余人(赵充国原有骑兵一万人,加上西部都尉府的军队),在湟水谷地进行屯垦,估计可开垦的土地有二千顷之多,这样可以为国家节省大笔开支,并省却转运的艰难;并修驿站邮亭,筑桥梁,在军事要冲之处派军驻守。先零羌被压逼至贫瘠的山区,羌人习性悍勇无比,容易用计谋瓦解,而难以重兵粉碎。《孙子兵法》云: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所以高明的将领,击败敌人,并不损伤自己的实力,以谋略取胜为上策,以力战取胜只是下策。”
宣帝刘询在从善如流方面,可以称为千古楷模。
他没有轻易否决赵充国的建议,但是仍有几点疑虑,于是皇帝再次致书赵充国:“如果依将军的计划,羌虏几时可以诛灭?战争何时可以结束?请你回答这样问题。”
赵充国再奏:“羌人虽然在风俗习惯上与汉人不同,但是避害趋利是人之常情。现在羌人已经丧失了水草茂盛的土地,逃遁到贫瘠荒寒之地,骨肉心离,人有叛志。到现在为止,前来投降的羌人已经有一万又七百人,羌人内部崩溃瓦解指日可待,战争将在几个月内结束。”
宣帝刘询读完赵充国的奏章,以为写得有些含糊,再次致书老将军:“将军所说:‘战争将在几个月内结束’,是指今年冬天呢?还是其他时间?请将军慎重考虑一下,如果羌人得知汉军撤回骑兵,只留下步兵屯垦,那么他们将会集结兵力,对屯垦部队进行攻击,并且杀掠人民,将军将如何应付?”
史书留下大量赵充国与宣帝刘询的往返书信,这使我们得以深入理解赵充国高超的战略机谋以及一心为国的完美人格。同样,皇帝刘询也表现出一位君王的大度、耐心、善于纳谏,不愧是西汉最英明的君王之一。
赵充国再次答复皇帝:“《孙子兵法》说:‘多算胜,少算不胜’,先零羌的精锐部队,现在所剩下的不过七八千人罢了,因为没有肥沃的土地,先零部落只得分散在各个山区,忍饥挨饿,前来归附投降者络绎不绝。老臣认为先零羌的覆灭,最迟在明天春季。
至于骑兵撤退后,羌人会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呢?老臣认为绝无可能。我们屯垦的士兵人数仍在一万人以上,这些都是精锐的部队,而在未来三个月内,天气严寒,羌人缺乏牧草,他们的马匹羸弱不堪,如何能组织起强大的骑兵呢?即便勉强组建起来,羸弱的马匹又如何跋山涉水来向汉军挑战呢?老臣认为,先零羌可不攻自破,就地瓦解。”
宣帝刘询觉得赵充国说的有道理,然而辛武贤等坚决的主战派力主出击,也有道理,宣帝难以决定,最后干脆双管齐下:赵充国的部队留守湟水谷地屯垦,强弩将军许延寿、破羌将军辛武贤、赵充国儿子中郎将赵卬,兵分三路,各自率自进击先零羌。
汉军一路势如破竹。
强弩将军许延寿这一路大军降服先零羌四千人。
破羌将军辛武贤斩杀先零羌二千人。
中郎将赵卬斩杀俘虏先零羌二千多人。
而静守在湟水地区进行屯田的赵充国兵团,在这段时间内,不动用一刀一枪,自动跑上门来投降的羌人达五千人之多。
此时,在朝廷中支持赵充国的大臣也越来越多。刚开始赵充国上书皇帝时,刘询便把老将军的奏章交给各位大臣讨论,最开始赵充国的支持率很低,只有三成左右,随着赵充国的战略构想越来越明晰,他的支持率也不断上扬,最后占到八成左右。
宣帝刘询下诏,召回强弩将军许延寿、破羌将军辛武贤、中郎将赵卬的进攻部队,只留下赵充国的屯垦兵团驻守。
赵充国以守代攻,派出归降的羌人前往先零部落,极力规劝先零人投降,对先零羌的瓦解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屯田部队不仅避免了战斗的伤亡,而且将湟水谷地变成一块粮食生产基地,极大减轻了后方的运输重负。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无形之境,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赵充国深刻领悟孙子兵法的真谛,并在实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二年(神爵二年,前60年)五月,赵充国再度上书宣帝:“先零羌总计五万人,被汉军斩杀七千六百人,归降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死于湟水、饿死者共计五六千人。以此推测,所剩余仅有四千余人,首领为煎巩、黄羝。已归降的罕羌首领靡忘向老臣保证,必定把这四千人捕获。老臣认为此次军事行动已经可告结束,请罢屯田部队,班师回金城。”
赵充国此举表明对罕羌归降者的信任,罕羌酋豪靡忘更是急于立功赎过。战争的扫尾工作,交由这些归降的羌部落去解决。
走投无路的先零羌首领犹非、杨玉,逃窜到其他羌人的地盘时,被击杀,首级献往金城。剩余的煎巩、黄羝所部的先零羌最后四千人,最后向罕羌等部落投降,也被押送到金城。
至此,西羌的叛乱平息。
当赵充国凯旋班师回朝途中,好友浩星赐对他说:“朝中有一些人认为先零羌被击败的原因,是破羌将军辛武贤与强弓将军许延寿率军击破的结果,只有将军心中明白,先零羌早已是穷途末路。将军面见圣上时,还是把功劳推给辛武贤、许延寿,这样一来,对将军的声誉也没有多少损失。”
赵充国听了之后很不高兴。
他对浩星赐说:“我已经垂垂老矣,很早便位列侯爵之列(赵充国因参与霍光尊立刘询为皇帝,被封为营平侯),我还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呢?兵者,国之大事,老夫已经七十六岁了,所剩的时日无多,如果不向皇帝陛下明言军事上的利害关系,为后世用兵者树立一个榜样,那么一旦我死了,还有谁会向皇帝解释这些兵略机谋呢?老夫岂是要贪功,只是不能欺瞒圣明的皇帝罢了。”
于是在面见皇帝时,赵充国仔细阐述自己的战略,这是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胜利的军事原则。宣帝刘询听罢对赵充国赞赏不已。
先零羌部叛乱的五万人,除了被辛武贤、许延寿、赵卬三路进击斩俘八千人之外,其余四万多人,在与赵充国兵团交锋中,真正在战场上战死或被俘的人数顶多一千人。老将军铁拳并不出击,然而四万名悍勇无比的羌人最后被消解于无形之中。
这场战争的场面并不那么恢宏壮丽,没有两路大军你杀我砍、万马奔腾的场面。兵圣孙子不早就说过吗?“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赵充国指挥的这场战役,可以说是孙子兵法的活样板,这绝不仅仅是刀剑相交的战争,而是包括经济战、心理战、外交战在内的总体战。将先零羌压逼至贫瘠的山区,夺其牛羊辎重,在经济上窒息对手的生存空间;利用归降者前往劝服族人投降,在心理上摧毁对手的抵抗意志;利用外交手段分化瓦解先零羌的盟友,切断其外援而陷对手于孤立之境。
这场看似轻松的战争,实际上一点也不轻松。西汉时期没有大规模的羌乱,这得益于赵充国十分高明的策略,赵充国心中十分明白,一旦羌乱持续扩大,最后的结局是无法收拾的,赵充国的这个前瞻性的观点,最终在东汉王朝的频繁羌乱中得到印证。
赵充国是汉代最伟大的将领之一,他以最微小的代价,迅速平息了一场边疆的危机。他无与伦比的勇气,强烈的爱国心与责任感,老当益壮的雄心,在复杂局势中清晰把握核心问题的天才,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完美人格,都使他足以成为中国军人的楷模与骄傲。
【四、匈奴的分裂】
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这一年,赵充国在西部平定羌人之叛,郑吉在西域降服匈奴日逐王,任西域都护,匈奴人的势力被驱逐出西域。汉帝国的声威震动天下!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颜面扫地,恼羞成怒的他决定孤注一掷。这年秋季,他亲率十余万大军南下,以狩猎为名,在汉匈边界附近出没,准备伺机对中国发动进攻。这几乎是匈奴倾国之兵了。然而这次入侵计划很快就泡汤了,因为单于的一名手下,名叫题除渠堂(名字有点古怪),逃到中国投降了,并和盘托出单于的计划。
老将赵充国再次临危授命,统率四万名骑兵,屯守于北方边郡,匈奴单于见计划已经泄露,不敢发动进攻。几个月后,虚闾权渠单于去世,握衍朐鞮单于继任,从此,匈奴国内的权力之争越演越烈,最终使曾经强大无比的匈奴汗国分崩离析!
匈奴内乱的过程非常复杂,只好长话短说了。
握衍朐鞮单于是一个非常残暴的人,他上台是因为他是虚闾权渠单于的颛渠阏氏(相当于王后)的情人。匈奴一部分贵族转而立虚闾权渠的儿子稽侯珊为单于,这就是著名的呼韩邪单于。匈奴内战爆发!
前58年,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自杀。然而此时匈奴群雄并起,匈奴右贤王立薄胥堂(握衍朐鞮单于的堂兄)为屠耆单于。屠耆单于也是残暴之君,反倒将功臣右贤王杀害,呼揭王起兵反叛,自立为呼揭单于;紧接着,右奥鞬王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自立为乌藉单于。一时间,匈奴竟然冒出了五个单于,匈奴陷入内战的乱局中。
经过三年的血战,前56年,呼韩邪单于力压群雄,屠耆单于兵败自杀,乌籍单于被击灭,呼揭单于与车犁单于撤消单于的名号。五单于并立的局面结束,然而,此时呼韩邪单于统治基础极为薄弱,手上仅有数万人的军队。
不久,匈奴又冒出两个单于,一个是西部的休旬王(屠耆单于的堂弟)自立为闰振单于,另一个是东部的左贤王,呼韩邪单于的兄长呼屠吾斯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简称郅支单于。匈奴的内战再燃硝烟,前54年,闰振单于进攻郅支单于,兵败被杀。最后剩下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的兄弟对决了。
郅支单于击灭闰振单于后,率军进攻呼韩邪单于所在的王庭,经过一番血战之后,郅支单于大获全胜,呼韩邪单于被迫撤出王庭。郅支单于占据了匈奴王庭以北的大片土地,史称“北匈奴”,呼韩邪单于南撤到大漠以南的地区,史称“南匈奴”。
呼韩邪单于处境艰难!在军事上郅支单于在击灭闰振单于,又击败呼韩邪单于,占领王庭重地,兵威极盛,呼韩邪单于无法与之争锋。而在呼韩邪单于的南部,有更为强大的汉帝国。呼韩邪单于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终于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向汉帝国称臣!
此论一出,匈奴大臣大感震惊,一百多年来,匈奴作为北方大国,与南方大汉帝国平起平坐,是惟一可以汉帝国争锋的超级强国,现在居然要向汉帝国俯首称臣,这对于强悍的匈奴人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但是如今匈奴的国力经过汉帝国的轮番打击以及天灾人祸,国内战乱频频,早就丧失了与汉帝国争雄天下的资本了。目前的局势非常的明朗:只有臣服于中国,呼韩邪单于才有可能生存下来,反败为胜,否则面对强大的郅支单于,只有死路一条!
呼韩邪单于力排众议,主张臣服于中国。接着他派遣自己的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中国拜见宣帝刘询。
甘露三年(前51年),呼韩邪单于抵达长安朝见宣帝刘询,刘询给予呼韩邪单于最高级别的待遇,接待呼韩邪单于的规格超过任何一国元首以及封国的亲王。这是汉帝国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刻,这件事,象征着一百五十年来汉匈漫长的战争,汉帝国终于降服了匈奴,当然,此时匈奴除了呼韩邪单于之外,还有一位郅支单于,即便如此,这仍然是最辉煌的一刻。
当宣帝刘询与匈奴呼韩邪单于一起走到渭河大桥时,早已等候多时的围观百姓,不由自主地高呼“万岁——”,这是发生百姓的肺腑之声,这是举国若狂的一刻,这是中国声威远扬的一刻,这是汉匈两国走向和平的一刻,这是令人热血沸腾、激情洋溢的一刻,见证这个历史性一刻的百姓,怎能不为这一刻而欢呼雀跃呢?怎能不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自豪呢?
呼韩邪单于得到汉帝国的鼎力相助。汉帝国承诺,如果南匈奴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退守受降城,并且派长乐卫尉董忠、车骑校尉韩昌率一万六千人进驻南匈奴王庭,协助呼韩邪单于镇压叛乱,并为南匈奴提供了三万四千斛的粮食援助。
呼韩邪单于归降中国后,从乌孙国与安息国(伊朗)广阔地区,原本归附匈奴的国家无不震动,中国的声威远达万里之外。
呼韩邪单于的归附中国,引起了郅支单于的震惊。北匈奴的国力无法与汉帝国相抗衡,如果南匈奴得到中国的援助,那么消灭呼韩邪单于便是难上加难了。
北匈奴必须要对中国示好。
甘露元年(前53年),呼韩邪单于臣服于中国后,郅支单于马上也派儿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中国,向中国称臣。
甘露四年(前50年),北匈奴与南匈奴各派出使节到中国献贡。但中国政府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节非常热情,却对郅支单于的使节很冷淡。显然,中国决定支持亲汉的呼韩邪单于。
此时,匈奴的西部又冒出一个单于。
前56年,与呼韩邪单于争锋的屠耆单于(前五单于之一)兵败自杀,屠耆单于的堂弟自立为闰振单于,于前54年被郅支单于击杀。屠耆单于的幼弟又自立为伊利目单于,纠集了两位兄弟的残余部队数千人,在匈奴西部称霸一方。
郅支单于犯下了一个很严重的战略失误,此时他手上握有五万兵马,他最强大的对手是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但郅支单于却先去收拾实力很弱的伊利目单于。
前49年,郅支单于统率大军西征。伊利目单于只有数千人的兵力,怎么抵挡得住郅支单于的五万精兵?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伊利目单于被击杀,他的部下全部被郅支单于吞并。
取得西征胜利的郅支单于却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呼韩邪单于得到了中国的大力相助,不仅获得大量的粮食,甚至得到了中国军队的协防。
如果此时郅支单于讨伐南匈奴,无异于对中国宣战。匈奴鼎盛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冒顿时代匈奴有四十万的精兵,到现在,郅支单于只有五万兵力,靠这一点老底,怎么跟中国的铁血兵团相抗衡呢?
吞并呼韩邪单于的南匈奴,已经不太可能了,惟一的出路,就是向西、向北发展。郅支单于挥师西进,大破乌孙军队,继而向北进攻,接连击灭北方的乌揭、坚昆、丁零诸国,并将首都迁到了坚昆国。
正当郅支单于的军队在北方连战连胜时,这一年(前49年),西汉最杰出的帝王之一,汉宣帝刘询病逝,年仅四十三岁。
刘询是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君王,也是很有作为的皇帝。刘询时代,汉帝国无往而不胜,其中最骄傲的事,莫过于横行百余年的匈奴最终向中国俯首称臣,这是伟大的胜利,这个胜利的得来,有几分运气,天灾与内乱最终使匈奴这个庞大帝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在宣帝时期,汉帝国终于完成对西域的全面控制,西域成为帝国英雄们表演的舞台;另外,赵充国平定西羌,是一次军事完美之作,宣帝刘询最为帝国最高决策人,在此役中表现可圈可点。
刘询的去世,意味着西汉的伟大时代即将落幕,他是西汉最后一位明君,在他之后的皇帝们是一个不如一个。太子刘奭(音:shi,去声)是个儒学分子,受那些迂儒的影响很响,脑袋僵化了,先祖们的武士精神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有一回,他跑去跟父亲宣帝说:“父皇用法太深刻,还是多用一些儒生的好。”
宣帝刘询听了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你小子懂什么,帝国皇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怎么可能单纯以德治国呢,难不成还要搬周朝时的那套制度?你听好了,世俗的迂儒不识时务,喜欢厚古薄今,搬弄一些‘名实’的概念,徒让人眼花缭乱,其实根本不知所云,这种人,怎么可以委以大任呢?”过了一会儿,刘询又叹了声:“乱我家者太子也!”
知子莫若父,明知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是心里又存一丝侥幸的想法。从指定继承人这点看,宣帝刘询不如武帝刘彻的坚决果断,刘彻一旦担心出现后宫乱政,便毫不迟疑杀死太子的生母,冷血到极点,但是杜绝了可能的隐患;而刘询一丝不忍之心,最终葬送了这个强大的帝国。
当然,由盛而衰而亡,并不是一步到位,而是有一个过程。
刘询去世后,太子刘奭继承皇位,史称汉元帝。
当国家遭遇专制制度时,其表现为时盛时衰,国家的盛衰与皇帝个人能力关系非常大。在元帝刘奭之前,西汉令人吃惊地涌现了高帝、景帝、文帝、武帝、昭帝、宣帝这些杰出的帝王,这使得西汉的伟大事业有可能一代代地延续,然而到了元帝时代,这个过于儒家化的君主,开始失去对国家权力强有力的控制,被几个宦官玩得团团转。
不过元帝刘奭在内政上虽然搞得一团乱麻,但是此时的匈奴内战还在继续,中国的力量仍然无国可及。
下面继续说匈奴的情况。
汉元帝即位后,仍然延续宣帝时政策,大力支持呼韩邪单于,当时呼韩邪所统治下的匈奴发生饥荒,呼韩邪紧急向中国政府求援,中国政府当即运送二万斛的粮食,以解呼韩邪单于的燃眉之急。
由于呼韩邪单于有中国的支持,郅支单于只能谋求向西北发展。此时,郅支单于的儿子驹于利受仍然留在中国作为皇宫待卫官(其实是作为人质,入质时间在前53年,宣帝甘露元年),所以,必须先把儿子从中国那儿弄回来,郅支单于便派出使节出使中国,向中国政府献上许多贡品。匈奴使者请求元帝刘奭归还郅支单于的儿子,元帝答应了。这一年是初元五年,前44年。
护送驹于利受回国的汉使节是卫司马谷吉。对于郅支的狼子野心,御史大夫贡禹是有所认识的,贡禹对元帝说:“郅支单于并不诚心归附,而且其王庭搬迁到坚昆国的故地,距离中国遥远,依臣之见,汉使者只需将其子驹于利受送到边塞就可以。”
自张骞之后,汉使节在异域的表现十分杰出,谷吉当然不愿意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上书皇帝:“中国应该羁縻夷狄之邦,政府已经养育郅支单于的儿子达十年之久(前53年到前44年),恩泽深厚,如果不送他返国,而只是送到边塞,这不仅以往的恩德功亏一篑,而且会引起郅支单于的抱怨,这样做就不值得了。我手持汉节前往向郅支单于宣扬汉帝国的恩德,料想郅支单于不敢放肆。万一郅支怀禽兽之心,对臣下毒手,那么便对中国犯下重罪,一定会害怕中国的报复,如此一来,必然会逃得远远的,不敢窥视中国的边界,以我一人的性命换得边疆的安宁,这是国家之幸,也是臣之心愿。”
这是何等刚健雄强的精神啊!
不幸的是,谷吉不远万里,到达郅支单于的王庭,郅支单于不仅没有半点感激之心,反而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后,无所顾忌了,因为汉府政这些年一直支持呼韩邪单于对抗他,他对中国充满怨气,又将这些怨气通通发泄到中国使者身上,在暴怒之下,下令杀死谷吉。
匈奴在最鼎盛的时代,也不敢擅自屠杀中国使节,而郅支这个没落单于,居然犯天下之大不韪,击杀汉使,这个血债,终究要偿还的。
郅支单于杀死汉使者后,他的命运便发生转折了,开始由盛而衰。不出谷吉的预料,郅支很害怕汉政府的报复,而此时,呼韩邪单于在中国政府的支持下,逐渐强大起来。郅支单于东归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为了远离中国与呼韩邪单于的打击,他决定再次向西迁移。
正巧此时乌孙与西部的康居国(位于现哈萨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境,巴尔喀什湖以西,咸海以东)爆发战争,乌孙国实力颇强,所以连战连捷,康居国王好几次被乌孙军队所困。康居国王便与大臣们商量,也不知是谁献了一个馊主意,跟康居国王说:“匈奴是个大国,乌孙人最怕匈奴了,现在郅支单于处境颇为窘困,不如我们把他们迎接到康居国的东部,与匈奴联合击灭乌孙,把乌孙地盘交给郅支单于统治,这样既我们康居国既没有乌孙这个强敌,又可与匈奴人和平相处。”
这种馊主意,康居国王居然以为是妙计,便派人前往昆坚晋见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正想要向西迁移,避开中国的报复,没想到喜从天降,康居国居然自动找上门来,心中大喜过望,便率领一部分人马,向康居国进发。但是郅支单于的运气也不好,行军途中,军队被暴风雪所困,死亡极为惨重,抵达康居国时,仅剩下三千多人。郅支单于西征时总计有五万人,后来战乌孙、灭坚昆、乌揭、丁零,人员肯定会有伤亡,至于前往康居时,郅支还有多少人马,这个史料记载不清楚。
郅支单于的到来,受到了康居国王的热烈欢迎。
康居国王将女儿嫁给了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也把女儿嫁给了康居国王,结为姻亲(互相当对方的岳父),虽然匈奴的势力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但是在康居国看来,匈奴的威名仍然足以震憾西域各国。
郅支单于能够在匈奴内战中脱颖而出,说明这个人有些本事,特别有军事才华,在内战中击灭闰振单于、伊利目单于,击败呼韩邪单于,在西征过程中又战无不胜。匈奴与康居联军开始向东进攻乌孙,在郅支单于的指挥下,联军屡战屡胜,一直打到乌孙的首城赤谷城(新疆伊宁),沿途杀略百姓,将牲畜洗劫一空。
乌孙被击败了,但康居国王没有感到快乐,很快,他就要咽下自己引狼入室的苦果。
郅支单于凭借他非凡的军事本领,以三千匈奴骑兵为爪牙,在康居国俨然以太上皇自居,根本不把康居国王放在眼里。
郅支单于这个人脾气大,可能有点心理变态,一发怒时便想杀人,有一次不知何事,怒气冲天,竟然把嫁给他的康居国公主也杀死。
康居国王惮于郅支单于的势力,敢怒不敢言,这使得郅支单于使是胆大包天,肆意屠杀康居国的贵族与百姓数百人,手段极其残忍,甚至把这些人支解,然后将尸体入到河中。
郅支单于意犹未足,又每日征五百名康居国百姓,强迫他们修筑单于城,康居国简直成了匈奴人的殖民地,这座单于城,耗时两年才完工。
之后,郅支单于又派出使节到附近的国家,要求这些小国进贡,这些小国迫于郅支单于的淫威,不敢不从。
正当郅支单于在康居国为非作歹时,他的对手、呼韩邪单于在中国政府的大力援助下,逐渐恢复元气。
永光元年(前43年),呼韩邪单于率领部属从漠南返回漠北王庭,日益强大的呼韩邪单于已经不畏惧郅支单于的反扑了。
中国方面,谷吉护送郅支单于的儿子回匈奴后,便音讯全无,中国政府先后三次派出使节前往康居国,当面向郅支单于责问谷吉的生死下落,郅支单于色厉内茬,对中国还是有几分畏惧之心,所以竭力掩盖真相,并让汉使带了一封信给西域都护,信中写道:“我居住在这个困厄之地,愿意归附强大的汉帝国,派我的儿子入质中国。”
话虽这样说,可是郅支单于哪有臣服于中国之心,不过是以为中国距离康居国遥远,中国军队根本无法到达罢了。
郅支单于对于中国使者,态度傲慢无礼,多次侮辱中国使节,而且他在康居国作恶多端,凭恃着武力对附近的西域国家发号施令,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国对西域的统治。为了西域的安定,必须将郅支单于彻底击灭。
这个历史重任,落在了伟大的英雄陈汤的身上,陈汤将因此而名垂青史!
【五、“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英雄即将出场,先看看看陈英雄早年的事迹。
陈汤,字子公,山阳郡瑕丘县人(今山东兖州东北),年轻时博览群书,是个很有学识的人,又写一手好文章,算是一个奋发有为的青年。但是这个一个好青年,却生于一个贫困的家庭,每天要为三餐饭发愁,常向邻里借贷勉强维持生活,但借了钱粮之后,陈汤也没法还,有时没有办法,就外出乞讨为生,穷困落魄到了极点。
如此落魄已经够惨了,陈汤还要忍受州里人的白眼,认为他借钱不还,甚至还当乞丐,真是个没有气节操守的人。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不为厄运所击垮,方是天地英雄。陈汤一方面忍受贫寒的生活,一方面忍受别人蔑视的目光,他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创造命运的奇迹。
陈汤跋涉千里,前往首都长安城,希望谋得个一官半职,凭借自己的一腹才华,弄了个小官:太官献食丞,这个小官的职责是负责给皇帝献食的,虽然这个芝麻小官对满腹经纶的陈汤来说,实在太不相配,但好歹使陈汤摆脱了早年穷困潦倒的生活,既然负责献食,少不了品尝一些天下美味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陈汤有一回遇到富平侯张勃,两人交上朋友。张勃在与陈汤交往过程中,发现陈汤这个人真是非常了不起,非常有见识,而且性格极其坚忍不拔,多谋善略,心中暗暗称奇。
正好初元二年(前47年),由于元帝刘奭刚登位不久,下诏让全国的侯爵向朝庭推荐可用之才,张勃就向皇帝推荐陈汤。朝廷便派人考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陈汤就可以升迁,但恰在此时,意外发生了:陈汤的父亲去世了!
陈汤早年饥寒交加的生活,他发誓要出人头地,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岂肯放过?所以他也不回家奔丧。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怒,要知道元帝刘奭可是一个忠实的儒家信徒,儒学提倡“以孝治天下”,陈汤居然父死不奔丧,这种人怎么能升迁?陈汤不仅没有得到升迁,反而被逮捕入狱,连举荐陈汤的富平侯张勃,也因为“举荐不当”之罪,被削户二百。
陈汤出狱后,正好朝廷当时加强对西域的控制,需要大量的使节,所以重新征召陈汤,给他一个郎官的头衔,出使西域。
几年后,由于陈汤在外交上的才华,升迁为西域副校尉,此时的原西域都护郑吉已经去世,甘延寿担任西域都护。甘延寿名气不如陈汤,但也是一位英雄,下面再来说说甘延寿的故事。
甘延寿是一位武林高手,功夫十分了得,因为善于骑射,以良家子弟的身份入选为羽林军。军队中举行比武大赛,甘延寿获得两项冠军:投石冠军与跳高冠军,特别是跳高的功夫非常厉害,当时羽林军处有一处亭楼,甘延寿竟然跳过这个亭楼的高度,可惜当时没有记录下甘延寿的跳高成绩,以亭楼的高度估计,只怕要打破现在跳高的世界纪录。凭借这个无人可及的成绩,甘延寿升迁为郎官。
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举办一次搏击大赛,甘延寿依旧轻松战胜其他选手,他非凡的技艺引起皇帝的关注,所以再度升迁为期门,期门是负责护卫皇帝的官职,到汉平帝时改官名为虎贲郎。因为甘延寿武勇绝伦,所以深得皇帝的宠幸,曾担任辽东太守,后调任西域都护,即西域总督,陈汤以西域副校尉的身份,成为甘延寿的副手。
建昭三年(前36年),甘延寿与陈汤抵达西域。这两位英雄将联袂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早年生活的磨砺,使陈汤身上充满奋斗的激情,他坚强执着、豪气过人、足智多谋、沉着勇敢,敢作敢为、勇于任事。每经过一处城邑山川,他都要登临高处,默默将山川地形牢记在心,对西域的风俗人情,也了然于胸。
陈汤在西域,隐隐感觉得来自西边康居郅支单于的杀气,此时郅支单于侵陵乌孙、大宛,乌孙抵挡不住,乌孙国西部与康居相邻的广大地区,几乎成为一片无人区,而大宛国迫于郅支单于的压力,每年向郅支单于进贡。
陈汤最大的志向,就是建立旷世奇功,而现在他来到了西域,这是一片建功立业的乐土,诞生了象张骞、傅介子、常惠、郑吉这样伟大的英雄的地域,而他,陈汤,他要超越他的前人,他要惊世骇俗,他要做一件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件事情,就是击杀郅支单于!
即便是卫青、霍去病这样伟大的将领,也没法诛杀匈奴单于,可是陈汤这样想了,他还要这样做。
要诛杀郅支单于,必须要跟自己的上司甘延寿商量。
陈汤对甘延寿说:“西域这些蛮夷国家,本来是臣服于匈奴,对匈奴深怀畏惧之心。现在郅支单于控制了康居国,侵逼乌孙、大宛,一旦得到这两个国家,那么西域的局势将发生重大的变化,到时郅支单于以康居、乌孙、大宛为根据地,北击伊列(中亚卡拉干达一带),西取安息(伊朗一带),南夺月支(位阿姆河流域),这样不用很长时间,西域各国必然处境十分危险。”
甘延寿听了之后连连称是,陈汤继续说:“现在郅支单于虽然躲在偏远的康居国,康居国的守备很弱,没有坚固的城堡,没有强弓劲弩。如果我们动用屯田部队,外加乌孙等国的夷兵,组建远征兵团,直指单于城下,那么郅支单于欲逃无路,欲守不能,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啊,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
甘延寿听了很是觉得有道理,便说:“好!我马上奏请皇上,批准这次军事行动。”
陈汤摆了摆手说:“朝廷的公卿,见识平庸,这种大谋略,非平庸之辈所能了解,如果交给他们商议,这事准不成。”
不上报朝廷而擅自兴师讨伐郅支单于,这可是非法的,甘延寿虽然勇猛过人,但论胆略,逊陈汤不止一筹,所以他犹豫不决,这事就搁着了。
过了一阵子,甘延寿病了。
陈汤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时机,擅自矫诏,以中国皇帝的名义,诏令西域各国军队与西域的屯垦兵团向西域都护府集结。陈汤做事雷厉风行,短短几天,西域各国的军队已经动员起来,并迅速向都护府所在地集中。
甘延寿得知陈汤擅自矫诏发兵,吓出一身冷汗,从病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跑到陈汤那儿,想要阻止陈汤。
陈汤大怒!他手按剑柄,虎目怒睁,目光如寒剑刺向甘延寿,大声喝道:“现在是建立千载奇功的时侯,各国大军已经集结,你小子是不是想阻止?”到底谁是真正的西域总督?饶是甘延寿一代武林高手、陈汤的上司,却被自己的部下镇住了。若是甘延寿坚持到底,拔剑与陈汤比划一番,陈汤未必是甘延寿的对手,但陈汤的英雄气概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这是一种能量之场,甘延寿也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就被陈汤震摄住了,也不得不卷进这个漩涡之中。
甘延寿应该心怀感激,因为陈汤,他才得以名垂史册。
汉军戊、已校尉率车师屯垦部队赶到,其他西域各国的军队也陆续抵达。这支多国联军组成的远征军团,总计四万余人,编为六支纵队,分别由六位校尉指挥:扬威校尉、白虎校尉、合骑校尉、戊校尉、已校尉,还有西域副校尉陈汤。名义上的总指挥是西域总督甘延寿,真正的灵魂人物是陈汤。
经过短暂的整合之后,全军整装待发。到了这个时候,陈汤才与甘延寿一同上书朝廷,自劾矫诏之罪,并说明出兵的理由。奏章发出之后,陈汤也不等朝廷的回复,即日率军启程。
大军兵分两路,每路三个纵队。一路沿着南道(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缘)出发,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大宛国(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然后折向北,进攻康居。另一路三个纵队由甘延寿率领,沿着北道(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出发,抵达温宿国(今新疆温宿),翻越天山山脉,进入乌孙国首都赤谷城(新疆伊宁市),然后横穿乌孙国西部,直逼康居国。
当陈汤的远征军抵达阗池(巴尔喀什湖,哈萨克斯坦境内)西岸时,遭遇到康居国军队的突袭。
原来康居国在郅支单于到来之后,对乌孙国作战屡屡得手,康居一位副王,名叫抱阗,正好率军进攻乌孙国,杀掠一千多人,正好要返回康居国,在返途中,意外地发现陈汤的远征军,便率军截击远征军的辎重部队。
陈汤马上率领主力部队回援,击溃了康居副王的军队,斩杀四百六十人,俘虏康居贵族伊奴毒,夺回辎重,同时解救了被康居军队掠夺的乌孙国百姓四百七十人,康居军队在乌孙国掠来的马、牛、羊等战利品也落入远征军之手。陈汤下令将百姓返还乌孙国,但是把马、牛、羊等牲畜没收,作为军队的补给。
进入康居国之后,陈汤严令士兵不得烧杀抢掠,不得擅自掠夺康居百姓的粮食牲畜。陈汤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诛杀郅支单于,对于康居国军民,只要诚心投降,既往不咎。
康居国的东部由贵族屠墨镇守。陈汤派人秘密召见屠墨,向屠墨晓以大义,告诉屠墨,中国远征军不仅威武雄壮,有必诛郅支单于的决心,而且是仁义之师,只要康居国不与远征军为难,中国必定将康居国从郅支单于的残暴统治中解救出来。郅支单于在康居国内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早已引起康居贵族的不满,只是迫于郅支单于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屠墨当然乐意看到中国远征军诛杀郅支单于,由是与陈汤签立秘密条约,将东部门户洞开。陈汤兵不血刃,穿过康居国东部,直扑郅支所在的单于城。
军队行进到距离单于城六十里处,停下来安营扎寨。
陈汤命令部下在附近展开威力搜索,结果抓到了一名康居男子,很巧的是,这名叫开牟的男子,正是与陈汤签订秘密条约的康居贵族屠墨的舅舅。
开牟对郅支单于在康居国犯下的暴行也是深恶痛绝,他表示愿意为陈汤的大军作向导,并且把他所知道的单于城的防卫情况一一向陈汤说明。
此时陈汤已对单于城的情况了如指掌,第二天,大军再向单于城挺进三十里,然后安营扎寨。
此时郅支单于已得到消息,中国军队竟然不远万里杀到康居,他心中吃了一惊,赶紧派人前往联军司令部,问道:“中国军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呢?”
陈汤对匈奴使者说:“你们单于不是曾上书,说居住在这个困厄之地很苦,愿意归附强大的汉帝国,还要派儿子到中国吗?我们皇帝听说你们单于离开广阔的匈奴故地,躲在这个偏远的康居国受委屈,心里很是怜悯,使派西域都护将军率军来迎接单于还是单于的妻儿子女,怕惊吓了其他人,所以军队不敢抵达城下。”
看来陈汤果然是外交奇才,明明是冲着诛杀郅支单于而来,外交言辞仍然讲得天花乱坠。
匈奴使者数次往返于单于城与联军司令部,给双方的首领传话。甘延寿与陈汤厉声对匈奴使者喝道:“我等为单于远道而来,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匈奴的王侯大臣前来拜会将军,接受皇帝的命令,单于作为东道主,却没有体现待客之道,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这是何理?你回去告诉单于,我军远道而来,人与马匹都极度的劳累了,粮食也快吃完了,再拖下去,恐怕我们回不去交差了,快让单于与大臣好好商议商议,尽快给个答复。”
这是甘延寿与陈汤给郅支单于的最后通牒。
此时陈汤与甘延寿均还不知道汉使谷吉早被郅支单于杀死,但是郅支单于却很心虚。半夜时分,他悄悄地溜出单于城,到了城外后,郅支单于望着茫茫天地,心中一片茫然,他想逃,可是要逃到哪啊?
逃到康居国的都城吗?不行,他把康居王的女儿都杀死了,康居王一定是恨透了,更不必说康居的百姓,这一去不是送死吗?
或者逃到西域的某个国家去避难?这更不行,西域各国都加入远征军行列;回到匈奴去?自己的老弟呼韩邪单于正想要自己脑袋呢!
郅支单于策马在城外兜了一圈,发现无路可去,无可奈何又回到城内,这时他一定体会到一个词的含义:“众叛亲离”。眼下之计,惟有坚守此城,只要坚持到远征联军部队粮食耗尽,甘延寿与陈汤便会退兵了。这样还不保险,必须要有援兵,在康居国内,还有一些贵族听令于郅支单于,正好连夜去搬些救兵。
第二天,郅支单于并没有开城投降。
甘延寿命令四万大军开进到离单于城只有三里之处,就地构筑兵营与防御工事,然后与陈汤登上小山丘,遥望单于城。
只见单于城由三道城墙所构成,最里面一道墙是土墙,土墙外还有两道木墙。城墙上悬挂满五彩旗帜,迎风飘扬。城墙上有数百名匈奴兵正是巡逻,城门下有一百多名骑兵往来于木墙与土墙之间,估计是在传递汉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在城门两侧,还有百余名士兵正在操习“鱼鳞阵”,还可以看到一个小头目正在对士兵们讲习战法。
看来郅支单于早已做好作战的准备了。
关于陈汤这次著名的远征,还有一个小插曲。
1940年,牛津大学的学者德效骞撰文提出一个观点:陈汤所面对的匈奴人中,有一部分是罗马军团的残部,这个观点在前几年又风行一时。
前53年,古罗马帝国的统帅克拉苏(剿杀斯巴达克起义的重要人物)率领七个军团入侵帕提亚(即安息国),在卡雷会战中,罗马军团遭到惨败,包括克拉苏在内的二万名罗马人被杀,一万名士兵成为帕提亚人的俘虏。这一万名罗马战俘被安置在帕提亚(安息)东部。
十七年后(前36年),陈汤的兵团在单于城下发现匈奴军队演习“鱼鳞阵”,从这种阵法的表面意思来看,有点类似于罗马军团步兵方阵的“龟甲阵”,也就是以大盾牌将步兵方阵的上方及周围防护得结结实实,象一只大乌龟壳一样。而且单于城的外城采用“重木城”,这也是罗马人的典型防御术。
这似乎可以说明,有部分罗马战俘从安息国(帕提亚)逃出来,投到郅支单于的麾下,从地理位置来看,这是有可能的。根据《汉书》记:“安息国,王治番兜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不属都护。北与康居、东与乌弋山离、西与条支接。”安息国的北部正是与康居国相接壤,所以这些罗马士兵从安息国逃出来后,进入康居国,加入郅支单于的军队,是完全有可能的。
由于欠缺更多的史料,历史学界也有很多人反对这种说法。笔者认为罗马士兵加入郅支单于军队这种说法可能性非常大。
安息与康居国当时都不在中国的控制范围,在这个地区,似乎郅支单于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在陈汤对甘延寿分析西部形势时,曾提到郅支单于一旦控制乌孙与大宛国,可能西取安息,由此可见郅支在这一地区的势力。
可是根据《汉书》,郅支单于到达康居国时,只剩下三千名骑兵,就算再加上康居国的军事力量,也未必强大到什么地步,因为康居国在长期与乌孙战争中,始终居于下风,那么可以推想郅支单于除了三千名匈奴骑兵外,一定还有另一支军事力量,这很有可能便是这支罗马兵团的余部。
可是罗马兵团的余部是如何由安息国到康居国,又到底多少人投奔郅支单于呢?这就是个谜了。也许是罗马战俘被安息人派往边境戊边,然后集体逃跑,投奔郅支单于,此时势单力薄的郅支单于当然求之不得。也许是郅支单于攻击安息国,意外收编了这此罗马战俘,当然,这些仅是猜测。
为什么史书会记下单于城的士兵在操练“鱼鳞阵”呢?要知道《汉书》中对战争的记述一般是很简略的,这肯定是这种“鱼鳞阵”引起远征军官兵的兴趣。为什么会兴趣呢?可能有几个原因:一,可能汉军没有见过这种阵法,所以印象深刻;二,匈奴人一直是以骑兵为主力,根本没有听说过匈奴有步兵,特别是匈奴步兵还操习这种阵法。
所以笔者倾向于认为在郅支单于麾下,确实有一支罗马军队,人数不详。
题外话,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
在城楼上的匈奴兵远远冲着远征军的大本营,故作勇敢状,高声喊道:“有种的过来较量较量!”看来是死到临头还嘴硬。
刚才在在城门间来回奔跑的匈奴骑兵一百多人,也高声吆喝着,策马驶出城门,冲着联军大本营冲杀过来。做什么呢?神风敢死队么?
陈汤哂然一笑,命令中国兵团强弓劲弩伺侯,弓弩兵引箭上弦,瞄准冲杀过来的匈奴骑兵。匈奴人晓得汉军弓弩的厉害,一看大势不妙,为首的那人调转马头急忙便跑,其余士兵一看,纷纷鼠窜回城内。
汉军的弓箭手整齐有序地向前行进,到了弓弩的射程范围后停下来,列队持弩,指挥官一声令下,从弩膛中射出的箭雨飘向空向,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后,坠落在单于城的城门附近。城门下操习兵阵的士兵赶紧摆出新演练的“乌龟阵法”,用盾牌将步兵方阵遮盖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还是不免吓出一身的冷汗,心中暗叫“厉害厉害!”然后这个乌龟营退入城内,把城门关闭上了。
陈汤策马行进到联军阵前,奔跑的战马掠起一阵风,将陈汤的披襟吹起,飘扬于风中。陈汤立于飒飒风中,拔出宝剑,寒光闪闪,对全体远征军将士说:“诸位将士听令,六路纵队,听到战鼓声擂响,便直扑城下,将单于城团团围困。各纵队按预先安排的作战任务,工兵负责在城墙上打洞挖穴,填堵城墙上敌人的瞭望孔与射箭孔,持刀盾的步兵冲在前头,长戟兵与弓弩兵紧随其后,弓箭手要压制城楼上匈奴兵的火力,掩护先头部队破城。兵士们,千古勋业,在此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