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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战国——中国权力游戏白皮书

_4 陈舜臣(日)
  “这不是僭越吗?”张仪喃喃地说。
  “我说张仪啊,你的才华确实高过苏秦。但苏秦有极大野心,这一点他比你强……依我看,因连横而造成秦国统一天下,其可能性大约十之###;因合纵而苏秦取得天下,其可能性则只有一两成。但苏秦以这么小的可能性作赌注,你千万不可因此而轻视他,知道吗?”
  鬼谷先生宠爱的不是充满野心的苏秦,而是确实身怀才华的张仪。
  老师教我如此做,莫非另一方面也让苏秦以为老师较偏爱于他?谋略学高材生的张仪,说不定会有这等怀疑。鬼谷先生为消弭这个疑惑,所以不由自己出面,而让乔装的张仪对苏秦说出这个秘策。
  “我知道了。让苏秦之辈成为天下共主,将是万民之大不幸。我一定要让合纵政策无法得逞。”张仪说。
  “不过,让秦停止对赵出兵之计划,这一点你非做到不可。你们两人的竞争,在此之后才可开始。”
  “是的,遵命。”
  “那你就去吧!”
  张仪当天出发。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演戏的人确切明白自己的戏份,因而绝无穿帮之虞。
  他原本就不是有资格成为秦王的人。坐上王座,真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因此,他每每咬着嘴唇,心里呐喊着:“你们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天下共主!”
  秦始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际上,这个名称是到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公元前221年才有,在这之前的秦始皇,被称为秦王政。说得正确一点,于公元前246年成为秦王之前,他的名字只是“政”。
  生于赵都邯郸、身为人质之子、自幼智能超群的政非常早熟,并且擅长察识人心。过分敏锐,或许是一种悲剧——至少政的情形是如此。
  他很早就知道有关自己出生的秘密。
  ——吕不韦把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塞给子楚。虽然对方是个人质,但这样的做法不是太过分吗?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4)
——政这个孩子,与秦国王室血统根本毫无关系嘛!——这是事实,不过不能摊开来说啊!
  认为政尚幼小不解事的用人们,常在他面前以这件事情作为闲聊话题。但早熟的政大概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不明白的部分,他牢牢留在脑海里,等到长大之后才去理解。
  政还是个婴儿时,秦曾援助将军王崎,使之包围赵都邯郸。
  就赵的立场而言,这个时候,大可杀掉秦国人质。而实际上,子楚也差一点就被杀害。
  ——怎么可以让子楚被杀呢?这样,我的投资不是要泡汤吗?
  吕不韦想。对子楚进贡的不单是金钱,还有女人(这个女人已有身孕),投资额可谓不小。在这个情形之下,怎么可以让子楚平白被杀呢?吕不韦于是运用拿手的收买方式,给守者之吏(担任监视任务的官员)黄金六百斤,成功地使子楚逃到秦军阵地。
  由于这是千钧一发之际的逃亡,子楚根本来不及携带家人,遂孑然一身地抵达秦军阵营。
  赵国本来意图杀掉被遗留下来的子楚之妻和子,由于赵姬的族亲之中亦有不少权势之士,加上吕不韦的各方奔走,因而幸免于难。
  六年后,秦昭王去世,继位的是太子安国君。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事实上,安国君替代高龄昭王为实质上的国君也有许多年了。安国君遵守对宠妃华阳夫人的诺言,立子楚为太子。
  即位时的安国君,年事已高,更由于多年来摄政的辛劳,健康大大受损,结果,即位一年就殁故,太子子楚即位。
  七年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命的人质,现在已是超级大国秦之国君。他就是庄襄王。
  “我押宝押对了!”
  吕不韦的欣喜若狂不必赘述。他的投机着实成功了。
  庄襄王任吕不韦为丞相,并受封文信侯,以洛阳十万户为采邑(俸禄)。对吕不韦而言,这样的投资报酬已经相当可观。而他不因此满足。人的欲望本来就是无穷的。
  过去在众多公子之中最被冷遇,甚至被遣送作为人质的子楚,迅速被立为太子并顺利即位——秦国人莫不为此惊叹。诸国更以惊异眼光看待此一事实。
  ——早知如此,当时应该好好礼遇他啊!
  ——不,现在也为时不晚。
  赵国廷臣想起成为秦王的子楚,尚有妻儿留在赵国。虽然有亡羊补牢之憾,赵国还是以殷勤态度,把秦王夫人和儿子政送回秦国。这时候的政已经十岁。
  “你长大了……”
  深信政为已出的庄襄王子楚,看到儿子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暌违七年之后的首次会面。在战乱中匆匆挥别时的政,当时尚在母亲的怀抱里。
  不知道儿子长得多大了?……见面前夕,庄襄王还在想着这一点,准备相聚时紧紧抱着他,并且好好抚摸他的头发。
  但出现在面前的这个儿子,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氛。这不意谓儿子没有惹人怜爱之处,他的面貌端正,看来相当伶俐聪明,脸上露出一种不欲受人爱抚的凛然表情。
  这大概是多年受苦的缘故吧?庄襄王如此解释自己儿子的情状。
  迅速被立为太子而后即位的子楚,也同样迅速结束了人生旅途。他于即位三年后殁故。
  政继位为秦王。此时的他,年仅十三岁。
  中国官阶位于相丞之上的“相国”,乃自秦王政即位时设立。
  什么人被任命为相国?
  答案当然是:吕不韦。不仅如此,秦王政更以“仲父”称呼吕不韦。仲父乃“叔叔”之谓。
  十三岁的少年不可能决定这样的制度和如此的称谓。显而易见,这些都是吕不韦幕后操纵的结果。
  我有把握对这个孩子操纵自如!虽然不能明言,但他的确是自己的骨肉。操纵政这个秦国国君,使他成为天下之主——这样的伟业不是值得为之拼命的吗?
  吕不韦如此想着。
  经验老到,在商场混了大半辈子,也走遍天下的他,因政的即位而感到兴奋。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5)
为了充分施展抱负,必须拥有最高官位——他以此自期,并使自己成为相国。此外,为了让人们产生敬畏心理,以便使唤别人——他要政以“仲父”来称呼自己。
  平常看得到的事物,因兴奋过度而看不到—— 一般人都有这个毛病。吕不韦后来才发现年少君王的目光格外冷漠,就是这个原因吧?
  吕不韦把长久以来想做的事情,逐一付诸实行。
  正式被封为文信侯之后,虽然仅仅领有十万户,却已算是诸侯之一。纵然不及战国七雄,但他认为,自己应该有资格媲美“四公子”。他们都拥有三千食客。此一作为当然是一种虚荣表现,但广招人才也是他们不得已的自卫之策。战国七雄之首的秦却无拥有三千食客的人物。
  由我来做这样的人吧!吕不韦想。
  依据《史记》记载,吕不韦家中的用人有一万之多。那是以人力为主要生产工具的时代,倘若这是包含生产奴隶在内的数字,也就不足为奇。
  实际上,拥三千食客,对吕不韦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问题在于食客的品质如何。
  鸡鸣狗盗之类人物,可以从培养用人而成。吕不韦意图招募的是水准高过“四公子”、如齐国稷下学士般具有学问才华的食客。
  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
  这也是《史记·吕不韦传》中的记载。现代人以为当时的畅销书乃《孟子》,但《史记》对此只字不提,只出现荀子之名。事实上,对天下一统有所贡献的人才大多出自荀子门下,孟子门下则鲜有其人。
  这是因为时代风气排斥空论而以实学为重的缘故。
  吕不韦的意图也是招募实用学者,以进行实用之著述。他令食客们分别写出各自见闻,将之编辑而成《吕氏春秋》。这是网罗各种知识的百科全书。
  “此书记载当今世上一切重要事物,既不可增加一字,亦不可删减半字。”
  吕不韦因此书而自鸣得意。
  号称二十余万字的这本书,由于是写在木简上的关系,册数十分庞大。吕不韦将这批木简陈列于首都咸阳的市场门口,广向诸国游说之士呼吁:
  任何人若能增删本书一字,当即致赠赏金千两。
  这个做法当然出于自负,同时意图以此扬名诸国。行事好大喜功的吕不韦,在私生活上也相当自大。
  秦王政的母亲是吕不韦往年的爱妾。她成为子楚之妻后,因子楚即位而贵为王妃,因子楚之死而变成母太后。
  母太后过去在邯郸是广为人知的歌舞名姬。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是不可一日没有男人的女人。骚到骨子里——这或者与她出生娼家的背景有关吧?虽然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她还是个正值欲望巅峰时期的女人。这位母太后现在成了先王的未亡人。
  以后我可以为所欲为,因为我已是自由之身了!母太后如是想。
  秦国宫廷里有她的昔日相好吕不韦。他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几乎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到。而且秦王是个年轻小孩。会展开怎样的局面,应该不难想象。
  两人恢复了以前的关系。
  “我们要有所收敛,不可胡作乱为。因为你的身份是秦国母太后啊!”
  “以你的身份,还怕什么?这个国家的国君是我们的儿子啊!”
  母太后依偎在吕不韦身边——这里是秦国宫廷大内。相国身份、且被秦王以“仲父”称呼的吕不韦,是唯一可以出入后宫的男人。后宫原本是男子禁地。
  “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说出去啊!”
  “我不管这么多。”
  “人多口杂,总得顾虑。而且国君渐渐懂得男女情事了。”
  “不,他还只是个小孩而已。”
  母太后其实对自己的儿子了解不多。丈夫子楚逃至秦后,她和年幼儿子共同生活六年。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事情。这六年岁月,她过的只是属于自己的淫荡生活,绝少真正关怀自己的儿子。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6)
儿子则以冷漠目光看着母亲的一切行径。他毋宁是眼看母亲行径,因而目光变得冷漠吧?
  政由于生长在父亲离去、母亲淫乱的家庭中,所以远较一般小孩懂事。就拿有关他出生的秘密来说,若在一般正常家庭,用人及邻居们是不至于会在他面前拿这件事当做聊天话题的。
  ——我不是有秦国王族血统的人!
  年幼的政坐在王座上时,都会想起过去在邯郸听到的这些话。
  他原本就不是有资格成为秦王的人。坐上王座,真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因此,他每每咬着嘴唇,心里呐喊着:
  你们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天下之主!
  坐在王座上的这名少年何其孤独!
  长达五十六年的昭王治绩,已使秦国国基稳固,政治上只需沿袭前例即可。但年少的秦王政不因此满足。未曾承受秦国王室血统的自己,没有必要循规蹈矩——他如是想。
  ——我要开拓自己的路!
  这是政的决心。
  但十三岁的秦王并没有国政上的决定权。这一切,都在相国吕不韦的掌握之中。
  ——我不会让你长久居于辅佐位置的!为了走出自己想走的路,我要取得大权!
  这个聪明少年,已看出自己的生父吕不韦有意将他当做傀儡,随心所欲地予以操纵。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一天,政召来相国吕不韦——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以前都是由吕不韦入宫求谒,每次谒见也都是传达决定事宜,从未有过请示秦王意见或者秦王主动召请吕不韦之事。这次却一反常态,吕不韦充满狐疑地急急入宫。
  这一天,年少的政准备明白告诉吕不韦,自己不会再当傀儡受他操纵。
  “仲父,我要你以后少入后宫。”政说。
  “这……这是……为什么?”
  吕不韦有些狼狈地问道。
  “因为后宫是男人止步之地啊!”
  “可是……我是以相国身份和两位太后谈论事情呀!我的意思是说华阳太后和夏太后……”
  吕不韦语未毕,年少的政复以凛然口气说:“你不要以为血统关系管用!”
  “什么!?……什么是血统关系?”
  “我是指我和你的关系而言。”政以断然口气说。
  “那……”
  吕不韦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做梦都没想到,政早已知晓有关自己身世的秘密。
  “这不是很有趣的事吗?过去跩得要命的那些人,现在却在我面前磕头如捣蒜,的确太好玩了……”这个假冒的太监,因第一次尝到权势滋味而得意忘形。
  不要以为血统关系管用!
  不管有什么样的关系,我都不会对你客气,更不会成为你的傀儡!——这名少年如此扬言。
  “是!”
  吕不韦垂头时,感到自己浑身冒出冷汗。
  英明君主渴望的是行动之自由。纵然年少之时情非得已,待长大成人之后,一定会以辅佐人的存在为忤,到时候,再找借口将之除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吕不韦原本的意图是:操纵强国国君,以创造一番伟业。政虽是自己的骨肉,却不是会听任辅佐人摆布的人。
  既已如此,吕不韦只有自我收敛,以免被肃清。而为了不被抓住把柄,于今之计,最重要的是尽早与过去的爱妾,即现在的母太后疏远。
  但她是个多情女人,应该不会轻易放走情夫。
  吕不韦拼命地思考对策。
  母太后多情,实际上绝少是精神上的要素,绝大多数是寻求肉欲上的满足。因此,情夫并非一定得吕不韦不可。
  我找一个在性事上比我更强的男人给她吧!吕不韦把目标设定在这一点上,计划找一个替代人物。
  “对!那个人应该最适合!”
  吕不韦想到的是名叫“大阴”嫪毐的男人。“大阴”是性器特别巨大的男人之谓。为满足以肉欲为第一的母太后,这样的男人应该最适合她。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7)
吕不韦用金钱使嫪毐成为自己的“舍人”。“舍人”意指私人近待。
  一旦听到“大阴”传闻,母太后一定会渴望得到才对。吕不韦因此尽可能地把这个传闻散播出去。另一方面,他以训练为目的,让嫪毐在家里不穿衣服,把桐木制轮子套在勃起阳具上走来走去。虽然桐木制的东西不重,但阳具软下就会掉落。不仅“东西”巨大,而且持久力强——这个风声很快传开。
  这个家伙的“东西”实在够大……每次看到时,吕不韦自己都不禁连连咋舌。母太后是自己过去的情妇,要把这样的男人配给她,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感。
  有个男人的“东西”撑得起桐木制轮子——这个消息果然传到母太后的耳朵里。一天,她把吕不韦叫来,说:“听说你有一个叫嫪毐的近侍。把这个人让给我,行吗?”
  “除了宰相和相国以外,一般男人不许进入后宫,我哪里有办法送这个人到你身边呢?”吕不韦佯装为难地说,内心里却为对方上钩而感到欣慰。
  “替我想想办法嘛,求求你!你是相国,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呢?你连和我这个母太后上床都有办法,送一个用人到后宫,还能难倒你吗?”
  母太后情急地恳求道。
  “这真是个难题……好吧,我想想办法就是啦!”
  吕不韦如此回答。其实他是早已成竹在胸的。
  依照规定,除了皇帝和宰相,其他的男性一概不许进入后宫。唯一的例外是丧失男性机能的男人——太监!
  “我让他成为太监,然后送到你身边来就是啦!”
  “给我太监,有什么用呢?”母太后嘟着嘴说。听说是个“东西”特别大的男人,所以才要叫来陪伴自己。失去男性机能的太监,叫来做什么呢?
  “不,我会找理由,表面上对他处以宫刑(割去男子生殖器的刑罚),实际上却不动手术。这样,他就能以太监身份进入后宫啊!”
  “不愧是相国,的确有一套!”母太后欣喜万分。
  使不可能成为可能,这是吕不韦的拿手好戏。他可以说是最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人。
  他连以收买手段使秦国人质从被秦军包围的赵都逃出这等难事都做得到,相较之下,在宫刑犯人的去势手术上动动手脚,这样的事情还算什么呢?
  后宫本是男人止步之地,而母太后和太监的媾和却在这个环境之下展开!
  成为王母情夫的嫪毐,开始掌握极大权力。在权势边缘的人应该多少知道如何使用权力,而嫪毐则是过去与权势丝毫无缘的人。
  ——这不是很有趣的事吗?过去跩得要命的那些人,现在却在我面前磕头如捣蒜,的确太好玩了……
  这个假冒的太监,因初次尝到权势滋味而得意忘形。正由于是第一次掌握权势,所以滥权的程度令人侧目。
  相国吕不韦把母太后硬塞给嫪毐,自知理亏,于是在各方面对他多所容忍,因此这个假太监的权力逐渐变大,甚至到了指挥整个后宫的程度。由于秦王年少,所以宫廷人事之权全为后宫所控制。君临后宫的嫪毐,开始左右官吏任免事宜。企求爬升的人频频出入他的府邸,大行贿赂,勤于奉承。他的府邸,用人达数千人之多,虽不及吕不韦,实际上已是秦国第二把交椅。
  吕不韦被封为“文信侯”,嫪毐则得“长信侯”封号,并受封山阳之地,爬升为小诸侯。
  卑贱出身的人总是卑贱,实在难以驾驭……吕不韦感到十分不快。不知天高地厚的这种人,实在无法预测会弄出什么名堂。搞不好,自己有一天会因他而受到连累。当时的秦经商鞅建立法治国家体制后,正由李斯极力统筹一应法律机构,连坐之罪极为严峻。在法律之前,连相国都不是绝对安泰的。
  吕不韦深感后悔。要是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当时千不该万不该找这种人来担任替身,他想,不如由自己继续为母太后效劳。只要行事谨慎,应该不会出纰漏的。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8)
嫪毐的作风不知收敛,吕不韦不止一次为他捏把冷汗。
  在未到不可收拾地步之前,非妥善处理不可。吕不韦认为应付这等事,再也不能拖延姑息。秦王正在逐日成长。在这之前,早熟的他也可能知道有关母亲的丑闻。知道后,他会置若罔闻吗?
  台面化将是难以避免的事。
  既然如此,开刀之事要越早着手越好。拖延的后果,由于秦王在政治认知上成长快速,很可能将此事诉诸政治手段解决。到时候,倘若秦王蓄意将辅佐人——这个他向来视为眼中钉的相国趁势去除,吕不韦岂不是会失去地位,甚至连生命都岌岌可危了吗?
  吕不韦决定举发嫪毐。
  他当然不会由自己出面举发。拥有三千食客的他,可以指使的人唾手可得。
  在举发之前,必须要有设想周到之部署始可。嫪毐一旦受审,由吕不韦推荐进入后宫这个事实一定会被揭发。更值得担心的是,以行贿手段伪装已执行宫刑这个大罪更会暴露出来。
  因此,绝不可使嫪毐受审。
  为此,吕不韦决定在举发的同时,让嫪毐知道他即将被捕,如此一来,他一定会在被捕之前发动兵变——即使嫪毐没有这个念头,我吕某也非使他如此做不可。这个假太监,现在已有发动数万兵员的能力。嫪毐在“镇压兵变”名目之下被杀,便一了百了。
  吕不韦立刻制定计划,采取行动。
  秦是严格的法治国家,举发要有确切证据。这一点并不是难事。
  与嫪毐私通后,母太后生了两个孩子。未亡人身份的母太后当然不能公开生子。因此,母太后买通卜者,传出:
  此地宫中对母太后大不吉利,应暂时移至雍之方向避邪。
  雍乃国都咸阳之西,现在的陕西省凤翔县,当时有一秦国离宫。母太后到了该地生下孩子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咸阳宫殿来。
  这两个婴孩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嫪毐乃假冒之太监,实际上并未受到宫刑。他和太后私通而生有二子,并且有废今上、拥其子为新王之企图。
  有人如此告发。
  诬告是重罪,因此,除非有很大决心,否则这等重大事件是没有人会轻易告发的。
  另一方面,嫪毐接到如下通报:
  与太后之关系及生有二幼子之事,均被查悉。秦王正计划诛杀你,将于日内以祭祀为由赴雍,实际上,是为了招兵……
  以秦王之力,拘捕拥有数万私兵的长信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时候在国都招兵,会有被察觉之虞。因此,遇到这等大事时,古时君王概以祭祀或狩猎为由,离开国都,到偏僻地方招兵。
  “是什么人告的密?”
  长信侯嫪毐气急败坏地跳起来。除了“东西”大以外,这个人的胆量也很大。
  “现在该如何?”
  近侍请示时,长信侯以一贯大胆的神态说:“这还用得着说吗?谁愿意乖乖被捕!在对方还没采取行动之前,我们要发动攻势啊!”
  他发布了盖有太后印玺的动员令。
  这是秦王政九年之事,政当时已二十二岁。之前由于秦王尚年少,一般文书关防都用太后印玺。在这个惯例之下,发动国军之事应无任何阻碍。
  由于得到幕后操纵者吕不韦之通报,政早已知道对方将有此举。因此,他事先下达君令,通告国军,以太后名义发布之动员令无效。
  虽然如此,长信侯还有私人兵团。他遂以雍之南方的离宫蕲年宫为据点,举兵谋反。
  秦王政立即派大军前往镇压。
  “我上当了!”
  长信侯切齿扼腕地叫起来。
  算他聪明,知道自己上当。至于上了什么人的当,这名“大阴”异人却不知道。
  指挥###军的是昌平君和昌文君,叛军很快被敉平。
  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击败呢?逃走时,长信侯心犹不甘。他现在已是被悬赏缉拿的人。布告上写的是:将之活捉者赏钱百万,将之杀死者赏钱五十万。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9)
长信侯在一个叫“好畴”的地方被杀,位于咸阳西北,现在的地名是陕西省干县。
  他的尸体被处车裂之刑。
  “在处刑之前,先剥光他的衣服!”
  秦王政发布此一命令。
  在裸体示众之前,秦王政先检视了长信侯尸体。因为这具尸体本身就是犯罪证据。
  尸体有太监不该拥有的东西。而且这个“东西”大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正是铁证如山!
  “这么大的东西应该撑得起桐制轮子吧……”秦王政望着长信侯的“东西”叹息道。
  事件处理迅速展开,其严峻程度诚可以“秋霜烈日”形容。
  政当然不能处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也将之幽禁于雍地离宫。
  长信侯一族悉数被诛。
  为数达数千之多的家臣中,罪状较轻者也被处三年徒刑。此外,有四千多人被流放至当时尚属未开发之地的蜀。不过,被流放至蜀地的人,于数年后获赦回国。
  太后秘密生下的两个孩子在寻获后被杀。
  当时,有一名叫茅焦的齐国游说之士对政说:“大王倘若欲得天下,就应迅速奉迎太后回国都。被称为不孝之子,是会影响诸侯向心力的。”
  “如果说,为得天下非如此不可的话……”
  秦王政立即派人前往雍地。
  “这个年轻小伙子一定前途无量……我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他一统天下,但为避免引起一场骨肉之争,这已差可自慰了。”吕不韦临死前呢喃着说。
  “祸根已断……”
  吕不韦喃喃说着这句话,为一切如计划顺利进行而感到快慰。
  他于长信侯嫪毐军中也派有心腹部下卧底。斩杀逃亡的长信侯,便是这名部属下的手。
  “那个‘大阴’家伙被杀时的情形怎样?”吕不韦问这名部属。
  “挨一刀时,他呻吟着说了一句‘你不是文信侯吕不韦的部下吗?’”这名部属回答。
  “哈!哈!他到临死前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啰?他是不是说完这句话就死了?”
  “不,奄奄一息之际,他又说了几句话。”
  “他说什么?”
  “他睨视着我说:‘吕不韦派你到我这里来卧底,同样,秦王一定也派人在他那里卧底。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一点吧……’他说完这句话后才断气。”
  “咳……他说了这样的话?”
  吕不韦微微摇了摇头。
  这可不能一笑置之。对方再也不是小孩,而是二十多岁的人。君王放密探到宰相身边,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尤其像政这种“丰准长目”(鼻子高而眼睛细长)相貌的人,城府之深,往往令人摸不透。他明明已知道吕不韦是自己的生父,这不但没有引起他的亲近感,好像还使他产生由衷的厌恶感。
  我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
  老奸巨猾的吕不韦,一察觉自己的处境就立即采取对策。他又以拿手的收买手段,让秦王身边人士向秦王说了这样的话:
  吕不韦对这次的缪毐事件甚为痛心,并以未恪尽相国职守而深深自责,目前正闭门思过中,他是出自内心的反省。
  执如此说词的不止一二人,几乎所有近臣都说了偏袒吕不韦的话。
  年轻的秦王政,慵懒地闭着他的细长眼睛,说:“既然如此自责,他可以辞去相国职务呀!”
  这句话决定了吕不韦的去职。政又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说:“离开相国职位的人,也没有必要居住国都。吕不韦在河南有采邑,他应该到那里去闭门思过。”
  这句话等于宣布将他流放外地。
  嗬……他准备来硬的哩!接到通知时,吕不韦在心里如此忖度着。
  没想到年轻秦王想来硬的!但以为解职、流放就了事,这一点显示他还是个菜鸟!我可是现在才准备来硬的哟!——吕不韦还有余裕想这等事。
  吕不韦原本就准备回河南乡下休养一段时间后,再着手于期望已久的取得天下之事。而可能被“诛杀”之危机,总算安然度过。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10)
会觉得面临危机,或许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人偶尔得有休息的时候,到乡下一段时间,我何乐而不为呢?
  吕不韦决定到河南宅邸悠闲地住一段时间,以便仔细思考将来的方针。
  表面上他是乖乖被流放,但吕不韦偏偏要让年轻秦王知道自己不是容易被摆布的人。那是距离国都相当远的地方,想派军###,谈何容易,纵使在行动上稍微越轨,秦王又能奈他如何?
  吕不韦以闭门思过之身,却频频与诸侯使者及宾客会晤。
  ——你别小看我!我吕不韦的声望不仅遍及秦国,连各地诸侯也对我另眼看待啊!
  这是他对还在咸阳宫殿的秦王政的一种示威行动。敏锐而年轻的秦王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才对。
  ——吕不韦不但未拒见来客,更以积极态度与各国名士鱼雁往返,并且常宴请宾客。
  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
  《史记》中有如此记载。
  这些文句并未叙及这是礼貌性拜访,还是邀请担任国政的招聘之举。然而,这些事情着实给人们“吕不韦之声望未衰”的印象。
  秦王政常常聆听有关被流放至河南的吕不韦之言行报告,只是,他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要窥知这位年轻君王的心事,相当困难。
  唯有李斯做得到这一点。
  李斯原系文信侯吕不韦的家臣,现已被擢升为君王近臣。吕不韦的收买工作当然也及于熟识的李斯。
  由于是过去的主子,李斯只好说了一些吕不韦的好话。
  “吕不韦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将之远弃,未免可惜。”
  对此,秦王却面无表情地说:“李斯,由你替代吕不韦,足足有余。”
  虽然看似毫无表情,李斯却由秦王嘴唇振动的情形和脸颊的痉挛,看得出他的意思是:
  吕不韦已老,今后以重用李斯为宜。何况李斯可以任意使唤……
  听到吕不韦在河南的言行报告时,秦王耸了一下肩膀。剎那,李斯已知道他心里的话了:
  吕不韦老矣!
  是的,吕不韦确实已老……
  原本准备如此应答的李斯,赶紧把话咽下。在这个主子面前必须忌讳过分露出才华!
  如此不简单的李斯,尚无法尽知秦王心里所想的一切。
  事实上,政这时除了有“吕不韦老矣!”的感慨之外,内心更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快。
  和这种人有骨肉关系——这一点,是令他不悦之处。
  这不快之感来自对方仍然存在的事实。除非除掉他,否则这令人作呕的不快之感,恐怕一时难以消失吧?
  有他在,自己根本无法施展身为秦王应有的行动,更遑论着手一统天下的伟业!
  政由衷渴望得到自由。他痛恨任何妨害他自由的事和人。实际上,有许多事情带给他极大羁绊。
  其中最大的一点是血缘关系。
  生母已使之远离到雍。
  在宫里的华阳太后是先王义母,即使政是先王的亲生儿子,和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因此,他能以轻松心情对待她。
  政极为厚待名义上的祖母——华阳太后。
  “君王看似冷酷,但由对华阳太后尽孝道的模样看来,他好像是重情义的人。”
  人们都说这样的话。
  连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都那样地善待——人们如是想。实际上,政善待她,正是因为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其次是,有人蓄意操纵他。想到这一点,政就气愤得浑身发抖。
  这个体验,从少年时代就屡次遭遇到,他每次都以极其坚毅的态度,与之反击。结果,几乎都能成功地扳倒对方。
  于十三岁即位为王后,在前后约五年期间,他逐一粉碎别人欲操纵他的意图。十年后的今日,尚有此一企图的,只剩一人——那就是吕不韦。
  而且这个吕不韦和他有浓厚的血缘关系。这是给予他双重束缚的来源。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11)
之所以未能将之消除,是因为国家需要这个人。但目前这个情形已不复存在。
  因为朝中已有几乎可以替代吕不韦的李斯。此外更有来自大梁、在某些方面能力较吕不韦为强的尉缭,这个人虽然稍微欠缺实行能力,而企划能力却是出类拔萃。实行能力极强的李斯若和尉缭搭配,就再也不需要吕不韦了。
  因此,近来在河南乡下频频摆出示威姿态的吕不韦,在二十三岁的秦王政的眼里看来,只不过是令他轻蔑的对象罢了。
  ——如何把他除掉?
  对吕不韦,现在只剩这个步骤。
  《尉缭子》——被称为是尉缭著作的这本书,过去许多人认为是别人假借他的名义而作。
  但最近由山东省临沂前汉墓出土的物品中,除孙武、孙膑两部《孙子》竹简外,更有《尉缭子》残简。虽然只是一些断简残篇,经研究,其中一部分与现在流传的《尉缭子》文章几乎相同。《尉缭子》乃伪作之说即被推翻了。
  只是,有关尉缭这个人物的事迹,迄今仍不甚明了。
  依据《史记》记载,秦王政采用他的计策,并且令李斯付诸实施。而《尉缭子》开卷第一页却说:
  梁惠王问尉缭子曰……
  梁惠王就是魏惠王,于公元前370年即位的这位国君,在位至公元前335年为止。这是政即位八十九年前的事。因此,书中所指的“梁惠王”绝对有误。由于《孟子》也有类似记述,所以,这是到后世才产生混淆的吧?
  留下实际业绩的人,所属时代当然很清楚。但尉缭是从事策划工作的人,在这一点上较难确定。
  总之,从事策划的人能受到重用,这一点证明秦起用人才的态度何等积极。
  才能至上主义——
  实际上,这个主义蕴藏着极大的危险要素。
  因为,倘若同一领域出现能力更强者,原来的人随时会有下台之虞。
  吕不韦就是一个例子。年轻的俊才接连出现后,他在秦国已非重要人物,被炒鱿鱼是必然之事。
  围绕在年轻君主身边的,当然以年轻俊才为多。在军事方面的情形亦复如此。
  秦国过去有位名叫白起的名将,后来王翦取代他而成为秦军中心人物。现在,则是其子王贲逐渐抬头的时候。
  此外更有蒙骜之子武和其子恬,也渐渐浮上台面。
  这批年轻幕僚都是后来成为始皇帝的秦王政可以挥动自如的棋子。
  政叫来年轻将军们,说:“你们当做一次大规模演习,即刻订立作战计划,尤其在部署阵形方面,多用一点心思研究吧!”
  “我们要攻打哪里呢?”年轻的蒙恬倾身向前问道。
  “要攻打的是在河南的文信侯吕不韦。我们现在就来研究包围时应采取何种阵形为宜。”
  政叫人拿地图来,询问将军们如何攻打河南的意见。经过深入研讨后,包括第二、第三波攻击在内的详细计划书终于完成。
  “我想大概不会有实际战争。不过,你们还是得严阵以待!”政说。
  “为什么知道大概不会有实际战争呢?”蒙恬问道。
  “吕不韦应该不至于真正老而昏聩才对。”秦王回答。
  “老而昏聩?”
  “战事或许会有,但对方大概已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程度了吧!”
  听到君王的说明时,将军们都因无法了解其意而感到纳闷。君王准备如何——没有一个人揣测得到。
  由年轻司令官率领的秦军,团团围住吕不韦之河南领地。如果没有发觉到这一点,那吕不韦就真的是老而昏聩了。事实上,吕不韦已发现自己被围。
  确认这一点后,政致一封信函给吕不韦:
  君何功受秦封河南之地,食十万户?君与秦何亲,号称仲父?命君速与家属徙移蜀地。
  意思是说:你对秦有何功绩而受俸禄?你与秦有何亲戚关系而号称仲父?茲因此等大罪,将你流放至四川。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12)
“和他们轰轰烈烈干一场吧!我们岂可白白被杀?”
  近臣如此提议时,吕不韦却摇摇头说:“这样做不好,不要有这个念头。”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样做会被人批评我老而昏聩……”
  吕不韦遂看破一切,服毒自尽。
  断气前,他用双手掩脸,呢喃着说:“这个年轻小伙子一定前途无量……我遗憾不能亲眼看到他一统天下,但,为避免引起一场骨肉之争,这已差可自慰了。”
  知道丹从咸阳失踪后,关卡管制变得更加森严。实际上,丹已在此之前越过国境,秦国当局却犹被蒙在鼓里。
  秦王政获得自由了。吕不韦已消失,身边再也没有羁绊他的人了。
  ——你不是承袭秦国王室血统的人!
  他偶尔会觉得听到这句话回荡耳际。
  这样的时候,他都会立刻反驳。
  ——我不会以继承为满足。我的兴趣在于创造事物,以传给后人!
  他不是正统继位人,因此想成为创造者。秦王之位只不过是暂时借用的踏板。
  我一定要完成统一天下的伟业!——政在心里如此发誓。
  天下王族都趋向保守,认为自已非把承继的一切完整地传给下一代不可。因此,他们尽可能地避免冒险,企图走安稳之路。失去继承之物,会愧对祖先——持这等心态的人,当然不可能采取果敢行动。
  就这一点而言,政没有一般贵族所具有的保守性格。
  他不以丧失为可耻,而以不创造为耻辱。
  丧失秦国,毫不足惜。这个国家只是我创造天下的素材而已。
  年轻君王的果敢作风,当然影响到他所任用的幕僚群。他们在各个领域都采取果决措置。只要被认为对现实无益,再悠久的惯例也会被废弃,毫无留恋之情。
  “这个东西有用吗?”
  政常以这句话垂询臣属。
  “没有也无妨,只是,有时候可以发挥一些装饰作用。”
  近臣如此回答时,他便说:
  “装饰也是一种效用。既然有此效用,那就不是无用之物。”
  合理的现实主义不仅为年轻新进官僚所乐意接受,也在老练大臣和将军间浸透。因为配合君意乃是臣属生存之道。
  资深将军王翦于组编军队时,将兵员人数裁掉八成。他把不中用的兵员整理后,组成少数精锐军团。这一点正符合秦王胃口。
  “这样很好!”
  王翦依据秦王喜好重编军队,轻而易举地攻陷了过去无法攻克的赵国邺及关与两城。
  这是新军团所发挥的威力。
  战胜时,王翦反而感到茫然。这不是靠他的能力获胜,而是因仿效秦王政的作风制胜。
  这个人真不简单!
  从此以后,王翦对秦王可谓畏惧之极,绝不敢因年轻而瞧不起他。何况有吕不韦之前例,王翦知道自己非得知所戒慎、充分发挥才华不可。
  秦王扔弃的不只是陋习和无用之人,凡是反对自己所订立方针的人,哪怕是有为之士,他都毫不容情地铲除。铲除就是处斩,以免离去的人被他国捡去,反而对他们有所帮助。
  改编为精锐兵团后,决定将无功之将兵逐出军队。这时,一位名叫樊于期的将军,以如下理由提出反对意见,说:
  “或许没有功绩可言,但他们是世袭将兵,父亲和祖父都功在祖国。若把他们逐出,我秦国将兵将不会想为子孙立功,战意会丧失殆尽的。”
  秦王对这样的意见极为不悦。
  以祖先功劳为幌子,这是他最讨厌的事情。他压根儿就不愿听到“祖先”这两个字。
  秦国,并不是祖先留给他的。
  “你认为祖先非常可贵,是吗?”秦王歪斜着头问道。
  “是的,我认为祖先绝对可贵。”樊于期深深鞠躬回答。
  这个家伙杀掉算了。秦王顿时做了如此决定。
《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第四部分(13)
“我现在是国君,但这个地位不是祖先赐给我的。”
  他以难得一见的昂奋口吻,说出这句话来。
  反正很快就要把他杀掉……他更为了不使樊将军继续礼赞祖先,又说:
  “你看我吧,我并没有承袭秦国王室血统,却也居于国君之位呀!”
  听到秦王这句话时,樊于期的脸色倏地变青。
  我命危矣!樊于期剎那间察觉到这一点。
  秦王刚才所言,应该不是对今后要长久相处之部下说的话。反正很快就要杀掉——说这句话很可能出自这个心态。
  回家时,说不定已有捕吏在等着了。
  退出宫殿后,樊于期到心腹部下曾乞处。
  曾乞是隐秘的心腹部下,樊于期平时没有和他公开交往。发生事端时,亲朋家都会被搜查,因此需要设一临时避难处,这是当时要人的习惯。
  “樊将军,怎么啦?”曾乞问道。
  大块头曾乞,嘴巴永远是半启着的,看似一副痴呆模样,实际上是个鬼灵精。以这样的人作为隐秘心腹部下,实在是高明至极。
  “我要暂时躲在这里……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我要你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到我家去看看情形。最好把我老婆和儿子带出来。”
  樊于期吩咐曾乞。
  但为时已晚!
  闯入樊府的捕吏,把全家人都带走了。
  “真可恶!……总不能让老婆和儿子为我牺牲,我看我自首算了。”樊于期沮丧地说。
  “先不要这样,看看情形再说吧!”曾乞制止了他。极其敬爱樊将军的曾乞,不忍心眼看他送死。现在自首只有被杀一途,绝不可做这种愚昧之举。
  数日后,曾乞来到樊于期面前,垂头丧气地说:“我今天是来报告坏消息……”
  “果然……”樊于期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坏消息当然是指“家人被杀”而言。在秦王面前力说“祖先可贵”的他,当然视“家庭”高于一切。对家人遽遭不幸,他已是柔肠寸断。
  从他喉咙里不断传出呜咽之声。
  “此仇非报不可!”
  这是出自肺腑的悲痛呐喊!
  “我知道您的悲痛,然而,这时非隐忍自重不可。既然发誓要报仇,那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由于您的失踪,官方正在大力搜索,关卡都有严密管制。您暂时待在这里,等待情势过去吧!”曾乞说。
  “谢谢你的关怀……”止住眼泪的樊于期,用他那燃烧的目光,瞪视着曾家低矮的天花板。
  情势迟迟没有缓和下来。
  秦王政不是容易死心的人。
  非找出来碎尸万段不可!虽然细长眼睛中一点也看不出感情起伏,但政心里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
  他为何如此憎恨樊于期?
  樊于期强调祖先可贵,此举固然令他不悦。但他更不能放过的是,樊于期一下子就看出他心里已起杀意。不被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这一点他向来有绝对的自信,连吕不韦都做不到。做到这一点的人,等于彻底摧毀他的自尊心。这是政无法忍受的。
  “关卡管制绝不可松懈!即刻增加人员吧!”
  他再三下达严令。
  紧张情势一直没有缓和迹象。
  “真要命。暂时逃出秦国是最上策,但关卡管制这么严密,如何是好呢?”曾乞摇头叹息说。
  “既然无法逃亡,我们来想其他良策吧!”
  “我已在想……”说到这里时,曾乞突然住口。
  “你是不是想到妙策了?”樊于期问道。有本事看出秦王心事的他,同样从曾乞的表情看出他好像想到什么妙计了。
  “是的。这个方案有点冒险,不过,我认为值得一试。”曾乞回答。
  关卡管制极端严密,表示秦王政对樊于期的憎恶到入骨程度。
  除樊于期以外,还有没有其他被政憎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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