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公司的法人章,我是自己拿着的,一直在保险柜里锁着!”
“钱千慊?他人呢?”董大为继续问。
“死了。前年在广西北海游泳时淹死了!”张梦天说,很平静。
“死了!!!”国商银行道歉团的诸位团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张梦天继续解释:“二千年就死了。先是在公司不辞而别,不见了人影,大概过了半年时间,才听说他已经淹死了。他是外地人,我也管不了他什么。好在他走时,倒没有卷走我的钱,也没有带走什么重要物件。”
骆雪则尖声说道:“人失踪时,你们就应该报案呀!”
“对呀,死了也要见尸,要有公安局的证明呀!”董大为也附和着骆雪说道。
张梦天见大家大惊小怪的,自己则没有说话,只顾低头不语。
董大为见状,突然感悟了郝总的诗:“海鸥狂飞惊展翅,鱼龟张惶石底钻,人同海作难。”看来,这回轮到他董大为自己选择了:要么得罪韩小飞,这样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要么帮他抗着这颗骗保之雷,这样以后可能会背个欺瞒组织的处分!
董大为思想斗争了好久,见在坐的同志们都没有什么可说,也没有什么可问了,他只好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说:“走,到天竺支行核对担保合同去!”
董大为一行忙碌的时候,郝、韩为了应付总行的检查也没有闲着,一早就赶到总行,来接要出行的贾副处长了。
国商银行的总行也坐落在金融街上,这是一座充分体现出现代化理念的豪华建筑,二十几层的大楼有着美国议会大厦一样的造型,金色的金属架构,金色的金属外墙,再配之以金色的镀膜玻璃。
国商银行总行信贷业务部的信贷检查处,处里长期没有正处长,独用1311号房间的贾好运是多年来一直主持工作的副处长,他一个人,带着坐在1312号房间的两个新招聘来的博士撑着这摊工作。
贾好运中等个,中间宽两头尖的脸型,皮肤黑红,嘴巴鸭子一样翘翘着,一副不笑也像笑的模样。那两个博士,一个来自清华大学管理学院,矮个,挺胖,叫一个很直白、很大气的名字:郭安邦。另一个来自从北京大学,高个,清瘦,姓李,名励;
贾好运也是八十年代的天之娇子,本科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大学毕业后,直接考取了中国人民银行总行金融研究所的研究生院,并获得了金融专业的研究生毕业证书和硕士学位。
贾好运平日里不喜欢与人交际,只喜欢像在东北农村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躲在家里过小日子。也不能够说贾好运没有一点想法,两年前,他还鼓动过当时刚从农村进京都市还没有工作的老婆——仇雪自办了一个中介公司,帐号开在信用社。只是由于两人都没有多少人际关系,因此也没有什么业务能够中介赚钱罢了。后来,仇雪托朋靠友,到爱农银行总行当了打字员,这个公司虽然没有注销,也只是空放着了。
此时,贾好运夹着个摩拖罗拉公司的广告小皮包,带着郭、李两个新来的博士,跟在前来迎接的韩小飞的身后,气宇宣昂地下了楼,再气宇宣昂的来到韩小飞开的黑色奥迪A6旁边。
奥迪轿车的前门先开了,一个瘦小的男人率先钻出来,一边与他握手,一边开口寒暄道:
“贾处长,虽然是‘日夜思君不见君’,我们可每天都是共饮京都水呀!很高兴又见面啦!”
贾好运诧异道:“郝总,我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出行,怎么还敢惊动您这么大个领导呀!”
贾好运对郝总的恭敬,应该说,是发自内心的:据说,郝总的爷爷是辛亥革命时期的英雄,牺牲于黄兴领导的广州起义,是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位革命烈士之一。还据说,郝总的爸爸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老革命,是在长征路上,大概在甘孜一带加入共产党的老同志。革命故事里经常可以查到他老爸的光辉革命形象。贾好运虽然没有好意思刨根问底地刺探郝总的爸爸曾经官居几品,现在位居几何,但却知道,郝总的爸爸曾经有过倒霉的时候,住过牛棚;但更多的还是风光的岁月,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便重新开始工作,现在依然在京都市的政界里,依然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当然,据说郝逍遥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学历至今是个谜,有人说他是学马列主义专业的工农兵学员,有的说他连工农兵学员也够不上,只是在某省某市的干修所进修过两年马列主义哲学,还有人说郝逍遥压根就没有进过专业学校,只是一个老高中生。但是,人家郝逍遥有老子保驾护航,在银行历次的学历登记表上,只填一个大专,却也没有人考证他这大专的真假,可人家老总的位子依然很牢很稳地坐着。
贾好运话音未落,郝逍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谁呀?噢,大为呀。”
董大为在电话对面焦急地说:“远东投资公司的张总说:他们根本没有给怒潮家具公司担过保。看来这个问题,不是我们的服务质量问题,有可能是一起里应外合的金融诈骗案!!”
郝逍遥听了董大为的话,立刻阴沉了脸,见后排总行的三位领导都大眼瞪小眼地望着自己,怕董大为的话被大家听了去,便没有再说话,趁韩小飞还没有开车,赶忙下来,关上了车门。
韩小飞见总行领导呈狐疑状,急忙找个敏感话题打岔:“听说总行搞末位淘汰,闹得挺邪乎?”
博士郭安邦听韩小飞提起了他最看不惯的总行末位淘汰工作,便快人快语道:“完全是纸上谈兵,害银行、害员工!不知道是什么人出的这个馊主意!”
贾好运见手下当众揭了总行的短,赶紧敷衍:“别这么偏激!人力资源部那于主任听到了,可要找你的麻烦!”
李励也附和说:“贾处长说的对,末位淘汰可是于主任为应对WTO的创举,你可别说不好!”
郭安邦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淘汰的都是不听话的,而不是不能干的!哪里有这么改革的?那常太平就是一个例子!”
郭安邦对常太平被末位淘汰的事情是一清二楚的。常太平原来的领导是上海籍的孔处长。在总行里,跟上级领导保持一致的事情,找不到他;与上级领导对着干的事情总有他的份,特别是用领导身上的一些缺陷和毛病编成故事进行搞笑活动,不但经常有他,而且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被他嘲笑的孔姓领导却是个官运亨通之人,不但不久便成为了他所在部室的主任,没有几年又由主任变成了相当于副行长的行长助理!而自认为才高八斗的常太平,十几年混下来,却依然还是一个科员,老的普通科员。终于,有一天,恼羞成怒的他,竟罗列出国商银行的十大罪状四处宣扬。而不久,国商银行的末位淘汰,便轮上了他。所幸的是常太平与银行的劳动合同还没有到期,国商银行总行答应在合同期间为他继续发基本工资。于是,常太平便在继续租住银行宿舍、总行继续发其基本工资的条件下,流入了社会。
贾好运也知道常太平的底细,继续和着稀泥:“常太平这种人,放哪里也不会有人喜欢!”
韩小飞诡秘地一笑:“人事上的于主任,我熟!以后,有什么人事上的不愉快,只管找我!”
车里的人争论着,车外的郝逍遥躲开车两米远之后,轻声对话筒对面的董大为说道:“别大惊小怪的,担保信息的录入是依据合同进行的。难道天竺支行没有合同?”
对面的董大为急忙说:“天竺支行说有合同,但是,企业却说他们没有签过合同。”
“那,你就带他们核对去。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郝逍遥说,依然很平静。
对面的董大为见郝总的意见与自己不谋而合,便轻松起来:“我们现在就带他们去!”
“不行,我马上要跟总行的贾处长到天竺支行检查信贷档案,如果碰上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那怎么办?我怎么跟企业说?不带他们去,不是让他们怀疑我们有猫腻吗!非告银行内部有诈骗不可!”
郝逍遥思索着,把没有抽完的烟卷在垃圾筒上捻碎:“这样吧,我先带总行的同志去怀密县怒潮渡假村吃饭,上午你们核对合同,下午,我再带总行的人过来。不过,你们可不要耽误时间,否则,两拨人碰上了,就麻烦大了!”
“行、行、行,我马上带企业就去,争取在上午搞完。” 董大为应承着。
打完电话,郝逍遥以轻松状回到了奥迪车里,对韩小飞说:“先到怒潮渡假村去,之后,再看档案。我想,这一趟,别搞得那么辛苦,总行同志来一趟很不容易的!”
韩小飞会心地一笑:“对,在总行领导看信贷档案之前,让他们先亲自下户,做一次现场贷前调查,到我们的优质客户那里看一看。”他说着,急忙一边开车,一边与怒潮集团的朱副总联系起来。其实他倒不知道郝总是有意要支开贾好运一行,还以为郝总也想像他一样与总行领导套近乎、拉关系呢!
再说那准备抓紧时间核对担保合同的董大为一行,却没有郝逍遥们这样潇洒,在拥堵的马路上,正像蜗牛一样地缓行着。
关卫兵向后望望,见张梦天的高级白色凌志车还跟着,便说:“快了,马上就到。”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得车后面“咚”的一声巨响,车上的每个人都随着汽车剧烈的摇摆了几下。
本以为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张梦天这个老板司机手潮,与关卫兵的桑塔纳追了尾。可大家回头看时,原来是一辆黑色的老奥迪,高速超过了白色凌志车,准备插到关卫兵后面的时候,由于车速太快,刹车不及,不慎与关卫兵的桑塔纳进行了亲密接触——追尾了。
“嘿,谁老实欺负谁!我开这么慢,还被小丫头的撞了!” 关卫兵熄火,出车,跑向后面。好脾气的人也有压不住火的时候,他急红了脸,结巴着,准备与不速之客好好理论理论。
老奥迪里却下来一个四十岁左右、高个、大眼、淡妆轻抹、举止端庄而矜持的女人。她满脸微笑着迎着一脸温怒的关卫兵走上来,嘴上道着歉。
关卫兵见自己桑塔纳的后保险杠已经掉了,车屁股也瘪进去半尺,而老奥迪却安然无恙,又见是个女人,看似不是刁蛮之人,且提前讲和认输,于是便忪人有了忪胆,更加放纵起自己难得发起来的愤怒来:“您……这是怎么开车呢?” 他一急就开始口吃,而且口吃得很厉害。
“大哥,对不起。我有一个官司,心里不静,没有注意你刹车!”见前面的桑塔纳和后面的白色凌志车里都下来人,女人没有与男人们争锋,很客气地说:“责任在我,我负责赔。”
董大为注视一会儿女司机,突然,大叫起来:“陈淑媛?!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女人见了董大为,也眼睛放了光:“董大为,老同学,这是你的车!!”
“噢,你们是同学?”关卫兵看一眼董大为,再望两眼女人,见人家与领导认识,便立刻恢复了原形,悻悻的,而后,既温和也真诚地低声下气道:“得,既然是老同学,我们就没事儿了。”
“这是我们支行的公车。” 董大为对陈淑媛解释道。
“这是我的私车,我一直是自己办公司,这车九四年买的,已经该淘汰了。”此时,陈淑媛心里塌实了许多,他望两眼董大为,再看一眼关卫兵:“大哥,我们私了吧!你把车开走,到路边上说。”
关卫兵倒挺仗义,蔫了吧唧地说:“您只管走,保险公司哪里,我自己说去。”
陈淑媛依然坚持着,让关卫兵在路边稍微宽敞的地方停了车,她没有让董大为们下来,便急忙从皮包里抽出五张百元大票塞给关卫兵:“大哥,这个给你,算我陈淑媛的一点小意思。”
“怎么能够这样?” 关卫兵倒被女人的慷慨搞懵了。
陈淑媛解释着:“我这个奥迪是私车,没有上保险,现在,第三责任险也已经过期了。而你的车是银行的公车,一定是全险,任何损坏,保险公司都得赔。我的车也没有毛病,根本就用不着修。”
关卫兵颇为男子气概地慢声支吾:“那,我更不能够要您的钱了。”说着,就把五张钞票塞还给陈淑媛。
陈淑媛继续坚持:“这钱,你自己拿着,算辛苦费吧。”
“别,我有什么辛苦的,时间是国商银行的,车子是国商银行的,身体损伤了,还可以百分之百地在国商银行报销。”
“大哥你别客气,我正跟你们国商银行打一场官司,如果赢了,就可以赚你们二百二十万呢!”
“什么官司?我们还能够欠你的钱!” 关卫兵诧异了。
陈淑媛得意起来:“国商银行盗用我的一张照片作了信用卡的封面。我一张卡,要求国商银行赔一块,国商银行已经发卡二百二十万张,就要赔偿二百二十万元。”
董大为见陈淑媛与关卫兵说起来没完没了,以为还有什么问题没有了结,便下了车。陈淑媛见了,赶忙又把钱塞给关卫兵,而后,对董大为招手道:“老同学,你升了官,也不请我们吃饭。改日罚你到极品海鲜请客啦!”
“行,改日咱们同学们聚一聚!” 董大为见陈淑媛与关卫兵没有事情要说了,便站在桑塔纳车旁,对陈淑媛挥了挥手。
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董大为一行才终于赶到了天竺支行的办公大楼。会议室的桌子上,一大堆贷款档案材料正等着张梦天进行真伪辨别呢!
郝逍遥一行的奥迪轿车驶入的是怀密县一个幽静的别墅小区。小区位于怀密水库旁边的一座树木茂密的山上,散建着六七坐欧式风格的二层和三层小楼。楼体一概是红墙、蓝顶、白框架,很是洋气和漂亮。
车刚停好,穿着笔挺西服的高个男人——朱副总便从楼里迎出来,跑上两步,主动拉开了奥迪车的前门和后门,洋溢着热情说:“欢迎,欢迎领导光临!”
“这是怒潮集团公司的职工培训中心!”郝逍遥走到贾好运的身边解释道。贾好运嘴上则客气着:“不要给企业添麻烦呦。”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猜出、更不会知道郝总带他们到这里来的实际目的。
“‘清早出门,走在桥上面;少女挡去路——在桥那端。’郝总,您的诗,我都背下来啦!” 朱副总关好车门,与总行领导寒暄之后,径直走到郝总身边时,对郝总说。
朱副总与郝逍遥不熟悉,也只见过一两次面,这不是他不愿意与郝逍遥交往,只怪那郝逍遥太狡猾,凭他一个三十来岁小青年的手段,三下五下还真是搞不定这个老家伙。他原本就一直想请郝逍遥出来耍耍,只是这老道的郝逍遥却不肯轻易给他这个小青年面子,努力了几次,都被郝逍遥推脱了。没想到此番这大权在握的郝逍遥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使得他,不说是大喜过望,也可以说是心里窃喜连连了。这倒也不是他对郝逍遥的身世多感兴趣,也不是对郝逍遥的歪诗及为人有多么敬仰,他只是爱郝逍遥手中的贷款签批权,和在营业部信贷审查委员会上能够投出的对贷款是否发放很有分量的那一票。
“你居然能够背出我的诗?”郝逍遥却为这个后生对自己的挚着感到颇为舒心了:“在哪里看到的?”
“《榕树下》嘛,按照您郝总的大名一搜索,不就找到您的大作了嘛!” 几句关于文学与诗歌的对话之后,朱副总此时已经与郝逍遥勾肩搭背,宛若亲弟兄一般了。
其实,搞定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塞红包、送礼品不可的,关键是要投其所好。这郝逍遥喜欢文学,夸他的作品,就比夸他的人,更令他满足;就比送红包更容易让他上钩。
于是,朱副总又背诵道:“‘海咆哮,云重浪滔天。海鸥狂飞惊展翅,鱼龟张惶石底钻,人同海作难’。多有气魄,多生动形象呀!郝总你这次可要为我们留下点墨宝!”
郝逍遥明知面前这个小青年是在讨好自己,拍自己马屁,说得不一定是真心话,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舒服,心甘情愿地自己钻进套子里来:“我还真又写了一首,等喝过酒,再读给你们听!”
郝逍遥一行上了楼,先带着两个博士及贾好运来到了二层的大客厅里,用效果极好的卡拉OK音响唱起了歌。没有想到,这郝逍遥不但诗写得好,歌也唱得好生了得,“美声”、“民族”都会,“通俗”唱了十余首也不累。
一两个小时下来,贾好运带着两个博士只得败下阵来,只有那韩小飞在“美声”方面还能够与郝逍遥有一拼,郝逍遥唱一首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声音很高,很嘹亮;那韩小飞就敢“美声”一把:“桑塔露琪亚”,歌声更是浑厚,辉煌。
几个人正唱得高兴的时候,一个矮个的,大约四十出头的男人,把一个圆圆的脑袋探进屋来,他戴着眼镜,胖墩墩的,一副书生模样。
“呦,丁大博士!”韩小飞叫道,“快进来,也认识一下我们总行的博士!”
此时,郝逍遥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到了董大为来自天竺支行的第一个电话:“我们已经赶到天竺支行的会议室,贷款档案已经全部找出来,企业的张总正在对担保合同一份一份地进行着核对。你们那边,总行领导怎么样?”
“他们很好,正高兴呢!”郝逍遥对着话筒小声说,“我给你们赢得了很宽裕的时间,头下班前搞完,就行了!”
歌罢,朱、丁二人带着国商银行来自总、分、支三级银行的贵客,在横跨两个小山包修建的廊桥餐厅里落座,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一边品尝着烤鱼;几杯五粮液低度酒下肚之后,朱副总又开始了对郝总的炒作:
“山好、水美、鱼香、酒醇,我们搞一个诗歌比赛!郝总还不率先给我们即兴来一首诗。其他的人,除了韩行长,都可以参加!我们设了奖品呢!”
“为什么把我排除了?”韩小飞居然像孩子一样红着大脸膛,不满起来。
“不比。你也是纪念奖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两下子!”朱副总玩笑着。
丁博士很吃力地将一个绸面纸盒搬到桌上来,“我把墨宝都带来了,也是这次诗会的奖品样品!”
“你个大知识分子,搞了什么古怪名堂?”郝逍遥好奇地走过去,拍一下丁博士的肩膀,一看,不觉大呼:“歙砚!好东西。”
只见绸面纸盒里面还有一个红木盒,红木盒里面原来是一块二尺多长,一尺多宽的随形歙砚。那歙砚的石料墨黑而油润,石料上天然散布着金色的落叶一般的斑点而银丝一样的数条线纹,而制砚的匠人,则依据石料的纹理,把金色斑点处理成树叶,把银色纹理处理成水波,并在这树叶和水波之间雕出一个“孤洲蓑笠翁”,在独掉秋江鱼。
“这叫歙砚?” 贾好运摸着砚台问,“值钱吗?”
“这是我们家乡产的石头,再由当地石匠雕刻而成。不值什么钱。”朱副总说。
把一块价值不菲的砚台愣说成一块破石头,丁博士倒是不甘心,他便接着朱副总的话补充道:“石砚有如玉,本是无价的。无心者,看它一钱不值;钟情者,视之,则为无价之宝呀!”
“砚虽都是砚,但要分几等,就像诗,同样是诗,却可以分出高下一样。我们就以诸位的诗,来奖励不同的砚。如何?”朱副总在众多知识分子面前,当着郝逍遥这个文学老青年也用词文雅起来。
“好,好!妙,妙!怒潮集团不愧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大公司,不但人才济济、实力雄厚,连奖品都这么有品位。”郝逍遥借着酒劲夸奖道,同时用胳膊肘碰碰贾好运,“我们比试比试,只当是玩嘛!”
此时,贾好运已经是喝红了脸,也喝红了脖子,晕晕乎乎地说:“好,比试比试!”
于是,郝逍遥率先上阵了。他没有舍得用那方砚台研墨,而是用毛笔直接从墨水瓶中沾着墨,用一个小碟调笔,在朱、丁铺开的宣纸上,狂草起来:
“来了
又是一个秋
天空中有了南飞的大雁:
‘呱呱咕、呱呱咕’
草丛里有了秋虫的低鸣:
‘嘟嘟啾、嘟嘟啾’
落了
又是一片叶
绿地上多了一点金黄
微风里带来一丝秋凉
沁入了心脾
再抹上弯弯的月亮”
众人看罢,拍手叫好,之后,又对贾好运喊道:“贾处长也来一个!”
此时,那贾好运已经是在半醉半醒之间,在众人的簇拥下,也接过郝逍遥的毛笔,饱沾浓墨,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别人提诗一首:
“春花秋月何时了,
‘事业’知多少?
昨日职位又提升,
愿望不堪压抑酿心中。
兄弟姐妹应尤健
只是吾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求?
恰似一江春水无尽头!”
众人也习惯地鼓起了掌,只是郝逍遥拍着贾好运的肩膀说:“我说,老弟,你堂堂一个研究生,总行领导,怎么这样悲观呀!”
“不过,我们贾处长是有些屈才呀!听说,你们在总行工作,每个月才四千块钱工资,并且也没有配车是吗?”朱副总别有用心地问。
“别说没有车!车呢,也配了,是红旗,不过不是汽车,是自己买的自行车!”贾好运充满怨气地说。
朱副总听了,眼睛里突然亮了起来。怒潮集团巴不得多从银行弄点钱出来,多培养几个为自己搞钱的干部,如果能够把贾好运弄到参股银行当行长,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朱副总热情地说:“我有个朋友,姓赵,是参股银行总行的副行长。哪天,我给你说说,到参股银行当支行行长得了,有车,有房,年薪三十万元以上!”
“有这好地方,你也把我推荐过去得了!”郝逍遥玩笑着,而后,又突然板了脸说:“我说,朱总,你可别充当猎头,挖我们的人才!另外,你以后贷款还需要贾处长批呢!他走了,你找谁呀!”
见郝逍遥板了脸,朱副总急忙附和:“对,对,算我没说!算我没说!”之后,他又把精力放到鼓动博士们写诗上面去了。
总行两个博士在大家的起哄下,也分别拿起了毛笔,但是,他们居然合作写起了英文。
此时,郝逍遥的手机又响了,董大为到天竺支行以后,第二次给他打来了电话:“远东投资公司的担保合同真是假的!!”
郝逍遥听了,急忙走出廊桥,到外面之后,依然用阴沉的声调问:“核实了吗?”
董大为在对面焦急地说:“担保合同的公章不符、法人签名也不相符!张总带着公司章,也当场签了字,的确与合同上的不一样!!”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郝逍遥像是问董大为,又像是自言自语。
“第一种可能是怒潮家具公司有人用远东投资公司的假公章、假签字制作了假担保合同,骗取了我们的贷款。第二种可能是远东投资公司的人为了个人获得担保费,私自制作了假担保合同,骗取了我们的贷款,他个人获得了好处;第三种可能是银行、借款人、担保人三方人员沆瀣一气,诈骗银行贷款。”
郝逍遥听罢董大为的分析,问:“客户经理是谁?”
“韩小飞!!就是现在天竺支行的韩行长!”
郝逍遥沉吟片刻,而后,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企业是张总,银行除了我,还有骆雪和杨兰兰。”
“不要扩散这件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也先别下结论!”
“那,怎么对企业交代?”
“他们不是还要贷款呢吗?稳住他,别说是他们公司骗我们,也别说是我们银行骗他们,更别说是三方的人共同进行金融诈骗。就说,我们抓紧调查,会给他一个答复!”
“那……”对面董大为支吾起来。
“别‘那’了!处理这种事情,我有经验。就这么办吧。把档案整理好,一会儿,我带总行的同志过去。”
郝逍遥一脸平静地回到廊桥雅间,一脸平静地坐回原位,再一脸平静地听丁博士读解总行两位博士的英文诗。在大家起着哄谴责总行两位博士的英文诗有抄袭之嫌的时候,郝逍遥趁着乱,悄悄地靠到韩小飞身边,悄悄地问:“你熟悉京都市远东投资公司担保合同的事情吗?”
韩小飞听了郝逍遥的问话,脸色马上不自然了:“不是担保数据录入有误吗?”见郝逍遥摇头不语,大脸的颜色继而变得铁青:“我知道他们去中央银行告状了。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当时去没去核保?”郝逍遥声音低沉。
“去了。” 韩小飞颇为肯定地回答。
“是你看着他们公司在合同上盖章的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不过……记不太清楚了。但是,营业部并没有要求当面要企业盖章呀!”
“先别把责任在你我之间推!你是自己把担保合同拿回来的吗?”
“不是,是远东的钱副总和怒潮家具的谢云一起拿过来的!” 韩小飞肯定地说,“不过营业部也没有要求信贷员必须亲自拿合同呀!
“关键的问题:合同是假的!”郝逍遥依旧低沉地说。
“假的!!?” 韩小飞的大脑门子上,顿时开始冒汗了,大眼珠子狐疑地转动起来。
“假的!这样一来,我有管理上的责任,你难道就比我责任小吗?”郝逍遥的声音带着几许沙哑,“所以,你看看怎么补救吧?靠你的能力,能不能把责任推到远东投资公司或者怒潮家具公司的人身上,说他们骗了我们,诈骗银行?”
“那两个当事人已经没有了!一死一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以无限制地推责任。但是,证据不足,没有把握一定能搞定。”韩小飞一脸大汗。
“推给怒潮家具呢?”
“更难了,这个担保公司本来是我帮助他们找的!!现在看来,好心也不一定办好事……”
“我还没有说你个人有问题呢!”郝逍遥说。
“咱们的交情,这么久,我还能……”
“行,你自己没鼓包就好!!”郝逍遥打断了韩小飞的话。
两人正耳语间,几个读解诗歌的人都走回来,朱副总大声叫道:“郝总,别开小会!我们的评奖已经出来了!”
贾好运急忙打断朱副总的话:“韩行长还没有来一首呢!”
总行郭安邦和李励两个博士也打趣:“对,韩行长不来一个不公平嘛!”
韩小飞怕坚决推辞会扫总行领导的兴,便在心里努力抹去骗保之事带来的阴影,用大手握定毛笔,歪歪扭扭地把才从歌厅小姐那里学来不久的一首名叫《爱之乐》的打油诗写出来:
“软玉幽香抱满怀,
一枝红杏出墙来。
深林溪水流不断,
‘嘿呦嘿呦’冒大汗!”
在场的人看罢,无论是对韩小飞顿觉惊诧的,还是心照不宣的,都捧腹大笑起来,只是结过婚的先明白先笑,没有结婚的后明白后笑罢了。
郝逍遥倒颇为认真:“韩行长诗作得好,只是场合不对!韩行长字写得也不错,那歪歪扭扭之中,既拙又朴!”
最终,郝逍遥顺理成章地收获了那块他早已经心仪的歙砚。现在他似乎已经忘记了骗保一事,高兴而轻松地说:“那,我可当仁不让了。这块歙砚,我就搬走啦!”
“当然,当然,公司为其他同志准备的纪念奖品,一会儿也搬走!”丁博士客气着。
见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郝逍遥急忙招呼:“贾处长,那我们就打道回府,到天竺支行看信贷档案啦!”
贾好运回答:“可以,不过,我还要去趟卫生间。”
趁大家上卫生间之机,韩小飞贴着郝逍遥的耳朵,说:“我发现一个好地方,新玩法!一次两个,像两朵莲花开放一样!一定让你诗性大发,玩个痛快!晚上,我们一起去,顺便商量骗保……”
郝逍遥此时已经拿定了主意,打断了韩小飞的话:“还商量什么?!让借款人赶快还钱,不是什么事情都摆平了吗!”
“只怕是怒潮家具公司没有能力还呐!!”韩小飞憋红了脸说。
“你真糊涂!怒潮家具公司是怒潮集团总公司的子公司。子公司还不了,让兰总帮助还,不就行了吗!”
“怒潮集团总公司正准备在怀密县搞一个绿色食品生产基地,投入了很多,恐怕一时也没有这么多资金。如果给总公司增加贷款,又怕营业部和总行通不过,因为,我们已经给他们发放贷款六个亿了!”
“那就给它在B省的上市公司放,资金再转回来,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那可是异地贷款,不但要向中央银行备案,还要到B省去做贷前调查。我怕来不及!”
“你明天就向我们部里交材料,后天我就让董总和骆雪跟关卫兵一起去搞贷前调查,尽快放款就是!”郝逍遥思路异常敏捷地安排着。
“那晚上……”韩小飞讪笑着问。
“我可没有兴趣跟你出去玩,我老了,连自己的老婆都应付不了了!还什么两朵怒放的莲花!”
两人正说着,却见大门口出现了一辆雪白的宝马轿车,从车里钻出一个穿着大红色西服裙的女人。她有一张大大的白圆脸,大眼睛,饱满的双唇两角上翘,总似和善地微笑着。
“兰总,怎么是您!这么远,您还赶来了!”韩小飞惊诧道。
那天贾好运从怀密水库会了怒潮公司的兰总,再到天竺支行看了信贷档案,回来之后,把下户和翻看档案的过程向总行信贷部段主任做了汇报,当然他略去了唱歌、拿砚台奖品、很晚才到天竺支行的情节。
此时,那段主任正在研究自己新买来的一台数码摄像机。他酷爱摄影,原来喜欢用老式摄像机摄影,最近突然对数码摄像机感起兴趣来了。买了一台新的数码摄像机之后,他甚至
打算退休之后,当一个大摄影家了!拍遍祖国大好河山,当然,也不应该放过迷人的女人体!他对贾好运的汇报,只是似听非听的,见贾好运停止说话了,才给了几句套话的表扬,也为贾好运的工作细致和深入实际,进行了口头肯定。
心里喜洋洋的贾好运回到办公室,先沏上了一杯茶,而后,再翻看今天的《金融时报》和《京都市青年报》。他发现这两份报纸里面都有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招聘支行正、副行长的广告。想起昨天在怀密水库边上,朱副总说在参股银行认识一个总行副行长,并且要举荐他到参股银行当支行行长的话,不觉动了心。
他拨通了怒潮集团公司朱副总的电话,没有想到朱副总满口答应了:“没问题,等我从外地回来了,就让参股银行赵副行长和你见面,另外,你们这三个亿贷款批下来,我立刻调两个亿存在你那里!”
于是,贾好运利用在国商银行上班的时间、利用国商银行的计算机和打印纸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历,又利用国商银行的公用信封和邮资总付的通信渠道,给参股银行京都管理部的人力资源部寄出了简历。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地苦等多日,贾好运终于接到了参股银行的面试通知,刚一放下电话,兴奋的劲头还没有过,他却发现一个人影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一闪就不见了。莫不是自己尚未出师,就已经走漏了消息吧?!
贾好运急忙追出去,却发现那个人影闪了一下,便消失在不远处郭安邦和李励的1312号办公室里了。贾好运有了疑心,不知道这人影是谁?在搞什么鬼把戏?便直接追了过去。
平日里从不关门的1312号办公室,今天居然关上了门!这更诱发了贾好运的警惕性,他索性没有敲门,攒足了力气,“呼”地把门推开了:里面是郭安邦和一个眉眼清秀的男人,正鬼鬼祟祟的交谈;又心怀鬼胎地被吓,再尴尴尬尬地站起来,望着突然而来的贾好运。
“常太平!你怎么跑我们处里来了!?” 贾好运见到眉眼清秀的男人诧异道。当然,贾好运只知道常太平的末位淘汰,却不知道他的《上市公司黑幕揭谜》和他被兰宛如一伙围堵的事情。这事他常太平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常太平支唔着:“总行不是还给我发工资呢吗!我常来的。今天找郭博士,我是来……托郭博士办一点事!”
贾好运继续诧异:“我们郭博士还能够帮助你办事?”
郭安邦倒直言不韪地对老处长照实招供:“常太平对总行的末位淘汰有看法,想请个律师,通过法律讨回公道!我有个同学,叫章朗,是京都市著名的大律师!我帮助引见一下。”
常太平见郭安邦招了,自己也赶紧苦着脸:“结果人家章朗根本就不接我这案子,嫌挣不到钱!!”而后,常太平叹口气,又犯了老毛病,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攻击道:“这个章朗,身高八尺,一表人才,可心眼却不咋的!”
等常太平悻悻地走了,贾好运又找到郭安邦,不客气地指出:“你可别跟常太平密切来往!惹着孔行助,你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