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真的就给刘流跪了下来,刘流那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急忙扶起老大,“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明天给你答复。小心点,兄弟。”李老大脸上脸上泪水已经流出,满是灰尘的脸上,两道泪痕延伸到了下颚。刘流也掩面而泣,“李大,你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放心,我尽量帮你办。”
刘流和李大一起出了门,他去了公共厕所,而李大沿着一条小道,向没有灯光的地方跑去。刘流从厕所出来,听见警车的威严的声音,在李大的遁去方向,几辆警车停着,警灯一蓝一红的闪着,刘流似乎听到有人在喘着粗气,从他身边跑过,他定定神,却什么也没有,夜还是那么闷热,只有几个乘凉的老人在叹气,哎,这世道。
刘流即而听到几声枪响,仿佛有子弹从自己的耳朵前飞过,似乎有人被撂倒,在黑色的夜里向他痛苦的说再见,再一定睛,他回到了自己门前,而几个警察已经在那等着他。
浪迹街头 第二十七章
九月中的一天傍晚,还有着夏天的那么一点影子,但是大部分都是秋天了,此时的夕阳,用它自身的温度明白告诉世人,现在已经是秋天。它在西边挂得老高,却不再有那么多热量,阳光把树影子拉得很长,供行人践踏着。路旁高高的杨树,树木还是郁郁葱葱,它们尽情的伸展着肥大的枝叶,秋风吹过,呼啦啦得响着,一个夏天的曝晒,知名的不知名的虫儿吮吸,还有知了不要脸的恬叫,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坐化秋风中,至于路人们依然的来去匆匆,纷绕而来,纷扰而往,那就和它没有多少干系。
一线地铁的最后一站的出口处,几乎每隔那么几分钟,周期般的涌出归家的人,又潮水般的退去。就在这潮来潮去得当间,各色人等忙碌着:夏历小面司机将车停在离地铁些许距离处,他们自几则在地铁站,十块一位,十块一位,小声的向行人搭话,旁边的警察都对他们熟识无睹,这黑车司机做的也够失败的;而几个外地务工人员模样的,则走进来,要地铁月票本么,六百一位,内部倒腾出来的,或者问路人办毕业证么,要发票么?他们声音很小一边机警的注视着周围,只有报刊零售贩子在大声的喧哗:“爆炸消息,爆炸消息,某某歌星移爱异性情人,前同性情人因爱生狠,皱起杀心”
“《汽车新时代》、最新一期《汽车新时代》,”吵杂声中,这是一个不同以往的声音,“创刊第六期,满全年送最新车模。”刘流下午三点钟来到这里后,每一个潮涨潮落的当口,他就反复吆喝着,随身携带的水壶里面,最后的一滴已经在半小时前,被他喝光。克服了难以启齿的难堪,嚷开第一声后,他发觉嚷起来竟然有种快感。他已经快两个星期,就这样游走于各个地铁入口。他来这较多一些,相对其他站,这儿最为安全,闲暇的时候,也可以和那些黑车司机,小抱贩子互相调侃几句。
刘流现在的身份是汽车新时代的实习编辑,上午编稿,其实也就是胡乱从各类汽车刊物上拼凑而已,下午则和另外一个学数学的编辑,游走于各个地铁口,报刊零售点,推行他们的刊物,编辑部一共四个人:一个总编,整天为汗牛充栋的积压刊物发愁,还有一个负责发行,到处从大黄叶上寻找经理、总经理之类的,然后要求拜见他们,请求他们在刊物上做广告。上午刘流刚刚编完第七期的读者来信,他一会儿是内蒙人,一会儿成了河南人,在省籍变化了七次后,他上午工作也就告完,另外一个哥们,则编写他参加F1大奖赛的经历,并PS出那么几张他在某某赛道的留影。他俩一起走出写字楼时,数学家和刘流嘟囔了一句,“兄弟,我们赶紧骑马找马吧,这地没有前途。”“前途?能活着就不错了,”刘流拱手道别。
刘流从事这项没有前途的职业不过两周,连他自己都觉着耻辱,所以他谁也没告诉,更别说是亚泓。从固特公司离开后,他每个周末去各个招聘会,递投简历,都快十份简历扔出了,仍然不见回音,恰巧有这么一家编辑部竟相中自己,颇令刘流惊讶,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它投过简历,在无奈中等待合适的单位,是件很无奈的事,因此刘流就做起了他的实习编辑,也不过是些扩句、缩句的事情。
三周前那天晚上,刘流被带到了派出所,做了简单的笔录后,就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看到院里的人议论纷纷,看到刘流回来,这些人仿佛是看到凶杀犯一般,纷纷流进自家住房,不再出来。倒是房东大哥走了进来,“咋回事?刘流,犯什么案子了?”
刘流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大哥仿佛很有经验,“没事,没事,你并不知道情况,我还惦记你不回来了,大哥这半年的房租不就泡了?不过你以后还真的留个心眼,别什么人都招。”刘流满脸通红,频频点头称是。
夜里,刘流睡得很差,俳徊在梦与醒的边缘:李老大浑身是血,要他帮忙,李的惊恐和无助的眼神让他躲避不及,一会儿又看到老佟阴霾的眼光,扫视着李大蜷曲的身体,鄙夷的看过后,扬长而去。
刘流第二日并没有上班,他头疼欲裂,夜里出了很多汗,身体上仿佛也虚脱一般,在第三天,他去了趟固特公司,显然警察已经去那调查过刘流的行径,他向老佟了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老佟眼皮也没抬一下,就大笔一挥同意。刘流在固特公司仅近一年的职业生涯,就宣告结束。在刘流找生产部经理签字时候,发现位置上坐着一张陌生的脸孔,原来李经理已先他一天离开,那人接过离厂手续单,“噢,你就是刘流?我是刚果来的,不太熟悉情况,你在外边等会,我去库房看看你借过什么东西没还。你是在这呆着还是外边站会儿?”刘流这个气,心里想这又不知道是那里的来的孙子,他没有说什么,就出了办公室。
刘流没用了多长时间就办完了全部手续,最后还有一个手续,需要老佟签字,才能够领走他的工资,见到老佟时候,刘流似乎想说些什么,老佟也似乎想给些刘流什么忠告之类的,但是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没说出什么,在刘流快要离开办公室时,老佟叫住了他:“刘流,你太不懂做人了,太不知道好歹了,知道么?”刘流停下来,呆呆看了老佟一眼,那个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的资本家,那个称工人不过是飞来飞去的蝗虫,那个和妓女为小费发生争吵,那个从县处级岗位上退下的人,刘流几乎无任何话可说,他呆了近一分钟,就带上门,很是失落的离开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二站。
刘流一下午卖出去了三份刊物,战绩不好不坏,看来明天需要换个地方,这儿上下地铁的人,刘流几乎都看着眼熟了,该买的都买了,他得寻找新的潜在顾客,他决定这个月底结过钱后,就把这份工作给辞掉算了,这哪里是马啊,简直牛都不如,还是一心一意的寻找新的马吧,对于在固特公司的是是非非,刘流不愿意在多想,今天不走,明天还得走,即使是挣钱,在那种地方,也不能开心的,下一个地方会开心么?也许吧,刘流脚下的步子快了许多,他想通过快走,去除那些烦心的事情。
刘流回到家后,看到自己的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号码陌生,且是一个电话,他颇为后悔,这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电话呢,刘流想。这个时候打过去,肯定不会有人接了,明天去编辑部后,再打回去吧。就在他炒菜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刘流看看号码,还是那个电话,他颇为奇怪,难道这个时候还不下班啊。电话是一个女生的悦耳声音喂:“请问你是刘流先生么?”刘流很是激动地回答是啊:“您是什么公司?”
“什么什么公司的,乱七八糟的,我是路露啊,没听出来?”那边声音从刚才的礼貌变得欢快起来。
刘流惊得半天没有说上一句话,电话那边也半天不说什么,路露在等刘流回过味来。
“你现在在北京出差啊?”刘流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
“什么呀,我是来音乐学院进修的,来了快一个星期了,前两天刚办理好住的地方。明天周末,有时间见见么?”路露语气诚恳,几乎不给刘流拒绝的可能性,刘流对于这个约会,的确比较踌躇。
“你从哪儿弄来我的手机号?”
“李所那里啊,说过我们要做好朋友的,你离开齐鲁后,就再也没有给我联系过。”路露的声音有些低下去。
刘流得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一低头的温柔,一颦一簇的浅笑,而酸楚、幸福、苦涩以及喜悦的滋味又一股涌出,他几乎不能自制。他以为可以遗忘掉,他以为亚泓是他的唯一,有了亚泓,他可以不再记忆那段历史,往日就这样不经意间被从内心的私密处,给提汲出来。他们漫无边际的聊到刘流手机发热,他们都在口是心非,都在言不由衷,他们心里面惦记着对方的种种。
放下电话,刘流一下子倒在自己的床上,这张床上还有着亚泓的体温,这更让他觉得难受,他曾经告诉自己,有了亚泓后,他谁都不会再去想,他只想一心一意的和这个女人过,现在路露的出现,却轻易把自己的信念击垮,他是那么的想和路露在一起,现在就想,这种想法的确很猥琐,他自己是龌龊的,是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是不健康的和心理阴暗的,可是这并不能阻挡他想和路露在一起,他现在就渴望着明天下午和路露的约会。是寂寞。是空虚,是不定,一定是他们,把自己推向这不可回头的境地,把自己的灵魂腐朽,不光是自己,任何一个人,如果像他这样,都会被腐蚀。
刘流在犹疑和下滑中,他感到必须给亚泓一个电话,他相信亚泓只要说上一句话,他就可以从这万劫不复的堕落中回到正常来,他得这么做,只有这么做,他才会挽救自己这颗虚弱的心,才会有那么一缕阳光,驱散心里中的阴暗。
然而他失望了,亚泓并没有在,是另一个女生,她说亚泓跟人出去看电影了,刘流甚至可以听出那个女人得醋意,妈的,为什么会这样,刘流在心里呐喊,他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看看了,自己的老婆和别人一起看电影,自己却一个人呆在北京的一个小农舍里,他是脆弱的、卑微的心灵,已经被毒草所侵占,他的人格在迅速的变化中,他甚至一下子认为那是个男生,并且还是个优秀的男生,这个敏感、猜疑的人,在自怨自艾中,感觉耻辱象一条鞭子,又一次抽在他的脸上,两年前和现在,情景竟然如此相似,而两年前的那个人,竟然又在邀请自己。为什么不去,堕落者总有堕落的理由,背叛总有背叛的籍口,刘流此刻如此的期待堕落。
第二天下午的约会,刘流认为很奇妙:来了北京那么久了,他第一次离市民那么近,这是某部委的一个小区。保安站在那里,形同虚设般任凭刘流完成第一次,他故意昂着头,理直气壮办走进社区院里,心里却蓬蓬的跳,跨进后的那一时刻,刘流又一阵莫名的幸福和喜悦;他在北京还从未进入居民社区过:社区里梧桐树的高大,向上望过去,透过树叶狭缝的天高远而又湛蓝,树叶在秋风中相互摩擦着,老人们是安祥的,他们三五却不成群,有的推着童车里的闺女儿子的孩子, 有的则听着收音机,老人们是冷淡的,因为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很熟悉,缺少那种农村老人在一起的高谈阔论,也许他们之间本身就是陌生的。通往各个楼层之间的水泥道,不是很宽但却非常的干净,路旁边有着绿地,仿佛农村里的麦田,花圃里的菊花,正在这个秋季,肆无忌惮的绽放着,红的、黄的、白的等等,五颜六色的颜色,好看极了,但是偶尔冒出来的行人,却匆匆离去,似乎对于眼前的美景,熟视无睹。
这种景象在刘流梦里出现过,在这里没有他居住的附近的吵杂、喧嚣,更没有疏于管理的垃圾堆,轰然飞来飞去的苍蝇,空气里漂浮的不是厕所的异味,这里的空气是草的香,花的香。路露的楼层是在六层,也就是顶层,刘流站在门前,蹲下身子,擦拭了一下皮鞋面的灰尘,他临来的时候,好好的安慰了一下这双鞋,几乎快两个月没见过油了,现在看上去又是那么明亮。
他按下门铃,心里忐忑、喜悦、憧憬的等待着这扇门打开。响应大约在30秒后滞后出现:门轻轻的开了,是路露,真的是路露,几年了,她外表上变化一点儿都不大,看上去还是那么清纯,有些暗红色的头发齐耳,上身是件黑红碎花相间的半截绣儿,白皙的颈还一如既往的长,“发什么呆呢?刘流,还不进来?”路露笑着将刘流让进来。
刘流的脸一下子通红,思想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这个看上去有两个刘流住房大两倍的客厅内,客厅里很是简单,老电视、藤椅、旧沙发以及面前的茶几,现在路露坐在沙发的一头,而刘流正坐在藤椅上,夕阳透过窗纱,散射在路露面前,她玉石般的脸,在夕阳下有着几分可爱,她双腿并拢着,草绿色的裙被压在身下,她透明的长袜,让刘流理解了一句广告词,不只是吸引。
“这房子刚买下来,还没来得及更换家具,等父亲来了,让他们买吧。”路露笑着向刘流解释。而刘流却根本反映不出来这里面有什么变化。
“你父亲来北京?”刘流不敢确定的重复着。
“是啊,他现在正在办理手续呢,要调到机械工业部下面的一个司,这房子我出了一半,买下的二手房。”路露轻描淡写,仿佛是举手投足间完成的事情。刘流吃着路露削的苹果,时事难以预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路露生动坐在自己对面,却告诉这是事实。
“听说亚泓读研究生去了,她一直是个很用功的好女孩子。”路露毫不吝啬对亚泓的赞美,“你们之间很好么?”
“哦,还好还好。”刘流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你们之间呢?”
“什么你们,哦,你是说我呀,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路露的神色有些黯然,仿佛沉浸在一段痛苦之中,“我和他没有爱,他又是个多情的种子,很快他就找了别的女人。所以我们不到一年就离婚了。”
刘流还没来的及说对不起,路露就恢复了常态,“这些年,一直跟团里到处演出,越到后来,越觉着自己浅薄,所以就想充充电,凑巧父亲要调到北京,我就先来了一步。你怎么过的这几年?”
刘流的心情一如夕阳隐去的这间客厅,一下子灰暗了下来,“其实我过的很糟糕,真的很糟糕,从齐鲁来北京后,先是在一家私企呆着,后来意气用事,看不惯老板的资本主义的嘴脸,就出来了,现在在一家小小的编辑部窝着,有时候还要出去买买刊物什么的,积压的太多了,我这几年也不是很顺利,结婚都结的磕磕绊绊的,结婚证办了半天,都是个假的,流年不利啊。”
天些许是黑了,刘流不能看清路露的脸色。他絮絮叨叨的陈述,如果在以前,会博得路露的同情,但是现在路露却变的有些不耐烦他的陈述,她温柔却又坚决的打断了刘流,“我们吃饭去吧,小区外有家饺子馆,还不错,很有山东的口味。我这几天常去,今天请你尝尝。”
吃饭的时候,路露好象看上去有些心事,她吃了几个饺子,就推说饱了,然后就看窗外的夜色,灯红酒绿的夜,对面是一家酒把,略带忧伤的歌声轻轻传出来,“如果再回到从前……”从前?不,不会再回到从前的。
吃完饭后,刘流以为还会回到宽大的房间里,续写一段旧情复燃的艳遇,路露却在社区大门外,停下脚步,“你住哪里,远么?我帮你叫车?”她表情有些冷漠,刘流忽然觉得心痛了,感觉和几年前一样。
“哦,我住的是一间农舍,还是坐公交车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很是失望。
“那好吧,我们以后有空再见,我会和你联系的,”路露微笑着伸出手,和刘流轻轻握过,然后看着刘流的背影消失在凉凉的秋夜中,突然一种失望之情涌出,她不否认曾经爱着这个男人,但是这个男人诚如她母亲所说,是不会有所成就的,几年了,还是那副样子,失败,她想起团里人模仿周星星的语气,不由的笑了起来,失败,的确失败,连婚都结的磕磕绊绊的,结婚证办了半天,还是个假的,失败!
浪迹街头 第二十八章
刘流意象中的旧情并没有重新点燃,因此他颇为失望,甚至有些怨恨路露,变本加厉的怨恨,恨过之后,却又是满腔柔情,尤其在和亚泓的一次不愉快的对话,那是上周末晚,也就是从路露那儿回来后,他给亚泓打了个电话,这次人倒是在,但是对话却又是争吵。
刘流那时候已经相当神经质,在打电话前,他还一再地告诫自己,要大度,要原谅,不要问她昨天干什么去了,自己昨天不也是想入非非,真正该谴责的是他刘流,而不是亚泓,但是几句话没说,刘流就开始质询起来,而亚泓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两个人就为这种事情吵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跟谁看电影呢?”刘流的声音很大,把旁边的打电话的人吓了一跳,继而翻起白眼,刘流忙示意对不起,“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一直都是对的,你最近在干什么?”
“我给你原先公司打过电话,说你跳了,你到底想骗我多久?”亚泓置疑起他。
“我现在?我现在卖杂志呢。看不起我了,哼,没有老子,就没有你现在的研究生。”刘流愤怒起来,而他旁边的那个女生,则赶紧结帐走人,电话亭的老板,一副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这个倒霉蛋。
“你神经啊,过敏啊,刘流,你不要捕风捉影,我们只是正常的同学关系,”亚泓的辩解,在刘流听起来,不过是此地无银的把戏。
“承认了吧,承认了吧,离婚我也不害怕你,不,分手我也不怕你。”即是在这个时候,刘流还能分清楚他们没有真正的结婚。
“不可理喻,以后不要给我电话,”亚泓觉得刘流一定吃错了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对他感到失望和不愿理睬。
“你以后就不要给我电话了,我不想接你的电话。”她也有些口不择言。
“不打?不打就不打?从今天起,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绝不后悔”刘流几乎是狂怒了,甚至有些忧伤。
他们俩几乎同时把电话扔下,一边是倒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另一边则付过电话费后,一个人到旁边的小酒馆喝起闷酒来,刘流那天晚上也许没有喝多,也许喝多了,最后也是哭着回去的,那天晚上,他似乎一会儿置身于亚泓身边,一会儿置身路露身边,半夜醒来的时候,口渴头疼,下边的内裤里,则粘糊糊的一片,一股腥味刺激他又吐了起来,吐过之后,刘流再也没有睡着,他头疼欲裂,却又十分清晰今天向亚泓发火,实在是莫名,是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太怕丢掉亚泓了,亚泓几乎就是他的理想,几乎就是她的希望,如果失去了他,自己也许就一无所有了,他爱亚泓么?这是当然,但现在亚泓更多的是他的自豪,是他的门面,没有他刘流,亚泓读研至少应该推迟吧。
刘流却没有想到此时的亚泓,也和她一样的脆弱,因为亚泓的一个博士师兄,现在正打算出国,而出国前,给自己物色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大家一起出去,在美利坚合众国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他却看上亚泓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现在距离签证的日期越来越近了,他甚至知道亚泓有过名不副实的婚姻,但是他不在乎,他也有过同居的女人,从这一点来说,大家是公平的,这话当然是不能和亚泓说的。
亚泓经历过很多的无奈,更知道奋斗的艰辛,出国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尤其是这个不应该的年代。但是她一直很犹豫,这两个人都很爱她,她知道刘流为他付出过什么,她知道多么的爱他。不能没有她,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如果她离开刘流,他会是多么的绝望。就在这犹豫中,她希冀和刘流谈谈,也许刘流会给他些主意,但是刘流的手机,前一阶段一直是欠费停机状态,向单位打电话,却被告知刘流跳槽了,问哪里去了,门卫很不耐烦,用一种轻蔑的口气告诉她,要找他,去地铁吧,在那里卖杂志呢。
亚泓不知道到哭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竟然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大约午夜十二点吧,博士师兄就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自己身上的薄被,肯定是他盖上的,今天晚上,同屋的女孩子去男朋友那里,是不会回来的。亚泓看到师兄关切的目光,心里的天平在一霎那间发生了倾斜,她现在感觉轻松起来,在道义上,她已经战胜了自己,甚至记起刘流对自己以前也抛弃过。
刘流在最后可以挽回亚泓的日子里,竟然一次也没有给亚泓道歉,就在一周内,亚泓的天平终于发生了颠覆性的倾斜,完全倒向了一边。对于刘流要做的,就是弥补刘流的物质损失,再说声对不起,当爱情的小舟翻船,让我们平静的说声再见。
刘流酒醉后,第二天很晚才起来,发了一天的呆,星期一接着就继续编写他的刊物,下午则随身携带手机,希望着路露的电话再次响起,自己则可以应召。但是那个电话再也没有响起过,戏子无情,刘流骂到,骂归骂,这几天,他将自己兜售刊物的地点改在了路露居住的地铁旁,近似守株待兔的方式,期望看到她,他现在太需要女性的温柔了,目前的状态不会比一个熬了10个月的民工好那去。
但路露一直不见踪影,刘流电话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打过去,他有时候等待下班后,就在路露社区里面溜达一会儿,还是希望遇上这个女人,但是每每失望而归,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到保安似乎盯着自己,而在社区的公告栏里,看到一则告示,则彻底断绝了他来这里的希望,告示中文理有不通之处,但是却足以让刘流灰溜溜的离开这个社区,并不再来。
“广大业主请注意,近一周来,我社区经常出没一25岁左右男青年,身材中等偏上,较为消瘦,一身西服,看上去非常文雅,手里常拿一手机,问之则曰等人,此人已经连续几天在这里,行踪较为可疑,希望广大业主留意.,切勿丢失财产,某某社区居委会”
落款上盖着鲜红的公章,刘流一看,这不是自己么,怪不得最近保安对自己似乎很留意,看来这肯定是某个负责人的治安大妈对自己的跟踪调查的结果。
刘流的桃花梦就这样结束了,他于是又回到最后一个地铁买刊物,快国庆了,今天编辑部刚给自己结过账,还不错,加上买刊物的提成,大约这个月超过了两千元,并不比在固特公司钱少多少,近期如果没有合适的,在编辑部呆着也不错,说不定以后还是元老呢,刘流心情格外的高兴,等国庆放假,自己去看看亚泓去,也向她道歉,男人么,要大度些,刘流很为那天的发火,觉得过意不去。
今天最后一次出来,明天下午北京站买票,十一就去东北市,先不给亚泓电话,给她个个突然惊喜,刘流计划着。快下班了,又是一个人潮,刘流正要吆喝,却看到平素那帮兄弟们,纷作鸟兽散,他还没来得及问个究竟,一个公安模样的人就已经在眼前了,刘流现在看到警察已经有了恐惧症,想逃却挪不动窝,“身份证拿出来,”刘流诚惶诚恐的半天掏出来递过去,警察看了一眼,就还给了他,“外地人?那你把暂住证拿出来。”
刘流又乖乖交出暂住证,这次警察那过后,却一把撕掉,他扭住刘流,就往一个军用车上推,过去电影里这种车上坐的往往是解放军叔叔。这时候车上已经有了一二十个,都是些民工模样的人,大部分人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只有几个蓬头垢面的看上去,这类事情经历多了,还很优哉游哉的,刘流被弄上车后,车子就开往别的地方,天完全黑之前,有上来十几个,这一车大约有五六十个难民被抓了上来。一个警察走过来看看车上人差不多满了,就咣当一生,把后门锁上,随后车子就一路狂奔,不知道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娘的熊,啥世道,我刚来北京没两天,就给抓了,”一个民工在黑暗中骂道。
“没事,不要急,怕个熊,不就是到昌平挖几天沙子,免费喝几天四眼稀饭而已。老子都去过三次了,每次就是交点罚款”这人说话腔调和刘流老家相同。刘流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要大庆,他们这些人是不安定因素,属于排除对象,理所当然去挖砂子了。这个老乡在黑暗中给大家绘声绘色描述他的传奇挖沙经历。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长时间,最后缓缓停了下来,这期间车子最后一段路程颠簸的利害,应该是一段土路吧。
他们下过车后,发现他们置身于一个高墙大院之内,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探照灯巡视,只是几盏两百瓦的电灯而已,他们被排成几队,开始有人训话了,“你们这里有高中及高中以上文化者没有?”一个警察喊道。
民工队伍中一阵骚动,没有人站出来,警察颇为失望,又威严的重申了一遍,刘流犹豫着站了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另外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也几乎同时站了出来,女警看了一眼,颇为满意,“你们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其余人在外边站着、,不许动。”那群人中又是一阵子骚动,不知道这两人被叫进去干什么。
警察把他们叫进办公室后,变得有些和颜悦色起来,“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人民内部的人,至于叫你们两个过来,无非就是给你们连的每个人都登下记,愿意提前离开的,我们就联系他们家人,让家人过来,带走他们,不留联系地址的,就等他们挣够回家的路费、,也就半个月左右。然后把他们送回去,他们是首都不安定因素啊,尤其是大庆、两会期间。”刘流和那个长发男青年面面相觑,继而刘流就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而男青年则看上去仍然很是孤傲和不解。
这五六十人,安排四五个人一个房间,床也都是很简易,被子都有着霉气,不过这些人一直在北京过着如此生活,倒并不是很介意,刘流则和长发青年安排在一个房间,就他们两个人,这算是待遇优惠。
二人到了房间后,互相通了一下姓名,刘流知道了他叫申志刚,他一脸忧郁,甚至还有些愤青,是个学美术的,但不入流,正在地铁站画像时,被警察带了进来。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挨个屋登记,大部分人都等着十几天后被遣送回去,只有那么5六个看上去非男非女之男人,留下了联系人电话,这些人会很快带着他们出去,他们似乎很熟悉这里,刘流还没登记完,就有人拎回啤酒牛肉。
刘流到别的屋子登记时,说起这事,其中一个颇为懂行的人说道,“我说刘班长,这你没明白,那些人是鸭子,不信明天绝对有富婆开车来接他们。”
他们登完记后,回到房间里,申志刚选择了回家,“妈的,反正我也不想呆在北京了,去深圳,那里比这里自由多了。”,刘流笑笑,没有评说,颇为踌躇填写自己的资料来,填写编辑部的,肯定没有人接,在说和主编也不是特别熟悉,想来想去,只有路露的地址合适,他首先拨通那个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个男性中年声音,路董的,刘流习惯这么说。“是路叔叔么?我是刘流。路露在么?”刘流绝对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用上这个电话。
电话那边停顿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接着男性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她说她不在,没事就这样吧。”刘流还没有说话,那边电话就被挂上。刘流失望之际,无奈对申笑笑,申很愤青,“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刘流,人情薄如纸,戏子多无情,冷如冰啊。”
“妈的,今晚我请你喝酒,看来我也要离开这里了。”刘流出去要买酒,“别去了,哥哥,这里的东西,估计和五星酒店差不多。”
果如申所说,这里的烟酒果然比外边贵上七到八倍,刘流两瓶啤酒、一包花生米就快用去50元钱,他回来后,靠着床沿,启开啤酒,递给申一瓶,“妈的,烦啊,流年不利。”
大约一晚上,这两个人就成了难兄难弟,第二天就开始了他们的挖沙生涯,由于是排长的缘故,他们还算轻松些,中午吃饭时候,才发觉那个叫难以下咽,白菜肥肉还少盐,馒头也是半生不熟的,怪不得旁边这个商店,东西如此之贵,还却如此红火。
大约熬过了七八天,刘流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就打主编的手机,看他有什么办法,那边却一直关机,最后打通时,却是主编的抱歉声,“小刘啊,对不起,我们的刊号给卖了,实在是难以为继,你好自为之吧。”
十月十五日,刘流、申志刚们终于挣够了回家的钱,他们被送到北京站之后,就没有人再管他们,也就是说,就这样就自由了,你还可以在北京继续厮混,但是只是要注意,不要在街上瞎跑,否则很危险。刘流现在感觉已经无家可归,就继续留在北京,他送申志刚上了南下的火车,并祝福他真的可以实现梦想。
刘流又开始了他的求职生涯,十一月初,他有一天从报纸上看到国展有个大型招聘会,全国各地的公司都有,刘流第一次精心准备自己的资料,挖沙子的汗水,渐渐洗涤出了他麻木的灵魂,汗水中,他记起妈妈的话“咱们呀,中国人历来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踏踏实实走路,才会走得稳。”;而她说她不在的笑话更令他觉得耻辱。刘流决定奋斗,持续的奋斗,就从这次重新择业做起吧。
那天招聘市场人多极了,刘流所能用的形容词就是人山人海,就是比肩摩踵,他挤了半天,才递出两份,在人相对较少处,刘流又仔细看看资料,东北汽车合资公司竟然也来招人了,刘流有些喜出望外。他再一次挤进去,找到东北公司展位,却发现这里人并不是很多,刘流明白可能是因为东北市比较偏的缘故,就像亚泓读研一个道理。
刘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坐在这里的竟然是陶晶姐姐,“怎么是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仿佛像昨天见面一样,两人都没有太多改变,所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由于展会比较嘈杂,陶晶留下刘流的资料,答应散会后谈。
会后,陶姐姐果然给刘流打了电话,邀请刘流去她那儿坐坐。刘流了解到合资公司刚成立,并打算明年投产欧洲最新车型,陶晶被调进新公司,在人力资源任副头,“刘流啊,我后来去过齐鲁一次,听说你走了,就找李所要你的联系方式,他却没有。我还以为不会见到这个干弟弟呢。”
刘流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个姐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交易而已。陶晶会意笑笑,:“姐是当真认你做弟弟的,你很可人。现在你如果愿意来东北市,欢迎你,新公司也的确需要你的零部件经验。夫人也在东北市,你更有理由过来。”
十一月中旬,刘流接到了东北汽车合资公司的面试通知,他较为丰富的经验,在加上陶晶的帮忙,过场般的面试后,刘流当场就拿到了一份offer,并通知他越快上班越好。
刘流走出汽车公司的庞大厂区,突然哭了起来,他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亚泓,“亚泓我来了,为了我们。”他几乎喊了出来。
他那天住在一个典型的东北小旅馆,二层小楼,偏僻却很宁静温暖,亚泓接到刘流电话,得知他在东北,很是吃惊,答应晚上过来看他,刘流下午就在洗涤身上的污垢,真脏啊,仿佛很多年没有洗过一样。
亚泓如期来到了这里,但迟了,一切太迟了,丁亚泓下个月就要美利坚合众了,“真是对不起,我今天遇到好事,否则愿意以今天偿还你一辈子。”亚泓轻轻叹着气,“现在我只能这样陪着你,天亮后,我们就会永别了。”她眼泪无声的流着,刘流也是。他们拥在小小的床上,谁也不再说话,静静闭上眼,等着黎明的来临,这片刻的温暖后,将是怎样的寒冷啊,他们将用这最后的温存,去抵御这漫长的、灰色的冬季。
以前的海誓山盟,现在看来多么的幼稚不堪,北京农居中,微弱的炉火,燃尽热情后,最后冷却下去,只剩下西窗的冷月。曾经以为了解才走到一块儿,最后却发觉分手时候才是真正的了解,这是谁的错呢?谁的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也许错在他们相遇在这个充满变数的年代,错在他们看着家园渐渐荒芜,却只有逃跑,而忘却了维护。
刘流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种轻松是一种空虚所带来的,它让自己感觉不到存在,让自己感觉是如此渺小,并因为渺小而轻松。
窗外落起了雪。
窗外是怎样的蓝啊,如碧如玉,不见有任何瑕疵,这是陆地上见不到得蓝,这是最美的蓝,只有在一万米的高空,才可以看到,远处的白云轻轻的翻卷着,像海里的浪,悠闲而从容,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刘流伸伸腰肢,一个伤感的梦,一定是,他脸上还有泪痕,不过所有都结束了,现在是新的一天,梦已经溶解在那蔚蓝中,当他再次降落到地面上,那些记忆的碎片,将不会存在他身体的任何角落,因为这是另外一天。
农历二〇〇五年一月二十凌晨写于开往上海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