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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氓与盲

(现代)
初来乍到 第一章
机场大巴是从友谊宾馆出发的,刘流知道从这里离北平庄,当年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大概只有40分钟的路程。他的思绪不能够走的太远,这几年来,他学会了忘记,也许是根本没有时间回忆,他只是模糊记得在那里曾经和一个女人生活过,似乎那段日子有苦有乐,仿佛是50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有许多事情可以回忆,但是关于细节,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和支离破碎。
大巴出发的时间坐标起点是2003年10月25日,驶过喧嚣的街面,刘流就位于首都高速机场路上。透过窗外,一览无余的是护林带,它们将视线限定在很短的距离内。满眼的黄色迅速向前伸延,那是一种眩目的黄,没有任何衰去的迹象,仿佛在渲染最后的秋,以迎接一个蛰伏的冬季。绿是黄的点缀,那些长青树依然是那么郁郁葱葱,风霜对于它们而言,只是傲视其他树木的资本。偶尔看见一片红是如此的惊艳,一如一袭红衣的歌女,在风中摇曳她的裙摆。
繁琐的登机手续后,刘流登上了飞往德国的班机。上机前,他给陶晶一个电话,她正伺弄着小小的孩子。刘流想起孩子就觉着幸福:孩子黑黑的,和他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每天看到自己下班回来,就会瞪着大眼睛,等着刘流的胡茬戳他嫩的小脸,而孩子则还父亲一个笑脸,这只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波音747飞机800型在缓缓爬高,刘流这一次反应的过于强烈, 他半佝偻着身子,用手指紧紧塞着耳朵,不停地做着吞咽动作,想尽量缓解高空带来的不适反应。然而这似乎无济于事,疼痛似乎拼命往大脑中去,周围两个白人女孩在交谈,现在听上去,好像2万公里以外传来的声音,滞后而且模糊,带着某种嘈杂。这种感觉大概持续了不到10分钟,飞机终于平稳飞行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刘流头还有些晕,如酒醉后醒来时的一样。他舒适靠在背椅上,轻轻拭去脸上的汗水。透过飞机的眩窗,他看到一盏桔红色灯,在和飞机保持着同步,那是机翼上的信号灯,刘流却感觉那分明是一颗星星,一颗离他最近的星星。
刘流闭上眼,在音乐和气流的混杂的声音中,他感觉不到自己在3万米英尺以上高空,却像在自家的客厅沙发上,暖气吱吱放着热量,妻子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看着无聊的肥皂剧;他又像坐在轿车的驾驶位上,车子缓缓行驶在下班的路上,他听着music,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他又像躺在北平庄的一家农家的小房里,炉膛里的煤块正在噼啪着;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在紫竹院附近居民楼里,缥缈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刘流终于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是时间和地点构成坐标平面移动的点,从白走到黑,从南走到北。他在某一个时间和地点的交点上,遇到一些人,发生一些故事,然后离开,或痛苦或愤怒,或希望或无望,或留恋或忘却。
时光可以倒转么?时光不是计算机,可以在出现失误的时候,返回命令就能修复失误。但时光会在记忆的大脑里留下碎片,它会在某个时候,不经意间涌出来。就像现在,时光的碎片正被刘流不经意间修复,并且渐渐连成快、连成段。最后竟然连成片。
刘流头天晚上7点,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开始人生历程的第一次长途旅行。时值盛夏,正是最热的时刻。车上旅客不多,80Km速度带来的风很大,但是充满热量。刘流上车前,和几个混在县城的朋友喝了点儿啤酒,头有些发涨,就侧身躺下,三人座位长度刚好。在车轮规律的撞击轨道声中,他昏昏沉沉离开故土。醒来时,车刚过徐州,他下身有些紧,就去了厕所。回来后仰脖喝下一瓶矿泉水,然后将空瓶轻轻丢出窗外。再躺下却难以睡去,轰隆声中刘流回到了两年前的盛夏。
大学期间,刘流和北医女生方圆书信往来频繁,他们是高中同学。两人发生了校园恋人该发生的:试探、幸福、争吵。不过那只是在信上,两人四年内根本没有见过,彼此印象还是高中时的样子。这就是刘流的初恋,确切说是精神恋爱,高尚些说是布拉图式恋爱。
大二那年七月,他们约定在家乡小站见面。刘流渴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北方学校放假相对晚些,刘流暑期要早几天,他先回了家。方圆从北京返家的头天晚上,刘流一点不安,更多兴奋的赶到小城,他要将心中的思念,每次一个人躲在帐中,阅读情话时的心悸,轻声诉说给方圆。
那天好哥们四子接待了刘流。二人的家境相近,住的也很近。四子技校毕业后,去了一家玩具厂,现在是业务员。俩人两年没见了,见面后分外亲热。他们在大排档光着膀子,就着沾满辣椒的臭豆干,喝着没有泡沫的桶啤。哥俩最初感情浅添一添,中场时感情铁喝出血,散场时歪歪倒倒。四子还算清醒,带刘流回去,拿了几个漂亮的玩具塞给刘流,“一定要把这个送给弟妹,”他开着刘流的玩笑,“不要说是我给你的。”然后带刘流去一家录像厅,观看世界杯足球决赛,那里离车站很近。
刘流计划比赛结束,就直接出去迎接方圆。世界杯的连夜观看,还有酒精的催眠,两人在比赛下半时睡去。意大利人把巴西人拖到了点球战,点球大战结束后,散场时人群走动声惊醒了刘流,他十万火急,急忙跑向车站。列车早已离开,他顿感失魂落魄,差点哭出来,不甘的在小站找了个遍。最后卖茶蛋的大姐告诉他,一个娇小的女孩在这里等了快40分钟,怏怏离去。她还在这里吃过我一个茶蛋呢,大姐声音里充满惋惜。
刘流勇敢一些该去方圆家,她家离县城很近。他懦弱、自以为是、敏感,他不敢面对方圆责备目光,尽管只是想象中的。犹豫了好久,最终晦气的踏上列车,回淮北老家省亲去了,至此刘流发誓永远不看世界杯决赛。
以后两年,两人仿佛从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小心回避这次流产的约定。但失败的恋爱已不可避免。任性、随意和认真务实之间发生着冲突:方建议刘不要嬉戏人生、要充实自己,刘高深的回复男人没有钱算男人么;方要求刘不要再陷入烟酒之间,刘嗤之,男人不吸烟和女人长胡子一样没有分别。刘流毕业时,本有机会进京,尽管单位不是很好,但是二人毕竟可以相见。他却选择了齐鲁,这真是一次莫妙的选择,刘流现在也看不出任何去齐鲁的理由。方圆习惯了大城市生活,她很不理解刘流,只能认为他并不珍惜自己,否则即使北京的日子再苦,他也该来这里打拼。
刘流在回忆里醒来时,列车到了济南。天已经微亮,晨风很快将失意、酸楚吹得一干而净。“高兴些吧,今天可是你上班的第一天,记住公元1996年7月15日。”刘流握紧一下拳头,随后习惯性捋了捋了额前的长发。
早晨八点多钟的时候,刘流随三五人群,出了齐鲁市火车站。他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蛇皮口袋,肩上则松垮的背着一个运动包,里面有一些简单的衣物。太阳已经老高,射出白花花的光,光溜的大理石路面反射的散光,刺得眼睛很不舒服,又是炎热的一天。刘流没走出几步,几个面的师傅就凑了上前,“师傅,坐我的车吧,”很难听但不难听懂。刘流冷漠的躲过他们,继续向前,见到他没有打车的意思,师傅们转身拉别的乘客去了。
站前广场非常大,只是由于缺少管理,显得很混乱、肮脏。广场中央高耸着一洁白石塔,足有三十米高,很是气势,塔基的日期表明这是两年前修建的。顺着视角向上,几个斗大镏金大字“天下第一村”,这几个字就像一张美丽青春的脸上不小心长了几个疣子。
刘流饥肠辘辘,找了一家早点铺子坐下,这里还算干净。他要了一碗馄饨和三个包子,一阵狼吞虎咽过后,腹中只是有些充实,还谈不上吃饱,又要过一碗呼啦汤,慢慢地品味起汤的怪味。结帐后刘流问过铺子老板,如何去齐鲁电器公司厂部。那男人和善告诉刘流,“新分来的吧?我也是这个厂里的,效益一般,下岗出来做早点了。”这话如醍醐灌顶,刘流清醒过来,又如当头一棒,差点晕过。半天刘流醒过神来,接着想哭。
齐鲁电器公司行政楼很是破旧,它位于一个院子里,共六层。楼的入口在院里,靠马路一面蔓延一墙的爬山虎,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房间窗户大部分是开着的,少数房间有空调压缩机伸出,显然属于领导们的。看门大爷告知人事处是在402房间。刘流走在楼里,感觉到有些空荡,仿苏建筑层间空间比现在建筑大去许多,采光通风效果却很差,很是阴深和诡异,楼道里有股霉气。人事处在楼的尽头,全公司的人事档案都在这里,南北相对房间连为一体,因此很大。
刘流走进人事处时,迎面墙上的摆钟敲响九时的半点。靠窗对摆的两张旧式办公桌椅,最先映入刘流眼帘。一中年男人和一年轻人和桌对座,桌上凌乱的摆着一些文件。中年人留着平头,看上去很粗壮,而年轻人则留着时下最流行的中分。两个人都在看着什么材料。听到有人进来,年轻人起身,微笑示意刘流坐下稍等片刻。他给刘流倒上一杯开水后,又忙他的事去了。
刘流留意起身边的两个人:一个技术员模样,三十岁出头,神情不是很健康,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刘流,自顾低头陷入沉思。另一个学生模样,有些面熟,对方也在打量自己。两人异口同声的小声试探,“你工大的,住四号楼吧?”
这里工大是个特指,近万人的厂里,一半以上的技术人员来自该校。现任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校友。他乡遇故知般两个手握在了一起。很快刘流知道对方叫刘秋林,只是比自己早来了十分钟。
中年人,人事处的王部长,抬起头示意技术员过去。他拖着官腔缓缓地说,还是那种难听当地口音“某某,我们非常希望你留下来,但你爱人的户口问题,公司的确爱莫能助。既然对方愿意接受你,就放你走。你重新写份申请报告吧,什么叫父妻分离之苦?”
他用笔戳了一下桌上的报告,技术员腾的一下面红耳赤。处理完这件事,部长如释重负,呷了一口茶水。对两个年轻人说,“来报到的吧,把你们的材料给我。”
“哦,学电的,今年公司来的5个本科生,就你一个学电的,好。”
刘流礼貌的笑笑算是答复,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假。年轻的办事员放下手中的材料,仔细聆听部长的每句话。
“我给你和刘林,哦,刘秋林,大致介绍一下厂里的情况。”王部长顿了一下,扫视一下年轻学生以及部下,非常满意他们的认真度,又继续下去。王用山东人惯有的绘声绘色,把公司宣传页几乎一字不拉的背诵下来。他的某个语气助词出现频次很高,刘流几乎难以忍受。秋林用明亮的眼睛表达着相同的看法。半小时内王只是喝水的间隙稍停下来。“我们这种三线厂,以前为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现在期待你们重塑辉煌呀。”不过地球人都可以听出,他的口气里有着几许抑揄。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王处长问道。
“我有两个问题,我们工资待遇到底是多少?另外实习期到底多长?”秋林谨慎而又坚定地问到。
“工资么?国家标准,本科生二百七十元。至于实习期,公司规定,不管学什么专业的,都要去车间实习一年。”王部长似乎有些不耐烦。
“可是孙部长说每月收入六百元左右呀,”刘流有些愤怒。恨恨想起招聘会上爆牙孙的巧如舌簧。
“孙部长?哈,我的老领导,七月份公司改制,他下去了,他的答复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会照顾你们,尽量把你们安进效益较好的分厂。这样奖金可以多拿些。”王期待着两个学生可以感激他。刘流心有不甘但也无话可说。
“那我也要去车间实习么?您知道我是学会计的,”秋林声音有点异样。
“是,这样可以多接触工人。”这次是那个年轻的办事员作答,这么帅的小伙声音也是那么难听。王起身对他的手下,“高峰,你领他们先在厂招待所住下,然后和学庆楼的老王联系尽快让他们搬过去。他们是最后两位了吧?”
好的,高峰一脸小职员常见的笑。
“二位,我有事先去了,”王部长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走了。
公司招待所原来主要住进办事的往来人员,共有六层。大概每层有二十间客房,可以想见,当年业务的繁忙程度,但如今这里是门可罗雀。刘流和秋林住在一个双人间,里面设施比较齐全,刘流简单的冲了个热水澡,就睡去了。他非常疲乏且困意很浓,但是没有睡实在,仿佛还在列车上,车一直往前开,却不知道旅行的终点,不知道天会何时亮起。
刘流醒时是下午两点。房间里挂满了秋林的衣衫,他正在翻着会计学,看得很投入。刘流没有起来,眯着这位校友:秋林的个子中等,比较粗壮,微黑的面皮上的毛孔很是明显、国字脸型,短而硬的黑发。衣着不是很入时,但是却很整洁,一双皮鞋有了龟裂却很黝亮。
其实刘流迈进人事处,秋林已记起这张白皙、稍尖下巴的面皮。刘流时尚的中分发型,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好象是力士香皂。他蓝色的上衣、浅黑色仔裤有些泛白。他和自己同上过马原。马原安排在下午,通常一刻钟后,刘流睡眼蒙蒙,大摇大摆晃进教室。其他同学都坐后边,远离那个声大如蛙、却又只顾讲课、并且照例下课前点名的女老师。他却独坐第一排,秋林的同学说这叫装鳖。他也来这里了?秋林知道这里的一些情况,他家距此不过百公里之遥。他父亲,一个深受村人爱戴的中医,早年在这里度过的学徒生涯。本来秋林可以去外省一家进出口公司,但什么跨部费跨省费的,诸多限制,故难以成行。
刘流本来想多躺一会,他喜欢醒来后,把梦给回忆的没有滋味了才起来。隔壁两个学友的来访,打破了他的这个习惯。秋林拿出自家果园的青果招待大家,刘流拿出家乡特产傻子瓜子,吃东西恰好缓解了生疏和拘谨。地上的苹果皮和瓜子壳,和玩过升级后的大学寝室一样狼藉时,几个年轻人已打成一片。
小杨来自甘肃某高校,青海人,按当时分配政策他是没有机会到内地的,不知道他怎么出来的,听口气好像是虎口脱险。说到激动处他有些结巴,一只手有节奏的上下摆动,其他人眼睛就随着手势移动,刘流有些眼晕。他和秋林对视一笑,觉得这真是个宝贝。老金青岛郊县人,人极瘦,西安最牛学校毕业的。他不苟言笑或不善言谈,这么热的天,上衣还是紧紧扣上,一张活脱脱的山羊脸,上唇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善良的小眼睛里有着独特的东西。刘流断定他是个宿命主义者,因为他总想从《易经》里找到些论据。
几个年轻人吹侃到晚饭时间。早到了几天的缘故,小杨对这座小城以及公司有了一些了解,他告诉另外几位,公司原来是有职工食堂的,现在企业社会化,因此食堂被第一个砍掉,其他比如厂办子弟学校、医院以及煤气供应、后勤管理等部门也正在剥离中。
几个人来到招待所门前的大排档,点了几个贝、鱿鱼之类的便宜海鲜。每人一瓶啤酒,大家边喝边聊,不过是一些互相善意贬低和吹捧之类的话。刘流和小杨表现活跃,刘流四年浪费在录像、喝酒、无聊和踢球上;而小杨呢,则是业余教练,教女孩子们打乒乓和羽球,他说他喜欢手把手教女孩的感觉。流氓?众人大叫,大家已经忘却初入社会的不尽人意。另外两个人则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刘流自叹不如,而小杨则嘲笑他们四年大学极不完整。
刘流说起这比起老家凉爽多了,没有燥热和汗的腻歪,甚至可以闻到海的腥味,好鼻子,秋林赞叹,这里离海还有200公里呢。天公并不作美,当几个年轻人准备再要3瓶啤酒时,天阴沉下来,伴着闪电雷声阵阵,疏而大的雨有力打下,这是暴风雨的前兆,可能台风登陆了,老金很有经验地判断。
几个年轻人骂着天公回到宿舍,老金酒力不胜独自睡去了。小杨拿起席子,跑到了刘流他们房间神侃。男人尤其酒后,女人是一个不变永恒的话题。秋林也丢掉了未来会计师的严谨,表现不逊其他二位。小杨吹起如何在女生中受欢迎,和女孩打球时,可以看到女孩胸部节奏地跳动。刘流么,没有花香、没有树高的,只是追过江西女孩朱彤,秋林插话说,“那是我们的系花,你小子可真敢上。”结果么?女孩一次party上献给刘流两首歌。最真的梦和什么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刘流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结束了这次追妞行动。当时刘流没和方圆恋爱,这段往事方也知道。秋林背起“工大自古无娇娘”耳熟能详的七言绝句,为不被青眼加身找寻借口。
雨不知道何时停了,风也息了。但是雷声却没有停止,如节日的爆竹远远近近在头上炸过,闪电强力地划过,照亮几张恐慌和紧张的脸。每个人不再说话,默默期待这场雷暴赶快过去。半夜老金也跑了过来,我简直受不了啦,他嘟囔着。老金的到来缓和了紧张的气氛。整个雷暴持续了近很长时间,凌晨两三点时,雷声终于停了,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极度疲倦地睡去。
    
初来乍到 第二章
学庆楼建于共和国那个火热的年代,用来解决单身男职工住宿问题。楼名很有当时的时代感:给外地学生而建,当庆之,工业学大庆,是那个年代的口号。同期建了一座女生楼,特地突出女性半边天,该楼名曰三八楼,就在学庆楼百十米处。光阴将这座红色的三层楼洗刷的很是破败:公用水房门窗玻璃早已不见踪影,门口黄液横流,酿出的化合气体,只冲鼻子和眼睛;灰暗的楼道中淡淡的油烟融进空气,呼吸起来有些腻,根据空气的味道,就能够判断出茄子、土豆、黄瓜来;走在楼道里,脚下发粘,那是不小心踩到溅出的菜汤。学庆楼还有一些婚后无房户,刘流他们一进楼,就听到了婴儿的清脆啼哭。
他们住在三楼,该层居民外地学生为主。刘流和一技校生一个房间,其他三个住在一起。房间里面极其简单,除却每人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抽屉露底的桌之外,还有一个六十瓦的灯泡,这就是所有的陈设。
两天后,几个年轻人集体购买了炊具,厨房安在秋林他们房间。大伙委托秋林负责财务,轮流买菜做饭。第一顿为了庆祝开张,晚餐办得颇为丰富,半醉半醒之中,有人提议这套餐具将无偿留给最后的单身,该提议被一致通过。老金宣称这套东西得爱惜点,最后归属非他不可。
进公司第二周,他们和一群技校生接受了入厂教育:厂史教育、安全教育、德育教育、总经理训词等等持续了一周时间。第三周他们正式下放分厂实习,接受再教育:刘流去了效益最好的分厂,秋林和小杨两人同在一个分厂,和刘流同在一个大厂区。厂区距离他们的住所很近,步行不过十分钟。老金去了工艺处理分厂,大概每天要走半小时的路,其他人见其很是辛苦,免去了他做饭的任务,不过刷锅的活他倒主动承担了。
刘流进入实习分厂时,正赶上某军用产品的试制。技术科现有人手很紧张,因此刘流直接进入技术科参加试制。这里共有三个人:张高工,五十几岁,已经稀顶,他没事时喜欢用手顺顺不多的头发,他冒出来的黑烟全是红塔山之类的,好像不太符合公司的收入水平。他的资历足以让他成为头。李锡钢和刘流从同一城市毕业,锡钢母校以前曾脱离工大,九十年代为挤进211工程,两校合为一校。刘流略带谄媚地称锡钢为师兄。张国力毕业于湖南大学,个头不高,典型的四川人,口音浓重,不太爱说话,那是和你不熟,一旦熟起来,他有摆不完龙门,充满牢骚和酸味。
每月十号是发薪日,工人们愉悦的领过薪水,那是供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他们或埋怨物价上涨,或打算下班后去超市,给孩子买些喜欢的食品。刘流最后一个领出工资,他第一个月的工资,毕业后的第一笔收入:370元5角8分,3张百元、1张五十元和2张十元,还有1张5角毛票,8个一分硬币中的之一,挑衅似的落到地面,滚进一个柜子下面,刘流找了半天,弄得满头是汗,也不见它的踪迹。
他一阵悲哀,记起班主任的高考动员令:同学们,努力干吧,我们读书为的是什么?大的一二三的书上都说了;小的说就是为了有地位、有收入,受人尊敬。现在毕业了,却只有这一丁点,想起曾经和方圆标榜过的:男人没有钱,还能算是男人么?刘流的嘴角掠过一丝自嘲。
回到办公室,刘流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是本班才子的手笔。信很厚,足足有五页,字里行间有抱怨、鼓励、调侃,刘流至今尚记得其中一句,从来就没有什么皇帝,也没有什么救世主,要想吃想的,喝辣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信末才子很悲痛: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林峰邀了几个苏南的同学,在一个小船喝酒。大家酒过半巡,林出舱半晌不回,大伙出去,才知道他溺水而去。猜测原因不过对于工作现状不满、女友嫁作商人妇。
工大电气系共有电机、电气自动化和发电三个专业,同系彼此间还算熟悉。九二级学生目睹了够多的不幸:一年级时,电机的叶斌患尿毒症,尽管同学们的热诚唤醒这个城市市民的爱心,募捐到近十五万元,尽管一死刑犯临刑前献出肾脏,这并没有感动上苍;毕业前夕,发电的戴夕春写完论文最后一字后,躺在床上再没醒来。戴的刻苦和艰苦是全系有名的:他家境贫寒:父亲残疾,母亲卧病在床,妹妹又上高中。戴凭着出色的吉他弹唱,夜间歌厅挣钱谋生,白日努力学习,常年劳累终于耗去了他所有精力。当时系里半仙预言,下一个很快就会是自动化的,现在一个月不到果然一语成谶。
刘流看完信,心情跌倒谷底。国力进来,看到刘流神情很黯然,就问他怎么了。刘流将信扔给国力,他看过半晌无语,最后吐出一个命字,点燃一枝大鸡烟,独自发呆去了。
刘流下班回来时,另外三个人正在等着他,“这是咱们人生的第一桶金,兄弟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如何?何况今天厂里还有个晚会,还能看看美女”对于小杨的提议,刘流、秋林颇以为然,等老金回来后,他们决定一起去厂浴室洗个澡,天天冲凉水澡,也不是很过瘾。
澡塘里人不是很多,温暖的水冲在身上,白天的不愉快,很快就散去,几个年轻人又开始说笑,“不要谈政事啊,咱们的董事长也在洗澡。”小杨小声提醒大家,刘流很是奇怪,那么大厂的董事长在这凑什么热闹。刘流正在发呆的时候,秋林拉过他和小杨,用手指了指老金的档部,一条足足14cm的小蛇 静静垂着,小杨拍拍老金肩膀,冲老金伸出指头,“禀赋异人啊。”老金也不是很在意,对大家的大惊小怪,习以为常。
从大排档回来后,刘流没有和另外三个去看晚会,回到了自己房间,青工不常回来,房间很是清静。国力房间住着一个老师傅,家农村的,爱听些咿呀的戏文。国力正准备考研,需要安静的环境,因而经常过来,并规劝刘流想办法离开这里。
刘流回宿舍后,忙着拖地洗衣。他不是一个勤快人,当且劳动仅当劳动,才能驱散心中不安和无奈。一通忙碌后,刘流心情好了些,恰好国力来,喊他一同观看露天消暑纳凉晚会,在厂工会大院内举行。
他们过去时,那里已聚集了很多人。秋林小杨正帮他们厂演员们整理道具,打过招呼,刘流国力坐下等待演出开始。国力很活跃,同身边青工开着带色的玩笑。“哎呀,洪老师,您也来了,坐坐。”国力忙不迭地起身,将一中年妇女让到身旁。一个形态丰满的女孩坐在洪师傅身边,桔红色的灯下,刘流看不清女孩的模样。“路露,你没有来一曲?”女孩的否定回答令国力甚感惋惜。
他们说了几句闲话后,国力将话题转移到刘流身上,“洪老师,小刘是你们老乡呀,你们离的很近。”中年妇女热情的打量着,刘流稍显羞涩。他们攀谈了一会,演出就开始了:节目并不精彩,满眼老年秧歌队,在A幕出场时名曰扇子舞,B幕出来时则换成丝绢舞来舞去。女孩有些不屑,催促回去看音乐电视。洪非常喜欢这些节目,但她似乎不敢过于拗过女儿,最后依依不舍离去。
散场后,国力在刘流房间多呆了会。他们半躺在床上,斜靠着被子,脚搭在桌上,这样很舒服,两人吞云吐雾着刘流的哈德门,比大鸡贵上那么一点。那个女人是本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路有为的爱人,路露是他们宝贝女儿,比刘流早一年毕业,目前在分厂装配一组实习。谁要泡定她,就前途有望了,国力晃着硕大的脑袋笑说。
国力走后,刘流躺在床上,试图记起女孩,不过没有任何印象。倒是路夫人肿起的眼泡,像是金鱼鼓起的大眼睛,这让刘流不由窃笑。他的思想在黑夜清晰起来,远处楼上可人儿挂起的风铃,在微微的夜风中轻轻荡漾,他想起了方圆,不可抑制的想:离开工大时,他带着厚厚的信札,来到湖边烧去它们。那是方圆的最后要求,他们不愿意再多回忆。火光映出刘流忧愁的脸,他不知道真的是否难过,但低落的确从那时就主宰了他。
现在刘流后悔了,像一个孩子认识到错误一样。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就起身打亮台灯,铺开信纸,脖子上粉色的同心结轻轻的落在桌面,他温柔的看过,那是方圆用了近一周编制出来的,给他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本来方希望一同烧掉,刘流还是留了下来。他开始给远方写信,在信中承认了任性,并希望能够通过考研离开,然后再去北京。他是多么希望得到方圆的谅解,得到信心上的支持,他确信可以得到。
他第一次认识多么依赖方圆,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却还孩子气。这一次他真的错了,可能方圆比他成熟些,但是她并不能指点迷津,她一样也难以把握未来。刘流再一次躺下时,已近午夜时分。今夜窗外的风铃如此的美妙,轻轻拨过他的心弦,他此刻不再忧伤和迷茫,感动和甜蜜涌上心里。刘流拉过薄薄的被子做抱枕状,轻松的睡去了。他以为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重新从泥潭中出来,他以为还能得到那份慰籍,他现在多么需要呀,像是黑夜中行走的人,需要看到枯黄的灯影,像是酷暑中行走于烈日下,需要头上飘过一片云形成一片蔽荫。
技术科的三个年轻人继续产品试制,工作主要是锡钢和国力负责。刘流初来乍到,一脸的陌生和敬仰,一旁拿拿工具跑跑腿。有天装配不是很顺,锡刚本来就很胖,很快脸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想起什么,就让刘流回技术科拿图纸。在二楼走廊,一个女孩迎面走过来,冲他友好的微笑,似乎认识他,刘流礼貌的回笑。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种很好听的声音,没有一丝当地口音,“刘流,你好啊。”
刘流停下来左顾右盼,只有她。女孩被他的傻样逗乐了,纯纯一笑宛如盛开的兰花,“忘了么?我们见过呀,在工会大院。”女孩呵出的气有种甜味。
“路露?”刘流脱口而出,两人的脸都有些微红。
“你有空时,可以到我们组里看看,就在二组对面。”路露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飘然而去,留下淡淡香味。
查明有个零件尺寸超差后,他们很快解决了问题。三人回到技术科时,几个工人在里面正侃着呢。工人过剩任务很少,每月一半时间是空的。闲散时他们多扎在小组内,谈谈火的不行的股票市场,侃侃泰山队联赛里的火爆表现。锡钢是分厂球队队长,故此技术科就成了球迷俱乐部。每每此时,张高工冒着烟,续摆弄一个大鱼缸,或者修理一些小物什,偶尔插上一句。国力则心有不甘,无奈进屋演算他的数学。今天晚上有场足球比赛,中国对韩国,几个人起哄要去锡钢家看球。看球自然少不了喝酒,锡钢邀请刘流同去,他高兴的答应。
锡钢的新房是矮小的平房,一溜排大约十几间,用来给已婚青年技术人员作过度房用的。也就是说,如果刘流在这结婚,也要住进来几年,才有可能搬进楼房。刘流度量了许多眼房间,房间只有十个平米。几人坐下,几乎就占满了整个房间。女主人很有条理,狭小的空间被收拾得有条不紊。
大家伙边喝酒边看球赛,比赛结果依旧输球。输在哪里?技术、精神、体能各个方面都不如人,他大爷的,下周联赛不看了,众人骂骂咧咧,醉醺醺的离去。锡钢微醉,斜坐在沙发上睡去了。刘流晚走了一会,帮着嫂子洗刷杯盏狼藉。嫂子问刘流是否有女友,已经没有了,刘流的回答有些伤感,好在嫂子不再多问。
嫂子询问,“你有时间帮我堂妹亚泓辅导一下高数吧,她去年专科毕业,现打算专升本。”“没问题,”刘流允诺。他虽然不爱学习,但酷爱数学,因此这不过小菜一碟。亚凡嫂子继续她的堂妹,“亚泓目前装配一组实习,不需要特别辅导,上班不忙时她遇到不会的,你讲讲就可以了。”
“和路露一个组?”刘流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对,哎你如何认识她的?”嫂子警觉的看了刘流一眼。刘流大致说了一下经过。“你最好不要理她,有些事情你慢慢会知道的。”嫂子警告他。
“有什么不能理的?多漂亮呀。”锡钢一定在旁边听了好久,听到这个话题接了过去,并且打算继续说下去,嫂子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锡钢只好干笑了两声,起身倒了两杯凉白开,一杯递给刘流,一杯仰脖自己喝下。
新产品试制结束没有几天,锡刚安排刘流去装配一组继续实习。时下已是初冬,天气日渐寒冷,而工厂更提前进入冬天:诺大的装配一组,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开工了,几个中年女工在空洞的勾兑毛衣,她们看了刘流他们几眼,又继续手里的织货。两个学生摸样的女孩在座位上看书。除了路露,那一个一定是亚泓了。
锡钢把刘流介绍给亚泓,老师来了,哈哈,以后不用愁了。亚泓微胖,她微笑着和刘流打过招呼,就继续做英语。锡钢走后,刘流踌躇着说些什么,一时没有什么话题。枯坐了一会,打算到小杨、秋林他们那里,这俩个家伙是不是又玩五子棋?这时路露走了过来轻轻坐下,今天她穿了一件绿色低领毛衣,玉洁的脖颈长而匀称,下身紧身的深蓝仔裤勾勒出富有弹性的美丽曲线。刘流起身相让时,甚至看到路露有些松的毛衣下红色的乳罩,里面包容的东西一定一样美,刘流为自己的龌龊红了脸,而路露却认为刘流是如此爱害羞。
“你来这里实习了?”声音很轻,怕打扰亚泓学习,路露笑对着他。
“是,大家一块工作,你多指教呀。”
“那呀那,你是学这个专业的,我是学财务管理的。”路露回答。
“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亚泓起身冲他们俩笑说。现在女工们走光了,离下班还有一小时。
那天下午,刘流和路露谈了很久,路露只回过一次老家,还是很小时,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去,都不知道家乡是什么样了,刘流描述了一下家乡的山清水秀、小桥流水以及春天满山遍野的金色菜花。
“你一定喜欢看文学作品?”路露判断。
“看过一点吧,有些能看明白,有些却看不明白。我一般只看国外名家的,他们的作品总是能够揭示出人性的东西。”刘流觉得自己很深沉,这时候如果夹起一支烟,不抽,只是轻轻弹落烟灰,看飘起的蓝色的烟,就更帅了。
路露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上学时候,我们班的男生们总是在看一些很俗的小说,什么火焰海水的,什么过把瘾就死的;女生们总是看些什么月朦胧鸟朦胧、紫贝壳之类的琼瑶。真没劲。国外作品我觉得总是很个人化一些,他们更多的在讲述一个人的奋斗,以及奋斗的人生旅途中,所面临的选择有些甚至是决择。比如于连。不过我最爱看的是《简爱》,我简直着迷了,看了好多遍。”路露甚至清声诵出了那段几乎很多女孩都能背出的章节。
“我没有看过,只是看过电影,还是那种黑白色。一直想借来看看,但是好像总是记不起来借阅。”
“那我明天给你带来吧,电影和小说总是有些区别,尤其在人物心理上的揣摩上,文字可能会更到位。”路露理了一下额前低落的发际,刘流想起徐志摩的名句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两人的文学底子其实都很浅薄,只是为了需要向对方显示什么,他们绞尽脑汁搜索关于文学的所有记忆。在终于透支的时候。他们又谈起了理想和人生,“我想对于人生而言,可能最为重要的就是两点吧,一是就是被人尊重,”刘流记起另外一点是性的满足,他很尴尬,这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了。这些人生理解是从书上看到的,作者是弗洛伊德,这只跑到花园的野猪,现在跑到了刘流的脑子里,真是可恶。
“还有呢?”“还有,还有可能就是自尊。”刘流慌乱中随口说道,幸而路露没有追问,这时候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初来乍到 第三章
小杨确实惹女孩子们喜欢,他很快和几个技校女孩打得火热,还建了什么联谊寝室。刘流不以为然,泡妞就自己泡呗,干么非得拉上别人。刘流和他们一起去她们寝室玩过一次升级。女孩中有个被称为老王,疯疯癫癫的,谁都能看出她很喜欢小杨,但小杨对另外一个女孩更好些。秋林、刘流以后再也没有去过。两周后的一个晚上,刘流看到老金躺在床上,幸福地窃笑。一打听,原来老金和老王恋爱了,老王自述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一个性情如火,一个沉默是金。
十一月末,刘流终于接到北京来信。方圆面临毕业,边找工作边做考研准备。她告诉刘流,本来以为会去山东的,在决定同齐鲁一家医院签约瞬间,她还是否定了这种想法,请刘流原谅她,并祝愿他早日找到真爱。刘流取出火柴轻轻划过,红色的火苗带着蓝色的边缘亮了一下又很快暗去,刘流任手被烧痛,看着纸灰轻轻落下。
进入了寒冬后,整个工厂更加萧条。空荡的装配一组只剩下三个实习生。亚泓调整了复习计划,上班时复习高数。她的底子是差了些,基本概念都不是很清楚。刘流耐心的详细讲解,直到她明白,刘流现在就是亚泓雪中的炭。亚泓在天津读的专科,英语专业,取得专业六级证书,这对于一个英语本科生来说,都是很有难度的。她对此颇为自得,希冀能在津京谋一份不错的职业。然而失望总是大于希望,最后不得已郁闷的回到父亲单位。她只是在意所学所用,希冀进入公司的外经办,但这又是一个泡沫。她不甘如此,企及能够离开这里。
刘流除了时间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在对未来的恐惧中,看不到有哪缕阳光会照过来。他找出有些霉味的专业课,颇为认真的研读。因有一定实践经验,认知上自我感觉是一日千里。累的时候可以和两位女生聊聊天,甚至跑到对面分厂,和另外的兄弟下下五子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得过着。
路露正在为公司元旦汇演作努力,她带着耳机,认真感受《双双飞》的对唱情歌,琢磨韵调以及节律。汇演是公司的一项传统活动,所有领导都回来,爸爸也会来。如果成功,这是多么值得骄傲和荣幸。刘流和亚泓热烈讨论时,天然的嫉妒还是会让她有些醋意,她不明白刘流为什么喜欢和她在一起,索性将音乐调到最大,翘起的皮靴有节律的颤动,引得椅子吱扭作响。
路露造作的甜美声音、笑起来的妩媚、纤纤细手不经意间滑过发际,每每令刘流心猿意马不已,但是种种原因,他并不想去亲近她。亚泓则不同:他们可以聊工人家孩子,为了生存耍的一些狡猾而又纯朴的手段:初中时为了早一年多吃二斤粮票,妈妈把户口本上年龄虚报大一岁;父亲病故较早,上大学时为了减轻妈妈负担,卖黑车抽成的故事。亚泓颇为理解,她把最喜爱的格言送给刘流,希冀大家早日度过目前困境:身处逆境,不要埋怨,不要指责,更不要消沉,努力改进自身缺陷,逆境总会过去。
分厂接下一批数目大但利润不高的铆接活,工人们宁愿闲着,也不愿意去干这些低工时的活。马厂长抽调了两个工人和刘流、亚泓以及另外一个实习生组成了一个临时组。路露也离开了装配组,去了分厂财务,学习产品成本核算。
临时组安排在一层一废弃的库房里,下水道在房间下走过,哗哗啦啦流水声清晰可闻,房间里浓重的湿气将那些缺油的零部件镀上一层红色的、绿色的锈斑。因房间很长时间没有使用,暖气的走水管道完全堵塞,管道工人来过几次,左敲敲右卸卸,弄的满屋一的污水,也未检修好,最后不了了之。时下已经进入冬天最寒冷的季节,进入整个房间如同进入冰窖一般。每天上班时,抹布拖过地面,一会工夫就会结上一层薄薄的细冰。
大伙委托组长找马厂长反映一下情况,至少可以装几个电炉取暖。但是厂长满口答应,却一拖再拖。大家怨声载道,埋怨组长的无能、厂长的蔑视。张组长技术稀松,又爱吹牛,属于下岗首当其冲的人选。吃了几次厂长的闭门羹后,张老兄一门心思地干活了,再说实习生不占工时,也就是他和另外一个工人每月可以多领200元,不能得便宜还卖乖,老张懂这个道理。宋师傅是农转非,她的亡夫是该厂工人,厂里照顾得以转入分厂,一向谨小慎微。张向她阐明道理后,第二天宋就穿上厚厚棉衣,不再有任何牢骚。
他们叮叮咣咣的铆接产品,发泄着委屈和不满。零度以下的温度,接触物件又多是金属件。铆接对于手的灵敏度要求较高,根本不能戴手套干活,没两周,刘流和亚泓原本细嫩的手开始发裂,裂口干了就发紧,稍微动动就会再度裂开,渗出血。路露下来过那么几次来看他俩,不过一来屋里太冷,二来也没有时间和她说话,更重要的是刘流的目光里有着某种不友好,感觉很是无趣和不解,就不再下来了。
某天,由于原料没能够及时供上,临时组难得的半天无事可作,工人们跑到别的小组里暖和去了,两个年轻人则留在冰窟中,清闲的半天使他们轻松和高兴。他们彼此间不再陌生,亚泓非常感激刘流的帮助,姐姐也暗示自己可以和刘流多接触,她不否认喜欢上这个越来越忧郁的小伙子了。刘流眼里亚泓非常可爱和温柔,每每帮助她干完活,略带感激的莞然一笑总能使刘流回味一番,不经意间的手指相碰,拨动起刘流敏感的心绪,那个本来活泼的姑娘忧郁起来更令人心动。
那天下午这一双委屈的人儿,话题不再那么青春,更多是对不公现状的控诉。也许多年以后,他们会明白在人生的旅途中,不可能总是笑脸相迎、不可能总是充满真诚和希望,人生不如意往往会比春风得意多的多,他们的这点痛又算的了什么。所幸他们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类型,互相劝慰对方努力共勉,刘流很低沉的背诵亚泓送给自己的格言。
“这你还记得?”亚泓很惊讶并且有点兴奋。
“当然,没有这句话,我简直就会觉得目前自己失败的一塌糊涂。”刘流有些夸张的回答。“从来就没有什么皇帝,也没有什么救世主,要想吃想的,喝辣的,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你说是么?”
亚泓对这种篡改并不满意,但是还是笑着点点头,有点勉强的意味。
“哦,这是一个兄弟不知道哪里抄来的,你不喜欢,我自己保留吧。”
下班前,两个人终于聊得无话可聊,聊的口干舌燥,不愿再说什么。两人都趴在工作台上下面不停地使劲跺着脚,上面两双明亮的眼睛不再有什么躲闪,互相注视着对方,溢满期待和温暖。
天气越来愈冷,临时组任务更重了。宋师傅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终于感冒了,病得很重,不停地咳嗽,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大家劝她休息几天,宋还是继续坚持,毕竟全家人都指望着她的那点工资。而亚泓的手上也有些红肿和发黑,那是冻疮的前兆;刘流则感觉膝关节仿佛有钻头在往里面打击,那是带有寒意的疼痛刺激。张只是闷着头干活,再也无心吹牛。
刘流终于觉得难以忍受寒冷和蔑视,对张师傅嚷道,“今咱们去找马厂长去吧,这还是人呆的地方么?”张停下手中活计,嘿嘿一乐中充满意味。“要去你自己去,不过我告诉你,你得说明,这是你自己的要求,不是大家的,免得大家遇到什么麻烦。”
“不会吧,有那么严重?”刘流听国力说过马厂长,不善整理,却长于整人,尤其是对那些没有资历的员工。
张一脸的坏笑,并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锤子敲的更响。
亚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赞许的对刘流点点头,宋师傅又不停的咳嗽起来。刘流豁然一股勇气涌出,更何况这是最最合理的要求。厂长办公室里,暖气管正呼呼的向外冒着热气,马头拖着官腔,对着电话有条不紊安排着生产计划。他是在对生产调度训话,调度脸上永远挂着微笑,不过对于厂长和工人,微笑含义并不相同但都惹人喜欢。看到刘流,马示意他先坐下,又自顾在电话中训话。
大约十分钟后,电话结束了。马缓缓的对刘流说,他不知道刘流来干什么“今天小组不忙?”
“挺忙的,”刘流实话实说,“小组里面太冷,”他的继续被打断。
“别人不觉得冷,哦,你南方人怕冷,是不是?”马厂长关切地说。
“什么呀,张师傅没有向你反映过这种事情?你去看看,房间里如冰窖一般,宋师傅冻的感冒了,我膝关节也疼得厉害。大家干活的积极性还有什么?别的组那么悠闲,组里暖气也很舒服,哪一个像我们?”刘流一路说下去。马厂长一言不发,盯着这个年轻人。这些活实际是一乡镇企业工厂的零件,不走生产任务,他有一定提成。安排工人时,还特地和调度商量后,才调了这几个人。他并不希望这件事情被这个年轻人给弄糟。
“小刘,非常抱歉。我平时忙,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况,这样吧,我马上解决这件事情。同时希望你能够很好的完成实习任务。”马厂长给采购打了个电话,吩咐他买五个电炉以及水壶给临时组送去,这件事请必须现在就解决,马强调了一句。
刘流颇为得意地走出厂长办公室,心里感叹张师傅的无能,并为马厂长鸣不平,他其实是很容易沟通的么。刘流走后,马厂长给分厂财务打了个电话,以后所有今年实习生不再有奖金。其实所有也只有一个,“按总厂的规定走,”他特地重重嘱咐了一句。
刘流拿到工资那天,很惊讶为什么没有了奖金。询问了路露,路露说这是马厂长的指示,总厂规定就是这样。不过她很纳闷,“我们这批实习生并不这样,也许你可以去问问厂长。”刘流这才记起张师傅的暗示以及国力的提醒,但他并不后悔,一点不。现在临时组里有了电炉,暖和和的,大家也喝上了暖暖的开水,这已经让自己高兴了。至于奖金被扣,刘流并不打算再计较,他现在足够鄙视马的为人。
这一段时间亚泓的心情也好去许多,在别人眼里,她似乎很乐观很不在意很多事情,其实内心的煎熬以及对于未来的渴望,像一团燃在胸内的火,她只是极力压住它们,然后心平气和的去学习。不可否认,她很喜欢刘流,而他的挺身而出,让她看到了刘流的另一面。她晚饭后会很早从三八楼到刘流宿舍去,和国力刘流他们一起温习功课,秋林小杨以及老金他们也非常熟悉亚泓了。没多久,就听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善意传闻:她和刘流恋爱了,小地方的人总是对于这种事情津津乐道并且善于传播。
刘流上班时间越来越懒散了,工作起来也不再那么积极和努力,常下午坐下不久,就非常痛苦地按摩膝盖,向张师傅告假去厂医院里接受关节炎物理疗法,为时两个月左右。刘流很喜欢这种疗法,每天下午一小时躺在医院的小床上,温暖的灯打在膝关节上,即使腿没有什么毛病,那也非常舒服。通常刘流会迷糊迷糊的睡去,睡醒后,再晃晃悠悠的走回工厂,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示威,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抗议,反正刘流非常满意这种举动。
十二月中旬的某天下午刘流照例理疗回来,刚刚从温柔睡乡醒来,刘流的精神很好,尽管今天天空有些阴沉,天空泛着淡淡的灰紫色,还有一丝小风,但并不算太冷。一到临时组,刘流又哭丧着脸,很痛苦的模样,拿起钉锤有气无力的干活。亚泓对此觉得好气又好笑,毕竟这样对于事情并无益处,反而可能会更糟糕,作为一个朋友得劝他改变一下这种状态。
临下班时,组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青春又回到了刘流的脸上。亚泓对刘流说:“我这有别人送的两张电影票,今晚有时间么?我们该放松一下了。”话完亚泓脸上飞起红晕,在学校时,也不是没有和男生一起看过电影,但是邀请男生可是第一次。
刘流大学四年一次没有去过影院,一般周六周日晚上多数是和本班的几个小子一起在录像厅度过的。听说看电影尤其和亚泓在一起非常兴奋,“那我请你吃饭?”刘流觉得让人家女孩子请看电影总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情。“别,我还是自己做吧,你晚上六点钟去楼找我?”亚泓和路露几个女孩留下刘流径直去了。
亚泓是个守时的女孩,当刘流出现在三八楼她宿舍时,亚泓已经准备停当,脸上淡淡的妆,嘴唇看起来也比平时湿润了些,亚泓一袭红色的半段毛呢大衣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刘流看看了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刮了刮并不浓密的胡子外,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洗洗,同人家相比,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随便了些,不过看上去亚泓并不在意。二人到影院时,电影已开演,人并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散在各个包厢里。
他们二人在前排的包厢里坐下,亚泓的眼睛稍微有些近视,却不肯戴眼镜,她认为自己的脸型并不很适合戴眼镜。二人第一次那么近的在一起,可以闻到对方的体味。刘流闻道了亚红发际间散发的一股有些请新的香味,是自己熟悉的那种牌子洗发水,甚至亚泓微微的呼吸也让自己有些神不守舍。他偷眼看了一下亚泓,她似乎被剧情所吸引,刘流喝下一口矿泉水,深吸了一下气,定下神去看电影。这是一部叫《歌手》国产片,内容不知所云,但刘流却记住了很好听的主题歌。几年后,大街小巷都在放着这首歌,熟悉的旋律让刘流记起自己曾经在呆一个小城的影院里听过,这首歌叫《懂你》。
那晚一共两部片子,休息的档间,亚泓可能坐的有些累了,幅度很小的伸展了一下身子,不想钥匙却掉下。刘流伏下身子,摸索了一会才找到。亚泓递过手绢给刘流擦拭,当刘流递还时,两只手有意无意的碰在一起,刘流犹疑了一下,紧紧地抓住那只温暖柔软的小手。他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怕自己被拒绝,然而亚泓只是轻轻地抽了一下,两只手就紧紧抓在一起。
电影散场时,已经快十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地面上积雪已经很厚,踩上去很松软。两个年轻人牵着手,走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街上很静,除了迅速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电影的观众外,几乎没有什么人。他们慢慢地走着,听雪化落下并打在他们脸上倏然溶去的声音,感受对方的温暖漫过身心,感受着恋爱的幸福充溢整个空间。他俩没有说一句话,听着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就这样慢慢地走。
    
初来乍到 第四章
刘流恋爱感觉并不是很强烈,更没有无寐之感。路露做完财务后,偶尔下来和亚泓聊些女性话题,刘流直觉触到她时而飘过的媚眼,有些不自然,就自顾将铁榔头子敲的更快更加有力。
十二月下旬,临时组的历史使命终于完成。在临时组的最后一天,他们很是悠闲,几个年轻人庆幸非人日子完结了。他们互道分手的光景,路露来了,她带来一个颇为震惊的消息:二分厂厂长王哲跳槽了,还带走了主要技术员。本分厂马厂长急调到二分厂任临时厂长,原副厂长则提拔为该厂正厂长,他们恍然大悟,原来这这就是临时组解散的真实原因。王哲是公司前任的乘龙快婿,和刘流一个学校毕业,进厂三年不到就提拔为新组建的二分厂厂长。在他及其手下的努力下,二分厂无论是生产管理还是经济效益都是公司最好的,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连这种人人都走了,看来公司真没有什么前途了。”宋师傅哀叹,“胡说啥,厂这么大,走了谁不行,机器还不是一样转?”张师傅并不同意。“王哲的年薪可够高的,年薪二十万。”路露非常艳羡的对亚泓说,亚泓只是惊叹,并没有加以评论。刘流表面上对此不是很热心,但是他还是认真的听他们议论有关王的种种传奇。这年头这种事海了去了,不过一旦发生在身边,就显得意义非凡并且总能轰动几日.
晚饭时,哥四个话题就是王的离去,由于对于这个话题尤为重视,还特意关上屋门边吃边讨论,仿佛是一次秘密集会。他们很艳羡王的机遇,希望机会会在某天傍晚降临于自己的头上,不过他们知道与其羡慕不如去探究王能有这样机会的原因。
秋林给出了结论性总结,第一就是王不甘于平淡,这点很重要,否则他可能会呆在研究所,而不是将亲手设计的产品推向市场;第二他利用跑市场的这一段时间,极大开阔了视野,扩大了交际面。第三是他有个很好的靠山,如果没有岳父,他不可能那么快的走到厂长的位置,这点分析可能俗了点,但对于他这样具备成功潜质的人,有了这个催化剂,绝对如虎添翼。
“兄弟们,也许元旦过后,我不会回到这里了。不是也许,是肯定。”小杨看了大家一眼,这个消息带来的震动其实对于另外三人来说,要远大于王的离去。
“上海的同学帮我在找了一家合资企业。我想过去闯闯。”小杨有些伤感,“其实想和兄弟们多呆上一阵的,不过那边挺急的。”
“也好,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这楼上的很多青年技术人员都在思动,何况你先过去,对大家也有好处。”秋林安慰说。
“大家干杯吧,为了小杨,为了他的前程,为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刘流提议。四个水杯紧紧地撞在一起。
“最近怎么没有见老王过来?”小杨已经很久没有和那几个技校女生在一起玩了。
“昨天分手的,”老金很伤感的小声回答,老王以前的男友是个工人,因为肝炎,回家休养去了,现在回来了,很快又和老王和好如初,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爱过老金,只是因为需要人填补她空缺的心里吧。
“就那种女人,你如果难受,你就是傻瓜。”秋林说。
“你说三条腿的蛤蟆没有,这两只腿的女人,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刘流一直想说这句话。小杨则检讨不该做这样的媒人,老金则痛苦地爬到床上不理会其他人。
“这种女人,真是不会享受,老金的大玩意,估计她没看到过吧?”秋林慢腾腾问老金,老金面红耳赤,而其他三人则笑了起来。
突然门一脚被踹开,两个五大三粗工人模样的家伙横在门口,你们哪个姓金,一个穿皮衣的丑陋家伙恶狠狠的盯住他们几个,他们一阵心悚,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老金为何得罪了这个大汉。老金站起来,颤抖的说他就是。“你出来,你他妈敢趁我不在,勾引王丽娜,活腻是不是?”大汉上去就要抓住老金的衣领。老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他没有见过如此场面。
“我操,就那鸟样,还用人去勾引?你他妈看看老金是那种人么?”刘流突然火了,不可抑制的。他站在老金的面前,挡住了比自己高去半头的大汉。大汉推了刘流一把,“不管你的事,一边去。”刘流一拳挥了过去,大汉后退了一步,没有击中。接着刘流操起菜刀,狠命的剁在桌子上,“你不要认为我们这些外地人好欺负,我告你,该干吗干吗去。”那边秋林他们三人也拿起了酒瓶,准备迎战。大汉被他们的团结镇住了,就在僵持时,另外一个家伙发话了,“大家不要冲动,其实我们过来是想告诉小金不要再去找王丽娜了,没有别的意思。奎子,我们走吧”他拉过王丽娜的前男友赶快离去了。
这种女人竟然叫丽娜,真是可笑,刘流的眼前闪过那个肥胖的丑女孩,他的心怦怦狂跳。刘流和秋林挤在一张床上没有回自己房间,生怕那个家伙还会搬兵回来。不过那家伙一直没有来,后来也没有再找过老金的麻烦。
在小城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中期,对于情人节、圣诞节这类的洋节,年轻人并不像大城市的年轻人那样感兴趣。不过对于刘流、秋林他们四个人来说,圣诞节给了他们一个一起出去转转的借口,刘流并不是一个基督徒。但对圣经很是了解,这是因为他母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她目不识丁,一段时期,刘流和妹妹在闲暇时总要为母亲读上一段《新约全书》部分章节。他非常喜欢教堂里那种庄严和静谧,唱诗班的歌声也为让他心灵处于一个安静的状态。
刘流最后爽约了,因为在下午下班前,路露过来告诉他,她的父亲、也就是公司的路董事长今晚邀刘流晚饭后到他们家坐坐。刘流觉得很突然,他和亚泓说了这件事,亚泓显得很高兴,建议刘流多做些准备,别在像上次看电影那样随便呢,给董事长个好印象,没有什么坏处吧,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邀请去董事长家的机会。
刘流拎着几斤香蕉,在央视新闻联播刚刚开始播出时,忐忑不安而又兴奋的走在去路董家的路上,他今天特地去洗了个澡,穿上大学期间买的那套黑西服,这可是他完成一笔买卖后的辛苦钱换来的,白色羊绒衫,刚买的蓝色衬衣,笔直的系上一根红色领带。临出门前,特地又在膨松的头发上喷些摩丝。刘流几乎把自己所有最好服饰全部用上了,本来想上羽绒服,却发现那样很容易弄皱了衣服,只好作罢。
北方的严寒让他几乎小跑向路露所说的那座干部楼,路露他们住在三楼,是路露给开的门,刘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可是帅气动人呀,快进来吧,外边那么冷。”路露将刘流让进屋来,觉得刘流今天的装扮有些不伦不类。
路露家的房间非常大,客厅应该在八十平米左右,估计全部面积应在一百五十平左右,整个房间显得很空洞,布置得非常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客厅甚至没有装木地板,还是水泥地面。路董正在看新闻联播,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代的二十一寸的彩电,图像已经有些模糊。刘流怀疑是否自己走错了人家。看见刘流进来,路董站起来客气的和刘流握过手,然后示意刘流坐下。这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脸色有些疲倦,一副宽大的茶色眼镜很难看清楚他的眼神。刘流向他问过好,就局促坐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路董将电视音量调小,但是也没有打破这个僵局。
“洪阿姨不在家?”,刘流没有发现那个长着金鱼眼泡的女人,就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她呀,没有别的爱好,打麻将去了。”路董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听路露说你家离我家很近,是么?”路董发话。
“是的,我高中是在一中读的。我家是农场的。”刘流渐渐感觉有些轻松。他喝了一口茶水。“啊,是毛尖,我很久没有喝过了。”刘流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夸张。
“哦,真是老家人。这是前年老家人过来时带的。”路董宽厚的笑笑,仿佛在鼓励刘流继续说下去。
“是呀,我也不习惯喝他们的北方的花茶,据说这是因为北方人的饭菜油较大的缘故。”刘流已经不再有那种紧张感。
“我快十年没有回家看看了。”(“是十一年,”路露插话。)路董轻叹了口气,“今年本想回去省亲,不过公司任务繁多呀,只好你阿姨和路露一起回去了。”
“什么时候?”刘流心一动, “我今年打算回去看看。”其实对于实习生来说,是没有探亲假的。
路董笑着说:“那你们就一路回去吧。”此时刘流已经自认为了解到这次被邀请的真实想法,他很高兴。
“你来公司半年了,多少对公司目前的现状有所了解。谈谈你的看法。”路董鼓励年轻人坦言他的真实想法,对于他来说,这才是今晚邀请刘流过来的原因,公司年轻技术人员的纷纷跳槽引起了他的深深忧虑,听路露说过刘流很爱思考。
刘流客气了几句,就比较客观地谈起自己的看法,其实这些观点也多半是他们一伙四人的集体结晶,概括起来无非也就是公司从事产业本身并不是高附价值的产业,应该适度转型生产一些具有高附加的机电产品,并且转型的难度并不是很大,二是减员增效,让各个分厂开工率高一些,比如可以考虑四十五岁以上的员工内退,并且给与一定工资补助;比如对现有的研发机制进行改革,把研究所现有的员工下放到各个分厂,这样可以更有针对性缩短研发时间。当然这些观点对于路董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观点,不过这对于一个刚进厂只有半年左右的人员,说出来本身就很不容易,他缺少的是经验和磨练。
“你说的这些很好,”路董赞道,“现在可以对你透露的事情,你说的一些方面,明年二月份左右可能会有所改观,这么大的一个公司,任何一项改革总会触动各方面的利益,所以不能够过于激进,毕竟目前上边要求稳定大于一切。”
整个交谈中,路露只是眼睛盯住屏幕,很少插话,时而会瞟过刘流一眼,刘流觉得那仿佛是蔚蓝的天空飘过得美丽的云。当时钟敲响九点钟声的时候,刘流知道该回去了,路露将刘流送出的干部楼,分手时邀请刘流观看元旦的文艺汇演,为她的表演捧场。
每年一度的元旦文艺汇演在齐鲁公司很受欢迎,虽说只是公司文艺汇演,但该市文艺精英们基本悉数参加,公司领导特邀市府大小头脑,利用晚会为契机和他们相互增进。亚泓对此无甚兴趣,就留在宿舍继续功课。刘流秋林他们四人结伴而去。距离演出还有一小时左右,但三千人的礼堂除却贵宾席上还无人外,已经爆满,就连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场内人声鼎沸,热热闹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刘流他们在二楼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座位,那个地方的视角非常好,并不影响观看。
文艺演出一开始,刘流他们承认看过的这类单位学校组织的晚会中,齐鲁公司的水平是最高的。演出一半光景,路露出场了,她一身红色晚礼服,在舞台一端姿态姗姗而出。年轻男性观众一片起哄叫好声,秋林他们也跟着一起鼓噪。刘流莫名浑身干燥、很不自然起来。另一端一个帅哥和着,深情相望着路露,两人音乐声中走向舞台中央,天呢,男的竟然不知羞耻拉起路露的手,两人如恋人一般对视,观众席上热度也达到沸点,竟然掀起了人浪。刘流很愤怒,脸上一阵发烫,真他妈的想上去给那个白面小子一顿饱拳,不可否认他吃醋了,这醋吃得没有任何理由。刘流偷眼看到秋林他们也跟着一起发癫,没人注意他的难堪,他深呼吸几次,试图抛弃这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并没有多大效用。接下来两个节目后,刘流终于平静下来,并为刚刚的心态可笑。
演出结束后,学庆楼相熟的哥们回来路上兴致勃勃七嘴八舌的议论:唱《双双飞》那个女孩是谁?路有为路董的女儿,够骚的,够骚的。刘流随声附和,听上去充满妒意和醋意。
回去后,刘流用温水洗过脸,纷乱的晚会被宿舍的静谧替代,他的思绪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明天是新的一年,杨子要走了,国力也以探亲为名回湖南母校去作最后冲刺了,自己也该有些新的打算吧,他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靠在被上,整理着思绪。门轻轻被扣响,扣门开始有些迟疑,后来很坚决。门是虚掩的,刘流不太喜欢把门从里面锁死,请进,刘流喊了一声,他并没有起身。门开了,一个上身黑色皮衣,下身厚厚棉裙的女孩在微笑。刘流有些不知所措忙站了起来。
“怎么,不欢迎我的不速而来?”声音还是那么甜美,是路露。
“不是,我只是惊讶你怎么会来?”刘流将路露让进后,掩上房门。
“好啊,你,许别人不许我来呀?”路露站在书桌前,歪着脑袋有些挑衅。
“我可请都请不来。”刘流明白路露指的别人是谁。“我是指你怎么知道我的房间?”
“是么?你请过我,我怎么不知道。至于房间么,我问过国力的房间,又知道你在他隔壁,他的另外一个隔壁有孩子的哭叫声。”路露为推理得到证实洋洋得意。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上边堆了一些没来及收拾的杂物。路露和刘流并坐在床沿。“你父母不在?”“他们呀?一个陪市领导去了,一个打牌要到很晚才回来。我么,来看看你做什么?”路露伸直了两腿,笃笃的轻碰着两只漂亮的小皮靴。
刘流第一次那么近的接触路露,他看到路露远比亚泓温柔多了,南方人的面孔也比亚泓扁平的脸有引力的多。
“今晚演出你看了么?”路露瞥了刘流一眼。
“看了,你的歌唱的很好,不过我很嫉妒给你伴唱的那小子。”刘流觉得又被刺痛了,他并不掩饰这一点。
“哼,你也吃醋,你知道我看见你和别人在雪地里牵手,什么感觉么?”路露嗔道,刘流默然记起雪夜从身边快速走过的两个身影,看来那是她和她母亲了。
刘流面红耳赤,路露艳如三月开过的红花,满眼秋水的欲滴。他脑海里先是空白了一下,接着大胆的拥过路露,“我爱你,路露。”刘流喃喃。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别人好?”路露声音很幸福很微弱。
“我怕被拒绝,你在我心中,是那么的美丽,还有我们背景相差那么大,几乎不可能。”刘流瞬间明白了不敢正视对路露的爱,不敢表白原因,如果没有路露的主动,也许刘流只会把对她的爱藏在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角落,任时光的灰尘蒙蔽这种真实。
“不,我和你一样。我爱你,几乎不可自拔。每次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都觉得自己要爆炸,觉得非常无助。你的出现,好象给我平淡的生活加了色彩。”路露有些语无伦次。
热唇印在一起长长没有分开,一双游离的心贴在一起,这一刻对于他们来说,永不停息的时间停滞,喧嚣的世界静止,没有什么可以惊动他们,他们忘记了一切,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心还在跳动。可怜的亚泓像平常一样推门进来,她遇到了一道难题,却看到这番景象,她头忽然大去许多,整个人差点到下。刘流非常尴尬,路露却很自然地招呼亚泓进来。亚泓笑得很苦,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她说完就头不回的离去了
    
初来乍到 第五章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夜晚,亚泓再一次感到命运的恶意作弄,她踉踉跄跄的回到三八楼。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仿佛这条道她从来没有走过。煤渣路旁的昏暗的白炽灯仿佛是老人快要睡去的眼,空洞同情地看着这个被抛弃的人儿。亚泓回去时,大部分房间的窗户已经暗下去,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房间还亮着光,亚泓有一种想扣开它们的冲动。她半天没打开房门,后借着微弱的灯光,才发现站在别的房间门前,不禁哑然失笑。
亚泓走进房间,机械地坐在书桌前。镜中一张灰色的脸,沉重的眼帘下呆滞的眼正盯着自己,清泪无声流过没有生机的素面。亚泓掩过镜中的脸,爬在桌子上呜咽起来。委屈、嫉妒以及怨恨都随着眼泪最终落在地上一堆纸巾上。她现在没有怨恨刘流的离去,没有嫉妒路露的夺爱。第一次真正的恋爱结束了,她甚至觉得该记些什么,用以吊念短暂初恋。不管怎样,失恋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用凉水洗过脸后,熄灭灯,轻松地躺在温暖的小床上。黑夜里思绪异常清晰,她记起父亲满怀希冀的踏上了去西南的路途。那时公司外部欠债近亿元,公司成立了一个清欠小组,并许诺5%的提成作为奖励。父亲作为西南片的负责人去了,前一两个月,就打回公司近五十万的回款。家人的希望随着父亲间断打回电话中的好消息与日剧增,她家在二十公里外的一个叫两平的小镇。半年后父亲再无消息。渐渐有传说父亲携巨款被害,公司向他最后出现的地方谋求警方帮助,但是无果,亚泓在迷糊而有清晰思绪中昏昏睡去了。
一九九七年的第一天,刘流没有像往常那样起得很早,在愧疚和喜悦中迷糊着,直到秋林喊他过去吃饭,小杨已经坐上开往未来的列车而去。整个午饭吃的很是沉闷。因为睡得过多、睡得很浮,刘流还是很困倦,饭后很快又睡去。
半年后,他和路露离开这儿,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那儿一年只有春天,湖边芳草萋萋,水鸟弹起弹落,银鱼水中欢快徜徉。他们白天在湖边散步,夜晚刘流在壁炉边看书,而路露则弹奏美妙的乐章。他们后来有了孩子,再后来孩子们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则和路露一起愉快生活,渐渐老去。
刘流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瞬间醒过来,看到路露坐在床沿,捏着他的鼻子,在坏笑。
“你在做梦吧一定很美,我来时看到你在笑着,笑的很灿烂,”路露呵气如兰,“讲给我听听。”
路露看到了刘流的相册上,相册基本上记录了刘流的成长史,刘流给她讲解相片背后的故事:他的父亲是个郁郁寡欢的农场小科员,大学毕业后风华正茂之年下到农场,娶了一个附近村上姑娘做了妻子。历经沧桑的老刘唯一希望就是儿子,是以对孩子严格要求:刘流成绩如不够理想,他会将刘流打得皮开肉绽,然后罚跪半小时,每每此时,母亲只能在一旁落泪,她相信孩子不打不成器最朴素的道理,尽管心疼,但并不阻拦丈夫,老刘则一旁吧达着烟斗。
刘流去了另一个镇读初中。心病痛耗去老刘的所有精气神,四十八岁生日那天,一顿闷酒后撒手归天,除了两间空房没有留下更多财富。刘流并不觉得难过,他终于解放了没有谁会在压迫他,他和一帮混混一起逃课、喝酒、抽烟、看录像,这不影响他升入县城最好的高中,就读最好的班级。到了县城后,他继续游荡在游艺厅以及录像厅,直到高二下半学期,不明就里的母亲第一次来了县城,亲眼目睹了儿子的行为,亲耳听到班主任的劝退。母亲极为震怒,引以为荣的儿子却是如此不成气候,把孩子领回家,她抄起了丈夫训子的板子,母亲眼泪暂时洗去了刘流身心中的污浊,余下一年里,奋起直追,终于很高成绩升入大学。
路露第一次聆听刘流的过去,她轻拭去刘流的泪水。“一切都过去了,不是么?”她摸着刘流光滑的脸,“我不在乎你的家庭和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刘流感动于路露的善解人意,他轻吻过路露微香的脸,动情盯着这个好女孩。
“你知道我的过去么?现在离开我,还来得及。”路露幽幽地说,眼睛茫然的投向窗外。
路露声音很细微如喃喃自语:她在本地最好学校读的高中,这所学校在省内也数一数二,她成绩很优秀,老师和家长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可以升入最好的大学。然而高三上学期,她的成绩排名有些下滑。路露怀疑她的智商甚至别人成绩的真实性,她越来越厌恶考试,发展到极致,一次考试中,她竟然歇似地将铅笔盒砸向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后来她就休学在家,接受治疗。稍好些后,她就读了省城的一个专科学校。
“我很脆弱,真的。我怀疑自己经不起任何压力。”路露大而迷离的眼睛含着忧伤和无助,晶莹的泪珠欲夺眶而出,两只手软弱的绞着衣襟。
刘流拉过路露柔荑般的手并摊开手掌,看到路露的手竟然没有一点主纹路,全是些细小的乱纹,他蓦的记起和一位术士谈闲时,听说过这类女孩通常心事重重,并且命运多桀。他抓过路露的手放在胸前,让她感觉道自己的心跳和温暖。
“露露,我爱你,像刚才的梦一样,我们将永远在一起。”路露注视着刘流,“答应我,你必须努力,你必须比别人出色。从现在起,你就是我。”
“我会的,会的。”刘流喃喃,他心思混乱如麻。
春节前后,中国人的日历基本上都是农历。大年二十七,刘流和路露及其母亲一行三人踏上了回家的近十五小时的路程。刘流发现和她们在一起实是自己的幸运:他所做的就是跟着母女,被一个八面玲珑的司机将他们直接送进车上。无需挤在长龙般的候车人群,无需挤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厢或者蜷缩在气味不大美妙的硬卧车厢,他们买的是温暖舒适方便的软卧车票。司机把行李放在空出的铺上,告诉她们这个包厢另一个铺位也买下来了。上车时,已经是近十点,平时习惯熬夜的洪师傅不知怎么的。今天看上去非常困倦,和两个年轻人聊了几句,就一个人躺下,列车独有的均匀咔嗒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没有几分钟洪传来均匀的鼾声,路露和刘流两人对视而笑。
他们两人轻轻走出车厢,在车厢结合部两个人轻轻相拥。列车飞驶在巨大的黑幕间,偶尔通过车窗可以看到远处村庄腾起的绚丽烟花,今夜除去规律的撞击声,几乎没有任何喧嚣,两个年轻人甚至可以感到对方的呼吸以及心跳。
“你猜我在想什么?”露露仰起脸期待答案。
“不知道,你是在想家乡的风景或者别的吧。”刘流沉浸在和路露的温存中,回答有些应付。
“不,我在想,这次列车的尽头是中国最大的城市,是中国最生活的城市,你说那些在漂亮红色洋房里的人现在在做些什么?”露露的口气竟然也有些艳羡,她不是很喜欢小城市生活的从容和安逸。
“这,这太遥远了吧?”刘流实在很难回答这种超出他想象力的生活。
“不,我真的期望咱们是在逃离,像王哲那样去在远方的路上。”路露叹了口气。
第二天刘流起来时,太阳已欢快的喷薄而出并且能够散出一些热量,大概还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路露母女已经起来一时了,看到刘流醒来,路露快活的招呼刘流吃早点,早点简单,但是非常有营养。随后几个人一边没有边际地聊天,一边玩当地流行的一种扑克游戏,两个年轻人通常赢少输多,以博洪师傅,也许是刘流的未来岳母大人的欢颜。
洪师傅出去的空闲,路露从她的精致的皮包里,取出一斤碧螺春茶叶和一条中华香烟,递给刘流,刘流和她说过母亲喜爱抽烟。 “这是给你家阿姨准备的,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刘流很被路露的细腻所感动,不管露露的过去和传言如何,他都要去好好地待她、爱她,因为她善解人意、漂亮和敏感,他也不否认希冀得到某些萌阴,这并不能玷污对路露的真实情感,这一点路露也知道。
他们在县城车站的分的手,相约正月初十返回齐鲁。路露的叔叔们开车接走母女二人,而刘流则坐上了返回家乡小镇的破旧的公共汽车。刘流到家时,母亲和妹妹已经将家里的收拾的干干净净,小院内挂满的肉鱼年货昭示母亲今年的心情是多么的愉快。刘流亲自给母亲彻上一杯碧螺春,点上一支香烟,希望母亲能够品出些什么,不过看上去母亲并不习惯碧螺春的清香淡雅,她那已经习惯劣等茶叶的味蕾是很难品出这等好茶的。中华烟母亲能够抽出好坏的,当她听说每盒近三十元的价格时,这个最远去过的地方也就是县城的小镇女工惊呀的半天合不拢嘴,也就是这样的一只烟就可以换回自己两盒香烟,乖乖,老太太一边惊叹一边将未打开的香烟藏了起来。
母亲听说是儿子女友给自己的,一会高兴一会又在担忧,这样的儿媳妇要不得呀,毕竟婚姻需要的是门当户对。刘流向母亲简略的介绍路露的一些情况和个性,不过略去了路露曾经最灰色的经历,他知道如果那样的话,母亲是决计不会同意他们继续交往。刘流整个春节是在期待和路露重逢的心境下度过的,约定之日匆匆告别家人,返回县城和路露相见。
回途中,路露颇令刘流惊讶的捏着鼻子拿出家乡特产臭豆干,让刘流当着她和母亲的面吃下,
“妈,你看,爸爸他们这里的人都这个毛病,都喜欢这种黑乎乎臭臭的东西。”洪师傅微笑着说,“小刘,你路叔叔特的叮嘱我们给他带的。“
“你们不觉得好吃?“刘流问道,他故意吃得很香。
“不喜欢,一点都不愿。你全部吃完,我才高兴呢,免得老爸弄的家里满是味道。”路露捏着鼻子,仿佛很难忍受。
回来后,关于路露和刘流的恋情,路董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而路夫人似乎认为刘流有些贫寒,嫁给他,我们家露露怎么活呀。但是她不敢对着路露直说,生怕刺激她的宝贝女儿。刘流几乎大部分晚上都和路露待在一起:要么两人去路董办公室玩电脑,要么陪着露露练习钢琴,路露练琴时,他一个人在看中央台的体育频道。在路露的卧室桌上,刘流看到路露和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她告诉刘流,那是从她母校走出的全国三大高音之一,三年前父亲把他邀来作客时留得影。
刘流同屋青年技工,在结婚的最后关头,和女友分手,因此搬回学庆楼。该工人常无所顾忌的领回来一些很妖的女人。刘流无可忍下逃为上计,搬进了秋林他们房间。秋林和一个青年工人恋爱,女孩的母亲是某石化公司已退领导,说起秋林的这段情缘,还得感谢亚弘,本来秋林是和她见面的,不想两人之间并不感冒,而陪亚弘的小荀却和他一见钟情。老金则又一次和一个教师的女儿恋爱,现在他真享受到了爱的甜蜜。
三月底的一天,路露告诉刘流,今晚路董希望和他聊聊最近工作。刘流精心准备后准时造访。路董直接开门见山,“你实习快结束了吧?我有个想法,希望你能够去公司刚成立的汽车配件公司。”
“这个公司脱胎于原来的汽车电器厂,我原来就在这厂里。墙上那幅照片,是我年轻在东北汽车公司时,和他们配套处处长的合影。”照片是黑白的并且有些模糊。刘流特起身走到像框前,那时的路董还很年轻,满脸的微笑,配套处长大约是个中年人模样。“那个配套处长我好像很眼熟。”刘流问道。
“他就是电视里的那位。”路董嘴角滑过一丝不易观察的笑容,这时电视里正刚刚播放新闻联播,我们的元首正踏着红地毯接受外国元首的热烈迎接。
“不过最近十年,我们的配套份额越来越少。对此公司贷巨资积极引进韩国、日本、意大利各国的先进设备。希望汽车电器厂能够走出底谷,成为公司的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该分公司要敢于用新人、走新路、新方法的去大胆开拓市场。在财务上以及管理上相对独立。现在他们各个方面比较缺人,想听听你的想法。”
刘流思索了一下,“这对于我是个很好锻炼机会,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刘流很快接到调令,此时正值北方的春天,整个小城在经历了寒冬和霜雪后,进入了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到配件公司的研究所报到时,一个中年人正在给花浇水,这是分公司的李所长。李所长简单问了刘流的基本情况,没想到又是个工大校友,这确实让刘流高兴。不到两周,刘流敏感的察觉到一些不和谐的气氛:李所长身为一把手,但是其指令却很难被顺利执行。刘流选择了紧跟李所。
以后一个月,刘流主要负责和几个实验人员一起做新产品的寿命实验,这也是将产品送去东北汽车主机厂前的最后自我测试,做车用产品定型实验,最严酷的是耐久性实验。夏天来临的时候,产品定型实验还算顺利的完成了。那天下午,李所长非常高兴,邀请所里的员工去大成酒店一起庆祝。那顿饭的效果特别好,大伙喝了好多酒又唱了许多歌,善舞者已经翩翩起舞。李所长喊过刘流,表扬了刘流几个月的工作,打算将下一个产品交给刘流去做。
“听说你在和路董家千斤在恋爱,是么?”李所长若无其事的问到。
“怎么说呢,应该算吧。”刘流显得不好意思。
“年轻人,看到这只鸽子了么,怎么才能不让它飞了,煮熟了她。”李所长半认真半玩笑说出这句话。
那晚,刘流有个约会。到路露家时,她已经准备就绪:一袭草绿色的长裙,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看上去非常清爽。他轻轻揽过路露,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你以后少喝点还不行。”路露嗔怪着进了她父母的卧室,拿出一瓶药。
“这解酒的,吃下可以护肝。”刘流幸福地看着她为倒水取药片,很顺从地吃下药片。
“嗨,路露,刚才我觉得你好象就像妻子一样,让我们结婚吧。”刘流真醉了。
“哦,是么?让我想想。”路露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你没喝多吧?”
小城的初夏夜色是如此的迷人,空气中流动着一丝舒服的凉意,星河浩瀚,繁星缀慢蓝黑色的夜空,一轮弦月挂在遥远的天际,偶尔有流星划过,留下瞬间的绚烂和美丽。两个年轻人漫步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座小土山上。脚下的清草如此的柔软,野花的香味沁人心脾。不远出情人喃细语如这个夜晚空气流动的微风。不知名的夏季鸣虫欢快的鸣叫,那是在求爱或者展示各自的魅力。
这对情侣在一块相对空旷的草地上铺下一块垫布,然后点燃几只蚊香。不一会儿空气中就有一种好闻的香味。
“你说娶我,是真的么?”路露拨弄着刘流的手指。
“是呀,我想现在最好。”刘流躺着望着遥远的天际。
“那你会对我好么?怎么个好法?”
刘流深吸了口气又吐出,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两条小鱼,潮涨时,游到了离海洋很远的地方,不幸的是他们忘记了潮落。他们留在了一滩水洼,本希望再次涨潮时,他们可以被带回去,然而再也没有那么大的潮。天气越来越炎热,浅水终于有一天干涸,两个可怜的就要悲惨死去。他们太互相爱对方了,不希望对方先死,就互相用唾液去滋润爱人已泛起的鳞片。最终他们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一场从未有过的大雨将他们送回大海。他们再也没有离开大海,一直在那里愉快的生活,直到终去。
路露不觉躺进爱人怀里,一种异样的感觉流过全身,她从来没有感觉到爱是如此痴迷。
“我正努力去做好一切。我想会很快摆脱困境,”刘流声音如此坚定,路露相信他一定行。
“你想要,现在?”路露声音有些颤,
“你能感觉到么?给我吧?”
路露先从意乱情密中醒过来,她轻轻推了一下刘流。刘流也清醒过来,不再坚持。两人黑暗中感觉到对方已经热透红透。
“我们结婚之夜这样吧?”路露知道刘流如果坚持一下,她的防线会一败涂地。
“我给你一年时间。”路露起身拢过有些散乱的发丝
    
初来乍到 第六章
老金五月份出差去了一趟北京,在首都的短短几天,他住得是十五元的房间,也就是地下室还是大通铺的水平,只敢吃种最便宜的方便面,否则一天补助花空不说,呆得时间越长亏得越大。老金回来后左右算计,还是发现赔进去50元,几天一直闷闷不乐,这算是什么差事,他每天要嘟囔一句。这好好得让刘流和秋林俩人笑话一通。
也就是老金出差后的几个星期后,刘流被安排去北京出差,是去一家台湾人的公司,买回几个样机用来测绘开发一种进口发动机用关键零件,该产品国内厂家目前还少有生产,因此零部件损坏后,要不买进口部件,非常昂贵,要不就得买北京这家台湾人公司的翻新件。该车型国内的市场占有量很大且已经进入保有期,因此公司的的业务人员纷纷要求上这种产品,以期扩大市场份额。配件公司领导特地下达产品开发任务,一方面要紧跟主机厂(也就是汽车厂)的产品更新换代,适时打进去;另一方面要加大零部件市场的争夺,加快占领维修市场。主机配套产品要求无论开发速度还是质量都要能够过硬,而零配市场则抓紧时间去进入,去开拓市场。
基于市场以及领导的要求,李所长决定让刘流去一次北京的这家公司,买几件他们的产品拿回来尽快测绘出来,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计算,加快开发进程。出发前,李所长交给了刘流俩张产品外形图,并告诉发动机型号以及适用车型。
刘流就这样按图索骥,一个人带着三千元现金上路了,听秋林说,(这时候秋林已经调入总公司财务处)公司的出差规定如果不坐卧铺,可以按车票补助60%的票款。为了不致像老金那样赔钱,刘流选择了硬座。这是从青岛开出的一辆豪华客车,刘流之所以选择这辆车,舒服倒是其次的,只是想获得相应高的补助而已。车上的人并不多,刘流枕着一个旅游背包,里面装满了衣服,钱就放在包里某个夹层中,不久就在晃晃悠悠中跌进梦乡。
车是第二天早晨快七点的时候进入北京的,刘流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出了北京站,站在北京站的广场上,满眼的花花绿绿以及匆忙光鲜的人群从他的眼前闪过,他感觉有些茫然,甚至有些口渴,找了个人相对比较少的地方,铺开一张报纸,坐下,拿出上车前买的烧饼以及矿泉水,刚咬下几口,就有一个民警威严走过来,让他亮出身份证,刘流忐忑地拿出证件,民警瞟过一眼,盘问几句后就离去了。细细的汗珠已经渗出每个毛孔,痒痒的弄得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定了定神,不禁骂起自己的可笑表现,本来还打算和几个北京的同学联系一下,此时已经心情全无。
刘流从一个报纸摊上买了张北京地图,决定安排一下行程。那家台湾人开的公司在丰台,无论刘流如何去找,在地图上也无法找到公司的所在街道。刘流决定先安排好住宿,好好睡上一觉,下午再去寻找那家不知何处的公司。刘流从地图上看到石景山区离丰台比较近,那里比较偏僻,可能旅馆会便宜些。公司的住宿标准是每天不超过三十元,刘流必须算计这些。出站的时候,刘流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旅馆,确切的说是宾馆或者酒店,最低的标准也是一百元以上,对于刘流这已是天价了。
整整半天时间,刘流穿梭于五棵松、玉泉路以及沙沟一带,仿佛像是一只寻找世界上最后一块骨头的疲倦的狗。当他饥肠辘辘满身灰土的时候,终于在301医院附近找到一家旅馆,这里面住了很多陪病人或者等候治疗的人。刘流在旅馆的饭厅里,要了一碗牛肉面以及一瓶冰过的燕京啤酒,慢慢地享用这些美餐,午后的太阳照进来,投在刘流的身上,一切都显得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刘流睡醒的时候,拉开窗帘,看到窗外已经华灯初上,城市在夜色中富有生机,行人也没有了急急匆匆的脚步,三五成群的人在凉爽的夜色中散步。刘流将包存在总台,在那家旅馆边一家不起眼的面馆吃了一碗面后,找了个公用电话给路露打了个电话。由于走的匆忙,他并没有和路露说明自己的去向,当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路露接的电话,听到刘流现在人在北京,路露非常高兴。她建议刘流利用空余时间去天安门以及颐和园之类的地方玩玩,最后又嘱咐刘流帮她买上一本车尔尼的钢琴练习曲目。
那天晚上刘流兴致颇高,白天的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他没有直接回到旅馆,一个人沿着宽阔的马路往前走,脚步从未感到过那么轻松和兴奋。他已经查过地图,知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就是举世闻名的天安门,就可以看到金碧辉煌的故宫,还有经常开个会议的大会堂等等。刘流感觉首都的绿化可是真好,高大的树木整齐的列在两旁,路旁的草坪平坦的像绿色的毯,让人有一种在上边打滚的冲动。不时对面有几个悠闲而又高雅的妇人牵着比人还要漂亮的小狗走过,神态高傲,面带微笑。当然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看上去民工打扮的矮小村妇,包着孩子,诡异走道刘流面前,用一种不是很清楚的南方口音问道毛片要么?刘流笑笑,不予理会继续走着。他兴奋的呼吸着这种小城市永远呼吸不道的空气,贪婪的用眼睛纪录着都市边缘的一切。
刘流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十点,走了那么长时间,他感到也有些累了,大脑却还是很兴奋。刘流的房间一共有三张床位,空间显得有些狭窄,如果洗涮也只能到公用卫生间,整个就是一个典型的筒子楼。刘流简单的洗刷后,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汗臭的中年男人,那个男的正在调黑白电视,可能是由于这里离中央电视塔很近的缘故,不用有线就能够收到体育新闻,这在刘流眼里简直可以算得上一个奇迹。那个人很健谈,很快刘流知道了他是来这里陪病人的,今天刚从老家赶到。那人一边谈话,一边在扣着脚丫子,一股脚臭味道让刘流几乎难以忍受,只好掩面,不过那厮似乎并不在意。所幸的是,快十一点的时候,房间里又来了个房客。该人个头不是很高,留着油光分头,很是粗壮。那汉子进来和早来的房客打了个招呼后,就从包里取出牛肉、火腿、花生之类的东西,然后从床下取出一瓶啤酒,用牙轻轻咬开瓶盖,仰脖喝了起来,一副很美的样子。不一会汉子的脸上就已经红光满面,脸上清晰可见的刀疤显得更为恐怖,老乡噤若寒蝉,在刀疤喝下第2瓶啤酒的时候,拿起地下他的大包小包慌张的离去了。刘流也有些害怕,但是想到已经把包存在总台,倒也还算安然,并不打算换间屋子。
刀疤看老乡走了,就冲着刘流豪爽一笑:“那丫看着就是个熊样,弄的房间臭气熏人,吓跑了吧?”
刘流点头附和,他决定刀疤无论说什么,他都应付。
“别怕我,告你,我是电视台国际部导演,你就喊我宋导好了。”刀疤大口嚼着牛肉,递给刘流一瓶啤酒,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陪哥喝几瓶。哥这两天和老婆吵架,又赶上台里开会很晚,这几天一直在这里住。”
刘流满腹狐疑并且后悔没有和老乡一起离开是非之地,谁知道这个哥们干什么的,也许顶多就是个骗子吧,只要头脑清醒就不会上当。刀疤不时和刘流碰杯,并简单询问起刘流来京做什么,刘流告诉那人来京的目的,并且有意将自己的出差的种种艰辛道给刀疤。
“兄弟,你是实在人呀”刀疤有些醉意朦胧,很事故地看了刘流一眼“哥告你,你如果动动脑筋,这趟差你挣个门票钱打车费没有任何问题,回扣,懂不?明天你就向卖主直接要回扣。”
“这样不好吧?”刘流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心中还是一动。
“有什么不好,就你出差这点钱,还不够哥唱一小时。”刀疤有些不屑,“看到了吧,我给病人介绍一个床铺,可以收这个数。”刀疤伸出一个指头,“就这还不得有人求我。”
“我告你,什么明星,什么歌星,在我眼里,啥也不是,哥这么给你说吧,男的见到我喊我宋哥,女的光着身子赖在我面前,事后还和我说,宋导,你的功夫一流。”刀疤显然已经醉意十分。
“哥为什么来这里,哥怕他们找呀,不去吧没面子,去吧没意思。”刀疤见刘流半信半疑,“兄弟,喜欢倪萍吧,哥明天让他给你签个名。”刘流急忙道谢,说自己不是追星一族。
“兄弟,陪哥去唱歌去,哥请你”刀疤盛情相邀,刘流推托不去,刀疤似乎很生气,“看不惯哥,咋地,害你不成,哥有钱,”刀疤刷出一叠纸币。
刘流只好有些害怕有些好奇地跟在刀疤后面,当时已经十二点多,歌厅早已经关门,刀疤悻悻而归,到头便睡,很快传来如雷鼾声。
第二天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了他一个人,刀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走了,刘流下意识的摸摸衣服口袋,发现并没有减少什么。简单地吃些早餐后,刘流给那家公司打过去电话,接线小姐用一种近似过去看过的反特片中的女特务的腔调,告诉他如何才能够到达他们公司。刘流在换乘了三次公交车后,最后又坐上人力车,拐了五六个弯之后,终于在一个破旧的院落里找到了这家公司,叫什么台湾贤明汽车电子电器公司。公司不是很大,连厂房以及办公地点一共两排房子,加上去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几件房子的样子。
刘流以山东某汽车修理公司的技术员的身份来这家公司的,当然这一招也是李所长临行前特意叮嘱的。因此刘流受到了有礼貌的招待,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林姓台湾人热情地与其交谈。林先生在这里负责技术,他们主要是从国外旧车市场购进一些拆卸件,运到大陆后,在进行翻新后出售,“当然我们的产品质量是绝对可以保证的,至少比你们大陆的很多正规厂家的产品要好得多,并且价格很便宜。”林的自豪刺痛了刘流的心。林先生在刘流的要求下,大抵上带领刘流参观了他们的生产车间,他的工人都非常忙碌,在样品展厅,刘流几乎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刘流并没有立即提出购买,他和林先生回到了办公室,谈起合作可能性,“对于贵公司的产品质量和价格我们是有所耳闻的。因此这次我来的目的,不光是来买一个马达和发电机的事情,当然我们的客户也非常急用。最主要的目的是谈一下合作事宜。”刘流惊讶于自己的口才和蒙事。
“我们公司的产品目前主要出口,返销东南亚以及欧美市场。”不知道林先生说的是真是假。“我们目前还没有介入大陆的汽车零配市场。尤其和你们这些国企没有合作过。”
“这不是什么问题,希望林先生有机会来山东参观一下我们的公司,这样你就会有信心一些。我希望你能够以较低的价格把我需要的产品卖给我,然后我再卖给公司。”刘流费舌地说完,然后盯住林先生。
“没问题,不过多余的税收你补齐。”林先生很是诡异地笑了笑。
经过一番简单地讨价还价之后,刘流最终以3000元开票价买下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即使这样,也要比买原装进口便宜一半以上。走出公司,刘流几乎笑出声来,原来钱这样来得也太容易了。他决定今晚一定要离开所住的那家旅馆,也去住住那标价百元的酒店去。为什么不呢?刘流打了一辆车,当出租车蹦到三十个字的时候,刘流仿佛被挖了一块肉,心疼得不行,到五十个字的时候,刘流已经难以忍受,所幸得是此时已经到了旅馆门前,而刘流住进酒店的欲望也就此熄灭。
刘流结束了带来的所有干粮后,精力恢复如初,决定去天安门看看。来京前听人说,西单图书城全国最大,刘流希望顺路可以在那里买到路露需要的书。西单图书城位于笔直宽大的长安街上,刘流走出西单地铁没有几步,就远远看到这座书的海洋。即使今天是星期三,大厦里人也还是非常多的,刘流径直去了三楼的音乐书柜旁,很容易就找到了车尔尼的钢琴练习曲目。他付完款后,准备下楼时,看到后面的一个小妹妹抱着几本厚厚的考研用书,刘流想起了亚泓。他的内心有些冲动,淡淡歉意涌入心头,他又回到考研书柜前面,买了几本基础课的书籍,决定送给亚泓。在齐鲁那种地方,根本不可能买到这类的书。走出图书大厦,刘流去了离此不远的步行街,买了三条标价五十元元成交价二十元的领带,自己一条,老金以及秋林他们也每人一条。
时下正是北京一年中最美的时候,苍劲的古槐上挂满了彩色的电珠,几乎很容易想到夜幕降临时,这条路上是多么的流光溢彩,刘流对于这种装饰并不是很喜欢,觉得那样破坏了这条街的庄严和历史感。这条路上车辆匆匆且多,刘流感觉个人在这里如此渺小,仿佛是缓慢流趟长河中的一片不起眼的树叶。大约步行了30分钟左右,刘流终于来到了著名的天安门广场,刘流很是失望,在他心目中的广场应该比这大去许多,很难想象出这里当年数万人在此欢庆的盛大场面。刘流后来陪朋友再来这里,却深切地感到它的宏大、庄严甚至冷漠。回忆起第一次来这里,刘流对于他的无知深感好笑。他在广场漫无目的转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味。忽然记起中学语文课本中曾经描述过人民英雄纪念碑,不过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刘流一直把这个疑问留在心中很久,大概两年后,才找到了人民纪念碑并为之折服。随后的时间里,刘流花了一个半小时就游览了故宫的每一个地方,不过恢弘的故宫、历史的故宫、深深的故宫在没有历史的刘流眼里除了唤起一些惊叹之外,很难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有一张在皇上寝宫前的快照中的日期显示出刘流在公元1997年5月27日来过这里。
刘流回到旅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了一张第二天返回的卧铺。回到房间后,看到刀疤大哥正躺在床上。看到刘流回来,大哥热情如初,“办完了?怎么样?不会吃亏吧。”刘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大哥,今晚要不我请你?”
“不了,你也不用请我了,待会扶大哥出去,我的腿昨晚摔了一下,现在走路还有些困难。”刀疤看上去并不介意自己的腿。“我床下的那些吃的,你都带回去吧。我要回家了。”
不一会,刀疤大哥的手机响了,有人在外边等他。刘流架着刀疤,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看到一辆自己叫不上名的车停在门前。一个艳丽并且眼熟的女人在对刀疤媚笑,其实美女在刘流眼中都是那个样子,倒不是刘流的确认识她。刀疤坐上车,冲刘流抱了抱拳,一溜烟的消失在淡淡的夜色中。
    
初来乍到 第七章
从北京回来后,刘流托付秋林,把考研书籍通过他的女友转交给亚泓。没有几天,秋林转给刘流书钱,刘流自是不肯收下,来回了几次,连秋林都快烦的时候,亚泓才没有坚持。而刘流本身则忙着加班测绘图纸,李所现在几乎没有时间太多过问和指导刘流,他欣喜的在刘流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刻苦劲头。通常晚上刘流加班到九点左右,饿了就吃两包方便面加一根火腿。每天路露也会在晚饭后带些好吃的东西,骑车来看刘流。
刘流绘图时,她要么一个人静静得呆着看那些言情小说或者一些女性杂志,要么在低声吟唱那些刘流爱听的歌。在那些繁星满天或者月明星疏的夜晚,两个年轻人在返回的路途上说笑着,路旁的一段农田里的作物的花香沁人心脾。两个人希望这段日子能够定格,永远都是如此。大约用了近三个星期的时间,刘流完成了产品的测绘工作,李所和工艺科经过认真审定后,图纸最终定型,并很快就拿出去进行开模具,等待小批的试制。
七月初的某个晚上,刘流他们喊了几个要好的工人朋友,买了十几斤最便宜的海鲜——海虹,打了十升的啤酒,大家光着膀子无拘无束的喝了个痛快,唯一有些不爽的是秋林,那天晚上好像有什么心思,几次欲说还罢。兄弟们酒足饭饱后打了一会升级。直到十一点多才尽欢而散。
灯熄过后,刘流憋不住问:“秋林,你有什么事,和兄弟们说说。咱们仨也算是同甘共苦的好哥们了。”老金也在一旁不住地帮腔。
“两件事情吧,”秋林一贯风格就是严谨,“一件是关于我自己,下个月我就要离开大家了。”
“怎么?你也要走?”刘流和老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我过几天就办手续,是朋友她妈原来的公司,那里的效益比这里要好的多。”秋林语气有些愉悦起来。
“小杨走了,你也要走了,这就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刘流感叹道,“不过你还在齐鲁。哥几个聚也很容易”
“下一个也许走的是你,刘流。我看出来你不会在这里呆多久的。”老金有些黯然。
“还有个问题,是一个女孩问你的,”秋林迟疑了一下,“作为你的朋友,我也想听听你说什么。”
“哥们之间有话就说吧。”,刘流有些不太高兴。
“好吧,老金也是自家兄弟,你爱路露么?”秋林语气让刘流有些难以琢磨。
“我相信我是很爱她的,你们知道我的事情。也许开始并不是很爱她,但现在我的确爱上了她。”刘流点燃了一纸烟,来平息有些乱的心情。
“很好,有人以为你是因为她的父亲才和她恋爱的。”秋林缓和了一下语气,“你知道么?她精神上崩溃过,和你说过么?”老金咦了一声,仿佛是第一次听到。
“她和我说过,开始我也很犹疑,不过爱让我克服了恐惧,我想她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哪怕是一丝的风,一滴的雨。”
“可是作为你,根本不知道这种病多么危险,一旦再次发作,那她就会彻底毁掉。你必须认识这一点。”秋林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想你最好能没有任何影响地结束这段爱情。”秋林的声音刘流听起来是那样的陌生。“作为哥们,我早想提醒你,不过一直不忍心。现在我要走了,必须和你说起,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
刘流实在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知道秋林是对的。
“你和路露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我办公室有位阿姨是路夫人的牌友,她们打牌时,说起这事情,路夫人却矢口否认,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秋林继续他的说话,此时他无须顾及刘流的感受。他必须这样说下去,至于刘流会不会接受,那是他自己的事。
那天晚上,刘流处于非常矛盾之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路露的精神状态,刘流并非没有所顾忌。只是平时不愿多想或者说不敢去面对。他那么爱这个单纯的女孩,现在觉得自己已欲罢不能。
他根本不知道能否带给路露幸福生活,他希冀可以在路露的父亲的帮助下走的更好,可是谁又能够对未来寄予太多厚望呢。他想到和路露一起离开这儿去那些可以得到更多物质的地方。他甚至想到和路露分手,但是怕伤害了她,如果路露因此受到更大刺激,精神崩溃,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也许让路露看到他的缺点并难以忍受,先提出分手,是个很好的选择。刘流躺着,建立一个想法,然后去推翻它,反反复复。刘流在天色泛白前,终于没有任何结论的昏昏睡去。
起床时,外边天是阴沉的,飘着沥沥的细雨。雨丝很细很重,像一团挥不去的雾。这是刘流去汽车配件公司后的第一次迟到,他没有用任何雨具,骑着单车行驶在狭小的街道上。清凉的雨丝让他清醒起来,刘流记起明天是路露的生日,在经过一家音像店时,刘流进去找了半天,选中了一盒《风雨无阻》磁带,包装后打算送给路露。走出门,刘流深呼吸了新鲜空气,他决定不管如何必须坚持到最后。
刘流主持开发的产品其市场效益正如销售人员所料,很快在汽车零配市场上取得了成功。每月近五十万元的产销量给新成立的汽车配件公司注入了一剂活力,刘流也因此颇得李所的信任,这个十几个人的研究所,只有刘流可以真正算是他的嫡系了,这个家伙也非常争气,适当的时候有必要提拔一下,这样将可以稳固自己在所里的位置,并且可以分担更多的责任。
某个周末,刘流下班之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李所最近晚上是否有空,路露希望最近能够去他家玩玩。李所本人也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尤其喜欢拉小提琴,传闻李所就是在厂元旦晚会上以一曲动情的《梁祝》感动了李嫂,从而博得了厂里公认的美人的心。那是路露还处于学习练琴阶段,李所在路露心目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因此当刘流告诉李所非常喜欢拉小提琴时,路露几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李所,还有他当年舞台上的如痴如醉的投入模样,她特别期望能够登门拜访李所。李所也一直希望邀请小学第来家里坐坐,听到刘流的请求,李所愉快的答应并告诉了自家的门牌号。
晚饭后,刘流和路露去超市买了一些孩子爱吃的东西以及一个大西瓜,去登门拜访李所。到了李所家里,他们全家人已经做好了待客的准备。水果瓜子已经摆在桌上。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宽敞大气的室内空间,典雅而又温馨的装饰显示出主人的生活品位和志趣。
李嫂是一个非常热情的人,岁月并没有掩饰她年轻时的美貌。挂在室内的结婚照显示出当年她的亮丽,路露不由自主的赞扬她的美丽,“哎,老了,你看嫂子现在已经胖成什么样子了”,嫂子说完起来扭动了一下并不是很胖的腰围。她的女儿,梦歌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她妈和小阿姨说话,这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和父亲的聪慧,前些天在北京举行的钢琴大赛中获得了第三名,在齐鲁电器公司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刘流拍了拍梦歌的小脑袋,“多可爱的小孩,你爸一说起你就非常自豪,连叔叔见过也为你自豪。”
“你是不知道,你李所长每个礼拜,一个人带着她去济南学琴的艰苦。风雨无阻呀。”李嫂深有感触,“哎,梦歌每晚练琴都要到十点,别的孩子早已经进入梦乡了。”李嫂的眼角有些湿润。
“你喜欢弹琴么?”路露及时转移了话题,她抚摸了可爱的小精灵一下。
“喜欢呀,在钢琴前坐下,比我上数学课有意思多了。”孩子的回答让几个大人笑了起来。
三个大小女人愉快地交谈时,两个男人很难插上嘴,李所就从冰箱里取出了几罐冰镇青啤,两个人谈起了工大的老师以及工大的变化,还有最近工作上的一些情况,李所当着路露的面夸奖“小刘工作不错,很努力,也很有成绩。比入厂三五年的技术人员还要强得多。这有你的功劳。”
“哪里,我觉得李所给了我机会,否则我也不会进步这么快的。”刘流很真诚地向李所道谢。
“如果我给你更大的权限,你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么?”,李所紧盯住刘流,刘流感觉有些心跳加快,口有些干燥。他喝了一口啤酒,抬起头看看路露正热切的看着自己,刘流觉得一股热血涌上来,“愿意,如果李所看得起的话,我会尽力的。”
李所非常高兴的举起啤酒,和刘流一起干杯。如果说今晚以前他还有些犹豫的话,那么现在起他决定游说更高领导,破格提拔刘流为研究所的副所长。并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件事情不会有什么太多的阻力。
路露看上去非常高兴,她拉住梦歌的手“给阿姨弹首曲子好么?”梦歌愉快地接受了邀请,领着大家一起来到她的琴房兼小卧室。李所示意梦歌让路露阿姨弹琴,他听刘流说过路露也喜欢弹琴,并且热衷于此类的活动。路露稍微客气了一下,邀请李所用提琴和她一起演奏那首梁祝,李所非常乐意,尽管已经几年没有摸过这把挂在墙上的提琴了。嫂子和刘流互相对视了一眼,“哎,看来你也是个乐盲,他们俩算是遇到了知音。”李嫂自我解嘲般笑笑。“你比我强,嫂子,我根本就听不懂。”
他们俩的合作显然很成功,那边路露兴致非常高涨,她甚至邀请李所能够在今年的元旦的晚会上一起表演,李所一边拭去脸上的细小汗珠,一边笑着说不行了,自己也没有时间排练,路露稍微有些失望。
“阿姨,喝杯水,再弹一首吧,你弹的真好”梦歌端过一杯菊花茶。得到梦歌的表扬,路露很是高兴。又弹了一首刘流已经听过百遍的曲子。
刘流在研究所各位同仁的怀疑和不满眼光中,正式走马配件公司研究所的副所长,主管零部件产品外协厂的定点以及辅助李所进行产品研发。一个新的厂家或者一个新的产品认可之前,他们必须通过研究所的认可。作为整个齐鲁公司最年轻的副所长,刘流是怀着几分小心几份自得开始工作的。首先需要学习厚厚的管理文件,配件公司的ISO9000程序文件厚得象本字典,几乎包括了所有和技术方面沾边的方方面面。不把这些文件弄懂,很难做好一名技术管理者。刘流只好一边看一边问,慢慢地去掌握这些东西。
配件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不是很好,拖欠货款现象非常严重,那些更小的乡镇企业通常在供了几批货,拿不到足够的回款后,要么以货易货拉走一批产品,像原始社会一样,要么停止供货,不再玩了。采供部那拨人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招来更多的乡镇企业,最近一段时间,采供部经理陈二毛的不同时段,引领不同口音的乡镇企业的业务员,先参观公司的生产车间,小业务员们几乎无一感叹车间的宏伟以及关键设备的先进,尽管那些设备几乎全部闲置,三两工人坐在工位前,面旁若无人的聊天。在那些外协厂家面前,油头粉面的二毛大手一挥,慷慨陈辞“到了九八年底,产品月产量一万套,我们正向东北汽车公司进攻,你看着,年底我怕你们到时候供不上货呀。”
这些业务员们通常要被带到刘流这里,接受刘所的调查并从这里取走图纸,赶快回去开模具,尽快送样,以期取得刘流认可,与配件公司同步发展。他们给了刘流满面的笑脸和真诚的赞扬,每个业务员异口同声赞扬刘流的年轻有为以及李所的不拘一格。刘流也显得很是谦虚以及平易,刘流清楚知道他的短处以及所里其他人员的眼睛盯着自己,在那些业务员表达谢意时,刘流必定喊上质量和工艺部门的负责人一起吃饭和OK。产品样件送来认可时,刘流让质量和工艺负责人进行认可,而不像李所以前那样事必亲恭。刘流的举动取得了良好效果,敌视以及不满在渐渐消退。业务员们带来香烟,刘流除了留下几条外,几乎全部送给了李所,那是个大烟筒。
刘流尽量能够推托一些应酬,但是有些却很难推托,他和路露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有几次路露在他宿舍等到晚上快十点了,才能够看到刘流醉醺醺得回来,身上发出一种难闻得烟草和酒的混合气味。老金帮路露把刘流摆平在床上,路露原本打算和刘流说些什么,刘流早已经昏昏入睡,路露只得苦笑,怏怏离去。
秋林调动手续办得很是顺利,离厂的最后一天,刘流和老金决定在大成酒店为秋林饯行。每个人都带上女友,老金的女友是个工人,不爱说话,很文静。大家要了一个包间。秋林还在齐鲁工作,其女友依然留在公司,与其说是送别,不如说大家聚餐而已。刘流那晚在路露的监督下,没有敢喝那么多,其余二位似乎更惨,没有结婚,就好像什么自由都没有了。喝完酒后,大家作鸟散,老金和其女友陪他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打麻将去了;秋林则搬进了女友家。路露把刘流拖进父亲在酒店的办公室,那是一间豪华的办公室,刘流总觉得象是卧室的布局。今晚酒不是太多,刘流头脑非常兴奋。进了房间,他拥过路露,俩人长久的接吻,一种甜蜜幸福的滋味从舌尖传遍全身。
一番缠绵后,俩人慵懒得蜷在宽大的沙发里,路露抚摸着刘流柔软蜷曲的长发,忽然眼泪流了下来,刘流非常诧异,“怎么呢,露露?”
“我母亲不太同意我们俩继续,”路露显得很痛苦,“不过她说她尊重我的选择。”
“为什么?路露,我知道她不是很乐意。”刘流反问。
“现在公司的情况,很难让人有什么指望,前天妈妈带我走过建设银行,那里正在新盖着员工宿舍楼,妈就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呢?”
“我也不知道,但你总得相信我在努力吧?”刘流回答的有些急促。
“我相信,可是你知道,其实女人就是要找一个可以有所依靠的人,物质上,精神上,还有心灵上。”
这个夜晚,刘流非常的不安,走过那片正在建设中得楼群时,机器的轰鸣声使刘流很厌烦,他妈的,这不是噪音扰民么?    
初来乍到 第八章
刘流习惯了北方的气候环境,他也和当地人一样抱怨这个炎热的夏天。八月初,他去过路露家几次,每次都会看到路夫人总在家里枯坐在电视旁,看那些无聊的肥皂剧,不时扼腕叹息或莫名其妙地笑。路露只能和刘流在她的房间里听最新的音乐,或者弹一会儿琴,聊会工作上的趣事。路夫人隔一段时间。就以诸多名义进来查看民情。等洪出去后,两人只好无奈地相视而笑。
这个月份对汽车生产厂家来说是一个销售的淡季,刘流也得以有时间整理进入公司以来的各方面的得失:技术方面的、为人处世方面的等等。应酬的减少本可以有时间和路露在一起,但路露难以忍受学庆楼的难闻气味以及房间的闷热,而刘流又难以忍受监督,他们见面反而少了起来。
通常刘流一个人呆在宿舍,关上门,仅穿着一条裤衩,从国力那儿借来毛集四卷,顶礼膜拜般拜读伟人著作,精彩处用红笔圈圈画画;或者找国力,两人吹着风扇,将屋里边弄的烟雾缭绕,两个人大摆龙门阵,国力已经放弃了考研,每每此时,国力同屋的老工人就把半导体声音弄得更响。两个人则放肆大笑,老工人笑呵呵的从刘流扔在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美滋滋享用这些他认为的腐败烟。
晚上十点后,学庆楼不再有女性出没时,刘流就到水房。把一盆凉水从头到底浇下,再吼一嗓子《一无所有》,那种感觉一个字:爽。这时候水房的其他人也跟着怪叫,刘流则不变地沙哑唱起一首哥:
太阳在天上放着光辉/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上盖着薄薄的破被/梦中有个姑娘和我相依偎/想要去那街上看那姑娘的腿/想要去那大会堂里开个小会//想要上学可学费太贵/想要工作可我又嫌累/吃的贵喝的贵/自行车要上税/哎今天的我依旧什么都不会/
没几天,国力很熟悉了这首歌,他就用口哨伴奏。最后其他水房歌手也耳熟能详,刘流一开头,就一起鼓噪。有人建议元旦晚会上大家合唱,包准当晚最红,红过路露。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刘流冲洗过后,非常惬意的哼着调子推开房间门,惊喜的发现路露正在那里看自己的读书笔记,刘流关上房门,擦过身上残余的水滴,“你怎么来了?这么晚。”刘流套上一件文化衫。“咱们出去走走吧。我妈终于熬不住,又去玩牌了。很晚才能够回来。”路露取出一块丝巾,擦过有些汗津津的脸,又用手轻轻扇过脸。
那个夜晚天气非常的闷热,可能要下雨了吧,天阴沉的似乎可以伸手就能感觉到,空气也凝固在这个不安的夜。偶尔有不知名的夜鸟或者蝙蝠从面前低低飞过。外边没有什么人,偶尔有车辆从身边迅速驰过,留下难闻的汽油味和微呛的尘土味道。远处的街头的卡拉OK的低劣音响里发出更低劣的声音,声音里有着浓浓的酒精味。“哦,我们去白玉兰吧”刘流他们无声走过一段后,提议到。“咱们俩那么久了,我还没有请过你,真不好意思。”
“这才知道,我还以为你笨呢。”路露极力用一种听上去很调皮的声音,刘流还是听出一丝埋怨的意味。
白玉兰是这儿比较有名的一家冷饮店,他们来得比较晚,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路露要了几个喜欢的冷饮,刘流则要了一瓶当地产的生啤。店内灯光明亮,冷气调的非常合适,原木桌椅整齐有序,店员笑脸盈盈,所有的沉闷以及压抑全部丢在了门外的黑夜中去,两人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空,路露的圆脸在刘流爱恋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有了生机。
“这里的气氛真是很好,我以前和几个客户来过这里。”刘流品了一口原滋原味的生啤。
“是呀,本来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你知道。”路露给自己加满一杯啤酒。“我妈现在张落给我见朋友,什么李叔家、王伯家的。”路露显的很无奈。
“是么?好事呀。”刘流的声音有些愤然。他仰起脖子喝下一杯酒,重重将将酒杯落在桌上,又要了一瓶,倒入杯中,任凭白色的酒末溢出杯子,又沿着杯壁流到桌面。
路露吓了一跳,“神经呀,你。人家不是一个都不见么?反正妈妈也不会强迫我。只要我们能够坚持。”她自己满上一杯啤酒,竟然没有溢出,很小心的那种倒酒的姿势,“这种倒酒就叫嘴歪眼斜,卑鄙下流吧?”她抿了一口,脸上泛起了红晕。
刘流察觉出有些失态,他向路露举杯道歉。
“咱两独自去南方,去上海,让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简直难以忍受。”路露已经有些微醉。
“你是说私奔?你是我让我放弃现在?”刘流若有所思。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很厌烦而已,对于现在,对于家庭。”路露趴在几上,用手指涂鸦着什么。
他们最后没产生什么结论性的东西,还是决定刘流继续努力,取得成绩希冀打动路夫人,而路露呢。则得顶住时而的小型轰炸。
东北汽车公司考察团终于要在九月份第二个星期莅临指导汽车配件公司。作为配件公司的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分公司总头韩总,也是总公司的五位常务副总之一,在一周之内,分别做了三场动员大会:针对技术部门,要求工艺文件齐全、图样清晰,针对现场管理,要求现场整洁、标示清楚,针对配件公司所有员工,要求那天大家一定要精神饱满、服装规范、态度从容,总而言之一句话所有人都必须高度重视。如果通过了考察,汽车配件公司的配套量将大大提高,目前的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到时候工资按时发放,奖金比工资还高,韩总为大家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前途。
周一那天九点半钟,十几辆轿车鱼贯驶入配件公司厂区,在厂门口停下。率先从车里钻出的是路董、张总经理以及韩副总,他们衣冠楚楚、西装革履、满面春风,站在工厂入口处和考察团的各位领导们热情握手寒暄。然后引领他们步入会议室。会议室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已经正襟危坐,没有了平时开会时的烟雾缭绕,桌上摆满了水果。几个从下边车间抽出来的临时服务人员站在一边,准备添水。看到考察团的成员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等他们落座后大家才有重新坐下。
会议有韩总主持,路董首先回忆了五十年代时,齐鲁公司和汽车公司的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最后他拿出那张挂在他家中的照片作为证明展示出来,照片在与会人员之间传递,不时听到小声议论,路董非常满意的结束了回忆。
接着张总沉痛总结了最近五年以来,齐鲁人由于思想观念上的滞后,没有能够及时跟上汽车公司的迅猛改革步伐,因此我们的配套份额逐年减少,导致目前困境。好在大家及时认清了现实,因此向银行巨资贷款,从韩国、美国、意大利、日本等传统汽车零部件生产国,购买先进的设备和生产力流水线,并大胆启用新人,我们在座的分厂骨干中,最年轻的副所长刘流只有二十六岁,新设备、新骨干、新思路,这是我们东山再起的资本。
张总深刻地结束了他的反思和展望。接下来是对方的郭姓团长发表讲话,回应主人的热情好客:这个考察团是有技术部门、采供部门、质量部门、试验部门等几家单位联合组团的,主要是确定今年的配套份额的比例,接下来的两天内,他们要分别对技术部门、现场管理、以及先进设备等几项予以考察,然后综合评分。
在以后的近二十天内,他们将留下实验员陶晶小姐和齐鲁公司相关人员完成本年度的例行实验。刘流注意到陶晶大约少妇模样,皮肤微黑,不过很健康,她长的不是特别漂亮,可是身材很不错,看上去很有女人味。
考察团很快结束了审核,只留下了陶晶和配件公司实验人员一起做实验,刘流负责整个试验的进度安排,为了让刘流能够及时把试验情况返回给李所,公司特地给刘流配上了当时很少使用得手机。整个试验项目多且非常复杂,需要几个人员协作才能完成。
陶晶经常在几个实验室来回巡检,产品最终通过审核,她是需要负一定的责任的。前面的常规试验中产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陶晶对此非常满意。山东人又非常热忱好客,她并没有感觉一个人独在异乡多么孤寂。年轻的刘所整天陪着自己,几乎形影不离,其他试验人员甚至开玩笑说刘流成了她的秘书。甚至晚饭时,也有刘流陪着自己共进晚餐。这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刘流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拖住陶晶,他们这些已婚男人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做试验,只能是刘流了。十五天的寿命试验就要开始了,这也就是说到了产品试验最严酷的时候,不要小看这十五天,它比装在车上还要严酷的多,作为产品设计师,李所对此没有多大信心,因此寿试开始两天后,韩总召集他和刘流商量对策,看能否想办法把陶晶支开。“应该不太难吧,”刘流说,“陶晶好像说道山东第一次来,什么孔府呀,什么青岛呀。都没有去过。”
韩总和李所相视一笑,鼓励刘流继续说下去,“我今晚吃饭时,建议她去这些地方转一转,这样的话,即使产品真有问题,这样也有的补救。”
“其实我和你李所长也是这个意思,看你如何说动她了,你陪你陶姐去吧?你陶姐最近正在闹离婚,出来散心呢,你可得陪好。”韩总坏笑,“你这是肩负全公司的希望,责任重大。”韩总正色。
没有出大家所料,陶晶这个从大都市来的,近一个星期的试验已经令她倍感枯燥,她甚至有些感到自己不应该接受这个无趣的差事,想想还有近半个月的试验,尤其寿命试验时,电机高速旋转噪声更是让其难以忍受。因此晚饭时,刘流邀请王姐旅游时,陶晶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们不会害姐吧?趁我不在得时候,你们可以做手脚。”
“哪里呀,我们可不敢,你的火眼金睛这几天我是领教过了,我们那敢呀?”刘流浅笑着说。
“我想也是,你陪姐一起去吧,姐喜欢听你说话”,陶晶确实不讨厌这个家伙。在去曲阜的路上,陶晶和刘流不在有工作时的那种一本正经,东北人的健谈在陶身上得到很好体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从金庸到余秋雨,从好莱坞到世界杯,俩人无所不谈。
公司在曲阜的业务员把他们俩安排住进了曲阜最好一家宾馆,第2天,刘流就带着陶晶开始了游玩。曲阜是古代东方文化的中心,著名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就诞生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奇人奇事奇景。从祭祀孔子的孔庙到孔子後世嫡系子孙居住府邸的孔府再到孔氏宗族墓地的孔林,还有什么“勾心斗角”、“有桥无水”、“蒙帝龙柱”。刘流像一个出色的导游一样,从孔子的野合而生到俩小儿辩日等轶事,刘流在陶晶面前娓娓到来,逗的陶哈哈大笑。
在曲阜呆了两天,刘流提议大家一起登泰山,陶晶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孔府这种地方,已经来过,对于她来说,如果没有刘流的胡说八道,简直就是受罪,逛来逛去,弄得她腰酸腿痛,没有一点意思。泰山么,不就是一座山吧,何况黄山归来不看岳,她黄山去年已经去过了,泰山的风景肯定不如前者,因此提议去青岛。对于这次公费旅游,刘流从心里非常庆幸这个机会,他倒是希望可以多去些地方,这样时间拖得长些,后方更从容些。刘流在陶晶不在身边时候,和后方通过电话,听说产品出了些小问题,尽管已经排除,谁能保证以后再没有别的问题。不过既然上帝提出这种要求,刘流自然不好违背,他们又登上了驶往青岛的列车。
和曲阜的经历几乎差不多,青岛办事处的同事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就住在了办事处在青岛的城市边缘的一座小楼里,由于总公司在青岛的业务非常大,并且头头们经常来青岛度假或者开会,作为落脚点,因此办事处内部装修的非常漂亮,绝对不亚于一个3星的酒店的标准。这里的办事人员安排好他俩后,由于要回去送交货款,就匆匆走了,只剩下他们俩人,到也显得安静。
在青岛,刘流和陶晶贪婪的欣赏这座德国味道浓厚的海洋城市迷人秋天,他们游历了青岛的每一处美景,陶晶夸张的说自己在这几天几乎拍的照片多过以前十年的照片。在游玩过景点后,他们又去了青岛的商业区,在青岛百货,陶晶看上一件粉色的真丝睡衣,不过价格也确实过于昂贵,几乎是她两个月的工资,陶晶用睡衣在小臂上来回试了几回,最后还是不舍的放下,又企盼的看了刘流几眼。这件衣服确实太贵了,刘流决定出去一下,给韩总打个电话。那边韩总告诉刘流一定卖下,后方电机又出了小毛病了,并建议刘流多拖住两天,如果电机再没有什么毛病,就可以度过这个艰难的寿命试验。
刘流回来后,看到陶晶还在那里挑选其他稍微便宜的睡衣,“陶姐,喜欢吧?我来给你付吧。”女人犹豫的时候,刘流已经让服务员帮着把衣服拿过来了,陶晶妩媚冲刘流一笑,甚至还有些害羞。
晚上回来后,刘流刚刚才洗漱完毕,陶晶就来到了他的房间:“我房间的热水器坏了,用一下你的好吗?”刘流楞了一下,准备出去。
“咋了,姐还吃你不成”,她娇媚一笑走进了浴室,刘流顿时脸红去一块,心里也怦怦的跳的飞快。他半依床上看电视,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像蚂蚁一样,爬得他心里乱糟糟的。在焦急中,陶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灯光下,她只穿今天刚买的那件粉色真丝睡衣,里面隆起的粉色胸衣和下面的黑色短裤拼命闯入刘流的眼帘。热切的面容,温湿的短发,不知不觉的坐到了刘流的身边。刘流很慌,感觉到脸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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