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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乳

_3 盛可以(当代)
  说实话,左依娜并没想到,庄严会这么快把事情告诉老母亲。虽然,她知道庄严有这样的决定。经过在他的老母亲面前的一番表达,这件事情就连一分的游戏色彩也没有了,变得无比严肃,并且真实得不容丝毫怀疑。由于老母亲的介入,这件事情就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明显复杂了很多。左依娜是快乐的。庄严的这种做法,给予了她很高的地位,她不是一个他随便带回家,随便过一次性生活的女人,不是商场买回来的一次性用品。她是他要娶的女人。左依娜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
  左依娜依然每天给平头前进做饭。做饭是女人的天职,男人是不做饭的。平头前进这么认为。并且列举了身边的几位朋友,说人家胖子王东连家里的煤气灶都没碰过。左依娜曾经辩解,家庭不要什么模式,都是两个人协调好了来的,你不是王东,我不是尹莉,我们为什么要和他们一个模式。自从和庄严好上以后,她再也没提出过做饭的异议,连碗也不要他涮了。于是左依娜获得了贤惠的美名。左依娜赎罪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暗底里做起了庄严的未婚妻,老母亲的未来儿媳妇。她的心,有一半,已和庄严一起生活,一半,停留在原地。谁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承受这些东西的。
  我必须送一样东西给你。在庄严的卧室里,庄严神情严肃。对于庄严的卧室,左依娜总是不舒服。她总在那张大床上,看到庄严和杜梅兰交媾的身影。庄严按她要求,把床单和被子换了,把杜梅兰时期的装饰撤了,连那个厚厚的窗帘都扯掉了,只剩下光溜溜地家俱,然后按她的想法,重新装了可能透气的百叶窗,摆了一个花瓶,插满新开的玫瑰,还有一盆长势很好的君子兰。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庄严说要送一样东西,她心思不在,就懒懒地说,什么东西,拿来看看。庄严递给她一个精巧的手机。颜色款式都是时下最新的那种。她的眼睛一亮,有了点精神。噫,哪来的呀。她不敢表现的太快乐,免得有见财眼开的嫌疑。
  当然是买的,而且是买给你的,已经入户了。他为自己的做法得意。很喜欢啊!她还是忍不住这么喊了一声。这下我可以随时找到你了!他讲出了送手机的理由。她的心沉了一下,这个手机,在平头前进面前,会是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平头前进知道,手机入户也得二千多,她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她在想,怎么对平头前进撒谎。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不过,给你三次机会,你猜猜。庄严坐上窗台边的矮柜,抱着左依娜的腰。这时老母亲的拖鞋在客厅里叭哒叭哒,嗓子里也不断地咳嗽,好像是被水呛了,或都被药丸卡了。庄严出去看了一下,回来,重新坐下,仍抱着左依娜的细腰。
  猜出来没有。他说。
  我猜不出来嘛。他手中的腰扭了几扭。
  就要你猜。他把手中的把腰扭了几扭。香水?
  不是。
  发夹?
  也不是。还有一次机会。
  短裤!她说完嘻嘻直笑。
  差一点。
  庄严拿出一个纸盒,打开,取出一个粉红的、沉甸甸的乳罩。左依娜捏了捏,奇怪地笑,这是什么东西,好像两袋子水。美容的呀,珍珠按摩乳罩,坚持天天戴,你的乳房就会大起来。庄严很相信这一点。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左依娜一边把乳罩在外衣上比划,一边问。你的其它乳罩上有嘛,我还算细心的。依娜,美丽,是女人一生的事业,我不要你做饭,像个厨娘。我要我的漂亮老婆精神焕发。左依娜心里一热,就抱住了他。她仿佛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油烟味,脑海里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像飞机隆隆地飞越。平头前进说,做饭,天生是女人的职业,女人不做饭,那还叫女人么。同是男人,为什么想法有这么大的差异。
  噢,对了,还有这个,你配合着用。庄严从她臂弯里钻出来,又从盒子里拿出两小瓶粉红色的东西。这又是什么啊?护肤品吗?不是,擦乳房的丰乳霜,你看说明,和乳罩是一套的。这贵吗?不算贵,一共一千多,给你用,一点也不贵。女人左依娜微笑着,乳房像球一样,隆起来了,乳沟深深地,深深地探进衣服里面。她的游泳衣隆起来了,它们的弧度,拉直了所有人的眼光。她挺着腰杆,围着游泳池行走,她感觉乳房在她的胸脯行走,随着她的脚步起伏,它们轻轻地耸动,拍打着,像麦浪。忽然,又来了一阵风,开始只是抚摸,推搡,接着,这股风产生新的力量,挟裹她,席卷她,以时速百里的速度,穿越黑暗的隧道,向宇宙狂奔。
  你对它有信心,也就是对我有信心。庄严说,离开了她的胸,她的飞越戛然而止。
  我想挽你的手,去散步,去逛街,去会朋友。我想整晚和你睡在一起。她乱说了一堆。
  很快就会可以了,它们和我们一起成长。
  我跟他说过一次了,他不同意。
  给他一点时间,你也需要一点时间,它们也需要时间。都需要时间。你当好事多磨。
  谁知道磨出个什么结果嘛。
  依娜,你又灰心了。如果你爱他,我还是希望你们幸福。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我跟他和好?
  我在等你,和我结婚。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从头至尾都不是。
  嗯。我知道。
  记着,晚上睡觉,锁好你的房间门。
  女人左依娜咬咬唇,嗯了一声。她怎么能对庄严说,自从平头前进把她从客房抱到大床上,他和她就一直睡在一起。他们之间又很温存了。他们温存的时候,她又想着庄严,愧疚的球,抛向了庄严。现在她和庄严在一起,愧疚的球又滚到了平头前进那边。他在干什么?他知不知道,我正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在不断地反省中,左依娜才知道,她的那个家,一直都是他在操劳,她只是像一个雇用的人,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她不管钱,懒得操心,她真的没有替他分担一点忧愁。如今,她又躺到了别人的床上。
  庄严在闭目喘息。左依娜翻过身,滚下一串眼泪。真的非离不可吗?她问自己。问着,就觉得一股依恋从心里生长出来,紧紧的缠绕着她。她想起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她离他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她来看他,不管多晚,他都会送她,然后,再坐车回来。其实路上是很安全的,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喜欢喂她吃饭。他用勺子,把饭和菜搭匀了,喂她一勺,自己吃一勺,好吃的,让她先吃,她吃饱了,他也饱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有在他的怀里,才睡得安稳。很遥远的事情,一点也不模糊。
  我要回去了。她睡不住了,悄悄地抹眼泪。
  你哭了?他把她搂在怀里。
  她心都碎了。
  舍不得他是不是?
  她不吭声。
  跟我说说,我不生气。
  有时候,觉得他还是很好。
  说明你还是重感情的人。你要是对他没有一点留恋,我也觉得你可怕。
  她心里一酸,眼泪又流下来。他替她抹去了,说,我不催你,你好好想一想。她钻到他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紧紧地抱住他。她想这就样,睡过去,永远不起来。可是庄严不让她睡,他又玩弄她的身体。她翻身跨上了他,她想以这种方式来抛下缠绕她的东西。她从他的额头、鼻子、嘴唇一路下来,停在他的乳房上。她学着他的样子用舌尖舔、嘴唇吸吮,发现它们也突起来。他闭着眼睛,张着嘴,无声地呐喊,幸福得不能说话。她才知道男人的乳房不只是装饰。这一发现使她突然增加了兴奋,她继续劳作。她渐渐感觉她身体长出了一个东西,那个东西紧绷着脸,张着小嘴四处探寻。她想起苏曼说过的,女人学会操男人了,就有真快感了。她现在就强烈地想操庄严,她把他全身调拨得像一根弦一样紧崩,坚硬。她并不急于给予,一切由她掌握,由她操纵,她始终在上面,她听到他喊,噢,受不了,我会离不开你的,我会离不开你的。她说,就是要你离不开我。就是要你离不开我。
2003-7-25 16:12
any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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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离线 第二十章 婚姻的裂隙
  左依娜心虚,就像一身珠光宝气,怎么藏怎么掩,那光都能透射出来。她拿不准平头前进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愚钝。她把手机调到震动。她不敢让它在家里响,更不敢在平头前进面前接听电话。手机很小,可以揣在口袋里,贴在她的肌肤上,它震动起来,像按摩器。
  把丰乳霜放在哪里比较安全?这是左依娜面临的一个新问题。如果让平头前进发现她用这种东西,肯定会有一阵争执,他可以先不问钱从哪里来,只说你把乳房搞大了,要去干什么,心里隐蔽的情感,被人窥视到了,这也足以让左依娜难堪半死。平头前进不在乎她乳房大小,他早就将她的乳房忽略不计了,她没有理由再去折腾它们。家里所有的柜子和抽屉,都是不上锁的。这样她和他没有自己的秘密,这是平头前进要求的,好比家里的每一个电话,都必须公开来电者及来电内容。褐色梳妆台有三个抽屉,她可以放进任何一个,若无缘无故上锁,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自我暴露。她在梳妆台前面转了一圈,梳妆台背后的墙壁有几道细细的裂缝,像地图的分界线,歪歪扭扭。大衣柜有两个抽屉,放的是存折和户口本之类比较重要的东西,虽不常动用,但丰乳霜放那里,显然还是不安全。排除了把丰乳霜放卧室的可能,左依娜转到书房,她四处张望了一阵之后,她蹲下来,打开了书柜最底层的两扇小门。打开小门时她看见墙角上有几道裂纹,一只不知名的黑虫子从里面爬出来,探头探脑地溜进书柜后面。她懒得拍死它。她在书柜里找到一只装鞋子的纸盒。觉得这个地方比较隐蔽,相对安全,在她用完这两瓶丰乳霜前,估计平头前进不会到这里面来翻找什么。她拖动纸盒,纸盒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空,似乎装满了东西。打开来看,竟是一盒子碟片。她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多碟片,都拆了封,但左依娜一张都没看过。图画让左依娜瞠目结舌,裸体女郎巨大的乳房从包装盒的正面延伸到反面,落在一个男人的嘴里,一个赤裸的男人和两个赤裸的女人,还有人和野兽。这些画面,在左依娜的眼里活动起来。当她从强烈的新奇里退离,她的身体已经湿了,并且抽空了,身体像刚搬进来的房子,空荡荡的,渴望填满和坚实,但是她心里却很厌恶。她很仔细地边翻边数,一共有三十五张碟片,可以计算出平头前进花了多少时间,一个人悄悄地品味,但没法想象,他一个人看这些东西的滋味。左依娜记起来,有一回,她曾在客厅里看到一张,现在回想来看,应是平头前进的一次疏忽。当时她要求两个人一起看,平头前进不同意,说,你是女人,你不能看。她坚持要看,平头前进当即把碟片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没想到闯到了平头前进藏碟的窝点。左依娜当即选了几张去播放。十分钟后,她关掉了,没有动人的故事,只有纯粹的交配动作,她感觉恶心。里面的女人乳房比腰还粗大,比蓝球还圆,比石头还重,摆两下就能把人砸晕。男人牛高马大,东西驴一样,不知会让多少男人由衷地自卑。左依娜不知道平头前进从哪一天开始看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看这些东西,已是一种家庭时尚,或者说,是男人的时尚。庞然大乳,是男人的幻想。她能猜想他的身体反应,她不能想象他坚挺着,他如何使自己疲软。她有点愤怒。她看见平头前进满怀爱恋地抚摸那对庞然大物,像一个农人,抚摸成熟的果实,他的快乐不需要与人分享,更不可能需要她来分享,独自体验丰收,喜悦就更加饱满。那会儿,她可能睡着了,或者外出了,或者当她出现,他就把调到了电视频道。她已经很久不和他一起看电视,遥控器总在他的手里,当她屡屡失败,失去和他争夺的兴趣后,她就很少在电视机面前出现。她又记起来了,有几次她从里间出来,他见她就很怪异地笑。有一段时间,他们的作息时间是一样的,晚上必定同一时间上床,后为,他总说,你先睡。想必,这些时间,他都是在看碟片。从三级片到顶级片,人与人交与人与兽交,他都是看过的了。
  左依娜把碟片统统倒出来,狠狠地用脚踩、跺,碾,塑料壳咔嚓碎裂,碟片完好无损。她又找来一个锤子,没头没脑地砸,直到看不见一个完整的,然后扫起来,倒进了垃圾桶。她松了口气,往沙发上一靠,才发现自己满身是汗。等汗消了,左依娜把鞋盒重新放进书柜,并且,还是把丰乳霜放在了鞋盒里,像猎人摆放诱饵。当她直起腰,她已经不再担心丰乳霜,不再担心他质问,她甚至觉得好笑,她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两盒东西东躲西藏。左依娜平心静气地等着。她知道平头前进必定会把那两盒东西拿出来,然后,对她进行一系列的质问。两盒丰乳霜还没有过夜,平头前进很快发现了这件事情。
  你把碟片弄哪里去了?大约十一点钟,左依娜刚睡下,平头前进把她拉了起来。
  什么碟片?左依娜慌乱地把手机塞枕头下,她刚给庄严发完一条晚安信息。
  少装傻,盒子里的碟片弄哪里去了?
  就那些三级片?顶级片?
  弄哪里去了?他抓着她的手臂拖动了一下。
  疼啊,你紧张什么?我全扔了。
  扔了?扔哪里了?搞错没有?我要还给人的!
  扔垃圾桶了。找回也没用,全碎了。
  你他妈怎么乱扔我的东西?平头前进火了,把左依娜扯起来,坐着。
  你那些算什么东西?
  你那些才算东西了?丰乳,丰给谁看?
  丰给你看看,你不是喜欢吗?碟片里的,好大啊,过瘾。
  那都是文化局查收的,我根本没看。你居然还看了?
  我就想知道有什么看头。作呕。低级趣味。
  你有什么资格扔我的东西?以后不许乱动我的东西!
  那你说,哪些东西是你的!
  哪些?哪些东西不是我的?你有什么?你结婚你家里送你什么了?
  好,是你的,都是你的,我是你家请的保姆,不用付工资的保姆。左依娜哆嗦着嘴唇,冰冷而低声地说。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吗?我身在福中吗?左依娜苍白地重复了一句。
  你想一下啦,多少条件比你好的,还在打工哪!平头前进讥讽。
  你的意思,我要对你感恩?
  比较一下,你就会知足了。
  我的工作,不用你管了!我能力有限,可能真管不了。
  我说真的,不用你操心了,我受不起。左依娜抱起她的枕头,把手机攥在手里,往另一间卧室走去。房子大了,闹起分居来很容易,不像挤宿舍,怎么躲也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大房子好像专为吵架准备的。大房子给了婚姻许多暗示。它或许能调节感情,或许使关系疏远,但谁也不能论断,大房子对于婚姻,是利还是弊。她又睡到那张小床上去了。她很奇怪,她睡得很舒坦,好像一关上房门,那间房子里发生的不愉快立即被关在门外。以前,每次吵架,她总会憋一肚子气,翻来覆去,整夜不眠,或者通宵看电影频道,看VCD,恨不得往谁身上捅一刀子。现在,没有时间烦恼,实际上她也不烦恼,她好像一直期待着这样的局面,期待着睡在小床上,享有这么一个自由的小空间,自由地和庄严在一起。此刻,她右脸贴着枕头,左侧脸上放着手机,缠缠绵绵地说,我好想和你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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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离线 第二十一章 左依娜和庄严一起过年
  左依娜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明天独自回新疆过年。她是这么对平头前进说的。这期间她写了一封离婚协议书,平头前进看一眼,当即撕个粉碎。他什么也没说,似乎认为事情不至于那样,或者他正在考虑。她没问,她只是那么猜测。她和他已经不沟通了。她坚持每天晚上回来睡觉,时间不定,有时是十一点,有时凌晨一两点,有时就没有出去。平头前进不再过问。她和他各自睡一间房,根本不必锁门,她不进他的房间,他也不会走进她的地方。
  曾经有一个晚上,很夜,周围的窗都黑了,车声也稀疏,左依娜不知怎么苏醒了。朦胧中睁了一下眼睛,立即被一个模糊的影子吓了一大跳。平头前进坐在她的床边,面朝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坐了多久。夜晚的人,最脆弱。他的影子又一次刺痛了她。她坐了起来。黑夜里,他的影子也是那样憔悴。她仿佛看见他的眼睛,混合了迷惑、痛惜、疑问、追问等情感,她忽然想抱着他,言归于好,让一切重来,重来。但是不行,她颓丧地倒下去,头重重地落在枕头上。庄严在等着她,杜梅兰已经请了律师,不用多久,她就会把判决书从英国寄回来,宣判彼此获得自由与解脱。如果左依娜也办好了离婚手续,他们马上就可以登记结婚。庄严答应了左依娜的所有要求,包括婚后不住他和杜梅兰住过的房子,不使用所有的旧器具,给她一个崭新的家。庄严已经在最新竣工的湖心花园买了一套商品房,交付了首期,户主名字,是左依娜的。她去看过,那栋楼高三十八层,在公园边上,像从绿草丛中生长出来,楼顶像支利箭,直指湛蓝的天空。他们买在三十二层,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可以鸟瞰整个城市,云就在眼前飘浮,人就像在海里。她爱这些,深深地爱这些。她能不爱这些吗?她已经受不了公路边六栋501的嘈杂,尘土,不到深夜静不下来的车流声,还有那条所谓的护城河,其实是排污的臭水沟,她厌恶了黑水的味道。于是,她那颗被一个憔悴的黑影软化的心,又变得坚硬起来。
  怎么不去睡。她对影子说,冷冷的。
  睡不着。影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来。好像一个千年的幽灵。
  人都有睡不着的时候,慢慢习惯吧。她不敢看影子了。她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是个女巫,面对一个占卦的信徒,她只负责卜卦,其它事不关己。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被这个憔悴的影子击溃。
  鼻孔里一声沉重的叹息。影子站了起来。影子不动。影子僵在那里。影子弯下腰来,摸了半天,摸到她的两只手臂,手从她的腋下插过去,要抱她起来。她不配合,身体很沉。影子放弃了,怔了一会,影子又试了一次。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挪开影子的手。影子的手,真实,温热,她又摸到了他手上的茧,她觉得它们在说话。它们在说话啊,它们在说话。可是,她不想听了,她不敢听了。她挪开影子的手,又迅速地松开,避免被手的温度暖化。她翻身朝里,背对影子。很久,没有动静,黑夜如水凝滞。她忍不住了,翻转身说,离了吧,这样大家都累。但是,她发现,影子,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他请她吃饭,为她送行。他已经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她这是头一回,坐在他的车后。摩托车慢慢地滚动。摩托车在思考。上哪里吃?他问。你定吧。她答。你爱吃竹筒饭,就到名典吧。他提了点车速。
  车很快就到了。进名典后,她就后悔。那里头不知播放的什么曲子,遍洒一种低调的情绪,绿色植物的叶瓣里,惨白无色的柠檬里,香味诱人的竹筒饭里,统统跌进了伤感。她吃得很快,她想快快逃离这种氛围。赶时间啊?这么急。他说。实际上他已经先放下了筷子。不急,我吃饭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我知道你吃食堂时很快,在餐馆就不一样。他想开玩笑。她抹了抹嘴,说,吃完了,我走了。她背起双肩包,里面有一些换洗的衣服。我送你。他说。不用,我自己走。她有点紧张。他还是坚持。她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忽然担心摆不脱他,顾自上了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往机场方向走。什么叫往机场方向走?是到机场吗?司机不明白。就往机场开吧。她补充了一下。她看见他紧跟着车屁股。开快点。她对司机说。司机纳闷地往反光镜里看了一眼,加大了油门。她忽然担心他的安全,他到底要干什么。的士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拐了三个弯,她再回头,他已经没有跟上来了。她松了一口气,对司机说调头,车往庄严的住处开去。她的心里一阵凄苦,这凄苦不是她的,而是她替他感受的。她不得不欺骗他。她不让他送,是因为有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是因为她要和一个男人,去另一个地方过春节。她不得不欺骗他。她欺骗他时,有只大手把她的心揪紧了,直到到了庄严的家里,经过庄严的轻抚,才慢慢地松散开来。
  你怎么慌里慌张的?看,还出汗。庄严替她拿下背囊。庄严的老母亲已经先自回了杭州,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左依娜的确有点惊魂未定,她总有作贼的感觉,她甚至害怕突然有人敲门,然后平头前进凶神恶煞似的站在门口。上楼梯累的嘛,没看还包个背么?左依娜自圆其说。她也只有对庄严欺骗,她不想告诉他,她和平头前进在一起吃饭,他跟踪了她一段路程,是她把他甩掉了。庄严呵呵呵笑,赞同左依娜的说法,给她倒了一杯水,说,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一会儿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看看你这个老婆当得怎么样。庄严穿着大裤衩,在屋子里晃来晃去。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搞活动。老母亲走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活动时间自由了,活动次数也频繁了。先是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沙发柔软,底下的那具躯体完全淹没了,好像是被上面的躯体吃掉了,覆盖了,接着他们从沙发里浮上来,粘连着滚落到客厅的地毯上。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湿润过,她和他的每一处都吻合了,每一处的演奏都很和谐。此刻她就像浮在水面上,身体随着波浪漫无目的涌动,或者她只是一艘船,被一个出色秀的水手操纵着,乘风破浪。后来,风浪渐渐大了,从四面八方逼涌过来,快要将她挤碎、颠覆、淹没,她尖叫起来,而他,像个徒步跋涉了无数山川的勇士,最后訇然倒下。
  然后,她帮他收拾东西。她打开了衣柜,她并没有立即动手做事,而是对这个陌生的衣柜开始某种探索。她发现了女人的衣服,毫无疑问,是杜梅兰的。她把衣服提起来,大致知道了杜梅兰的身材,高矮胖瘦。衣服花花绿绿,色彩鲜艳,她可以判断,这是一个性格外向的女人,喜欢交际,可能大方得体。衣服有些过时,当然对左依娜来说是的,必竟有一个年代的差距。她统统翻出来,喊道,这些东西,能不能另外装起来。庄严腰间卷着一条浴巾,走过来,笑着抱走了那堆衣服,转回问,还有没有?她差不多回来,到时候会全部清走的,你不要着急嘛。左依娜眉头锁了起来,这些衣服像异味充斥在她的空间里,影响她的自由呼吸。后来,她在衣柜的上层,发现了杜梅兰的照片。她看了一眼,扔一边,又忍不住捡起来,再看一眼。这杜梅兰不丑,笑容开朗,眉清目秀。她把照片塞进衣服堆里,又叫庄严处理好,这才开始替他收拾行李。眼中看到的东西,可以立即清除掉,心里的,就没有这么容易。尽管庄严完全按照左依娜要求,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左依娜的心里还是疙里疙瘩。这个疙瘩到杭州后,像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刚出杭州机场,一个小三四岁的小女孩,哭喊着爸爸爸爸,向庄严奔跑过来。庄严就松下了牵着左依娜的手,抱起了她,似乎是从那一刻起,左依娜就失去了他的手。庄严说,庄一心,喊阿姨。庄一心喊了,左依娜挤出一个笑容。庄一心很漂亮,长得像杜梅兰,左依娜不喜欢,不喜欢她漂亮,不喜欢她长得像杜梅兰。但是,她不得不很客气,在庄严的老母亲面前装作快乐。真正快乐的是庄一心,她跑啊跳啊唱啊,身上穿着杜梅兰寄回来的衣服,她不断地缠着庄严。庄一心要求晚上跟庄严睡,庄严征求左依娜的意见,左依娜坚决不同意,她的理由是,晚上她要和他做一夜爱。庄严笑骂她,变成了贪婪的小淫妇,且愉快地接受了她的理由,然后花了一点时间和心计,说服了庄一心。左依娜的性欲似乎是受到庄严的开发,她每天都想和庄严来一次,事实上,她和他做的远比她想的一次要多。
  除夕夜,一共十几号人聚在一起,闹哄哄的,孩子叫,大人喊,打牌的,嗑瓜子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央视联欢晚会播出时间,大家又拥到电视机前。二十九英寸的电视机还有点小,装不下这么多脑袋,所以密密麻麻地挤着。正中间的三人长沙发上,连同扶手,一共就挤了七个人。其他人以电视机为中心,呈椭圆形围拢了。庄一心一直在庄严的怀里,由于是远客,他和左依娜被荣幸地安排在电视机的正前方。晚会开始前电话铃响了。先是庄严的老母亲接,老母亲接了交给了庄严,庄严说了几句交给了庄一心,庄一心对着话筒喊妈妈。为了不影响庄一心聊电话,老母亲把电视声音调小了,大家自觉停止说话。大约讲了七八分钟,庄一心又把电话交给庄严,说,爸爸,妈妈要和你说话。庄严接了电话,平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不断地嗯嗯嗯,感觉对方在吩咐什么事情给他。左依娜觉得索然寡味。她站起来上了一趟厕所,就再也没有回到电视机正前方的座位,她和庄严他姐姐的孩子挤在一块,那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很高兴她坐在身边,并且很有兴趣地问了一些深圳的事情。左依娜一直很感谢那个女孩子,她缓解了她的不安与烦躁。庄一心和庄严在左依娜眼角的余光里。庄一心在庄严的怀里撒娇,占据本应属于左依娜的领域。左依娜慢慢地孤独。她在想平头前进,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她去房间往家里挂电话,没人接。她有些失落、沮丧,憋闷,无聊,再看着庄严搂着一个孩子,别扭。时间的针尖在左依娜的心头滴答跳舞,一下一下地刺痛,慢慢的,她的心就千疮百孔了。好不容易挨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仿佛是解放区吹响胜利的号角,监狱的闸门向囚犯敞开,马厩的栏杆倒塌,阴霾的天空下起了酣畅的雨,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坚持着微笑,与大家道了晚安,钻进了房间里,如释重负,把自己扔到床上。
  你不高兴了。庄严说。他居然知道她不高兴,可他居然这么晚才来关心她是否心情舒畅。左依娜想,气忿地别转了头,不理他。你别不高兴了,你都听到了,我没和她说什么话嘛,总不至于像仇人一样吧。他压在她身上。她不高兴的理由,他只估到一半。她默认他说得对,就顺手推舟,气呼呼地说,她说什么了?她又吩咐你干什么嘛?庄一心读书的事情,过完年带她回深圳上幼儿园,这也是我的想法,我正想和你商量。庄严很随意地把问题摆了出来。左依娜闭上眼,在心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感叹,噢,我完蛋了。
  好不容易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所有的情侣那样行走、谈笑的机会,可是,庄严手中或者背上多了一个庄一心。他一会儿牵她,一会儿背她,庄一心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要吃泡泡糖,庄严的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庄一心那里。来往的行人打量着她,左依娜觉得很尴尬,她觉得孩子很烦人,甚至很讨厌。她慢慢地落后于父女俩,盯着父女俩的背影,然后加快了脚步,把自己的背影甩给了父女俩。
  庙会广场上,有许多民间艺术家在现场编做手工艺品出售。左依娜躲避瘟神一样,庄严保持两尺远的距离。她和他一路没说几句话,彼此都感觉有点沉重。这时,庄一心被一只巨大的青篾做的绿色蝴蝶吸引住了。那只蝴蝶被民间艺人挂得高高的,展开灵动的翅膀像风筝一样飞翔。庄一心满心欢喜,满眼渴求,连声说,爸爸爸爸,我要那只大蝴蝶。庄一心穿着红花对襟小棉袄,她的装束和声音吸引了别人。左依娜走上去,问老艺人,蝴蝶怎么卖?老艺人看看左依娜,再看看庄一心,说,三十块钱一个。三十,太贵了嘛。庄严用当地话说。老艺人笑呵呵地,立即降低五块。左依娜付了钱,把蝴蝶递给庄一心。
  到动画舞台的时候,人多了起来。庄一心举着挤变了形的大蝴蝶,嚷着看不到孙悟空猪八戒,庄严又背起了庄一心。但是庄严的背上仍不够高,于是,他把庄一心驾在脖子上。这样,庄一心就高高地突出于人群。骑在脖子上的庄一心洋洋得意,而庄严却很吃力的仰着脖子,不堪重负的样子,显得很猥琐,这幅原本幸福的父女图,在左依娜眼里很不谐调,她终于忍不住了,好像有一根棍子拨动了火炉的干柴,一股明火陡地从她心头窜起。下来!不要骑在脖子上!左依娜严厉地一声喝斥,庄严和庄一心都怔住了。庄严放下庄一心,庄一心小小的身影在腿与腿之间站立,庄一心的脸在腿与腿之间茫然,庄一心的眼神在腿与腿之间惶恐,庄一心在腿与腿之间充满不知何去何从的困惑。左依娜心头忽然又浮现了怜悯,她蹲下来,对庄一心说,爸爸太累了,阿姨来背你。庄严黯然的脸上勉强带了点暖色,而庄一心的表情似乎一直沉陷在被喝斥的恐惧里。事实上,左依娜只是象征性地背了几步,就放下了庄一心。
  好像降了一层霜,万物失去了生机勃勃。
2003-7-25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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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离线 第二十二章 袁西琳马小河的脏事
  过完春节,马小河小厂又招了些人,业务扩展了,赚了些小钱,厂里景气许多。马小河就对茄子袁西琳说,你不要给政府打工了,辞了,就在家闲着当太太好不好,要嫌闷,就到厂里帮帮忙,当散心。袁西琳不肯,说,在家闲着多没意思,厂里的事我做不来,我工作没有什么压力,工资也不低,旱劳保收的,万一厂里效益不好,还有我这里顶着,何苦辞掉呢。袁西琳挺高兴马小河有这么个想法,她霎时有夫贵妻荣的感觉。但她这么一表白呢,就显得她不贪图富贵,是可以作贫贱的恩爱夫妻的料。当然,袁西琳最终还是没答应辞去工作,尽管上班比闲着还没意思。
  袁西琳心藏愧疚,她发现,马小河越对她好,她向马小河吐露真情的愿望就越大,这种愿望越大,也就越来越有脱口而出的危险。她也想知道苏曼的高论是否正确,只要她对马小河坦白,结论如何,将立即证实。当然,袁西琳不是为了求证苏曼理论,而冒这么的大风险,她始终是从心灵出发。袁西琳是个善良的、糍粑心的女人。她的善良介于纯朴与愚蠢之间,或者说,是一个诗人的率直与天真。马小河听她说得有道理,也没有坚持。他忽然也想好好地疼爱一下袁西琳,弥补弥补从前的鲁莽过失。
  你们女人在一块,都干些什么?马小河旁敲侧击。多少天以前,袁西琳和苏曼在福音医院,到底去干什么,到底是谁有病,马小河还是很想知道。
  聊天、逛街呀,前天跟苏曼在一起吃午饭。苏曼谈了一个男朋友,新疆人,当然只有我见过,她不让我讲,我想,跟你讲没关系的吧。袁西琳好像不想对马小河有任何秘密,她试图以这种坦诚,来减少隐藏那个巨大秘密带来的心理压力。
  我是你老公啊,对老公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也不会拿这些东西到处宣传嘛。马小河说。
  是呀,苏曼又不结婚,难免总会换男朋友,所以,她觉得也就没有必要把每一个都带出来亮相。她的自由,女人眼红,男人妒忌,谁都想自由,但是自由要付出代价。袁西琳这才觉得她和马小河像是一家人,因而有点滔滔不绝起来。马小河比她小,以前,总是她让着他,宠着他,现在,马小河不但不打人了,而且还变得非常体贴,她一高兴就有点收不住嘴。
  谈很多男朋友,那她身体会不会有毛病?正是一个机会,问题回到马小河想了解的东西上来了,马小河来了精神。
  什么毛病?苏曼身体很好啊,她还喜欢女上位,呵,她说,女人学会了操男人,就有乐趣了。
  她女权。她乱搞会不会得病。
  后来没往下谈,两人就躲闪关于性的话题。因为他们很长时间没做,没提起,好像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做爱这么一回事。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互相避免肉体接触。晚上,或者是马小河先睡,或者是袁西琳先睡,床就成了简单的睡觉的地方。他们恐怕是世界上配合最为默契的夫妻。这会儿,两人再次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大约是治疗状况比较满意,马小河的马脸虽然还是很长,但看起来长得比较舒展。马小河说,我们去吃海鲜,要不要喊上苏曼?茄子袁西琳忽然觉得马小河说话的样子很帅,原来她还没在意,只顾急匆匆地嫁人,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现在她发现,马小河的眼睛有些机警的亮光,看起来精神奕奕。茄子袁西琳心里一颤,婚是结了,恋爱似乎刚刚开始,好像很多年前诞生爱情那样,她忽地柔情满怀。恩爱是需要展示的,有些调情,一旦有了观众,主角会格外兴奋与骄傲。所以袁西琳往马小河怀里一蹭,说,好呀,叫上苏曼,你也顺便见见她的帅哥。马小河马脸回蹭了一下茄子脸,看上去像两只交颈示爱的动物。
  袁西琳打挺拔苏曼电话时,挺拔苏曼大约在床上,她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混杂比较粗重的呼吸,显然那呼吸不是来自于苏曼,很有可能两颗脑袋凑得很近,或者是叠起来了。什么时间呀,还赖在床上?真淫荡啊。袁西琳听出猫腻来了。干嘛,没操的眼红啦?挺拔苏曼笑。考虑到你们体力消耗比较大,晚上请你们吃海鲜补充一下,我老公亲自出马。袁西琳的隐私不想除苏曼以外的人知道。哟,你老公,新鲜词汇呀,怎么不说马小河马小河的啦,最近好像挺滋润的嘛。得,犯不着眼红我了。袁西琳听到苏曼尖叫一声,大约是谁掐了她一下,掐在哪里,袁西琳不知道,可能是屁股,可能是乳房,可能是别的地方。苏曼的尖叫马小河也听到了,马小河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因此袁西琳又催了一下,说,我们十五分钟后到枫林海鲜馆,快点呀,饿了。
  马小河和袁西琳坐下约二十分钟,挺拔苏曼来了,穿条牛仔裤,宽松的白T恤,隐约见挺拔乳房影踪。身边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像保镖一样紧护着苏曼。咱们各介绍各的,这我老公马小河。茄子袁西琳对苏曼的保镖说。他,他,喊他朱涵文就行。挺拔苏曼故意磕磕巴巴的。于是马小河站起来和保镖朱涵文握手。朱涵文比马小河高出一个脑袋,他的手很大,一下子把马小河的手吞噬掉了。马小河望着朱涵文宽广的额头,嘿嘿一笑,说,是不一样。朱涵文笑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说,短小精悍好,我这是浪费材料。马小河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边笑边琢磨,听说牛高马大的,那家伙不一定大,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样?同时在想这个问题的还有茄子袁西琳。她想苏曼和朱涵文,他俩的型号,按道理比她和马小河的要大一号,甚至几号,但她就遇过一个不按道理生长的男人的家伙,简直是太没道理,让人觉得他晃动的大个头,虚张声势得很。女人为平胸自卑,男人的家伙小,同样也应自卑。眼下朱涵文笑声爽朗,风趣幽默,自信心爆棚,理当是个对得起人的家伙,要不,也制服不了苏曼这副强劲的躯体。
  表面谈笑,内里的心理活动照常隐蔽进行。四个人,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但是谁都知道,谁都在想什么。朱涵文想,他和苏曼干的情景,肯定在马脸和茄子的脑海里上演过了。就像他刚才和马小河一握手,立即想到这个马脸男人和茄子做,或者泡妓的样子。朱涵文是搞房地产的,搞建筑设计,包揽一些建筑工程,看样子是赚了些钱,把休闲服也穿出品味来了,混身上下透着一股很懂吃喝玩乐的潇洒味。
  不过,朱涵文还挺照顾人,喝的吃的,总不忘给苏曼搞一点。袁西琳见了就不断地朝苏曼使暧昧的眼色,意思是朱涵文人粗心不粗,可以考虑收一收网。苏曼媚笑不语,嘴里啃着一边大螃蟹,反朝袁西琳使眼色。苏曼的眼色信息量更大,茄子袁西琳只读懂一二,于是袁西琳也低头啃螃蟹。吃螃蟹有方法,蛮干不行,所以袁西琳的手指头被划出血来。大约是受朱涵文影响,马小河递给袁西琳一张干净纸巾,替她把螃蟹卸成几大块,关键环节也处理好了。马小河把这几件小事做是认真出色,无微不至,谁看谁羡慕。苏曼的眼色使得更欢。
  话题没有离开吃,本来就是吃来的,所以没有什么非聊不可。如果没有夹两个男的在一起,苏曼和袁西琳肯定是聊性为主,吃很容易,花点钱就行,性这东西就不一样了,越是花钱的感觉越差。四个人喝了五瓶啤酒,袁西琳酒量不行,就爱凑热闹,不知不觉就有点过量。不过,她过量时,菜也上完了,碟子基本上也空了,各样的海鲜几乎都尝了一遍,已经到了尾声。喝完龙虾粥,大家扭腰的扭腰,挪屁股的挪屁股,好像干了一场很累的事情。的确,吃也是件累人的事,不停地咀嚼,不停地吞咽,像一个加工厂,一条流水线,所有的活却只有一个人干,开始是还有点味道,慢慢地就只是填肚子了。苏曼暗自发笑,因为她忽然想到做爱,做爱这东西,跟吃海鲜一样,开始是嘴馋,怎么吃都香,吃多了,做多了,基本上就只是完成本能需求了。吃完了,服务员要收拾桌面,做完了,该起身穿衣,整理床铺,暂时离场了。走的时候才发现,朱涵文还开一辆黑色帕萨特,好像刚从水里拖出来,感觉湿漉漉的,干净铮亮。
  马小河的表现,使袁西琳脸放光彩,倍觉温馨。她相信,是幸福把她的心里撑得很饱满,而不是那些螃蟹和龙虾。朱涵文把他们送到楼下就载着苏曼走了。风一吹,袁西琳觉得酒劲有点上涌,说不清是幸福得飘飘然,还是酒精的昏昏然。袁西琳进门就扑在沙发上,一只手还压在胸口下,嘴里喊着,小河,小河。马小河说,我给你泡杯浓茶,醒醒酒。然后他嘴里嘟嘟嚷嚷,没怎么喝呀,怎么就醉了。袁西琳听见杯子碰撞的声音,像在芭堤雅的酒吧,那个白牙齿的黑人,很暧昧地用他的酒瓶瓶颈,和她的酒瓶瓶颈纠缠,每喝一口,就纠缠一次,她当时还故作娇媚地笑,现在,她有点想吐了。小河,小河。她又喊。别吐,别吐,我把垃圾桶拿来先。袁西琳耳边“咚”一声,不重,马小河把垃圾桶放在她的头边了。“咚”的声音,像黑人的皮带落在床头柜上,她惊悚。黑人剥光自己,光溜溜像只大黑猩猩。大黑猩猩比马小河壮实,器官膨胀起来,比马小河大一百倍,比马小河的大腿还要粗壮。她很惊讶,惊讶得都不知道激动。大黑猩猩用英语和她调情,用英语抚摸她,用英语赞美她,说她是娇小玲珑的东方美女,她昏昏然,飘飘然,糊里糊涂解了衣宽了带。
  小河,小河。袁西琳又喊,她恶心了,那只黑猩猩把黑手伸进了她的嘴里,在她的肚子里搅拌,她恶心了。小河,小河。她喊。马小河拍着她的背,说,吐吧,吐吧,可以吐了。哗啦,她顺从他,不顾一切地吐了出来。她哗啦吐了三个回合,仰身往沙了一翻,嘴里说,小河,我对不起你啊!袁西琳眼睛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呕吐的眼泪,还是哭泣的眼泪。怎么了,你怎么了?马小河警觉的竖起耳朵。马小河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把袁西琳的话给吓得缩回去了。我,我,我做错了事,我在泰国,叫了鸭。袁西琳断断续续地说,马小河一字不漏地听清了,怔了一下,也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说、一、遍。这时候,袁西琳似乎清醒了,眼里满是恐慌。马小河的眼睛紧咬着她,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听到了什么?他没听清什么?袁西琳惶惶地想,她希望他什么也没听清楚。但是,等于某次登陆注册,她已经输入了第一次密码,马小河这台电脑,已经记下了第一次输入的密码,他的眼睛,在等待她再一次输入,然后确认。
  我说什么了?她含含糊糊地问。苏曼的警告忽然跳进她的脑海,她想搪塞。再说一遍,快点。马小河不耐烦,态度像那只事后收钱的黑猩猩。小河,冷静下好吗,我承认,我一直想对你说,我没说,我怕说。袁西琳语无伦次。说什么?马小河顽强地等待确认。他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就是要让袁西琳羞耻。我喝多了酒,和一个黑人搞了。袁西琳声音衰弱。她终于成了俎上的肉,任马小河剁砍了。“啪”,袁西琳还没来得及痛苦一下,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差货!马小河狠狠地骂。
  马脸变了形。
  茄子脸变了形。
  小河,对不起你,我说出来,心里好受些,欺瞒你,我也很累了,我现在有病。袁西琳摸着一边脸,仍坚持着说。
  什么病?
  性病。丢你老母,你这个贱货,肯定传染给老子了!
  小河,你原谅我。
  袁西琳准备好了,让马小河打,让马小河骂,让他气愤,她都不还击。但是,她没想到,马小河仅骂了一句,就走开了。他的裤裆垂得很低,看不出干瘪的屁股的具体位置,但一起空荡荡地走开了。马小河进了洗手间,袁西琳听见噼哩啪啦的声音,她知道马小河在整理东西,他肯定把她的浴具清到一边,尽管早就分开了,他把两人的用品挪开了更远的距离。她听见他甚至把牙刷牙膏也拿出来,不在一个筒子里放了。他恨不得把她清理干净,他觉得满屋子都飞舞着传染的细菌。袁西琳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头还是有点昏,她不想动。她从马小河的声音里,判断他的情绪,再想着自己怎么办才合适。后来,她听见马小河在洗澡,洗完澡,他往另一个房间里扔了些床被,然后怦地把门一关,就再也没有出来。
2003-7-25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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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离线 第二十三章 左依娜和平头前进
 
  太阳,又矮下去了。
  左依娜一个人在书房呆坐了很久。东看西看,反反复复的看,实际上也没有看什么,看到的都是白糊糊的墙,或者说都像墙一样,白糊糊的。书柜旁的那个墙角,残缝又宽了一点,差不多可以塞进一个小拇指。有只大蟑螂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爬了几步,又掉头缩了回去。说不定,是一只正要偷情的蟑螂,或者它已经偷情完毕,又恋恋不舍地继续回去温存。左依娜不懂蟑螂,就像蟑螂不懂左依娜,她和它之间永远无法沟通。当然,如果它是一只母的,左依娜想,她和它之间应有很多相通的东西。虽然蟑螂的寿命非常短暂,它也要完成左依娜一生的经历,比如恋爱、结婚、做爱,体验性高潮,生孩子。它可能被人类一脚踩死,结束生命,相当于人类的天灾人祸。自然,它也会遭遇失去亲人的痛苦,失去配偶的悲伤。它可能会有外遇,偷情,乱伦。南方的气候,特别适合蟑螂的繁殖,这些家伙抓紧时机,繁殖得很快,好像生育是它们的事业,谁也阻止不了。左依娜有点纳闷,第一只蟑螂从哪里来?这么新、这么干净的房子,它们从哪里来的。可是她接着就想到了别的问题,比如,第一个人从哪里来,第一只鸡从哪里来……左依娜不再盯着蟑螂,眼睛继续漫游。她又看到远处的墙边,有一条更细的裂缝,像地图上的分界线,歪歪扭扭,绵延过来,和墙角的裂缝汇合。
  粉刷质量真差,偷工减料,这么快,就有一种要剥落的衰败。左依娜站起来,手指顺着细细的裂缝,一路摸下去。不由想到这房子,时间和她的婚姻是一样长。房子这样了,感情也这样斑斑驳驳的了。感情有谁在偷工减料啊,影响工程质量的因素有很多,谁能够细究出来,或者垮都要垮了,细究出来,又顶个屁用。左依娜的离婚协议书写了几个字,又撕了,再写,总不如意。她已经是第三次写了。前两次都被平头前进坚决地撕了,她必须写得更坚决,更有力度。
  在平头前进回来之前,左依娜已经做好了饭,并且也写完了离婚协议书。这一次,她写了下“感情完全破裂,矛盾无法调和”等终结性的词语。她是狠着心写的。她不得不狠下心来。这期间,左依娜把首饰盒拿出来,翻看了一遍。有一条翡翠项链,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平头前进送的,很新,她几乎没戴过。这是他送给她惟一贵重的礼物。那个心型翡翠坠子,是她和他同时看上了的。左依娜看看镜子,很奇怪里面的女人并不伤感。她甚至是漫不经心的,脸上还有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又不是因为翡翠项链。她朝镜子里骂,无情的女人。这时,她左腕上的伤疤在眼前一晃,她的眼前又划过一道闪电。像花瓣一样开放的肉。牡丹一样盛开的鲜血。她闭上眼睛。她不敢相信,那个朝自己的肌肉上划刀子的人是她。
  协议书我写好了。左依娜说得很随意。好像说衣服洗了,或者衣服干了。几天前她和平头前进谈过,是他要她写协议。她还开玩笑说,不许再撕啊。她真怕他撕,这回写了备份收起来了。平头前进嘴里正嚼着一口饭,听到这话还是一愣,很勉强地把饭咽下去,说,拿过来。左依娜就进书房,像拿份家庭帐单,把协议书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放下碗筷,很认真地看了,并且把关键的几句念出了声音:感情完全破裂,无法弥补。是这样的吗?给我找支笔来。他说。她在电话机旁找到一支圆珠笔,他接过来一秒钟都没有担误,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干脆利索得让她难以置信。她倒有点发愣,她以为他还会和她谈一谈,至少问一下她,是不是想清楚了。
  这个时候,她捕捉到了天黑的瞬间,因为她感觉房子里忽然暗了下来,昏暗中有很多东西在跑动,偷情的蟑螂,唱歌的苍蝇,来来往往的风和尘粒。她的躯体撞碎了玻璃。她尖叫着从一扇窗户穿进来,从另一扇窗户飞出去。她的庄严在那张床上躺着。庄严压在她的身上。她感觉那是一种耻辱。平头前进的面孔模糊了。她看见他还在吃饭,往嘴里扒,一下接一下,但是他碗里的饭一粒未动。他不断地夹菜,伸伸缩缩的筷子总是空的。有一条金鱼不游了,肚皮朝上,另一条金鱼头朝她,看上去它的嘴很浮肿,比原来要大很多倍。她在心里惊叫了一声,她想告诉他,死了一条金鱼。但是他站起来了。他离开了餐厅,在茶几上的牙签盒里取了一根牙签,然后往里面走去。她听见他关上了卧室的门。
  她并没想开灯。她在昏暗中摸索着,把碗筷收拾了,再洗了一个澡。她习惯这样,她不喜欢一身的油烟味。然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有点不知所措,好像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而主人又在忙自己的事情。她开始打量四周,像刚拿到新房钥匙那样。她是真的陌生,还是要记下这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她看见在通往卧室的走廊一角,有一条黑线歪歪扭扭地,探向地面,或者说,从地面往上生长。这是很显眼的,平头前进应该看到了,当然这也是微不足道的,像他这样稳重的人,不会大惊小怪。一会儿,黑线被更暗的黑夜包融,她眼里看不到什么了。这时,她有点奇怪,他关着门在房间里干什么。她起身去找他。她拧了一下门锁,不动,他从里面反锁了。她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声音,她就用力地敲,并且喊道,开门呀!开门呀!里面还是没有响应。她就急了,拼命地擂门,门在她雨点般的捶打中突然打开,倒把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他的鼻子严重堵塞。你在干什么嘛。她听到他的声音反常。她打灯开了,她发出他满脸眼泪,整个面孔都很浮肿,像刚才的那条金鱼。他的眼泪就像鱼缸里的水,他浸泡着,背对着鱼肚朝上的另一条金鱼,眼珠子凸出,呆滞的一动不动。她又吓了一跳,不断地受到惊吓,把她弄傻了。有一条金鱼死了,肚皮好白。她说。她也不知道她说这个干什么。死了就死了,要死的总会死。他咕噜咕噜冒着水泡。是了是了,人都是要死的,一条鱼算什么。她不知怎么就顺着他的思路说话了。他哭什么?她想问。她拿不准他哭的原因。为感情破裂伤心?为几年的辛苦操劳伤心?舍不得我?他爱我?她拿不准他哭的原因。但他就是在哭,她从来没见他哭过,哭得像条金鱼。你好自为之,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记得当好后妈。他继续冒泡。她又吓了一跳,他都知道了!狗日的哪里传的消息,她和庄严很隐秘的。她没有问。她知道他肯定会回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很好,比你要好。她就这么顺着心把话说了出来。她看见他好像要翻白过去。好,比我好,就好。他游开了。于是她看不见他浮肿的嘴,只有安静与削瘦的尾巴,无力地摆动。
  有人说,笼中养两只鸟,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忧郁而死;鱼缸里养两条金鱼,一条死了,另一条也活不了多久。现在,那条死金鱼躯体边的活金鱼,也像死了。嬉戏的时光,随着一条金鱼的死亡而静止,它在想什么。她走近那尾活着的鱼,一个手指头搭上它的脊背,它没有动,她又搭上两个指头,拨动了一下它。它调头向她缓慢地游过来。她被它的躯体紧紧的包围了。他抱她上了床。他膨胀得让她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强壮的样子。她也很激动了,久违的东西重新回到她的体内,好像做完这次,她就要死去,悲壮的激情推动她,或者他们,要把那只玻璃缸冲碎。他们相拥休息,沉默。她又看到地图一样的细线,在卧室的门背后歪歪扭扭的延伸。她想他也看见了。这些线很快就跟她没有关系了,会有另一个女人,和他一块去涂补,修整。所以她也没有说。一会儿,他又来了,这次关了灯,呼吸或者别的,反而更清晰与真实,又有一种截然不同的兴奋。她惶恐了,她为自己体内还存在巨大的激情与欲望惶恐了。我怎么了,我是淫荡的女人啊,我怎么在两个男人的身体下,都会颤栗。她对自己说。后来,又做了两次。一个晚上四次,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神话。荒诞啊。她想。
  第二天早上,他首先发现,两条金鱼肚皮朝上,已经全身浮肿。他把鱼缸连同死金鱼一块扔了。
2003-7-25 16:17
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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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在线 第二十四章 送孩子上学
  协议书签了,要到民政局盖完戳,家庭才算正式瓦解,但左依娜基本上自由了。她可以不管平头前进,平头前进也不用管她,她已经解下了油腻的围裙,开始充分享受庄严的烹饪。庄严的饭菜做得好,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既能赚钱,又愿意下厨,而且是为左依娜下厨。当然还有庄一心。庄严原准备就把庄一心放市区哪个幼儿园,每天接送。但是左依娜很多顾虑,她说,你我的手续都没有办好,会影响不好。左依娜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十分不情愿庄一心在她的眼皮底下晃动。她刚被松开绑,不想立即又被束缚起来。庄严想了想,说,暂时送南方英文书院吧,我跟院长熟,学费有点贵,院长应会给个折头。和庄一心见面的机会降到了最低,仅限于周末,左依娜当然很高兴。她立即说,花点钱无所谓,庄一心在英文书院可以打英文基础,她以后去英国,对她有利啊。但是庄严又犹豫了,说庄一心这么小,就寄读,她晚上会哭。庄严在屋里转了几圈,接着说,只有这样了。
  到南方英文书院大约有四十分钟车程。庄一心的头发刚够扎起来,左依娜替她梳了两个牛角。庄一心见自己长出两个牛角来,很新奇,一路上对它们爱不释手。庄严不断地交待庄一心,要听老师的话,晚上不许哭。庄一心盲目地噢噢噢,她还不知道这些问题,是她要面临的问题。左依娜心里挺别扭,总是不知道庄一心从哪里来,从哪里来这么一个家伙,叽叽喳喳,耗费他们的精力与时间。等她和庄严结了婚,这个家伙就会喊她妈妈,和她一起生活,左依娜觉得这很滑稽。左依娜没什么情绪,听父女俩唠唠叨叨,一个人坐在车后发呆。
  车子颠簸了一阵,穿过尘土飞扬的一段山路,拐个弯,忽然间神话般出现山清水秀的景色,具有欧陆风情的“南方英文书院”建筑,像别墅山庄似的,静卧青山绿水中。庄严的脸色舒展开来,说,庄一心,快看啊,你学校到啦。庄一心看一眼,失去了先前的兴致,表情茫然。牛角辫经不起她的折腾,已经散了一个,她噘着嘴,索性把另一个也扯掉了。
  院长不在,但他一切都安排好了。院长说过,把庄一心交给叶老师就行了。叶老师是庄一心的班主任,熟悉每一个孩子的家庭状况,了解每一个孩子的脾性,兴趣和爱好,这很不简单。院长对叶老师评价挺高,这使他们对叶老师几乎是向往了。在寻找叶老师的过程中,庄严已经开始把叶老师灌输到庄一心脑海里。他牵着庄一心,左依娜跟在背后,三个人穿过浓密的树林,走进一栋红色的童话式的建筑物。
  请问,你是叶老师吧。办公室有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剪彩纸。办公桌上的姓名牌上写着:叶小枫。女孩子闻声抬起头,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展颜一笑,说,是的,我正在等你们呢!这是庄一心吧?叶老师蹲下身子,用手指梳理庄一心凌乱的头发。给她梳了辫子,在车上她又扯掉了。听起来庄严在为庄一心的乱发解释。没关系,庄一心,要学会自己梳头,嗯?叶老师跟庄一心交流一会,才站起来。左依娜一直看着叶老师,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好像什么西哽在喉咙里,有点难受。所以她不断地想,不断地走神。
  来,看一看庄一心的宿舍。叶老师说。草坪里有一条石径,把宿舍和教室连接起来,大约一两百米远。草坪中间有些低矮的灌木丛和盛开的鲜花。叶老师牵着庄一心走在前面,腰和屁股摆动的幅度极为恰当,既不夸张,又不拘束。叶老师的裙子刚刚遮住膝盖,两条白皙的修腿,在绿草丛里一划一划,格外耀眼。左依娜忽然觉得叶老师的两条腿,像肚皮泛白的金鱼,在碧水里游动。噢!左依娜失声叫了出来。她想起来了,这位叶老师,她在平头前进拍的录像里看到过,就是她,尹莉的伴娘,那个在镜头前搔首弄姿的家伙。左依娜脚步乱了一下,与并排行走的庄严拉开了一步的距离。后者问,你怎么了?左依娜说,没什么,想起一个答案而已。
  宿舍干净整洁,房间并排六张小床,每一个人有一个鞋柜,一个衣柜。庄严很满意,摸着庄一心的头说,很多小朋友在一起,晚上睡觉别哭,记得听叶老师的话。庄一心糊里糊涂地点头,她还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取了几个关键词,比如读书、听话、睡觉。放心吧,庄先生,庄一心会喜欢这里的。叶老师宽慰道,然后弯下腰说,庄一心,跟爸爸妈妈再见。庄一心愣了一下,机械地摆了摆手。当庄严和左依娜走到十米外,庄一心忽然哇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喊,爸爸,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挣脱了叶老师的手,奔向庄严。左依娜和叶老师迅速对视了一眼。叶老师胸有成竹地微笑,她知道怎么说服孩子。左依娜觉得很尴尬,庄一心没有扑向她的怀里,她想叶老师大概能明白,她和庄严的关系,她会知道她是一个后妈。后妈,后妈。左依娜心里反复地念,她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在叶老师面前没有面子。幸亏叶老师不知道,她就是平头前进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前妻。
  左依娜一下子很拘束,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庄严抱起庄一心,越哄她越哭,越哭他越哄。孩子的哭声使左依娜心烦。她烦庄一心,就像烦杜梅兰一样。左依娜懒得看,干脆走到一边,等该哄的哄完,该哭的哭完,然后离开。这个叶小枫不知哪来的耐心,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总之,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她让庄一心停止了哭喊,并且抽抽答答地说了“再见”,左依娜才得以如释重负地离开。
  左依娜没料到,一个小小的庄一心,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第二十五章 孩子搅乱了生活
  因为有庄一心,整个生活都变了味。对左依娜来说,她是完完全全的丧失了周末,她讨厌周末的来临,甚至恐惧周末。但是,对于庄严和庄一心来说,周末的意义,不同一般。庄严每天打电话给叶小枫,或者说是打给庄一心。有时叶小枫主动打电话给庄严汇报情况,比如庄一心晚上哭,庄一心不吃午饭,庄一心上课用心,或者庄一心聪明。庄严高高兴兴地这些信息反馈给左依娜,左依娜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一秒钟都没停留,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到后来,左依娜耳朵长茧,根本听不进,庄严也住口了。庄严一住口,他们之间忽然失去了共同语言和交谈话题,两个人的沟通渠道似乎阻塞了,出现前所未有的艰涩。
  左依娜对庄一心的态度,庄严心知肚明,他会微笑着谈他自己的想法。比如说,庄一心终究是跟她母亲,不会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他只要求左依娜像个一般的阿姨那样,稍微地喜欢庄一心,就觉得可以了。这个要求很低,也许只有庄严这样的男人,才会这么退让,顾全大局。庄严这么说,已经无可厚非,甚至是很偏袒左依娜的了。很明显,庄严的爱,有一部份转移到庄一心身上了。左依娜感觉渐渐地被庄严冷落。热恋的化学因素被庄一心消解了,一块热铁被送进了冰水中,再捞起来,温度全没了,要加温,又没有那烧得正旺的火炉。于是,左依娜和庄严的关系,就退降到一块温铁的状态。庄严没有错,左依娜连责怪的理由都没有。
  周末像过节。周末的菜肴总是非常丰盛。庄严把周一至周五的父爱全当成佐料,放到汤汤水水里,迅速地补充给庄一心。庄一心得到庄严偶尔会问左依娜,你想吃什么?左依娜知道,庄严只是随便问,她不能忍受他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也不再像以前,撒着娇说,说出一连串自己想吃的菜。于是,周末的宴席,像一场盛大的演出,贵宾总是庄一心,享受公主般的宠遇。第一筷子菜,无一例外,庄严是夹给庄一心的,像臣仆给公主献礼,无限忠诚。然后再给左依娜夹一筷子,左依娜觉得没意义,有一回很粗鲁地打断,说,不用你夹行不行?因此,庄严的后补筷子也就消失了。可是没有庄严的后补筷子,左依娜更不是滋味了。她曾暗地里期待庄严固执些,硬是要给她夹一筷子菜,她也会觉得幸福。慢慢地,盼庄严给自己夹一筷子菜,成了左依娜隐秘地渴望。有一回,庄一心夹了一块磨菇放到左依娜的碗里,笑咪咪地说,阿姨,这个好吃。左依娜正为庄严不给她夹那一筷子菜而闷闷不乐,面对庄一心的举动,像个被当场捉住的贼,很是羞愧。左依娜在那一刻发现,庄一心那两只小船一样的眼睛,漆黑清澈。
  晚饭过后没多久,杜梅兰从英国打来电话,在电话里与庄严吵起来。左依娜听到她放鞭炮一样,噼哩啪啦没完没了。庄严靠在沙发上,像富人面对乞丐那样微笑,耐心地忍受杜梅兰的脾气。过了一会,庄严忽然敛住微笑,支起半靠的身体,很认真地对准话筒,厉声说,可怜?你也知道她可怜啊?你扔下她跑了,你配做母亲吗你?电话那头停止说话,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庄严又反过来安慰,她在学校很好,条件也不错,我跟老师都保持联系。她在学英语,会说简单的单词了。
  他们还在聊。船已离岸了,庄严这片码头,在左依娜的眼中渐渐地退缩,一会儿就变得朦朦胧胧了。乌云卷来了风,风掀起了浪,浪击打着船,左依娜就有些摇摇晃晃地头晕目眩。
  还有完没完啊!左依娜一直在心底里喊这一句,她不知道她怎么就喊出来了。她喊的声音不小,杜梅兰在英国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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