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傍边一个婆子说道:“罢呀嫂子,这会
子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便这么喜欢了,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
知得多少银钱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红了脸走开
了。刚走到二门上,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他只得也跟进去,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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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殓,假意哭嚎了几声。
贾政因他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个揖,说:“他是殉
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的都该行个礼儿。”宝玉听了,喜不自
胜,走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琏想他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
夫人说道:“有了一个爷们就是了,别折受的他不得超生。”贾琏就不便过来
了。宝钗听着这话,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
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
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莺儿走到
灵前,一面奠酒,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
他一场。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
有说他知礼的,贾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凤姐惜春,馀
者都遣去伴灵。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到了辰初发引,
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
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庙伴
宿,不提。
且说家中林之孝带领拆了棚,将门窗上好,打扫净了院子,派了巡更的
人,到晚打更上夜。只是荣府规例:一交二更,三门掩上,男人就进不去了,
里头只有女人们查夜。凤姐虽隔了一夜,渐渐的神气清爽了些,只是那里动
得。只有平儿同着惜春各处走了一走,吩咐了上夜的人,也便各自归房。
却说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去年贾珍管事之时,因他和鲍二打架,被贾珍
打了一顿,撵在外头,终日在赌场过日。近知贾母死了,必有些事情领办,
岂知探了几天的信,一些也没有想头,便嗳声叹气的回到赌场中,闷闷的坐
下。那些人便说道:“老三,你怎么不下来捞本儿了吗?”何三道:“倒想要
捞一捞呢,就只没有钱么。”那些人道:“你到你们周大太爷那里去了几日,
府里的钱,你也不知弄了多少来,又来和我们装穷儿了。”何三道:“你们还
说呢。他们的金银不知有几百万,只藏着不用。明儿留着,不是火烧了,就
是贼偷了,他们才死心呢。”那些人道:“你又撒谎。他家抄了家,还有多少
金银?”何三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抄的是撂不了的。如今老太太死后,
还留了好些金银,他们一个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才
分呢。”内中有一个人听在心里,掷了几骰,便说:“我输了几个钱也不翻本
儿了,睡去了。”说着,便走出来,拉了何三道:“老三,我和你说句话。”
何三跟他出来。那人道:“你这么个伶俐人,这么穷,我替你不服这口气。”
何三道:“我命里穷,可有什么法儿呢?”那人道:“你才说荣府的银子这么
多,为什么不去拿些使唤使唤?”何三道:“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银虽多,
你我去白要一二钱,他们给咱们吗?”那人笑道:“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
会拿吗?”
何三听了这话里有话,忙问道:“依你说,怎么样拿呢?”那人道:“我
说你没有本事,若是我,早拿了来了。”何三道:“你有什么本事?”那人便
轻轻的说道:“你若要发财,你就引个头儿。我有好些朋友,都是通天的本
事。别说他们送殡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就让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
怕你没这么大胆子罢咧。”何三道:“什么敢不敢,你打量我怕那个干老子吗!
我是瞧着干妈的情儿上头,才认他做干老子罢咧,他又算了人了?你刚才的
话,就只怕弄不来,倒招了饥荒。他们那个衙门不熟?别说拿不来,倘或拿
了来,也要闹出来的。”那人道:“这么说,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还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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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呢,现今都在这里。看个风头,等个门路,若到了手,你我在这里也
无益,不如大家下海去受用,不好么?你若撂不下你干妈,咱们索性把你干
妈也带了去,大家伙儿乐一乐,好不好?”何三道:“老大,你别是醉了罢?
这些话混说的是什么。”说着,拉了那人走到个僻静地方,两个人商量了一
回,各人分头而去,暂且不提。
且说包勇自被贾政吆喝,派去看园,贾母的事出来,也忙了,不曾派他
差使。他也不理会,总是自做自吃,闷来睡一觉,醒时便在园里耍刀弄棍,
倒也无拘无束。那日贾母一早出殡,他虽知道,因没有派他差使,他任意闲
游。只见一个女尼带了一个道婆,来到园内腰门那里扣门。包勇走来,说道:
“女师父那里去?”道婆道:“今日听得老太太的事完了,不见四姑娘送殡,
想必是在家看家。恐他寂寞,我们师父来瞧他一瞧。”包勇道:“主子都不在
家,园门是我看的,请你们回去罢。要来呢,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婆子
道:“你是那里来的个黑炭头,也要管起我们的走动来了。”包勇道:“我嫌
你们这些人,我不叫你们来,你们有什么法儿?”婆子生了气,嚷道:“这
都是反了天的事了,连老太太在日还不能拦我们的来往走动呢。你是那里的
这么个横强盗,这样没法没天的?我偏要打这里走!”说着,便把手在门环
上狠狠的打了几下。妙玉已气的不言语,正要回身便走,不料里头看二门的
婆子听见有人拌嘴,连忙开门一看,见是妙玉,已经回身走去,明知必是包
勇得罪了走了。近日婆子们都知道上头太太们四姑娘都和他亲近,恐他日后
说出门上不放进他来,那时如何耽得住,赶忙走来,说:“不知师父来,我
们开门迟了。我们四姑娘在家里,还正想师父呢。快请回来。看园的小子是
个新来的,他不知咱们的事。回来回了太太,打他一顿,撵出去就完了。”
妙玉虽是听见,总不理他。那禁得看腰门的婆子赶上,再四央求,后来才说
出怕自己担不是,几乎急的跪下。妙玉无奈,只得随着那婆子过来。包勇见
这般光景,自然不好再拦,气得瞪眼叹气而回。
这里妙玉带了道婆走到惜春那里,道了恼,叙些闲话。惜春说起:“在
家看家,只好熬个几夜,但是二奶奶病着,一个人又闷又害怕,能有一个人
在这里我就放心,如今里头一个男人也没有。今儿你既光降,肯伴我一宵,
咱们下棋说话儿,可使得么?”妙玉本来不肯,见惜春可怜,又提起下棋,
一时高兴应了。打发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命侍儿送了过来,大家坐
谈一夜。惜春欣幸异常,便命彩屏去开上年蠲的雨水,预备好茶。那妙玉自
有茶具。道婆去了不多一时,又来了一个侍者,送下妙玉日用之物。惜春亲
自烹茶。两人言语投机,说了半天。那时天有初更时候,彩屏放下棋枰,两
人对弈。惜春连输两盘,妙玉又让了四个子儿,惜春方赢了半子。不觉已到
四更,正是天空地阔,万籁无声。妙玉道:“我到五更须得打坐,我自有人
伏侍,你自去歇息。”惜春犹是不舍,见妙玉要自己养神,不便扭他。
刚要歇去,猛听得东边上屋内上夜的人一片声喊起。惜春那里的老婆子
们也接着声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惜春彩屏等心胆俱裂,听见
外头上夜的男人便声喊起来。妙玉道:“不好了,必是这里有了贼了。”说着
赶忙的关上屋门。便掩了灯光,在窗户眼内往外一瞧,只见几个男人站在院
内。唬得不敢作声,回身摆着手,轻轻的爬下来,说:“了不得!外头有几
个大汉站着。”说犹未了,又听得房上响声不绝,便有外头上夜的人进来吆
喝拿贼。一个人说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并不见人。东边有人去了,
咱们到西边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间屋里说道:“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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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人上了房了。”上夜的都道:“你瞧,这可不是吗!”大家一齐嚷起来。
只听房上飞下好些瓦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正在没法,只听园里腰门一声大响,打进门来。见一个梢长大汉,手执
木棍,众人唬得藏躲不及。听得那人喊说道:“不要跑了他们一个!你们都
跟我来!”这些家人听了这话,越发唬得骨软筋酥,连跑也跑不动了。只见
这人站在当地,只管乱喊。家人中有一个眼尖些的看出来了,你道是谁,正
是甄家荐来的包勇。这些家人不觉胆壮起来,便颤巍巍的说道:“有一个走
了,有的在房上呢。”包勇便向地下一扑,耸身上房,追赶那贼。这些贼人
明知贾家无人,先在院内偷看惜春房内,见有个绝色尼姑,便顿起淫心。又
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惧,正要踹进门去,因听外面有人进来追赶,所以
贼众上房。见人不多,还想抵挡,猛见一人上房赶来,那些贼见是一人,越
发不理论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经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将贼打下房来。那
些贼飞奔而逃,从园墙过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岂知园内早藏下了几个在
那里接赃,已经接过好些。见贼伙跑回,大家举械保护。见追的只有一人,
明欺寡不敌众,反倒迎上来。包勇一见生气,道:“这些毛贼,敢来和我斗
斗!”那伙贼便说:“我们有一个伙计被他们打倒了,不知死活,咱们索性抢
了他出来。”这里包勇闻声即打。那伙贼便轮起器械,四五个人围住包勇,
乱打起来。外头上夜的人也都仗着胆子只顾赶了来。众贼见斗他不过,只得
跑了。包勇还要赶时,被一个箱子一绊,立定看时,心想东西未丢,众贼远
逃,也不追赶,便叫众人将灯照看。地下只有几个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
跑回上房。因路径不熟,走到凤姐那边,见里面灯烛辉煌,便问:“这里有
贼没有?”里头的平儿战兢兢的说道:“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说
有贼呢,你到那里去罢。”包勇正摸不着路头,遥见上夜的人过来,才跟着
一齐寻到上屋。见是门开户启,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时贾芸林之孝都进来了,见是失盗,大家着急。进内查点,老太太的
房门大开,将灯一照,锁头拧折。进内一瞧,箱柜已开。便骂那些上夜女人
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贼人进来,你们都不知道么?”那些上夜的人啼哭
着说道:“我们几个人轮更上夜,是管二三更的。我们都没有住脚,前后走
的。他们是四更五更。我们才下班儿,只听见他们喊起来,并不见一个人。
赶着照看,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早已丢了。求爷们问管四更五更的。”林之
孝道:“你们个个要死!回来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去。”上夜的男人领着走
到尤氏那边,门儿关紧。有几个接音说:“唬死我们了!”林之孝问道:“这
里没有丢东西呀?”里头的人方开了门,道:“这里没丢东西。”林之孝带着
人走到惜春院内,只听得里面说道:“了不得,唬死了姑娘了。醒醒儿罢!”
林之孝便叫人开门,问是怎么了。里头婆子开门,说:“贼在这里打仗,把
姑娘都唬坏了。亏得妙师父和彩屏才将姑娘救醒。东西是没失。”林之孝道:
“贼人怎么打仗?”上夜的男人说:“幸亏包大爷上了房把贼打跑了去了,
还听见打倒了一个人呢。”包勇道:“在园门那里呢,你们快瞧去罢。”贾芸
等走到那边,果然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下死了,细细的一瞧,好象是周瑞的干
儿子。众人见了诧异,派了一个人看守着,又派了两个人照看前后门。走到
门前看时,那门俱仍旧关锁着。林之孝便叫人开了门,报了营官。立刻到来
查勘贼踪,是从后夹道子上了房的,到了西院房上,见那瓦片破碎不堪,一
直过了后园去了。众上夜的人齐声说道:“这不是贼,是强盗。”营官着急道:
“并非明火执仗,怎么便算是强盗呢?”上夜的道:“我们赶贼,他在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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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瓦,我们不能到他跟前,幸亏我们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赶到园里,还有
好几个贼竟和姓包的打起仗来,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营官道:“可又
来,若是强盗,难道倒打不过你们的人么?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
递了失单,我们报就是了。”
贾芸等又到了上屋里,已见凤姐扶病过来,惜春也来了。贾芸请了凤姐
的安,问了惜春的好,大家查看失物。因鸳鸯已死,琥珀等又送灵去了,那
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并没见过数儿,只用封锁,如今打从那里查起?众人
都说:“箱柜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时候儿自然不小了。那些上夜的人
管做什么的?况且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的。”凤姐
听了,气的眼睛直瞪瞪的,便说:“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来,交给营里
去审问!”众人叫苦连天,跪地哀求。不知怎生发放,并失去的物件有无着
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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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的女人,送营审问,众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贾
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派我们看家,没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
都耽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
净。”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们说什么?带了他们去就
是了。那丢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问老爷们才
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
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林之孝答应出去。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
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
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你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
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
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了!他撺掇着太
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
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是这个糊涂想头,我更搁
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
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
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
不准他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们倒骂我,死央及着叫那姑子进来。那腰门子
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
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
里有人站着,我便赶上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
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平儿等
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这么混
嚷?”凤姐道,“你听他说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
听得明白,更加心里受不的。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
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他,留着下棋守夜的话说
了。凤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
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
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他:“先别走,且看着人把偷剩
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咱们好走。”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
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
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
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同
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
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
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
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到第二天打
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
量趁早归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
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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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
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
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拿钱置办些买卖行头。
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俵
散不提。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
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
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
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
经呈报文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
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
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道:“还
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耽罪名。快叫琏儿。”那时贾琏领了
宝玉等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
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
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
着,望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你骂他
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
有报官缉贼。但只是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
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他那一项银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账,还
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所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
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
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
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
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
又回来,道:“侄儿赶回家去料理清楚。”贾政哼了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
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他们细细的想
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他死了问谁?就
问珍珠,他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回身走到里头,
邢王二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
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
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
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一路无话。
到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里,见
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
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
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
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
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贼被包勇打死的话?”
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象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糊
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
“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
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
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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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爷还见过的呢。”贾琏
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
人,派了他们,敢偷懒吗?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
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
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层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
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上夜的人说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
贾琏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他。”
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
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
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们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馀者都没
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
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番,见箱柜开着,
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猜想,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
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
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去了。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打发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觉。且说伙贼一
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
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
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
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
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蠹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
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
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
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
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
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
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
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
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
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
边早有伙贼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
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
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
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
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
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
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
到了天亮,才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
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
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
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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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侍女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
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
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
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
去了。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
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
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去受用去了。”众
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
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
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
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且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
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
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
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
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我若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么遂意?这回看家,大耽
不是,还有何颜?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未晓如何!”想
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铰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
已将一半头发铰去了。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
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
“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将
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妙玉,庵内有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
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
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便问道:“怎么你们都
没听见么?”婆子道:“怎么没听见?只是我们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必是那贼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
人必多,拿刀执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
说:“里头快把这些混账道婆子赶出来罢!快关上腰门。”彩屏听见恐耽不是,
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
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
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从此死定一个出家的念头,暂
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
回了贾政。贾政道:“怎么开的?”贾琏便将琥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
说:“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
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
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
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
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
王夫人商议妥了。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
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
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馀上下人等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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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他还哭,便
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跳。
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
人道:“老太太那用你跟呢?”赵姨娘道:“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
不依,弄神弄鬼的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
也没有弄死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先只说鸳鸯附
着他,后头听说马道婆的事,又不象了。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只有彩云等
代他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
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我是阎王老爷
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道婆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口里又叫:
“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
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
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
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
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
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
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
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
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
环着急说:“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
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
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
鹦哥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
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
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
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
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
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
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
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
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
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
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
管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
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簿。
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
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
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了?”贾琏又跪下,说:“看
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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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
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