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量愈壮。今看了题目,遂自去思索。一时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
就有了。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自出神。
贾政与众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写道是:
姽婳将军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
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深真
不诬矣。”贾政笑道:“稚子口角,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
写道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谁
能复寇仇?好题忠义幕,千古独风流。
众人道:“更佳。到底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倒还不
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几岁,俱在未冠之
时。如此用心做去,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么?”贾政笑道:“过奖
了。只是不肯读书的过失。”
因问宝玉。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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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的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
众人听了,都站起身来,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
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
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式。或拟温八叉 《击瓯歌》,或拟李长吉《会
稽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
妙。”贾政听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
甚好。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的肉,准许你先大言不惭的!”宝玉
只得念了一句道: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友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
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键,极妙。这第四句平叙,
也最得休。”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众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
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宝玉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听了更拍手笑道:“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坐,见其娇
而且闻其香?不然何体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
人?不问而可知娇怯之形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
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
丁香借子芙蓉绦,
众人都道:“转‘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逸。而且这句子也绮靡秀媚
得妙。”贾政写了,道:“这一句不好,已有过了‘口舌香’、‘娇难举’,何
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弄出这些堆砌货来搪塞。”宝玉笑道:“长歌
也须得要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说那些,这一
句底下如何转至武事呢?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
底下一句兜转煞住,想也使得。”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
句大开门的散话,如今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有馀而力不足呢。”宝玉
听了,垂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
不系明珠系宝刀。
忙问:“这一句可还使得?”众人拍案叫绝。贾政笑道理“且放着,再
续。”宝玉道:“使得,我便一气连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涂了,我再想别
的意思出来,再另措词。”贾政听了,便喝道:“多话!不好了再做。便做十
篇百篇,还怕辛苦了不成?”宝玉听了,只得想了一会,便念道: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道:“这又是一段了。底下怎么样?”宝玉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众人道:“好个‘走’字,便见得高低了。且通句转的也不板。”宝玉又
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且看如何至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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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另有妙转奇句。”宝玉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众人都道:“铺叙得委婉!”贾政道:“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赘呢。”宝玉
又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贼
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星驰
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
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念毕,众人都大赞不止。又从头看了一遍。贾政笑道:“虽说了几句,
到底不大恳切。”因说:“去罢。”三人如放了赦的一般,一齐出来,各自回
房。众人皆无别话,不过至晚安歇而已。
独有宝玉,一心凄楚。回到园中,猛见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做
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乃看着芙蓉嗟叹了一会。忽又想起:“死后
并未至灵前一祭,如今何不在芙蓉前一祭,岂不尽了礼?”想毕,便欲行礼。
忽又止道:“虽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了,须的衣冠整齐,奠仪周备,方为诚
敬。”想了一想:“古人云,‘潢污行潦,荇藻苹蘩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
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只在心之诚敬而已。然非自作一篇诔文,这一段凄
惨酸楚,竟无处可以发泄了。”因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
名曰《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又备了晴雯所喜的四样吃食。于是黄昏人
静之时,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
泣涕念曰: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
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
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论而莫能考
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
仅五年八月有奇。忆女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
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
慕媖娴,妪媪咸仰慧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
兰竟被芟蒩。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
遂抱膏肓之疾。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
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窗户。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
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
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馀痕
尚渍。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
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从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况乃
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消;
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腰俱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
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
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
待。抛残绣线,银笺彩袖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昨承严命,既趋
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遣抛孤柩。及闻蕙棺被燹,顿违共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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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石椁成灾,愧逮同灰之诮。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磷;落日荒丘,零星
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岂道红绡帐里,
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斑斑泪血,洒向西风;梓泽默默
馀衷,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之有妒!毁诐奴之口,讨岂
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
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
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
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此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
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
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次,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
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寻兮,卫危
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翳以
征耶?闻馥而飘然兮,纫蘅杜以为佩耶?斓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
借葳蕤而成坛畤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洒醽醁以浮
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眸兮,仿佛有所觇耶?俯波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
期汗漫而无际兮,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
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
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
来兮止兮,卿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
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
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
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爱格爰诚,匪簋匪莒。发轫乎霞
城,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逋,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
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怦怦,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欷怅
怏,泣涕彷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
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读毕,遂焚帛奠茗,依依不舍。小丫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
忽听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请留步。”二人听了,不觉大惊。那小丫
鬟回头一看,却是人影儿从芙蓉花里走出来,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
雯真来显魂了!”唬得宝玉也忙看时,——究竟是人是鬼,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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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阴中有个人声,倒吓了一跳。细看不是
别人,却是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
并传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过于
熟烂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玩意儿,谁知被你听见了。有什
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的看看。
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 ‘红绡帐里,公子情深;
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 ‘红绡帐里’未免俗滥些。
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
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彩纱糊的窗槅,何不说 ‘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脚笑道:“好极,好极!到底是你想得出,说得出。可知
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好事尽多,只是我们愚人想不出来罢了。但只一件:虽
然这一改新妙之极,却是你在这里住着还可以,我实不敢当。”说着,又连
说“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
生疏了。古人异姓陌路,尚然 ‘肥马轻裘,敝之无憾’,何况咱们?”宝玉
笑道:“论交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
突闺阁上头,却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将 ‘公子’‘女儿’改去,竟算
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宁可弃了这一篇文,万不可
弃这‘茜纱’新句。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
如此一改,虽与我不涉,我也惬怀。”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
此话?况且 ‘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
算迟呢。”宝玉听了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
并不是我说的。”宝玉说:“我又有了,这一改恰就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
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
黛玉听了,陡然变色。虽有无限狐疑,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
头称妙,说:“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刚才太太打
发人叫你,说明儿一早过大舅母那边去呢。你二姐姐已有人家求准了,所以
叫你们过去呢。”宝玉忙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未必能
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
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站着,凉着呢可
不是玩的,快回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
便自取路去了。宝玉只得闷闷的转步,忽想起黛玉无人随伴,忙命小丫头子
跟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红院中,果有王夫人打发嬷嬷们来,吩咐他明日一早
过贾赦这边来,与方才黛玉之言相对。
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
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至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
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
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曾娶妻,贾赦
见是世交子侄,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贾
母心中却不大愿意,但想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况且他亲父主张,何必出头
多事?因此只说“知道了”三字,馀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
不过是他祖父当日希慕宁荣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挽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
名族之裔。因此,他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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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却未曾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只听见那
娶亲的日子甚近,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
出大观园去,越发扫兴。每每痴痴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又听说要陪四个
丫头过去,更又跌足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净人了!”因此天天到
紫菱洲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翛然,不过只有几个该班上
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
迥非素常逞妍斗色可比。所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悲,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忙
看是谁,原来是香菱。宝玉忙转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
来做什么?许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要
来。如今你哥哥回来了,那里比先时自由自在的了?才刚我们太太使人找你
凤姐姐去,竟没有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这个话,我就讨了这个差
进来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
了你。我还要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
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一时间就空落落的
了。”宝玉只有一味答应,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
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话再来。”宝玉道:“什么正经话,这般忙?”
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话,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是那一家
的好?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又议
论王家的好。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造了什么罪,叫人家好端端的议论。”
香菱道:“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拉扯别人家了。”宝玉问道:“定了谁家的?”
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时,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
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时,
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京城里,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 ‘桂
花夏家’。”宝玉忙笑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本姓夏,
非常的富贵。其馀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凡这长安那城里城
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供奉。因此才有这
个混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
哥儿弟兄。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后。”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
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
来是 ‘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时又通家来往,从小儿都在一处玩过。叙亲
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
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么,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
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的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
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伙计们一群人,遭扰了人家三四日。他
们还留多住几天,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
们太太去求亲。我们太太原是见过的,又且门当户对,也依了。和这里姨太
太凤姐姐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
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了一个做诗的人了。”宝玉冷笑道:“虽如
此说,但只我倒替你担心虑后呢。”香菱道:“这是什么话?我倒不懂了。”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再有个人来,薛大哥就不肯疼你了。”香
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怎么说?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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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
面转身走了。
宝玉见他这样,便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日,只得没精打采,还
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睡,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发热。也因
近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所致,兼以
风寒外感,遂致成疾,卧床不起。贾母听得如此,天天亲来看视。王夫人心
中自悔,不合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吩咐众
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带进医生来诊脉下药。一月之后,方才渐渐
的痊愈。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方可出门行走。这百日内,院
门前皆不许到,只在屋里玩笑。四五十天后,就把他拘的火星乱迸,那里忍
耐的住?虽百般设法,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因此,和些
丫鬟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又听得薛蟠那里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娶亲
入门。闻得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宝玉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
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宝玉思及当时姊妹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
得相逢,必不得似先前这等亲热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不尽。
少不得潜心忍耐,暂同这些丫鬟们厮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
这百日内,只不曾拆毁了怡红院,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
都玩耍出来,如今且不消细说。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从此倒要远避
他些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了。日日忙乱着薛蟠娶过亲,
因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到底比这样安静些;二则又知是个有
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心里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
倍呢。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来,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
论心里的丘壑泾渭,颇步熙凤的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
又无同胞兄弟,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他
母亲皆百依百顺,因此未免酿成个盗跖的情性: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
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里和丫鬟们使性赌气、轻骂重打的。
今儿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做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威
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
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
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叫做金桂。他在家时,
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
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得另换一名,想桂花曾
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今薛蟠本是
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一个妻子,正在新鲜
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是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
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都还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慨渐次的低
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和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
便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金桂便哭得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
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妈
恨得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么胡闹!人
家凤凰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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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给你做媳妇。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还是这么胡闹,喝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一席话说的
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越发得了意,更装出些
张致来,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有自软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
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
自此,便加一倍小心,气慨不免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
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
将及薛姨妈;后将至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
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便欲寻隙,苦得无隙可乘,倒只好曲意俯就。
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家乡父母。香菱皆答“忘记”,金
桂便不悦,说有意欺瞒了他。因问:“‘香菱’二字是谁起的?”香菱便答道:
“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
菱忙笑道:“奶奶若说姑娘不通,奶奶没合姑娘讲究过。说起来,他的学问,
连咱们姨老爷常时还夸的呢。”欲知香菱说出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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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话说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两声,冷笑道:“菱
角花开,谁见香来?若是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
极!”香菱道:“不独菱花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般清香的。但他原
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是花都好
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也是令人心神爽
快的。”金桂道:“依你说,这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说到热闹头
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的香可比。”一句未完,
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的,忙指着香菱的脸说道:“你可要死,你怎么叫起姑
娘的名字来?”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说:“一时顺了嘴,奶奶
别计较。”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
到底不妥,意思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香菱笑道:“奶奶说那里话?
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何得换一个名字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
得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金桂冷笑道:“你虽说得是,只怕
姑娘多心。”香菱笑道:“奶奶原来不知:当日买了我时,原是老太太使唤的,
故此姑娘起了这个名字。后来伏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
越发不与姑娘相干。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金桂道:
“既这样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
字有来历些?”香菱笑道:“就依奶奶这样罢了。”——自此后遂改了“秋”
字。宝钗亦不在意。
只因薛蟠是天性得陇望蜀的,如今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头宝蟾有三
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
是怕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金桂亦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
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宝蟾,我且舍出宝蟾与他,他一定就和香
菱疏远了。我再乘他疏远之时,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
处了。”打定了主意,俟机而发。这日薛蟠晚间微醺,又命宝蟾倒茶来吃。
薛蟠接碗时故意捏他的手,宝蟾又乔装躲闪,连忙缩手。两下失误,豁啷一
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宝
蟾说:“姑爷不好生接。”金桂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的了。别打
量谁是傻子!”薛蟠低头微笑不语,宝蟾红了脸出去。一时安歇之时,金桂
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省的得了谗痨似的。”薛蟠只是笑。金桂道:
“要做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薛蟠听了,仗着酒盖脸,就势
跪在被上,拉着金桂笑道:“好姐姐,你若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
你要活人脑子,也弄来给你。”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
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薛蟠得了这话,喜的称
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竭力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闹,
越发放大了胆了。
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他二人,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
宝蟾心里也知八九了,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
料着在难分之际,便叫小丫头子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在家从小
使唤的,因他自小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他做小舍儿,专做些粗活。
金桂如今有意,独唤他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将我的绢子
取来,不必说我说的。”小舍儿听了,一径去寻着秋菱,说:“菱姑娘,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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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绢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了来,送上去,岂不好?”秋菱正因金桂近日
每每的挫折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
正遇见他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进去了,自己倒羞的耳面通红,转身回避不
及。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这会
子秋菱撞来,故虽不十分在意,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今既遇见秋菱,
便恨无地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怨恨不绝,说他强奸力逼。薛
蟠好容易哄得上手,却被秋菱打散,不免一腔的兴头变做了一腔的恶怒,都
在秋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做什
么来撞尸游魂?”秋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
已无踪迹了。于是只恨的骂秋菱。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
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秋菱有意害他。他赤条精光,赶着秋菱踢打了两
下。秋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了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
走开。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在秋菱房中去成亲,命秋菱过来
陪自己安睡。先是秋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腌臜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
伏侍劳动。又骂说:“你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丫头霸占
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死我就罢了!”薛蟠听了这
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秋菱:“不识抬举,再不去就要打了!”
秋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着睡,秋菱只得依命。刚睡
下,便叫倒茶,一时又要捶腿,如是者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
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得金桂暗暗的发恨道:“且
叫你乐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弄了他,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
摆弄秋菱。
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痛难忍,四肢不能转动,疗治不效。
众人都说是秋菱气的。闹了两天,忽又从金桂枕头内抖出个纸人来,上面写
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肋肢骨缝等处。于是,众人当作新
闻,先报与薛姨妈。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
众人。金桂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魔法儿。”薛蟠道:“他这
些时并没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金桂冷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莫不是我自己害自己不成?虽有别人,如何敢进我的房呢?”薛蟠道:“秋
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金桂冷笑道:“拷
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
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是你三个多嫌我。”一面说
着,一面痛哭起来。薛蟠更被这些话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
找着秋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脸浑身打起来,一口只咬定是秋菱所施。秋
菱叫屈。薛姨妈跑来禁喝道:“不问明白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伏侍这几年,
那一时不小心?他岂肯如今做这没良心的事!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动粗
卤。”金桂听见他婆婆如此说,怕薛蟠心软意活了,便泼声浪气大哭起来,
说:“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进我的房,惟有秋菱跟着我
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在头里。你这会子又赌气打他去。治死我,再拣
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何苦做出这些把戏来?”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
着了急。
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
子偏不硬气,已是被他挟制软惯了。如今又勾搭上丫头,被他说霸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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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做的?正是俗语说的
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此时正是公婆难断床帏的事了。因无法,只得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