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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优雅-任志强

_36 任志强 (现代)
死,如何针得?’婆子道 ‘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是了。’儿子道:‘肋条离
心远着呢,怎么就好了呢?’婆子道:‘不妨事。你不知天下作父母的,偏
心的多着呢!’”众人听说,也都笑了。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
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贾赦听说,自知出言冒撞,贾母疑心,忙起身
笑与贾母把盏,以别言解释。
贾母亦不好再提,且行令。不料这花却在贾环手里。贾环今日读书稍进,
亦好外务。今见宝玉做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
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就一绝,呈与贾政。贾政看了,亦觉罕异,
只见词句中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意,
总属邪派。古人中有 ‘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 ‘二难’了。就只不是那一
个 ‘难’字,却是做‘难以教训’‘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温飞卿自居,
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贾赦道:“拿诗来我瞧。”便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气骨。
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必寒窗萤火,只要读些书,比人略明白些,可以做
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儿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
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自己的许多玩物来
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脑袋笑道:“以后就这样做去,这世袭的前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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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不了你袭了。”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
了?”说着,便斟了酒,又行了一回令。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自然外头还
有相公们候着,也不可轻忽了他们。况且二更多了,你们散了,再让姑娘们
多乐一会子,好歇着了。”贾政等听了方止令起身,大家公进了一杯酒,才
带着子侄们出去了。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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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话说贾赦贾政带领贾珍等散去不提。且说贾母这里命将围屏撤去,两席
并作一席。众媳妇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陈设一番。贾母等都添了衣,
盥漱吃茶,方又坐下,团团围绕。贾母看时,宝钗姊妹二人不在坐内,知他
家去圆月,且李纨凤姐二人又病,少了这四个人,便觉冷清了好些。贾母因
笑道:“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都是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热
闹。忽一时想起你老爷来,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儿女不能一处,也都没兴。
及至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圆取乐,又不便请他们娘儿们来说笑说笑,
况且他们今年又添了两口人,也难撂下他们跑到这里来。偏又把凤丫头病了,
有他一个人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说毕,
不觉长叹一声,随命拿大杯来斟热酒。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团圆,自
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儿们虽多,终不似今年骨肉齐全的好。”贾母笑道:“正
是为此,所以我才高兴,拿大杯来吃酒。你们也换大杯才是。”邢夫人等只
得换上大杯来。因夜深体乏,且不能胜酒,未免都有些倦意。无奈贾母兴犹
未阑,只得陪饮。贾母又命将毡毯铺在阶上,命将月饼、西瓜、果品等类都
叫搬下去,命丫头媳妇也都团团围坐赏月。
贾母因见月至天中,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
笛。”因命又将十番上女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
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说毕,刚才去吹时,只见跟邢夫人的媳妇走来
向邢夫人说了两句话。贾母便问:“什么事?”邢夫人便回说:“方才大老爷
出去,被石头绊了一下,歪了腿。”贾母听说,忙命两个婆子快看去,又命
邢夫人快去。邢夫人遂告辞起身。贾母便又说:“珍哥媳妇也趁便儿就家去
罢,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
贾母笑道:“使不得。你们小两口儿今夜要团团圆圆的,如何为我耽搁了?”
尤氏红了脸,笑道:“老祖宗说的我们太不堪了。虽是我们年轻,已经是二
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况且孝服未满。陪着老太太玩一夜是正理。”
贾母听说,笑道:“这话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满。可怜你公公已死了二年
多了!可是我倒忘了,该罚我一大杯。既这样,你就别送,竟陪着我罢。叫
蓉儿媳妇送去,就顺便回去罢。”尤氏说给贾蓉媳妇答应着,送出邢夫人,
一同至大门,各自上车回去,不在话下。
这里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那壁里
桂花树下,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
心顿释,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
称赞不已,于是遂又斟上暖酒来,贾母笑道:“果然好听么?”众人笑道:“实
在好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儿。”贾
母道:“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那曲谱越慢的吹来越好听。”便命斟一大杯酒送
给吹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细细的吹一套来。媳妇们答应了。方送去,只见
方才看贾赦的两个婆子回来说:“瞧了。右脚面上白肿了些。如今调服了药,
疼的好些了,也没大关系。”贾母点头叹道:“我也太操心!打紧说我偏心,
我反这样。”
说着,鸳鸯拿巾兜与大斗篷来,说:“夜深了,恐露水下了,风吹了头,
坐坐也该歇了。”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要
坐到天亮。”因命再斟来,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大家陪着又饮,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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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只听桂花阴里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然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
坐。夜静月明,众人不禁伤感,——忙转身陪笑说语解释,又命换酒止笛。
尤氏笑说道:“我也就学了一个笑话,说给老太太解闷儿。”贾母勉强笑道:
“这样更好,快说来我听。”尤氏乃说道:“一家子养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
一个眼睛;二儿子只一个耳朵;三儿子只一个鼻子眼;四儿子倒都齐全,偏
又是个哑巴。”正说到这里,只见席上贾母已朦胧双眼,似有睡去之态。尤
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轻轻叫请。贾母睁眼笑道:“我不困,白闭闭眼养神。
你们只管说,我听着呢。”王夫人等道:“夜已深了,风露也大,请老太太安
歇罢了,明日再赏:十六月色也好。”贾母道:“什么时候?”王夫人笑道:
“已交四更。他们姊妹们熬不过,都去睡了。”贾母听说,细看了一看,果
然都散了,只有探春一人在此。贾母笑道:“也罢。你们也熬不惯,况且弱
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头可怜,尚还等着。你也去罢,我们
散了。”说着便起身,吃了一口清茶,便坐竹椅小轿,两个婆子搭起,众人
围随出园去了,不在话下。这里众媳妇收拾杯盘,却少了个细茶杯,各处
寻觅不见。又问众人:“必是失手打了。撂在那里?告诉我,拿了磁瓦去交,
好作证见;不然,又说偷起来了。”众人都说:“没有打碎。只怕跟姑娘的人
打了,也未可知。你细想想,或问问他们去?”一语提醒了那媳妇,笑道:
“是了。那一会记得是翠缕拿着的,我去问他。”说着便找时,刚到了甬道,
就遇见紫鹃和翠缕来了。翠缕便问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们姑娘那里去
了?”这媳妇道:“我来问你一个茶钟那里去了,你倒问我要姑娘。”翠缕笑
道:“我因倒茶给姑娘喝来着,展眼回头连姑娘也没了。那媳妇道:“太太才
说,都睡觉去了。你不知那里玩去了,还不知道呢。”翠缕和紫鹃道:“断乎
没有悄悄儿睡去的,只怕在那里走了一走?如今老太太走了,赶过前边送去,
也未可知,我们且往前边找去。有了姑娘,自然你的茶钟也有了。你明日一
早再找罢,有什么忙的。”媳妇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儿和你要罢。”
说毕回去查收家伙。这里紫鹃和翠缕便往贾母处来,不在话下。
原来黛玉和湘云二人并未去睡。只因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
叹人少,又想宝钗姐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不觉对景感怀,自去倚栏
垂泪。宝玉近因晴雯病势甚重,诸务无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从此去
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恼着,无心游玩。虽有迎春和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
大甚合,所以只剩湘云一人宽慰他。因说:“你是个明白人,还不自己保养。
可恨宝姐姐琴妹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
诗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扔下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做
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你可知宋太祖说的好:‘卧榻之侧,岂容
他人酣睡?’他们不来,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黛玉见
他这般劝慰,也不肯负他的豪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
诗兴!”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总不及近水赏月更妙。你知道这山坡
底下就是池沿。山凹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就
有学问。这山之高处,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凹晶。这 ‘凸’‘凹’
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臼。可知
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设此
处。有爱那山高月小的,便往这里来;有爱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里去。只
是这两个字俗念作 ‘洼’‘拱’二音,便说俗了,不大见用。只陆放翁用了
一个 ‘凹’字,‘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批他俗,岂不可笑?”黛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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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
至《画记》上云‘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不可胜举。只是今日不知,误
作俗字用了。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的呢。因那年试宝玉,宝玉
拟了未妥,我们拟写出来,送给大姐姐瞧了。他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
所以都用了。如今咱们就往凹晶馆去。”
说着,二人同下山坡,只一转弯就是。池沿上一带竹栏相接,直通着那
边藕香榭的路径。只有两个婆子上夜,因知在凸碧山庄赏月,与他们无干,
早已息灯睡了。黛玉湘云见息了灯,都笑道:“倒是他们睡了好,咱们就在
卷篷底下赏这水月,何如?”二人遂在两个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
池中一个月影,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
皱碧叠纹,真令人神清气爽。湘云笑道:“怎么得了这会子上船吃酒才好!
要是在我家里,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道:“正是古人常说的:‘事若求全
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何必偏要坐船。”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
之常情。”
正说间,只听笛韵悠扬起来。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这
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们的兴趣了。咱们两个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
罢。”湘云道:“什么韵?”黛玉笑道:“咱们数这个栏杆上的直棍,这头到
那头为止,他是第几根,就是第几韵。”湘云笑道:“这倒别致。”于是二人
起身,便从头数至尽头,止得十三根。湘云道“偏又是 ‘十三元’了,这个
韵可用的少,作排律只怕牵强不能压韵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罢了。”黛玉
笑道:“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有纸笔记。”湘云道:“明儿再写,
只怕这一点聪明儿还有。”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现成的俗语罢。”因念道:
三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一想,道:
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黛玉笑道:
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湘云笑道:“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些意思。这倒要对得好呢。”想了
一想,笑道:
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
黛玉道:“好对!比我的却好。只是这句又说俗话了,就该加劲说了去
才是。”湘云笑道:“诗多韵险,也要铺陈些才是。纵是好的,且留在后头。”
黛玉笑道:“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联道:
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
湘云笑道:“这句不好,杜撰。用俗事来难我了。”黛玉笑道:“我说你
不曾见过书呢,‘吃饼’是旧典。《唐书》《唐志》,你看了来再说。”湘云笑
道:“这也难不倒,我也有了。”因联道:
分瓜笑绿媛。香新荣玉桂,
黛玉道:“这可实实是你的杜撰了。”湘云笑道:“明日咱们对查了出来,
大家看看,这会子别耽搁工夫。”黛玉笑道:“虽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又
用 ‘玉桂’‘金兰’等字样来塞责。”因联道:
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
湘云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
你得了。只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况且下句你也是塞责了。”黛玉笑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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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 ‘玉桂’,我难道强对个 ‘金萱’罢?再也要铺陈些富丽,方是即景之
实事。”湘云只得又联道:
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道:“下句好。只难对些。”因想了一想,联道:
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
湘云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少
不得联道:
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
黛玉笑道:“对得却好。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风月来塞责吗?”湘云
道:“究竟没说到月上,也要点缀点缀,方不落题。”黛玉道:“且姑存之,
明日再斟酌。”因联道:
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
湘云道:“又倒说他们做什么?不如说咱们。”因联道:
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
黛玉道:“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联道:
拟句或依门。酒尽情犹在,
湘云说道:“这时候了!”乃联道:
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
黛玉说道:“这时候,可知一步难似一步了。因联道:
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
湘云道:“这一句怎么叶韵?让我想想。”因起身负手想了一想,笑道:
“够了,幸而想出一个字来,不然几乎败了。”因联道:
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
黛玉听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
方说 ‘棔’字,亏你想得出。”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见了这
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
做“朝开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
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时更恰,也还罢了。只是‘秋湍’
一句,亏你好想。只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对这一句,
只是再不能似这一句了。”因想了又想,方对道:
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
湘云道:“这对得也还好。只是这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
单用 ‘宝婺’来塞责。”因联道:
银蟾气吐吞。药催灵兔捣,
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遂念道:
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
湘云也望月点首,联道:
乘槎访帝孙。盈虚轮莫定,
黛玉道:“对句不好,合掌。下句推开一步,倒还是‘急脉缓灸法’。”
因又联道:
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象个
人到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
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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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圆圈将月影激荡,散而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的一声,却
飞起一个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是他,猛然想不到,反
吓了一跳。”湘云笑道:“正是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了,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
一句更比 ‘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 ‘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
对。况且 ‘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
要搁笔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
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捞嘴,我也有了,你听听。”
因对道:
冷月葬诗魂。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诗魂’!”因又叹道:
“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
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做。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弄的堆砌
牵强。”二人不防,倒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二人皆诧异,
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得好笛,
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们两个吟诗,更觉清雅
异常,故此就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
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所以我出来止住你们。如今老太太都早已散了,
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
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
这个时候了。”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道婆也都
睡了,只有小丫头在蒲团上垂头打盹,妙玉唤起来现烹茶。忽听扣门之声,
小丫鬟忙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和几个老嬷嬷,来找他姊妹两个。进来见
他们正吃茶,因都笑道:“叫我们好找。一个园子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
都找到了。那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正睡醒了,我们问他们,他们说:
‘方才亭外棚下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人,听见说大家往庵里去。’
我们就知道这里来了。”妙玉忙命丫鬟,引他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
却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黛玉见他
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
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改,即请改正改正。”妙玉笑道:
“也不敢妄评。只是这才有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续时,
倒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做过诗,今见他
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
今收结,到底还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
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林史二人皆道:“极是。”
妙玉提笔微吟,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
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
香篆销金鼎,冰脂腻玉盆。箫憎嫠妇泣,衾倩侍儿温。空帐悲文凤,闲
屏设彩鸳。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石奇神鬼
缚,木怪虎狼蹲。赑屭朝光透,罘罳晓露屯。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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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有兴悲何极?无愁意岂
烦?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黛玉湘云二人称赞不已,说:“可见咱们天天是舍近求远。现有这样诗
人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此时已天明了,到
底也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听说,便起身告辞,带领了丫鬟出来。妙玉
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
这里翠缕向湘云道:“大奶奶那里还有人等着咱们睡去呢。如今还是那
里去好。”湘云笑道:“你顺路告诉他们,叫他们睡罢。我这一去,未免惊动
病人,不如闹林姑娘去罢。”说着,大家走至潇湘馆中。有一半人已睡去。
二人进去了,卸妆宽衣,盥洗已毕,方上床安歇。紫鹃放下绡帐,移灯掩门
而出去。谁知湘云有择席之病,虽在枕上,只是睡不着。黛玉又是个心血不
足,常常不眠的,今日又错过困头,自然也是睡不着。二人在枕上翻来复去。
黛玉因问道:“怎么还睡不着?”湘云微笑道:“我有个择席的病,况且走了
困,只好躺躺儿罢。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道:“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一
日了。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觉。”湘云道:“你这病就怪
不得了。”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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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话说王夫人见中秋已过,凤姐病也比先减了,虽未大愈,然亦可以出入
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诊脉服药。又开了丸药方来,配“调经养荣丸”。
因用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取时,翻寻了半日,只向小匣内寻了几枝簪粗细
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须沫出来。王夫人焦躁道:
“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再找不着!成日家我叫你们查一查,都归拢一处,
你们白不听,就随手混撂。”彩云道:“想是没了,就只有这个。上次那边的
太太来寻了去了。”王夫人道:“没有的话。你再细找找。”彩云只得又去找
寻,拿了几包药材来,说:“我们不认的这个,请太太自看。除了这个没有
了。”王夫人打开看时,也都忘了,不知都是什么,并没有一支人参。因一
面遣人去问凤姐有无。凤姐来说:“也只有些参膏。芦须虽有几根,也不是
上好的,每日还要煎药里用呢。”
王夫人听了,只得向邢夫人那里问去。说:“因上次没了,才往这里来
寻,早已用完了。”王夫人没法,只得亲身过来请问贾母。贾母忙命鸳鸯取
出当日馀的来,竟还有一大包,皆有手指头粗细不等,遂秤了二两给王夫人。
王夫人出来,交给周瑞家的拿去,令小厮送与医生家去。又命将那几包不能
辨的药也带了去,命医生认了,各包号上。一时周瑞家的又拿进来,说:“这
几样都各包号上名字了。但那一包人参固然是上好的,只是年代太陈。这东
西比别的却不同,凭是怎么好的,只过一百年后,就自己成了灰了。如今这
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糟朽烂木,也没有力量的了。请太太收了这个,倒不
拘粗细,多少再换些新的才好。”
王夫人听了,低头不语,半日才说:“这可没法了,只好去买二两来罢。”
也无心看那些,只命:“都收了罢。”因问周瑞家的:“你就去说给外头人们,
拣好的换二两来。倘或一时老太太问你们,只说用的是老太太的,不必多说。”
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时,宝钗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头人参都
没有好的。虽有全枝,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搀匀了好卖,
看不得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行里交易,如今我去和妈妈说了哥哥去托个伙
计过去和参行里要他二两原枝来,不妨咱们多使几两银子,到底得了好的。”
王夫人笑道。“倒是你明白。但只还得你亲自走一趟,才能明白。”于是宝钗
去了,半日回来说:“已遣人去,赶晚就有回信。明日一早去配也不迟。”王
夫人自是喜悦,因说道:‘买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的给人多少,这
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倒各处寻去。”说毕长叹。宝钗笑道:“这东西虽然值钱,
总不过是药,原该济众散人才是。咱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人家,得了这个,
就珍藏密敛的。”王夫人点头道:“你这话也是。”
一时宝钗去后,因见无别人在室,遂唤周瑞家的,问:“前日园中搜检
的事情,可得下落?”周瑞家的是已和凤姐商议停妥,一字不隐,遂回明王
夫人。王夫人吃了一惊。想到司棋系迎春丫头,乃系那边的人,只得令人去
回邢氏。周瑞家的回道:“前日那边太太嗔着王善保家的多事,打了几个嘴
巴子,如今他也装病在家,不肯出头了。况且又是他外孙女儿,自己打了嘴,
他只好装个忘了,日久平服了再说。如今我们过去回时,恐怕又多心,倒象
咱们多事是的。不如直把司棋带过去,一并连脏证与那边太太瞧了,不过打
一顿配了人,再指个丫头来,岂不省事?如今白告诉去,那边太太再推三阻
四的,又说 ‘既这样,你太太就该料理,又来说什么呢?’岂不倒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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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或那丫头瞅空儿寻了死,反不好了。如今看了两三天,都有些偷懒,倘一
时不到,岂不倒弄出事来?”王夫人想了一想,说:“这也倒是。快办了这
一件,再办咱们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家的听说,会齐了那边几个媳妇,先到迎春房里,回明迎春。迎春
听了,含泪似有不舍之意,因前夜之事,丫头们悄悄说了原故,虽数年之情
难舍,但事关风化,亦无可如何了。那司棋也曾求了迎春,实指望能救,只
是迎春言语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
跪着哭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周
瑞家的说道:“你还要姑娘留你不成?便留下,你也难见园里的人了。依我
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样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去罢,大家体面些。”迎
春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呢,听了这话,书也不看,话也不答,只管扭着身子
呆呆的坐着。周瑞家的又催道:“这么大女孩儿,自己作的还不知道?把姑
娘都带的不好了,你还敢紧着缠磨他!”迎春听了,方发话道:“你瞧入画也
是几年的,怎么说去就去了?自然不止你两个,想这园里凡大的都要去呢。
依我说,将来总有一散,不如各人去罢。”周瑞家的道:“所以到底是姑娘明
白。明儿还有打发的人呢,你放心罢。”司棋无法,只得含泪给迎春磕头,
和众人告别。又向迎春耳边说:“好歹打听我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就是主
仆一场!”迎春亦含泪答应:“放心。”
于是周瑞家的等人带了司棋出去,又有两个婆子将司棋所有的东西都与
他拿着。走了没几步,只见后头绣橘赶来,一面也擦着泪,一面递给司棋一
个绢包,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如今一旦分离,这个给你做个
念心儿罢。”司棋接了,不觉更哭起来了,又和绣橘哭了一回。周瑞家的不
耐烦,只管催促,二人只得散了。司棋因又哭告道:“婶子大娘们,好歹略
徇个情儿:如今且歇一歇,让我到相好姊妹跟前辞一辞,也是这几年我们相
好一场。”周瑞家的等人皆各有事,做这些事便是不得己了,况且又深恨他
们素日大样,如今那里工夫听他的话?因冷笑道:“我劝你去罢,别拉拉扯
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谁是你一个衣胞里爬出来的?辞他们做什么?
你不过挨一会是一会,难道算了不成?依我说,快去罢!”一面说,一面总
不住脚,直带着出后角门去。司棋无奈,又不敢再说,只得跟着出来。
可巧正值宝玉从外头进来,一见带了司棋出去,又见后面抱着许多东西,
料着此去再不能来了。因听见上夜的事,并晴雯的病也因那日加重,细问晴
雯,又不说是为何。今见司棋亦走,不觉如丧魂魄,因忙拦住问道:“那里
去?”周瑞家的等皆知宝玉素昔行为,又恐唠叨误事,因笑道:“不干你事,
快念书去罢。”宝玉笑道:“姐姐们且站一站,我有道理。”周瑞家的便道:“太
太吩咐不许少捱时刻。又有什么道理?我们只知道太太的话,管不得许多。”
司棋见了宝玉,因拉住哭道:“他们做不得主,好歹求求太太去!”宝玉不禁
也伤心,含泪说道:“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大事!晴雯也气病着,如今你又要
去了,这却怎么着好!”周瑞家的发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要
不听说,我就打得你了。别想往日有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越说着,还不
好生走。一个小爷见了面,也拉拉扯扯的,什么意思!”那几个妇人不由分
说,拉着司棋,便出去了。
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走远了,方指着恨道:“奇
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账起来,
比男子更可杀了!”守园门的婆子听了,也不禁好笑起来,因问道:“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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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女儿个个是好的了,女人个个是坏的了?”宝玉发恨道:“不错,不错!”
正说着,只见几个老婆子走来,忙说道:“你们小心传齐了伺候着。此刻太
太亲自到园里查人呢。”又吩咐:“快叫怡红院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
着,领出他妹子去。”因又笑道:“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个祸害妖
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宝玉一闻得王夫人进来亲查,便料道晴雯也保不
住了,早飞也似的赶了去,所以后来趁愿之话,竟未听见。
宝玉及到了怡红院,只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
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如今现打炕上拉下来,蓬头垢面
的,两个女人搀架起来去了。王夫人吩咐:“把他贴身的衣服撂出去,馀者
留下,给好的丫头们穿。”又命:“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来!”一一过目。
原来王夫人惟怕丫头们教坏了宝玉,乃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的粗活小丫
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因问:“谁是和宝玉一日的生日?”本人不敢答
言。李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做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王
夫人细看了一看,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
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没廉耻的货!他背地
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你说的?打量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
知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统共一个宝玉,就
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
语,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人叫来,领出去配
人。”又问:“那芳官呢?”芬官只得过来。王夫人道:“唱戏的女孩子,自
然更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又不愿去,可就该安分守己才是。你就
成精鼓捣起来,调唆宝玉,无所不为!”芳官等辩道:“并不敢调唆什么了。”
王夫人笑道:“你还强嘴!你连你干娘都压倒了,岂止别人。”因喝命:“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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