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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优雅-任志强

_35 任志强 (现代)
“你果然倒乖!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日敢说我护着丫头们,
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素
日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察明白了。”探春又问众
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没有?”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明白了。”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心内没成算的人,素日虽闻探春的名,他想众人没
眼色、没胆量罢了,那里一个姑娘就这样利害起来?况且又是庶出,他敢怎
么着?自己又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待,何况别人?只当
是探春认真单恼凤姐,与他们无干。他便要趁势作脸,因越众向前,拉起探
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的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
凤姐见他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癫癫的——”一语未了,只听“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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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声,王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几岁
年纪,叫你一声 ‘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在我们跟前逞脸。如
今越发了不得了,你索性望我动手动脚的了!你打量我是和你们姑娘那么好
性儿,由着你们欺负?你就错了主意了!你来搜检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
取笑儿!”说着,便亲自要解钮子,拉着凤姐儿细细的翻,“省得叫你们奴才
来翻我!”
凤姐平儿等都忙与探春理裙整诀,口内喝着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吃两
口酒,就疯疯癫癫起来,前儿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别再讨脸了!”又
忙劝探春:“好姑娘,别生气。他算什么,姑娘气着倒值多了。”探春冷笑道:
“我但凡有气,早一头碰死了。不然,怎么许奴才来我身上搜贼赃呢!明儿
一早,先回过老太太、太太,再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着,我去领!”那
王善保家的讨了个没脸,赶忙躲出窗外,只说:“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
遭挨打!我明儿回了太太,仍回老娘家去罢,这个老命还要他做什么。”探
春喝命丫鬟:“你们听着他说话,还等我和他拌嘴去不成?”侍书听说,便
出去说道:“妈妈,你知点道理儿,省一句儿罢。你果然回老娘家去,倒是
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去。你去了,叫谁讨主子的好儿,调唆着察考
姑娘、折磨我们呢?”凤姐笑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
笑道:“我们做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就只不会背地里调唆主子!”
平儿忙也陪笑解劝,一面又拉了侍书进来。周瑞家的等人劝了一番,凤姐直
待伏侍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往对过暖香坞来。
彼时李纨犹病在床上,他与惜春是紧邻,又和探春相近,故顺路先到这
两处。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鬟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
也没有什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因惜春年少,尚未识事,吓的不知当有
什么事故,凤姐少不得安慰他。谁知竟在入画箱中寻出一大包银锞子来,约
共三四十个,为察奸情,反得贼赃。又有一副玉带版子,并一包男人的鞋袜
等物。凤姐也黄了脸,因问:“是那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
“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
我叔叔婶子只要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
的烦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惜春胆小,见了这个,也害怕说:“我竟
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要打他,好歹带出他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凤
姐笑道:“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这个可以传递,
怕什么不可传递?这倒是传递人的不是了。若这话不真,倘是偷来的,你可
就别想活了。”入画跪哭道:“我不敢撒谎,奶奶只管明日问我们奶奶和大爷
去,若说不是赏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无怨。”凤姐道:“这个自然要
问的。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私自传送东西呢?你且说是谁接的,
我就饶你。下次万万不可。”惜春道:“嫂子别饶他,这里人多,要不管了他,
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要依他,我也不依。”凤姐道:“素日
我看他还使得,谁没一个错?只这一次,二次再犯,两罪俱罚。但不知传递
是谁?”惜春道:“若说传递,再无别人,必是后门上的老张。他常和这些
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也都肯照顾他。”凤姐听说,便命人记下,将
东西且交给周瑞家的暂且拿着,等明日对明再议。谁知那老张妈原和王善保
家有亲,近因王善保家的在邢夫人跟前作了心腹人,便把亲戚和伴儿们都看
不到眼里了。后来张家的气不平,斗了两次口,彼此都不说话了。如今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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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听见是他传递,碰在他心坎儿上,更兼刚才挨了探春的打,受了侍书的气,
没处发泄,听见张家的这事,因撺掇凤姐道:“这传东西的事关系更大。想
来那些东西,自然也是传递进来的。奶奶倒不可不问。”凤姐儿道:“我知道,
不用你说。”
于是别了惜春,方往迎春房内去。迎春已经睡着了,丫鬟们也才要睡,
众人扣门,半日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姑娘。”遂往丫鬟们房里来。因
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儿,凤姐要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检。
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了司棋箱中,随意掏了一回,王善保家
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关箱时,周瑞家的道:“这是什么话?有没
有,总要一样看看才公道。”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绵袜并一双缎鞋,
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
给凤姐。凤姐因理家久了,每每看帖看账,也颇识得几个字了。那帖是大红
双喜笺,便看上面写道: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了。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心愿。若
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好说话。千
万千万!再所赐香珠二串,今已查收。外特寄香袋一个,略表我心。千万收
好。表弟潘又安具。
凤姐看了,不由的笑将起来。那王善保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兄妹有
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有些毛病,又见有一红帖,凤姐看着
笑,他便说道“必是他们写的账不成字,所以奶奶见笑。”凤姐笑道:“正是
这个账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你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见问的奇怪,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他姑
表弟兄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
说:“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吓一跳。这王家的一心
只要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听见
凤姐儿念了,都吐舌头,摇头儿。周瑞家的道:“王大妈听见了!这是明明
白白,再没得话说了。这如今怎么样呢?”王家的只恨无地缝儿可钻。凤姐
只瞅着他,抿着嘴儿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道:“这倒也好。不用他老娘操
一点心儿,鸦雀不闻,就给他们弄了个好女婿来了。”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
儿。王家的无处煞气,只好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
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众人见他如此,要笑又不敢笑,也有趁愿的,
也有心中感动报应不爽的。
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料此时夜深,
且不必盘问,只怕他夜间自寻短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且带了人,拿了赃
证,回来歇息,等待明日料理。谁知夜里下面淋血不止,次日便觉身体十分
软弱起来,遂掌不住,请医诊视;开方立案,说要保重而去。老嬷嬷们拿了
方子,回过王夫人,不免又添一番愁闷,遂将司棋之事暂且搁起。
可巧这日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回,又看李纨等。忽见惜春遣人来请,
尤氏到他房中,惜春便将昨夜之事细细告诉了,又命人将入画的东西一概要
来与尤氏过目。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
官盐反成了私盐了。”因骂入画:“糊涂东西!”惜春道:“你们管教不严,反
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昨儿叫凤姐姐带了他
去,又不肯。今日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入画听说,跪地哀求,百般苦告。尤氏和奶妈等人也都十分解说:“他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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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的。看他从小儿伏侍一场。”谁知惜春年幼,天性孤
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着。更又说道:“不但不要入画,
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
再去,连我也编派。”尤氏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
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
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
了。况且古人说的,‘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
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尤氏听了,又气又好
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都说四姑娘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这
些话,无原无故,又没轻重,真真的叫人寒心。”众人都劝说道:“姑娘年轻,
奶奶自然该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
书,不识字,所以都是呆子,倒说我糊涂。”尤氏道:“你是状元,第一个才
子!我们糊涂人,不如你明白。”惜春道:“据你这话就不明白。状元难道没
有糊涂的?可知你们这些人都是世俗之见,那里眼里识的出真假、心里分的
出好歹来?你们要看真人,总在最初一步的心上看起,才能明白呢。”尤氏
笑道:“好,好,才是才子,这会子又做大和尚,讲起参悟来了。”惜春道:
“我也不是什么参悟。我看如今人一概也都是入画一般,没有什么大说头
儿。”尤氏道:“可知你真是个心冷嘴冷的人。”惜春道:“怎么我不冷!我清
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只是今
日惜春分中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天。今见惜春又说这话,因按捺不住,便
问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
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仔
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说着,便赌气起身
去了。惜春道:“你这一去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
干净。”尤氏听了,越发生气,但终究他是姑娘,任凭怎么样也不好和他认
真的拌起嘴来,只得索性忍了这口气。便也不答言,一径往前边去了。未知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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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话说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
悄的道:“回奶奶:且别往上屋里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
不知是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怕不便。”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老爷
说看见抄报上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
有什么瞒人的事。”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纨这边来了。
恰好太医才诊了脉去,李纨近日也觉得精爽了些,拥衾倚枕坐在床上,
正欲人来说些闲话。因见尤氏进来,不似方才和蔼,只呆呆的坐着,李纨因
问道:“你过来了,可吃些东西?只怕饿了?”命素云:“瞧有什么新鲜点心
拿来。”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那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况
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人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倒是对碗来你喝罢。”
说毕,便吩咐去对茶。尤氏出神无语。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
晌午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
己妆奁。素云又将自己脂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腌
臜,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
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要是别人,岂不恼呢?”尤氏笑道:“这有何妨?”
说着,一面洗脸。丫头只弯腰捧着脸盆。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那
丫头赶着跪下。尤氏笑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
究竟做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李纨听如此说,便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
“你这话有因。是谁做的事够使的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
过阴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二人忙说快请,宝钗已走进来。
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坐,因问:“怎么一个人忽然走进来,别的姊妹都不见?”
宝钗道:“正是,我也没有见他们。只因今日我们奶奶身上不自在,家里两
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陪着老人家夜里作伴。
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我横竖进
来呢。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看着李
纨笑。一时尤氏盥洗已毕,大家吃面茶。李纨因笑着向宝钗道:“既这样,
且打发人去请姨娘的安,问是何病。我也病着,不能亲自来瞧。好妹妹,你
去只管去,我且打发人去到你那里去看屋子。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
叫我落不是。”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呢?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
贼。依我的主意,也不必添人过去,竟把云丫头请了来,你和他住一两日,
岂不省事?”尤氏道:“可是,史大妹妹往那里去了?”宝钗道:“我才打发
他们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他同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他。”
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
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
氏笑道:“这话又奇了,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别
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
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尤氏忙笑
道:“我今儿是那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姐儿们气头儿上了。”探春道:“谁
叫你趁热灶火来了?”因问:“谁又得罪了你呢?”因又寻思,道:“凤丫头
也不犯合你怄气。是谁呢?”尤氏只含糊答应。探春知他怕事,不肯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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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笑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唬的这个样
儿。告诉你罢:我昨日把王善保的老婆打了,我还顶着徒罪呢。也不过背地
里说些闲话罢咧,难道也还打我一顿不成?”宝钗忙问:“因何又打他?”
探春悉把昨夜的事一一都说了。尤氏见探春已经说出来了,便把惜春方才的
事也说了一遍。探春道:“这是他向来的脾气,孤介太过,我们再扭不过他
的。”又告诉他们说:“今日一早不见动静,打听凤丫头病着,就打发人四下
里打听王善保家的是怎么样。回来告诉我说:‘王善保家的挨了一顿打,嗔
着他多事。’”尤氏李纨道:“这倒也是正理。”探春冷笑道:“这种遮人眼目
儿的事,谁不会做?且再瞧就是了。”尤氏李纨皆默无所答。一时,丫头们
来请用饭,湘云宝钗回房打点衣衫,不在话下。
尤氏辞了李纨,往贾母这边来。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正说甄家因何获
罪,如今抄没了家产,来京治罪等话。贾母听了,心中甚不自在。恰好见他
姊妹来了,因问:“从那里来的?可知凤姐儿妯娌两个病着,今日怎么样?”
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
量咱们八月十五赏月是正经。”王夫人笑道:“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那
里好?只是园里恐夜晚风凉。”贾母笑道:“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
月的地方,岂可倒不去的?”说话之间,媳妇们抬过饭桌,王夫人尤氏等忙
上来放箸捧饭。贾母见自己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盛了几色菜,便
是各房孝敬的旧规矩。贾母说:“我吩咐过几次,蠲了罢,你们都不听。”王
夫人笑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孝顺。那些面筋豆
腐,老太太又不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虀酱来。”贾母笑道:“我倒也
想这个吃。”鸳鸯听说,便将碟子挪在跟前。宝琴一一的让了,方归坐。贾
母便命探春来同吃。探春也都让过了,便和宝琴对面坐下,侍书忙去取了碗
箸。鸳鸯又指那几样菜道:“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是大老爷孝敬的。
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一面说,一面就将这碗笋送至桌
上。贾母略尝了两点,便命:“将那几样着人都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
不必天天送。我想吃什么自然着人来要。”媳妇们答应着仍送过去,不在话
下。
贾母因问:“拿稀饭来吃些罢。”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
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姐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盘果子:
“独给平儿吃去。”又向尤氏道:“我吃了,你就来吃了罢。”尤氏答应着,
待贾母漱口洗手毕。贾母便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行食,尤氏告坐吃饭。贾
母又命鸳鸯等来陪吃。贾母见尤氏吃的仍是白米饭,因问说:“怎么不盛我
的饭?”丫头们回道:“老太太的饭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
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馀也不能的。”王夫人
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庄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
难,所以都是可着吃的做。”贾母笑道:“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儿粥
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一面回头向门外伺候媳妇们道:“既这样,你们
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上,也是一样。”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
用去取。”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
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到起更的时候,贾母
说:“你也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二门外,上了车,众媳妇放下帘
子来,四个小厮拉出来,套上牲口,几个媳妇带着小丫头子们先走,到那边
大门口等着去了。这里送的丫鬟们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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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在车内,因见自己门首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
赌之人,向小丫头银蝶儿道:“你看,坐车的是这些,骑马的又不知有几个
呢。”说着进府,已到了厅上,贾蓉媳妇带了丫鬟媳妇也都秉着羊角手罩接
出来了。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赌钱也没得便,今儿倒巧,
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
悄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许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
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不得游玩,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的法子,日间
以习射为由,请了几位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
乱射终是无益,不但不能长进,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了罚约,赌个利物,大
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时
射鹄子。贾珍不好出名,便命贾蓉做局家。这些都是少年,正是斗鸡走狗、
问柳评花的一干游侠纨绔。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做晚饭之主。天天宰猪
割羊,屠鹅杀鸭,好似临潼斗宝的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里的好厨役好烹调。
不到半月工夫,贾政等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
了,武也当习,况在武荫之属。”遂也令宝玉、贾环、贾琮、贾兰等四人,
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贾珍志不在此,再过几日,便渐
次以歇肩养力为由,晚间或抹骨牌,赌个酒东儿,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
个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大赌起来。
家下人借此各有些利益,巴不得如此,所以竟成了局势。外人皆不知一字。
近日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所以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
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这邢德全虽系邢夫人的胞弟,却居心行事,
大不相同。他只知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心,因此
都叫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凑在一处,都爱抢
快,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快。又有几个,在当地下桌子上赶羊。里
间又有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
子。——此是前话。
且说尤氏潜至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陪酒的小么儿,都打扮的粉妆锦饰。
今日薛蟠又掷输了,正没好气,幸而后手里渐渐翻过来了,除了冲账的反赢
了好些,心中自是兴头起来。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
两处怎么样?”此时打天九赶老羊的未清,先摆下一桌,贾珍陪着吃。薛蟠
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小么儿喝酒,又命将酒去敬傻大舅。傻大舅输家没心肠,
喝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陪酒的小么儿只赶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
们这起兔子,真是些没良心的忘八羔子!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
不过这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这么三六九等儿的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
有求着我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那些输家不便言语,只抿着嘴儿笑。那
些赢家忙说:“大舅骂的很是。这小狗攮的们都是这个风俗儿。”因笑道:“还
不给舅太爷斟酒呢。”两个小孩子都是演就的圈套,忙都跪下奉酒,扶着傻
大舅的腿,一面撒娇儿说道:“你老人家别生气,看着我们两个小孩子罢。
我们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的就亲近。你老人家不信,回
来大大的下一注,赢了,白瞧瞧我们两个是什么光景儿。”说的众人都笑了。
这傻大舅掌不住也笑了,一面伸手接过酒来,一面说道:“我要不看着你们
两个素日怪可怜见儿的,我这一脚把你们的小蛋黄子踢出来。”说着,把腿
一抬。两个孩子趁势儿爬起来,越发撒娇撒痴,拿着洒花绢子托了傻大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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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那钟酒灌在傻大舅嘴里。傻大舅哈哈的笑着,一扬脖儿把一钟酒都干
了。因拧了那孩子的脸一下儿,笑说道:“我这会子看着,又怪心疼的了。”
说着,忽然想起旧事来,乃拍案对贾珍说道:“昨日我和你令伯母怄气,你
可知道么?”贾珍道:“没有听见。”傻大舅叹道:“就为钱这件东西!老贤
甥,你不知我们邢家的底里。我们老太太去世时,我还小呢,世事不知。他
姐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居长。他出阁时,把家私都带过来了。如今你二
姨儿也出了门子了,他家里也很艰窘。你三姨儿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
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就是来要几个钱,也并不是要贾府里的家私,
我邢家的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你们就欺负我没钱!”贾珍
见他酒醉,外人听见不雅,忙用话解劝。
外面尤氏等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儿等笑说:“你听见了,这是北
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见他亲兄弟还是这样,就怨不得这些人了。”
因还要听时,正值赶老羊的那些人也歇住了,要酒。有一个人问道:“方才
是谁得罪了舅太爷?我们竟没听明白。且告诉我们,评评理。”邢德全便把
两个陪酒的孩子不理的话说了一遍。那人接过来就说:“可恼,怨不得舅太
爷生气。——我问你:舅太爷不过输了几个钱罢咧,并没有输掉了,怎
么你们就不理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说:“你
这个东西,行不动儿就撒村捣怪的。”尤氏在外面听了这话,悄悄的啐了一
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没廉耻的小挨刀的!再灌丧了黄汤,还不知唚
出些什么新样儿的来呢。”一面便进去卸妆安歇。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
佩凤房里去了。
次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
凤道:“你请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
——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门?说咱们
是孝家,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尤氏道:“我
倒不愿意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琏二奶奶也躺下了,我再不去,越
发没个人了。”佩凤道:“爷说,奶奶出门,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了奶奶去
呢。”尤氏道:“既这么样,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
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外头
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毕,吃饭更衣,尤氏等仍过荣府来,
至晚方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备了一桌菜蔬果品。在汇芳园丛绿
堂中,带领妻子姬妾先吃过晚饭,然后摆上酒,开怀作乐赏月。将一更时分,
真是风清月朗,银河微隐。贾珍因命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
猜枚搳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高兴起来,便命取了一支紫竹箫
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韵雅,甚令人心动神移。唱罢,复又行令。
那天将有三更时分,贾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喝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
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毛发竦然。贾珍忙厉声叱问:“谁
在那边?”连问几声,无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
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
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槅扇
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更觉凄惨起来。看那月色时,也淡淡的,
不似先前明朗。众人都觉毛发倒竖。贾珍酒已吓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拿得住
些,心里也十分警畏,便大没兴头,勉强又坐了一回,也就归房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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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起来,乃是十五日,带领众子侄开祠行朔望之礼。细察祠内,
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贾珍自为醉后自怪,也不提此事。礼毕
仍旧闭上门,看着锁禁起来。
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里坐着说闲
话儿,与贾母取笑呢。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
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贾珍方在挨门小杌子上告了坐,侧着身子坐下。贾
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
不但式样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劲。”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
努伤着。”贾珍忙答应了几个“是”。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
瓜看着倒好,打开却也不怎么样。”贾珍陪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饽饽厨
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来的。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
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过。”贾母笑道:“此时月亮已
上来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
来。
当下园子正门俱已大开,挂着羊角灯。嘉荫堂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
烛,陈设着瓜果月饼等物。邢夫人等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
烟,晶艳氤氲,不可名状。地下铺着拜毡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
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上的大花厅上去,众
人听说,就忙着在那里铺设。贾母且在嘉荫堂中吃茶少歇,说些闲话。一时
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回说:“恐石上苔滑,
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天天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不疏散疏散
筋骨也好?”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引导,又是两个老婆秉着两把羊角手罩,
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不过百余步,
到了主山峰脊上,便是一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厅前平
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做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
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边贾赦、贾珍、珍琏、贾蓉,右边贾政、宝
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桌,下面还有半桌馀空。贾母笑道:
“往常倒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究竟咱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什么。想当
年过的日子,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那有那些人?如今叫女孩
儿们来坐那边罢。”于是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
个叫过来。贾琏宝玉等一齐出坐,先尽他姊妹坐下,然后在下依次坐定。贾
母便命折一枝桂花来,叫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若花在手中,饮酒一杯,
罚说笑话一个。”
于是先从贾母起,次贾赦,——接过。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
只得饮了酒。众姊妹弟兄都你悄悄的扯我一下,我暗暗的又捏你一把,都含
笑心里想着,倒要听是何笑话儿。贾政见贾母欢喜,只得承欢。方欲说时,
贾母又笑道:“要说的不笑了,还要罚。”贾政笑道:“只得一个,若不说笑
了,也只好愿罚。”贾母道:“你就说这一个。”贾政因说道:“一家子一个人
最怕老婆,”只说了这一句,大家都笑了,因从没听见贾政说过所以才笑。
贾母笑道:“这必是好的。”贾政笑道:“若好,老太太先多吃一杯。”贾母笑
道:“使得。”贾赦连忙捧杯,贾政执壶,斟了一杯。贾赦仍旧递给贾政,贾
赦旁边侍立。贾政捧上,安放在贾母面前,贾母饮了一口。贾赦贾政退回本
位。
于是贾政又说道:“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偏那日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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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
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醒了,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
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舔,未免恶心
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吓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
‘并不是奶奶的脚腌臜,只因昨儿喝多了黄酒,又吃了月饼馅子,所以今
日有些作酸呢。’”说得贾母和众人都笑了。贾政忙又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
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有媳妇的人受累。”众人又都
笑起来。只贾琏宝玉不敢大笑。
于是又击鼓,便从贾政起,可巧到宝玉鼓止。宝玉因贾政在坐,早已踧
踖不安,偏又在他手中,因想:“说笑话,倘或说不好,又说没口才;说好
了,又说正经的不会,只惯贫嘴,更有不是。不如不说。”乃起身辞道:“我
不能说,求限别的罢。”贾政道:“既这样,限个‘秋’字,就即景做一首诗。
好便赏你;若不好,明日仔细!”贾母忙道:“好好的行令,怎么又做诗?”
贾政陪笑道:“他能的。”贾母听说:“既这样,就做。快命人取纸笔来。”贾
政道:“只不许用这些‘水’‘晶’‘冰’‘玉’‘银’‘彩’‘光’‘明’‘素’
等堆砌字样。要另出主见,试试你这几年情思。”宝玉听了,碰在心坎儿上,
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
般,知无甚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欢,便说:“难为他。
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贾母道:“这就罢了。就该奖励,以后越发
上心了。”贾政道:“正是。”因回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吩咐小厮们,把我海
南带来的扇子取来给两把与宝玉。”宝玉磕了一个头,仍复归坐行令。
当下贾兰见奖励宝玉,他便出席,也做一首,呈与贾政看。贾政看了,
更觉欣喜。遂并讲与贾母听时,贾母也十分欢喜,也忙令贾政赏他。于是大
家归坐,复行起令来。
这次贾赦手内住了,只得吃了酒,说笑话。因说道:“一家子一个儿子
最孝顺,偏生母亲病了。各处求医不得,便请了一个针灸的婆子来。这婆子
原不知道脉理,只说是心火,一针就好了。这儿子慌了,便问:‘心见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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