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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优雅-任志强

_30 任志强 (现代)
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座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返悔,便知他在贾府
中听了什么话来,把自己也当做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
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不但无法可处,就是争辩起来,自己也无趣味。一听
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
也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给湘莲,
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当下唬的众人急救不迭。尤老娘一面嚎哭,一面大骂湘莲。贾琏揪住湘
莲,命人捆了送官。二姐儿忙止泪,反劝贾琏:“人家并没威逼他,是他自
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贾琏
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拉下手绢,拭泪
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人!真真可敬!是我没福消受。”大哭一场,等买
了棺木,眼看着入殓,又抚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
出门正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来这样标致人才,又这
等刚烈!”自悔不及,信步行来,也不自知了。正走之间,只听得隐隐一阵
环佩之声,三姐从那边来了,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湘莲
哭道:“妾痴情待君五年,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
幻仙姑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相别,故来一
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毕,又向湘莲洒了几点眼泪,便要告辞而行。
湘莲不舍,连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三姐一摔手,便自去了。这里柳湘莲放
声大哭,不觉处梦中哭醒,似梦非梦,睁眼看时,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
一个瘸腿道士捕虱。湘莲便起身稽首相问:“此系何方?仙师何号?”道士
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脚而已。”湘莲听了,
冷然如寒冰侵骨。掣出那股雄剑来,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
不知往那里去了。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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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话说尤三姐自尽之后,尤老娘合二姐儿、贾珍、贾琏等俱不胜悲恸,自
不必说,忙命人盛殓,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莲见三姐身亡,痴情眷恋,却被
道人数句冷言,打破迷关,竟自截发出家,跟随这疯道人飘然而去,不知何
往。暂且不表。
且说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
要打算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忽有家中小厮吵
嚷:“三姐儿自尽了。”被小丫头们听见,告知薛姨妈。薛姨妈不知为何,心
甚叹息。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说道:“我的儿,你
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
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
叫人意想不到的。”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
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儿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
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
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
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合哥
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一进门来,便向他母
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
说,正在这里合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湘莲跟着一
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
的聪明人,一时糊涂了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
兄弟,单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
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
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
说没看见。”薛姨妈说:“你既找寻过,没有,也算把你做朋友的心尽了。焉
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
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没人,俗语说的,‘夯
雀儿先飞’,省的临时丢三落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再者,你妹妹才说你
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
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
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
倒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也这样想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的脑袋
都大了。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
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定了明儿后儿,下帖儿请罢。”薛姨妈道:“由
你办去罢。”
话犹未了,外面小厮进来回说:“管总的张大爷差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
说:‘这是爷各自买的,不在货账里面。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
得拿;昨儿货物发完了,所以今日才送来了。’”一面说,一面又见两个小厮
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糊涂到
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合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没拿了家里来,还是
伙计送了来了。”宝钗说:“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
要不是 ‘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也诸事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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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了。”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打掉了,还没归窍呢。”说着,大
家笑了一回,便向小丫头说:“出去告诉小厮们,东西收下,叫他们回去罢。”
薛姨妈和宝钗因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便命叫两
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
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母女二
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
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金斗小小子,
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
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
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
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子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才回园
子里去。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
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
且说宝钗到了自己房中,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
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
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玩意儿的。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
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莺儿同着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这
边姐妹诸人都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说:“见面再谢。”惟有黛玉看见他家乡
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
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来?”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
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
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
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着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
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
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
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
啼啼,岂不是自己遭塌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
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
紫鹃正在这里劝解,只听见小丫头子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
说:“请二爷进来罢。”只见宝玉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
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旁
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
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那里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
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道:“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
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
我们劝劝。”宝玉明知黛玉是这个原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只得笑说道:“你
们姑娘的原故,想来不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给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
泪的。”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
因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
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原故,
你那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
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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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
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黛
玉见宝玉如此,自己心里倒过不去,便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
宝姐姐那边去罢。”宝玉巴不的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悲痛,便道:“宝姐姐送
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黛玉道:“自家姐妹,这倒不必。只是到他那
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
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宝玉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和他出来,往宝
钗那里去了。
且说薛蟠听了母亲之言,急下了请帖,办了酒席。次日,请了四位伙计,
俱已到齐,不免说些贩卖账目发货之事。不一时,上席让坐,薛蟠挨次斟了
酒,薛姨妈又使人出来致意。大家喝着酒说闲话儿,内中一个道:“今儿这
席上短两个好朋友。”众人齐问:“是谁?”那人道:“还有谁,就是贾府上
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盟弟柳二爷。”大家果然都想起来,问着薛蟠道:“怎么不
请琏二爷合柳二爷来?”薛蟠闻言,把眉一皱,叹口气道:“琏二爷又往平
安州去了,头两天就起了身了。那柳二爷竟别提起,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
什么是 ‘柳二爷’,如今不知那里作 ‘柳道爷’去了。”众人都诧异道:“这
是怎么说?”薛蟠便把湘莲前后事体说了一遍。众人听了,越发骇异,因说
道:“怪不的前儿我们在店里,仿仿佛佛也听见人吵嚷说:‘有一个道士,三
言两语,把一个人度了去了。’又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只不知是谁。我
们正发货,那里有闲工夫打听这个事去?到如今还是似信不信的,谁知就是
柳二爷呢。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劝他才是。任他怎么着,也不叫他去。”
内中一个道:“别是这么着罢?”众人问:“怎么样?”那人道:“柳二爷那
样个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罢?他原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看破那
道士的妖术邪法,特意跟他去,在背地摆布他,也未可知。”薛蟠道:“果然
如此,倒也罢了。世上这些妖言惑众的人,怎么没人治他一下子!”众人道:
“那时难道你知道了也没找寻他去?”薛蟠说:“城里城外,那里没有找到?
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哭了一场呢。”言毕,只是长吁短叹,无精
打采的,不象往日高兴。众伙计见他这样光景,自然不便久坐,不过随便喝
了几杯酒,吃了饭,大家散了。
且说宝玉和着黛玉到宝钗处来,宝玉见了宝钗,便说道:“大哥哥辛辛
苦苦的带了东西来,姐姐留着使罢,又送我们。”宝钗笑道:“原不是什么好
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新鲜些就是了。”黛玉道:“这些
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真是新鲜物儿了。”宝钗因笑道:“妹
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 ‘物离乡贵’,其实可算什么呢!”宝玉听了这话,
正对了黛玉方才的心事,连忙拿话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时,替我们
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说,不必拉扯上人。姐姐
你瞧,宝哥哥不是给姐姐来道谢,竟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来了。”说的宝钗
宝玉都笑了。
三个人又闲话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来,宝钗劝了一回,因说道:“妹
妹若觉着身上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强扎挣着出来,各处走走逛逛,散散心,
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发懒,浑身发热,只是要歪
着?也因为时气不好,怕病,因此寻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日才觉得好些
了。”黛玉道:“姐姐说的何尝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着呢。”大家又坐了一会
子方散。宝玉仍把黛玉送至潇湘馆门首,才各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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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
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
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
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要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
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复去的摆弄,瞧看一
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
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
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
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奉呢。怪不的老太太和太太
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
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
他,说道:“你只管收了去给环哥玩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
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
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
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
却说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
赐的银钱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莺儿走近前来一步,挨着宝钗,悄
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
出来时,悄悄的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似往日欢
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看那个光景,倒象
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也自己
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
得?你去倒茶去来。”莺儿于是出来,自己倒茶不提。
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伤感起来,因要
将这话告诉袭人。进来时,却只有麝月秋纹在屋里,因问:“你袭人姐姐那
里去了?”麝月道:“左不过在这几个院里,那里就丢了他?一时不见就这
样找。”宝玉笑着道:“不是怕丢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
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他东西,他看见是他家乡的土物,不
免对景伤情。我要告诉你袭人姐姐,叫他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
因问宝玉道:“你回来了。你又要叫劝谁?”宝玉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晴
雯道:“袭人姐姐才出去。听见他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保不住还到林姑
娘那里去呢。”宝玉听了,便不言语。秋纹倒了茶来,宝玉漱了一口,递给
小丫头子,心中着实不自在,就随便歪在床上。
却说袭人因宝玉出门,自己作了回活计。忽想起凤姐身上不好,这几天
也没有过去看看,况闻贾琏出门,正好大家说说话儿,便告诉晴雯:“好生
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二爷回来抓不着人。”晴雯道:“嗳哟!这房里单你
一个人惦记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
了。刚来到沁芳桥畔,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
袭人走着,沿堤看玩了一回,猛抬头,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
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却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便笑嘻嘻的
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么今儿得工夫出来逛逛?”袭人道:“可不是吗,我
要到琏二奶奶那里瞧瞧去。你这里做什么呢?”那婆子道:“我在这里赶蜜
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
流星的,掉了好些了。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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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嘟噜上只咬破两三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
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
赶,也赶不了多少。你倒是告诉买办,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
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管
上,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因又笑着说道:“今年果子虽遭塌了些,味
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正色道:“这那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
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
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忙笑道:“姑娘说的是。我见姑娘很喜欢,
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袭人道:“这也没有什
么,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着就好了。”
说着,遂一径出了园门,来到凤姐这边。一到院里,只听凤姐说道:“天
理良心!我在这屋里熬的越发成了贼了!”袭人听见这话,知道有原故了,
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遂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道:“平姐姐在家
里呢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便问:“二奶奶也在家里呢么?身上
可大安了?”说着,已走进来。凤姐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也笑
着站起来,说:“好些了,叫你惦着。怎么这几日不过我们这边坐坐?”袭
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
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我们来了,倒吵的奶奶烦。”凤姐笑道:“烦是没的话。
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也实在的离不开。我常
听见平儿告诉我说,你背地里还惦着我,常常问我。这就是你尽心了。”一
面说着,叫平儿挪了张杌子放在床傍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
欠身道:“妹妹坐着罢。”
一面说闲话儿。只见一个小丫头子在外间屋里,悄悄的和平儿说:“旺
儿来了,在二门上伺候着呢。”又听见平儿也悄悄的道:“知道了。叫他先去,
回来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袭人知他们有事,又说了两句话,便起身要
走。凤姐道:“闲来坐坐,说说话儿,我倒开心。”因命:“平儿,送送你妹
妹。”平儿答应着,送出来。只见两三个小丫头子都在那里,屏声息气,齐
齐的伺候着。袭人不知何事,便自去了。
却说平儿送出袭人,进来回道:“旺儿才来了,因袭人在这里,我叫他
先到外头等等儿。这会子还是立刻叫他呢,还是等着?请奶奶的示下。”凤
姐道:“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儿进来。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
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道:“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他说他在二
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脾
气儿也好。’不知是旺儿是谁,吆喝了两个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
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平儿正说着,
只见一个小丫头进来,回说:“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凤姐听了,冷笑了一
声,说:“叫他进来!”那小丫头出来说:“奶奶叫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
旺儿请了安,在外间门口垂手侍立。凤姐儿道:“你过来!我问你话。”
旺儿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凤姐儿道:“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
道?”旺儿又打着千儿,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门上听差事,如何能知道二
爷外头的事呢?”凤姐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么拦人
呢!”旺儿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了风了,料着瞒不过,便又跪回道:
“奴才实在不知,就是头里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混说,奴才吆喝了他们
两句。内中深情底里,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奶奶问兴儿,他是长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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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出门的。”凤姐儿听了,下死劲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一起没良心的混
账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崽
子叫了来,你也不许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这才是我
使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
去叫兴儿。
却说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厮们玩呢,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唬了一
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发作了,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回说:
“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叫他!”那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
主意了,只得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
好事啊。你只实说罢!”兴儿一闻此言,又看见凤姐儿气色,及两边丫头们
的光景,早唬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道:“论起这事来,我也
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
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句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兴儿战
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
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午
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的嘴巴子还
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凤姐儿喝声“站
住”,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
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
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
的谎。”凤姐道:“快说!”
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
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
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他好,蓉哥儿
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
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
往上瞅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
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
不 ‘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
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
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烦了呢!——是了,说底下的
罢。”兴儿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
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
“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又回道:“珍大爷那边
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凤姐道:“这里头怎么又扯拉上
什么张家李家咧呢?”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
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
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
呀!”兴儿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有人家的,姓张,叫什么张华,
如今穷的待好讨饭。珍大爷许了他银子,他就退了亲了。”凤姐儿听到这里,
点了点头儿,回头便望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忘八崽子,头里他
还说他不知道呢。”兴儿又回道:“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
凤姐道:“打那里娶过来的?”兴儿回道:“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凤姐
道:“好罢咧!”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道:“就是蓉哥儿,还有几个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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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老婆子们,没别人。”凤姐道:“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道:“过了两天,
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瞧的。”凤姐儿笑了一笑,回头向平儿道:“怪道那两
天二爷称赞大奶奶不离嘴呢。”掉过脸来,又问兴儿:“谁伏侍呢?自然是你
了?”兴儿赶着碰头,不言语。凤姐又问:“前头那些日子,说给那府里办
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了?”兴儿回道:“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往新房子
里去的时候。”凤姐又问道:“谁和他住着呢?”兴儿道:“他母亲和他妹子。
昨儿他妹子自己抹了脖子了。”凤姐道:“这又为什么?”兴儿随将柳湘莲的
事说了一遍。凤姐道:“这个人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因又
问道:“没了别的事了么?”兴儿道:“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
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
凤姐低了一回头,便又指着兴儿说道:“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
这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
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怕惧儿不敢撒谎,我把你的腿不给你砸折
了呢!”说着,喝声起去,兴儿磕了个头,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不敢就
走。凤姐道:“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敬听。凤姐道:“你忙什
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呢?”兴儿也不敢抬头。凤姐道:“你从今日不许
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
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凤姐又叫道:“兴儿!”兴儿赶忙答应回
来。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
凤姐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提防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才出去了。
凤姐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凤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两三
句话的工夫,才说道:“好,旺儿!——很好!去罢!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
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慢慢的退出去了。凤姐便叫:“倒茶。”小丫
头子们会意,都出去了。
这里凤姐才和平儿说:“你都听见了?这才好呢!”平儿也不敢答言,只
好陪笑儿。凤姐越想越气,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便叫平儿来。平儿连忙答应过来,凤姐道:“我想这件事,竟该这么着才好,
也不必等你二爷回来再商量了。”未知凤姐如何办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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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
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近两个月
的限了。
谁知凤姐早已心下算定,只得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
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
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
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
来。兴儿引路,一直到了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兴儿笑道:“快回二奶
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跑进去报
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理衣裳,
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了车进来,二姐一看,只见头上都是素白银器,
身上月白缎子袄,青缎子掐银线的褂子,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
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的二女
人搀进院来。二姐陪笑,忙迎上来拜见,张口便叫“姐姐”,说:“今儿实在
不知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求姐姐宽恕!”说着便拜下去。凤姐忙陪笑还礼
不迭,赶着拉了二姐儿的手,同入房中。
凤姐在上坐,二姐忙命丫头拿褥子,便行礼,说:“妹子年轻,一从到
了这里,诸事都是家母和家姐商议主张。今儿有幸相会,若姐姐不弃寒微,
凡事求姐姐的指教,情愿倾心吐胆,只伏侍姐姐。”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
忙下坐还礼,口内忙说:“皆因我也年轻,向来总是妇人的见识,一味的只
劝二爷保重,别在外边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爷太太耽心:这都是你我的痴心,
谁知二爷倒错会了我的意。若是外头包占人家姐妹,瞒着家里也罢了;如今
娶了妹妹作二房,这样正经大事,也是人家大礼,却不曾合我说。我也劝过
二爷,早办这件事,果然生个一男半女,连我后来都有靠。不想二爷反以我
为那等妒忌不堪的人,私自办了,真真叫我有冤没处诉!我的这个心,惟有
天地可表。头十天头里,我就风闻着知道了,只怕二爷又错想了,遂不敢先
说,目今可巧二爷走了,所以我亲自过来拜见。还求妹妹体凉我的苦心,起
动大驾,挪到家中。你我姐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合意的谏劝二爷,谨慎世
务,保养身子,这才是大礼呢。要是妹妹在外头,我在里头,妹妹白想想,
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再者叫外人听着,不但我的名声不好听,就是妹妹的
名儿也不雅。况且二爷的名声更是要紧的,倒是谈论咱们姐儿们还是小事。
至于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昔持家太严,背地里加减些话,也是常
情。妹妹想:自古说的:‘当家人,恶水缸。’我要真有不容人的地方儿,上
头三层公婆,当中有好几位姐姐、妹妹、妯娌们,怎么容的我到今儿?就是
今儿二爷私娶妹妹,在外头住着,我自然不愿意见妹妹,我如何还肯来呢?
拿着我们平儿说起,我还劝着二爷收他呢。这都是天地神佛不忍的叫这些小
人们遭塌我,所以才叫我知道了。我如今来求妹妹,进去和我一块儿,住的、
使的、穿的、带的,总是一样儿的。妹妹这样伶透人,要肯真心帮我,我也
得个膀臂。不但那起小人堵了他们的嘴,就是二爷回来一见,他也从今后悔,
我并不是那种吃醋调歪的人,你我三人,更加和气。所以妹妹还是我的大恩
人呢。要妹妹不合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着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
替我好言方便方便,留我个站脚的地方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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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愿意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了。
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坐下。平儿忙也
上来要见礼。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必是平儿,连忙亲身
搀住,只叫:“妹子快别这么着,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
死了他!妹妹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这么着。”说着,又
命周瑞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见的礼。二姐
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已往之事。凤姐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别
人。如今只求妹妹疼我。”二姐是个实心人,便认做他是个好人,想道:“小
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也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
知己。又见周瑞家等媳妇在傍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善政,“只是吃亏太痴了,
反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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