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野心优雅-任志强

_29 任志强 (现代)
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一手儿,后来多浑虫酒痨死了,这多姑娘儿见鲍
二手里从容了,便嫁了鲍二。况且这多姑娘儿原也和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
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里来,预备二姐儿过来
时伏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
再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
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
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那里还娶的起媳妇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
来,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今被贾府家人唤至,逼他与二姐儿退婚,心中
虽不愿意,无奈惧怕贾珍等势焰,不敢不依,只得写了一张退婚文约。尤老
娘给了二十两银子,两家退亲不提。这里贾琏等见诸事已妥,遂择了初三黄
道吉日,以便迎娶二姐儿过门。下回分解。
----------------------- Page 147-----------------------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话说贾琏、贾珍、贾蓉等三人商议,事事妥贴,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娘
和三姐儿送入新房。尤老娘看了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倒也十分齐备,
母女二人,已算称了心愿。鲍二两口子见了,如一盆火儿,赶着尤老娘一口
一声叫“老娘”,又或是“老太太”;赶着三姐儿叫“三姨儿”,或是“姨娘”。
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儿抬来,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
早已预备得十分妥当。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来了,拜过了天地,焚了纸
马。那尤老娘见了二姐儿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似在家模样,十分得意;
搀入洞房。那夜贾琏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要怎么奉承这二姐儿才过得去,乃命
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
一笔勾倒。有时回家,只说在东府里有事。凤姐因知他和贾珍好,有事相商,
也不疑心。家下人虽多,都也不管这些事。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
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
贾琏一月出十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
若贾琏来,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就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
的体己,一并搬来给二姐儿收着,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里,
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来。二姐儿听了,自然是愿意的了。当
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眼见已是两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做完佛事,晚间回家时,与他姊
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
“不在那里。”贾珍喜欢,将家人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
一时,到了新房子里,已是掌灯时候,悄悄进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园内,
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里才点灯,先看过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儿出来相见。贾珍
见了二姐儿,满脸的笑容,一面吃茶,一面笑说:“我做的保山如何?要错
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二
姐儿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那鲍二来请安,
贾珍便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所以二爷叫你来伏侍。日后自有大用你之
处。不可在外头吃酒生事,我自然赏你。倘或这里短了什么,你二爷事多,
那里人杂,你只管去回我。我们弟兄,不比别人。”鲍二答应道:“小的知道。
若小的不尽心,除非不要这脑袋了。”贾珍笑着点头道:“要你知道就好。”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二姐儿此时恐怕贾琏一时走来,彼此不雅,吃了两
钟酒便推故往那边去了。贾珍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二姐儿自去。剩下
尤老娘和三姐儿相陪。那三姐儿虽向来也和贾珍偶有戏言,但不似他姐姐那
样随和儿,所以贾珍虽有垂涎之意,却也不肯造次了,致讨没趣。况且尤老
娘在傍边陪着,贾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轻薄。
却说跟的两个小厮,都在厨下和鲍二饮酒,那鲍二的女人多姑娘儿上灶。
忽见两个丫头也走了来,嘲笑要吃酒,鲍二因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
也偷着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他女人骂道:“糊涂浑呛了的忘八,
你撞丧那黄汤罢。撞丧醉了,夹着你的脑袋挺你的尸去。叫不叫与你什么相
干?一应有我承当呢。风啊雨的,横竖淋不到你头上来。”这鲍二原因妻子
之力,在贾琏前十分有脸;近日他女人越发在二姐儿跟前殷勤服侍,他便自
----------------------- Page 148-----------------------
己除赚钱吃酒之外,一概不管,一听他女人吩咐,百依百随。当下又吃了些,
便去睡觉。这里他女人随着这些丫鬟小厮吃酒,又和那小厮们打牙撂嘴儿的
玩笑,讨他们的喜欢,准备在贾珍前讨好儿。
正在吃的高兴,忽听见扣门的声儿。鲍二的女人忙出来开门看时,见是
贾琏下马,问有事无事。鲍二女人便悄悄的告诉他说:“大爷在这里西院里
呢。”贾琏听了,便至卧房。见尤二姐和两个小丫头在房中呢,见他来了,
脸上却有些讪讪的。贾琏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来。咱们吃两杯好睡觉,
我今日乏了。”二姐儿忙忙陪笑,接衣捧茶,问长问短,贾琏喜的心痒难受。
一时,鲍二的女人端上酒来,二人对饮,两个小丫头在地下伏侍。
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马去,瞧见有了一匹马,细瞧一瞧,知是贾珍的,
心下会意,也来厨下。只见喜儿寿儿两个正在那里坐着吃酒,见他来了,也
都会意,笑道:“你这会子来的巧。我们因赶不上爷的马,恐怕犯夜,往这
里来借个地方儿睡一夜。”隆儿便笑道:“我是二爷使我送月银的。交给了奶
奶,我也不回去了。”鲍二的女人便道:“咱们这里有的是炕,为什么大家不
睡呢?”喜儿便说:“我们吃多了,你来吃一钟。”隆儿才坐下,端起酒来,
忽听马棚内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相容,互蹄蹶起来。隆儿等慌的
忙放下酒杯,出来喝住,另拴好了进来。鲍二的女人笑道:“好儿子们,就
睡罢!我可去了。”三个拦着不肯叫走,又亲嘴摸乳,口里乱嘈了一回,才
放他出去。这里喜儿喝了几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喜
儿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二人便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生睡。只顾你一个
人舒服,我们就苦了。”那喜儿便说道:“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贴一炉子烧
饼了。”隆儿寿儿见他醉了,也不理他,吹了灯将就卧下。
二姐听见马闹,心下着实不安,只管用言语混乱贾琏。那贾琏吃了几杯,
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
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俏丽。贾琏搂着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俊,
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二姐儿道:“我虽标致,却没品行,看来倒
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说:“怎么说这个话?我不懂。”二姐滴泪说道:“你
们拿我作糊涂人待,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的夫妻,日子
虽浅,我也知你不是糊涂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做了夫妻,
终身我靠你,岂敢瞒藏一个字:我算是有倚有靠了。将来我妹子怎么是个结
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儿,也不是常策,要想长久的法儿才好。”贾琏听
了,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你前头的事,我也知道,你
倒不用含糊着。如今你跟了我来,大哥跟前自然倒要拘起形迹来了。依我的
主意,不如叫三姨儿也合大哥成了好事,彼此两无碍,索性大家吃个杂会汤。
你想怎么样?”二姐一面拭泪,一面说道:“虽然你有这个好意,头一件,
三妹妹脾气不好;第二件,也怕大爷脸上下不来。”贾琏道:“这个无妨。我
这会子就过去,索性破了例就完了。”
说着,乘着酒兴,便往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贾琏便推门进去,
说:“大爷在这里呢,兄弟来请安。”贾珍听是贾琏的声音,唬了一跳,见贾
琏进来,不觉羞惭满面。尤老娘也觉不好意思。贾琏笑道:“这有什么呢,
咱们弟兄,从前是怎么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
要多心,我倒不安了。从此,还求大哥照常才好,不然兄弟宁可绝后,再不
敢到此处来了。”说着便要跪下。慌的贾珍连忙搀起来,只说:“兄弟怎么说,
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因又笑嘻嘻向三
----------------------- Page 149-----------------------
姐儿道:“三妹妹为什么不合大哥吃个双钟儿?我也敬一杯,给大哥合三妹
妹道喜。”
三姐儿听了这话,就跳起来,站在炕上,指着贾琏冷笑道:“你不用和
我花马掉嘴的!咱们 ‘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儿—
—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
呢!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姊妹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
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
做了二房,‘偷来的锣鼓儿打不得’。我也要会会这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
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儿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
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拚了这条命!吃酒怕什么?咱们就
喝。”说着自己拿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盏,揪过贾琏来就灌,
说:“我倒没有和你哥哥喝过。今儿倒要和你喝一喝,咱们也亲近亲近。”吓
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三姐这等拉的下脸来。兄弟两个本是风流场
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女孩儿一席话说的不能搭言。三姐看了这样,
越发一叠声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大家一处乐。俗语说的,‘便
宜不过当家’,你们是哥哥兄弟,我们是姐姐妹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
尤老娘方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要溜,三姐儿那里肯放?贾珍此时反后
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了。
只见这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的挽个鬓儿,身上穿着大
红小袄,半掩半开的,故意露出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鲜艳
夺目。忽起忽坐,忽喜忽嗔,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就和打秋千一般。灯光
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
横波入鬓,转盼流光:真把那贾珍二人弄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恍惚,
落魄垂涎。再加方才一席话,直将二人禁住。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儿能为,
别说调情斗口齿,竟连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三姐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
村俗流言,洒落一阵,由着性儿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一时,他的酒足兴
尽,更不容他弟兄多坐,竟撵出去了,自己关门睡去了。自此后,或略有丫
鬟婆子不到之处,便将贾珍、贾琏、贾蓉三个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
他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之后,也不敢轻易再来。那三姐儿有时高兴,又命小
厮来找。及至到了这里,也只好随他的便,干瞅着罢了。看官听说:这尤三
姐天生脾气,和人异样诡僻。只因他的模样儿风流标致,他又偏爱打扮的出
色,另式另样,做出许多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来。那些男子们,别说贾珍贾
琏这样风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铁石心肠,看见了这般光景,也要动心
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种轻狂豪爽、目中无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团
高兴逼住,不敢动手动脚。所以贾珍向来和二姐儿无所不至,渐渐的俗了,
却一心注定在三姐儿身上,便把二姐儿乐得让给贾琏,自己却和三姐儿捏合。
偏那三姐一般合他玩笑,别有一种令人不敢招惹的光景。他母亲和二姐儿也
曾十分相劝,他反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
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现放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自然是
好的,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肯干休?势必有一场大闹。你二人不知谁生谁
死,这如何便当作安身乐业的去处?”他母女听他这话,料着难劝,也只得
罢了。那三姐儿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
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
便用剪子铰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
----------------------- Page 150-----------------------
昧心钱。
贾琏来了,只在二姐屋里,心中也渐渐的悔上来了。无奈二姐儿倒是个
多情的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热。要论温柔和顺,却
较着凤姐还有些体度,就论起那标致来,及言谈行事,也不减于凤姐。但已
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什么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
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似漆,
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
贾琏说:“你和珍大爷商议商议,拣个相熟的,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他不
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贾琏道:“前日我也曾回大哥的,他只是舍不的。
我还说,‘就是块肥羊肉,无奈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多扎手。咱们未
必降的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扰撂过手了,你叫我有什么
法儿?”二姐儿道:“你放心。咱们明儿先劝三丫头,问准了,让他自己闹
去;闹的无法,少不得聘他。”贾琏听了,说:“这话极是。”
至次日,二姐儿另备了酒,贾琏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他妹妹过来和
他母亲上坐。三姐儿便知其意,刚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开口,便先滴泪说
道:“姐姐今儿请我,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说。但只我也不是糊涂人,也不
用絮絮叨叨的。从前的事,我已尽知了,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
安身,妈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才是正礼。但终身大事,
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向来人家看着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
我所以破着没脸,人家才不敢欺负。这如今要办正事,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
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你他们拣择,虽是有钱有势
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贾琏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
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三姐儿道:“姐姐横
竖知道,不用我说。”贾琏笑问二姐儿是谁,二姐儿一时想不起来。贾琏料
定必是此人无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这人了,果然好眼力。”二姐儿笑
道:“是谁?”贾琏笑道:“别人他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儿与尤
老娘听了,也以为必然是宝玉了。三姐儿便啐了一口,说:“我们有姐妹十
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有好男人了不成?”众
人听了都诧异:“除了他,还有那一个?”三姐儿道:“别只在眼前想,姐姐
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说:“老爷那边紧等着
叫爷呢。小的答应往舅老爷那边去了,小的连忙来请。”贾琏又忙问:“昨日
家里问我来着么?”兴儿说:“小的回奶奶:爷在家庙里和珍大爷商议做百
日的事,只怕不能来。”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留下兴儿答应人。
尤二姐便要了两碟菜来,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兴儿在炕沿下站着喝,一长
一短,向他说话儿。问道:“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么个利害的样子?老太
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各样家常等话。
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喝,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母女。
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人。有
几个知奶奶的心腹,有几个知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
腹,奶奶敢惹。提起来,我们奶奶的事,告诉不得奶奶!他心里歹毒,口里
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的他?倒是跟前有个平姑娘,为人很
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好事。我们有了不是,奶奶是容
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没有
----------------------- Page 151-----------------------
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得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
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的
把银子钱省下来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
下人,他讨好儿。或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不好的
事,或他自己错了,他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去,他还在傍边拨火儿。如
今连他正经婆都嫌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
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要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他这么说他,将来背着我还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
他一层儿了,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么说,小的不怕
雷劈吗?但凡小的要有造化,起先娶奶奶时,要得了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
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几个人,谁不是背前背后称扬奶奶
盛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伺候奶奶呢。”
尤二姐笑道:“你这小猾贼儿还不起来。说句玩话儿,就吓的这个样儿。
你们做什么往这里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
千万别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不见他才好呢。‘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
头笑着,脚底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他都占全了。只
怕三姨儿这张嘴还说不过他呢,奶奶这么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
二姐笑道:“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么着我?”兴儿道:“不是小的喝了酒,
放肆胡说:奶奶就是让着他,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儿,他就
肯善罢干休了?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跟前,二爷多看
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似的。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里头,
两个有一次在一处,他还要嘴里掂十来个过儿呢。气的平姑娘性子上来,哭
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逼着我,我不愿意,又说我反了;
这会子又这么着。’他一般也罢了,倒央及平姑娘。”二姐笑道:“可是撒谎?
这么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就是俗语说的,‘三人抬
不过个理字去’了。这平姑娘原是他自幼儿的丫头。陪过来一共四个,死的
死,嫁的嫁,只剩下这个心爱的,收在房里,一则显他贤良,二则又拴爷的
心。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会挑三窝四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
所以才容下了。”
二姐笑道:“原来如此。但只我听见你们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
他这么利害,这些人肯依他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
家这位寡妇奶奶,第一个善德人,从不管事,只教姑娘们看书写字,针线道
理,这是他的事情。前儿因为他病了,这大奶奶暂管了几天事,总是按着老
例儿行,不象他那么多事逞才的。我们大姑娘,不用说,是好的了。二姑娘
混名儿叫 ‘二木头’。三姑娘的混名儿叫‘玫瑰花儿’:又红又香,无人不爱,
只是有刺扎手。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正经是
珍大爷的亲妹子,太太抱过来的,养了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
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们不算,外还有两位姑娘,真是天下少有。一位是我们
姑太太的女儿,姓林;一位是姨太太的女儿,姓薛:这两位姑娘都是美人一
般的呢,又都知书识字的。或出门上车,或在园子里遇见,我们连气儿也不
敢出。”尤二姐笑道:“你们家规矩大,小孩子进的去,遇见姑娘们,原该远
远的藏躲着,敢出什么气儿呢。”兴儿摇手,道:“不是那么不敢出气儿。是
怕这气儿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儿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说得满屋里
都笑了。
----------------------- Page 152-----------------------
要知尤三姐要嫁何人,下回分解。
----------------------- Page 153-----------------------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话说兴儿说怕吹倒了林姑娘,吹化了薛姑娘,大家都笑了。那鲍二家的
打他一下子,笑道:“原有些真;到了你嘴里,越发没了捆儿了。你倒不象
跟二爷的人,这些话倒象是宝玉的人。”尤二姐才要又问,忽见尤三姐笑问
道:“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做些什么?”兴儿笑道:“三姨儿别
问他。说起来,三姨儿也未必信: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我
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学里的师老爷严严的管着念书?偏他不爱念
书,是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疯疯癫癫的,
说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心里自然是
聪明的,谁知里头更糊涂。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
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又不习文,又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
头群儿里闹。再者,也没个刚气儿。有一遭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
家乱玩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
他,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尤三姐笑道:“主
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你们难缠。”尤二姐道:“我们看
他倒好,原来这样。可惜了儿的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
咱们也不是见过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的,自然是天天
只在里头惯了的。要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
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
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 ‘姐姐们不知道:
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的那样腌臜,只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
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那碗是腌
臜的,另洗了再斟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儿跟前,不
管什么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尤二姐听说,笑
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
兴儿,不便说话,只低了头磕瓜子儿。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为,倒是
一对儿好人。只是他已经有了人了,只是没有露形儿,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
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所以还没办呢。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
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说:“老爷有事,
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得十五六天
的工夫。今儿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儿定了那件事,明日爷来好做定
夺。”说着带了兴儿,也回去了。
这里尤二姐命掩了门,早睡下了,盘问他妹子一夜。至次日午后贾琏方
来了,尤二姐因劝他,说:“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来?千万别为我误事。”
贾琏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出了月儿就起身,
得半月工夫才来。”尤二姐道:“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前去,这里一应不用你
惦记。三妹妹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他已择定了人,你只要依他就是了。”
贾琏忙问:“是谁?”二姐笑道:“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不知多早晚才来呢。
也难为他的眼力。他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
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他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常斋念佛,再不嫁
人。”贾琏问:“到底是谁,这样动他的心?”二姐儿笑道:“说来话长。五
年前,我们老娘家做生日,妈妈和我们到那里给老娘拜寿,他家请了一起玩
戏的人,也都是好人家子弟。里头有个装小生的,叫做柳湘莲。如今要是他
----------------------- Page 154-----------------------
才嫁。旧年闻这人惹了祸逃走了,不知回来了不曾。”贾琏听了道:“怪道呢,
我说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那柳老二那样一个标
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他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的来。
去年因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那里去了,一向没来。听见
有人说来了,不知是真是假,一问宝玉的小厮们,就知道了。——倘或不来
时,他是萍踪浪迹,知道几年才来?岂不白耽搁了大事?”二姐道:“我们
这三丫头,说的出来干的出来,他怎么说,只依他便了。”
二人正说之间,只见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
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儿起,我吃常斋念佛,伏侍母亲,等来了嫁了
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
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
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贾琏无了法,只得和二姐商议了一回家务,复回
家和凤姐商议起身之事。一面着人问焙茗。焙茗说:“竟不知道。大约没来,
若来了,必是我知道的。”一面又问他的街坊,也说没来。贾琏只得回复了
二姐儿。
至起身之日已近,前两天便说起身,却先往二姐儿这边来住两夜,从这
里再悄悄的长行。果见三姐儿竟象又换了一个人的似的。又见二姐儿持家勤
慎,自是不消惦记。是日,一早出城,竟奔平安州大道,晓行夜住,渴饮饥
餐。方走了三日,那日正走之间,顶头来了一群驮子,内中一伙,主仆十来
匹马。走的近了,一看时,不是别人,就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贾琏深为奇
怪,忙伸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说些别后寒温,便入一酒店歇下,共
叙谈叙谈。贾琏因笑道:“闹过之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二弟
踪迹全无。怎么你们两个今日倒在一处了?”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
事:我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天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儿到了
平安州地面,遇见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
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受,所以我们结拜了
生死兄弟,如今一路进京。从此后,我们是亲弟兄一般。到前面岔口上分路,
他就分路往南二百里,有他一个姑妈家,他去望候望候。我先进京去安置了
我的事,然后给他寻一所房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过起来。”贾琏听了道:
“原来如此!倒好,只是我们白悬了几日心。”因又说道:“方才说给柳二弟
提亲,我正有一门好亲事,堪配二弟。”说着,便将自己娶尤氏,如今又要
发嫁小姨子一节,说了出来,只不说尤三姐自择之语。又嘱薛蟠:“且不可
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是知道的。”薛蟠听了大喜,说:“早该如此。
这都是舍表妹之过。”湘莲忙笑道:“你又忘情了,还不住口。”薛蟠忙止住
不语,便说:“既是这等,这门亲事定要做的。”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
一个绝色的女子。如今既是贵昆仲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定夺,我无不
从命。”贾琏笑道:“如今口说无凭,等柳二弟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
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湘莲听了大喜,说:“既如此说,等弟探过姑母,不
过一月内,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只
是我信不过二弟,你是萍踪浪迹,倘然去了不来,岂不误了人家一辈子的大
事?须得留一个定礼。”湘莲道:“大丈夫岂有失信之理?小弟素系寒贫,况
且在客中,那里能有定礼?”薛蟠道:“我这里现成,就备一分,二哥带去。”
贾琏道:“也不用金银珠宝,须是二弟亲身自有的东西,不论贵贱,不过带
----------------------- Page 155-----------------------
去取信耳。”湘莲道:“既如此说,弟无别物,囊中还有一把‘鸳鸯剑’,乃
弟家中传代之宝,弟也不敢擅用,只是随身收藏着,二哥就请拿去为定。弟
纵系水流花落之性,亦断不舍此剑。”说毕,大家又饮了几杯,方各自上马,
作别起程去了。
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完了公事,因又嘱咐他十月前后
务要还来一次。贾琏领命,次日连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那边。且说二姐
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闻。那三姐儿果是个斩钉
截铁之人,每日侍奉母亲之馀,只和姐姐一处做些活计,虽贾珍趁贾琏不在
家,也来鬼混了两次,无奈二姐儿只不兜揽,推故不见。那三姐儿的脾气,
贾珍早已领过教的,那里还敢招惹他去?所以踪迹一发疏阔了。却说这日贾
琏进门,看见二姐儿三姐儿这般景况,喜之不尽,深念二姐儿之德。大家叙
些寒温,贾琏便将路遇柳湘莲一事说了一回,又将鸳鸯剑取出递给三姐儿。
三姐儿看时,上面龙吞夔护,珠宝晶莹;及至拿出来看时,里面却是两把合
体的,一把上面錾一“鸳”字,一把上面錾一“鸯”字,冷飕飕,明亮亮,
如两痕秋水一般。三姐儿喜出望外,连忙收了,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
着剑,自喜终身有靠。贾琏住了两天,回去复了父命,回家合宅相见。那时
凤姐已大愈,出来理事行走了。贾琏又将此事告诉了贾珍。贾珍因近日又搭
上了新相知,二则正恼他姐妹们无情,把这事丢过了,全不在心上,任凭贾
琏裁夺;只怕贾琏独力不能,少不得又给他几十两银子。贾琏拿来,交给二
姐儿,预备妆奁。
谁知八月内湘莲方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蟠,方知薛蟠不
惯风霜,不服水土,一进京时,便病倒在家,请医调治。听见湘莲来了,请
入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念旧事,只感救命之恩。母子们十分称谢。又说起
亲事一节:凡一应东西皆置办妥当,只等择日。湘莲也感激不尽。
次日,又来见宝玉。二人相会,如鱼得水。湘莲因问贾琏偷娶二房之事。
宝玉笑道:“我听见焙茗说,我却未见。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见焙茗说,
琏二哥哥着实问你。不知有何话说?”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了
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
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
又素日不甚和他相厚,也关切不至于此。路上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求定下,
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
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了底里才好。”宝玉道:“你原是个精细人,如何
既许了定礼又疑惑起来?你原说只要一个绝色的。如今既得了个绝色的,便
罢了,何必再疑?”湘莲道:“你既不知他来历,如何又知是绝色?”宝玉
道:“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妹子。我在那里和他们混了一个月,
怎么不知?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湘莲听了,跌脚道:“这事不好!
断乎做不得。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宝玉听说,红
了脸。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他
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做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
湘莲笑道:“原是我自己一时忘情,好歹别多心。”宝玉笑道:“何必再提,
这倒似有心了。”
湘莲作揖告辞出来,心中想着要找薛蟠,一则他病着,二则他又浮躁,
不如去要回定礼。主意已定,便一径来找贾琏。贾琏正在新房中,闻湘莲来
了,喜之不尽,忙迎出来,让到内堂,和尤老娘相见。湘莲只作揖,称“老
----------------------- Page 156-----------------------
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诧异。吃茶之间,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
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要从了二哥,背了姑母,
似不合理。若系金帛之定,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
贾琏听了,心中自是不自在,便道:“二弟,这话你说错了。定者,定也,
原怕返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这个断乎使不得。”湘
莲笑说:“如此说,弟愿领责备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绕舌。湘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