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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优雅-任志强

_31 任志强 (现代)
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
只是这里怎么着呢?”凤姐道:“这有何难?妹妹的箱笼细软,只管着小厮
搬了进去。这些粗夯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妹妹说谁妥当,就叫谁在
这里。”二姐忙说:“今儿既遇见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姐姐料理。我也
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呢?这几件箱柜拿进去
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
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急忙穿戴了,二人携手上
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太太
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
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极大,姐妹们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
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二姐道:“任
凭姐姐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进大门,只奔后
门来。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了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
处相见了。
彼时大观园里的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
众人来看问。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了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一一的
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
园里的婆子丫头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
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天:“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
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
凤姐又便去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他使唤,暗暗吩咐
他园里的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是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帐。”自己
又去暗中行事不提。
且说合家之人都暗暗的纳罕,说:“看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那二
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里姐妹个个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为得所。谁
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
去回一声大奶奶,拿些个来。”善姐儿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
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姑
娘妯娌们,上下几百男女人,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
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
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天都从他一个人手里出入,
一个嘴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
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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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头,死不死活不活,你敢怎么着呢?”
一席话说的尤氏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的
连饭也怕端来给他吃了,或早一顿,晚一顿,所拿来的东西皆是剩的。二姐
说过两次,他反瞪着眼叫唤起来了。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本分,少不得忍着。
隔上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好妹妹”不离口。
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
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
奶奶告诉我一个 ‘不’字,我要你们的命。”二姐见他这般好心,“既有他,
我又何必多事?下人不知好歹是常情。我要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反叫人说
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这二姐的底细,皆已深知:果然已有了婆家的,
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赌博,不理世业,家私花尽了,父母撵他出来,
现在赌钱场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子二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
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给旺儿,
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要往有司衙门里告去,就
告琏二爷国孝家孝的里头,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这张华也深知利害,先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道:“真是他
娘的话!怨不得俗语说,‘癞狗扶不上墙的’。你细细说给他:‘就告我们家
谋反也没要紧!’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要闹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
平服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
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作主,便又命张华
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旺的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便
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一张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处喊了冤。
察院坐堂,看状子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来旺一人”,只得遣人
去贾府传来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
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
弟兄,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众青衣不敢,只说:“好哥
哥你去罢,别闹了。”于是来至堂前跪了。察院命将状子给他看。旺儿故意
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
的有仇,故意拉小的在内,其中还有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道:“虽还
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的说:“糊涂东西,还不
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
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下来了,便忙将
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要虚张声势,惊唬而已。又拿了三
百银子给他去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宅,安了根子。那察院深知原委,
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妄捏虚词,诬赖
良人。都察院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
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等正忙着贾琏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
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却早防着这一
着。倒难为他这么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
人去对词。正商议间,又报:“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话,倒吃了一
惊,忙要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已经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
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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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备饭。”说着,便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带着贾蓉,走进上屋。尤氏也迎出来了,见凤姐气色不善,忙
说:“什么事情,这么忙?”凤姐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
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
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
了窍,国孝家孝两层在身,就把个人送了来。这会子叫人告我们,连官场中
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到了这里,干错了什么不
是,你这么利害?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叫你们做这个圈套挤
出我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
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
要去见官。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婶娘息怒!”凤姐一面又骂贾蓉:
“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
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
儿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一面骂着,扬手就打。唬的贾
蓉忙碰头说道:“婶娘别动气。只求婶娘别看这一时,侄儿千日的不好,还
有一日的好。实在婶娘气不平,何用婶娘打,等我自己打,婶娘只别生气。”
说着,就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
“以后可还再顾三不顾四的不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不
了?婶娘是怎么样待你?你这么没天理没良心的!”众人又要劝,又要笑,
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
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把混帐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了
捕快皂隶来拿。再者,咱们过去,只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等,大家公
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男人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
妹,我也亲身接了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
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和我一样的,只等老太太知道
了。原说下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
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
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
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又放声大哭起“祖宗爷
娘”来,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并无别话,只骂贾蓉:“混帐种子!和你老子做的好事!我当初就说使不得。”
凤姐儿听说这话,哭着搬着尤氏的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
茄子搳着?不就是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去?你要告
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么得惊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
他们!自古说 ‘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
敢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
小心,应贤良的名儿。”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
不信,问问跟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要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
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头媳妇等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
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
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点脸儿。”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回止了
哭,挽头发,又喝骂贾蓉:“出去请你父亲来,我对面问他;问亲大爷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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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五七,侄儿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你们!”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侄儿一时吃了屎,调唆
着叔叔做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婶娘要闹起来了,侄儿也是个死!只求婶
娘责罚侄儿,侄儿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娘料理,侄儿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娘
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 ‘肐膊折了,在袖子里’?侄儿糊涂死了,
既做了不肖的事,就和那猫儿狗儿一般,少不得还要婶娘费心费力,将外头
的事压住了才好。只当婶娘有这个不孝的儿子,就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
疼他呢。”说着,又磕头不绝。凤姐儿见了贾蓉这般,心里早软了,只是碍
着众人面前,又难改过口来,因叹了一口气,一面拉起来,一面拭泪向尤氏
道:“嫂子也别恼我,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了,把我吓昏
了,才这么着急的顾前不顾后了。可是蓉儿说的,‘肐膊折了在袖子里。’
刚才的话,嫂子可别恼,还得嫂子在哥哥跟前替说,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
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娘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娘方才说用
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们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给婶娘送过去,好补
上,那有叫婶娘又添上亏空的理?那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
太太们跟前,婶娘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才好”。
凤姐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着我替你们周
全!我就是个傻子,也傻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什么人?嫂子既怕
他绝了后,我难道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妹子,就合我的妹子一样,
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
来同住。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性急,若是我们的主意,
先回了老太太、太太,看是怎么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
叫我要打要骂的,才不言语了。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偏儿的打嘴,半空里
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
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
子。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急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
现在有这个理他抓住,纵然死了,死的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么怨的他告
呢?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
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拚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
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
我就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
没个人商量,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叫人拿住刀靶儿,越发来讹。
我是 ‘耗子尾巴上长疮,——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
子。”尤氏贾蓉不等说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
张华不过是穷急,故舍了命才告咱们。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
只叫他应个妄告不实之罪,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银
子就完了。”凤姐儿砸着嘴儿,笑道:“难为你想,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做
出这些事来:原来你竟是这么个有心胸的,我往日错看了你了。若你说的这
话,他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些人既是
无赖的小人,银子到手,三天五天一光了,他又来找事讹诈,再要叨蹬起来,
咱们虽不怕,终久耽心。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他银子?”贾
蓉原是个明白人,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
是是非者’,还事还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
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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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来,还嫁他去;若说要钱,我们少不得给他些个。”凤姐儿忙道:“虽如
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断不肯使他出去。他要出去了,咱们家
的脸在那里呢?依我说,只宁可多给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儿口虽如此,
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他却做贤良人。如今怎么说,且只好怎么依着。
凤姐儿又说:“外头好处了,家里终久怎么样呢?你也和我过去回明了
老太太、太太才是。”尤氏又慌了,拉凤姐儿讨主意,怎么撒谎才好。凤姐
冷笑道:“既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样事?这会子这个腔儿,我又看不上。
待要不出个主意,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凭人撮弄我,我还是一片傻心肠
儿,说不得等我应起来。如今你们只别露面,我只领了你妹妹去给老太太、
太太们磕头。只说:原系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正因我不大生长,原说买两
个人放在屋里的;今既见了你妹妹很好,而且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
做二房。皆因家中父母姊妹亲近一概死了,日子又难,不能度日,若等百日
之后,无奈无家无业,实在难等。就算我的主意,接进来了,已经厢房收拾
出来了,暂且住着,等满了孝再圆房儿。仗着我这不害臊的脸,死活赖去,
有了不是,也寻不着你们了。你们娘儿两个想想,可使得?”
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娘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
不得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凤姐儿道:“罢呀,还说什么拜谢不拜谢。”又
指着贾蓉道:“今日我才知道你了。”说着,把脸却一红,眼圈儿也红了,似
有多少委屈的光景。贾蓉忙陪笑道:“罢了,少不得担待我这一次罢。”说着,
忙又跪下了。凤姐儿扭过脸去不理他,贾蓉才笑着起来了。这里尤氏忙命丫
头们舀水,取妆奁,伏侍凤姐儿梳洗了,赶忙又命预备晚饭。凤姐儿执意要
回去,尤氏拦着道,“今日二婶子要这么走了,我们什么脸还过那边去呢?”
贾蓉旁边笑着劝道:“好婶娘!亲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
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你这——”说到这里,又咽住了。
一面老婆丫头们摆上酒菜来,尤氏亲自递酒布菜。贾蓉又跪着敬了一钟酒。
凤姐便合尤氏吃了饭。丫头们递了漱口茶,又捧上茶来。凤姐喝了两口,便
起身回去。贾蓉亲身送过来,进门时,又悄悄的央告了几句私心话,凤姐也
不理他,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且说凤姐进园中,将此事告诉尤二姐,又说,我怎么操心,又怎么打听,
须得如此如此,方保得众人无罪,“少不得咱们按着这个法儿来才好。”不知
凤姐又想出什么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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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话说尤二姐听了,又感激不尽,只得跟了他来。尤氏那边怎好不过来呢,
少不得也过来,跟着凤姐去回。凤姐笑说:“你只别说话,等我去说。”尤氏
道:“这个自然。但有了不是,往你身上推就是了。”说着,大家先至贾母屋
里。正值贾母和园里姐妹们说笑解闷儿,忽见凤姐带了一个绝标致的小媳妇
儿进来,忙觑着眼瞧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儿的。”凤姐上来笑道:
“老祖宗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儿说:“这是太婆婆了,
快磕头。”二姐儿忙行了大礼。凤姐又指着众姐妹说,这是某人某人,“太太
瞧过,回来好见礼。”二姐儿听了,只得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
贾母上下瞧了瞧,仰着脸,想了想,因又笑问:“这孩子我倒象那里见
过他,好眼熟啊。”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讲那些,只说比我俊不俊。”
贾母又带上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
抿着嘴儿笑,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他的手来我瞧
瞧。”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很齐全,我看比你还俊呢。”凤姐
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
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儿。”贾母听了道:“这有
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才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
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
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
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居
住。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这里还有许多陪送外,还
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了人对词,
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原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强
娶之说。皆因张华拖欠我们的债务,追索不给,方诬赖小的主儿。”那察院
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是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
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张华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说:“这
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
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借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
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
儿说明,乐得人财两得,便去贾家领人。
凤姐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那家
并没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尤氏过来,说他做事不
妥:“既你妹子从小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叫人告了,这是什么事?”
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说:“张华的
口供上现说没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又说:‘原是亲家说过一次,并
没应准;亲家死了,你们就接进去做二房。’如此没对证的话,只好由他去
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不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
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
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
母亲实在某年某月某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极了告,又翻了
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
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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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
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
一怒,寻出一个由来,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
不出来?你若走呢,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
主意。”和父母商议已定,约共得了有百金,父子次日起了五更,便回原籍
去了。
贾蓉打听的真了,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
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
着张华带回二姐儿去,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
还是二姐儿不去,自己拉绊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
往,倘或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
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把刀靶儿递给外人哪!”因此,后悔不迭。复又想
了一个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讹他做贼,和他打官司,将他
治死,或暗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声。旺儿
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做?人命关天,非同儿
戏。我且哄过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
“张华因有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
打闷棍的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客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
说:“你要撒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
和尤二姐和美非常,竟比亲九姊妹还胜几倍。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已经静悄悄的关锁,只有一个看
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起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
得来见贾赦和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
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赏他为妾。贾琏叩头领去,
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合家众人,回来见了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
姐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来,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
未免脸上有些得意骄矜之色。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到那边接了来。
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饰。
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析
纳罕。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的,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
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名声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
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来往太密,‘没人要的,你拣了来。还
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的什么儿似的。后来打听是谁说的,又
察不出来。日久天长,这些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呢?我反弄了鱼头来折。”
说了两遍,自己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
三语四,指桑骂槐,暗相讥刺。且说秋桐自以为系贾赦所赐,无人僭他的,
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容那先奸后娶、没人抬举的妇女?凤姐听了暗
乐。自从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
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平儿看不过,自己拿钱出来弄菜给他吃,或是有时只说
和他园中逛逛,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给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只有秋桐
碰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
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会拿
耗子,我的猫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就远着了,又暗恨秋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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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中姊妹一干人暗为二姐耽心。虽都不敢多言,却也可怜。每常无人处
说起话来,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因无一点坏形。贾琏来家
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昔见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
轨之心,只未敢下手,今日天缘凑巧,竟把秋桐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
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得开?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
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用借刀杀人之
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
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
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
天天大口乱骂,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
的威风怎么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这娼妇
做一回,他才知道呢。”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气的尤二姐在房
里哭泣,连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次日,贾母见他眼睛红红的肿了,
问他,又不敢说。秋桐正是抓乖买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
“他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丧声嚎气。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好和
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了。
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可知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
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上践踏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
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与他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折磨?不过
受了一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
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妹妹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为人一生心痴
意软,终久吃了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猾。他发狠定
要弄你一死方罢。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就是进来,亦不容他这样。
此亦系理数应然,只因你前生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速
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回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白白的
丧命,也无人怜惜的。”尤二姐哭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
既系当然,何必又去杀人作孽?”三姐儿听了,长叹而去。这二姐惊醒,却
是一梦。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哭着合贾琏说:“我这病不能好了!
我来了半年,腹中已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老天可怜,生下来还可;
若不然,我的命还不能保,何况于他。”贾琏亦哭说:“你只管放心,我请名
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
谁知王太医此时也病了,又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
走去,便仍旧请了那年给晴雯看病的太医胡君荣来。诊视了,说是经水不调,
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
听了,复又命老婆子请出手来,再看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
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
将金面略露一露,医生观看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
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早已魂飞天外,那里还能辨气色?
一时掩了帐子,贾琏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瘀
血凝结。如今只以下瘀通经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令人送
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光景,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
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下来了。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
骂胡君荣,一面遣人再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找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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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血气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
郁结于中。这位先生误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伤八九,一时难保就
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也开
了个煎药方子并调元散郁的丸药方子去了。急的贾琏便查谁请的姓胡的来,
一时查出,便打了个半死。
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遇见
这样没本事的大夫来。”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诚祷告,说:“我情愿
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常斋念佛”。
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贾琏与秋桐在一处,凤姐又做汤做水的着人送与
二姐,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来又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了。”
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儿,说他冲的。秋桐见贾琏请医调治,打
人骂狗,为二姐十分尽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听见如此,说
他冲了,凤姐儿又劝他说:“你暂且别处躲几日再来。”秋桐便气得哭骂道:
“理那起饿不死的杂种,混嚼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
他?好个 ‘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冲了。我还要问问他
呢,到底是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
也不知张姓王姓的。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谁不会养?一年半载
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众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
过来请安,秋桐便告诉邢夫人说:“二爷二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
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听说,便数落了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
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么样,是老爷给的。为个外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
说着赌气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发走到窗户根底下,大骂起来。尤二姐听
了,不免更添烦恼。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尤二姐那边来劝慰了一
番。尤二姐哭诉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这里尤
二姐心中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
经打下,无甚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金
子可以坠死人,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扎挣起来,打开箱子,便
找出一块金,也不知多重。哭了一回,外边将近五更天气,那二姐咬牙,狠
命便吞入口中,几次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裳首饰穿戴齐整,上
炕躺下。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妇们见他不叫人,乐
得自己梳洗。凤姐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就只配没人心
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
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
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
平儿进来瞧见,不禁大哭。众人虽素昔惧怕凤姐,然想二姐儿实在温和
怜下,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当下合宅皆知。贾琏
进来,搂尸大哭不止。凤姐也假意哭道:“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
辜负了我的心!”尤氏贾蓉等也都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贾琏便回了王夫
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往
梨香院收拾停灵,将二姐儿抬上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八个妇女围随,
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择定明日寅时入殓大吉,五日出不得,
七日方可。贾琏道:“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久停。”天文
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一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人也都来了。贾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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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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