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可使之物:这庶几不失大体。若一味要省时,那里搜寻不出几个钱来?
凡有些馀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时里外怨声载道,岂不失了你们这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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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体?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
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这个之外,他每
人不论有馀无馀 ,只叫他拿出若干吊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这些园中的
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都在园中照料;当差之人,关门闭户,
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重活计,
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
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顾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
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
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呢。他们也沾带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
的,他们就替你们照顾了。”
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账房受辖制,又不与凤姐儿去算账,一年
不过多拿出若干吊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声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
们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无故得钱,更都
喜欢起来,口内说:“他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我们怎么好‘稳
吃三注’呢?”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你们
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
你们也知道,我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别的姑娘
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我们太太又多病,家
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就是街坊邻舍,也要帮个忙儿,何况是姨娘托我?
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沽名钓誉的,那时酒醉赌输,再生出事来,我
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昔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
娘们,这么一所大花园子,都是你们照管着,皆因看的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
妈,最是循规蹈矩,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
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他们也不
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场,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小的教训。虽是他们是管
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面,他们如何得来作践呢!所以我如今替你
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的是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得谨谨慎慎的,
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岂不敬服?
也不枉替你们筹画些进益了。你们去细细想想这话。”众人都欢喜说:“姑娘
说的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么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
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刚说着,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
进宫朝贺,此刻先遣人来送礼请安。”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
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
上用宫绸十二匹。宫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探春看过,说:“用上
等封儿赏他。”因又命人去回了贾母。贾母命人叫李纨、探春、宝钗等都过
来,将礼物看了。李纨收过一边,吩咐内库上人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
贾母因说:“这甄家又不与别家相同。上等封儿赏男人。只怕转眼又打发女
人来请安,预备下尺头。”
一语未了,果然人回:“甄府四个女人来请安。”贾母听了,忙命人带进
来。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年纪,穿带之物皆比主子不大差别。请安问好毕,
贾母便命拿了四个脚踏来。他四人谢了坐,等着宝钗等坐了,方都坐下。贾
母便问:“多早晚进京的?”四人忙起身回说:“昨儿进的京,今儿太太带了
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叫女人们来请安,问候姑娘们。”贾母笑问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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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年没进京,也不想到就来。”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唤进京
的。”贾母问道:“家眷都来了?”四人回说:“老太太和哥儿、两位小姐,
并别位太太,都没来;就只太太带了三姑娘来了。”贾母道:“有人家没有?”
四人道:“还没有呢。”贾母笑道:“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这两家,都和我
们家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们有信回来说,全亏府上照看。”
贾母笑道:“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亲,原应当的。你们二姑娘
更好,不自尊大,所以我们才走的亲密。”四人笑道:“这是老太太过谦了。”
贾母又问:“你这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回说:“也跟着老太太呢。”
贾母道:“几岁了?”又问:“上学不曾?”四人笑说:“今年十三岁。因长
的齐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气异常,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
贾母笑道:“也不成了我们家的了?你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道:“因老
太太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的白,老太太便叫作‘宝玉’。”贾母笑向李纨道:
“偏也叫个‘宝玉’!”李纨等忙欠身笑道:“从古至今,同时隔代,重名的
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这小名儿之后,我们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亲友
家也倒象曾有一个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却记不真了。”贾母笑道:“那
就是我的孙子。——人来。”众媳妇丫头答应了一声,走近几步,贾母笑道:
“园里把咱们的宝玉叫了来,给这四个管家娘子瞧瞧,比他们的宝玉如何。”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
“唬了我们一跳!要是我们不进府来,倘或别处遇见,还只当我们的宝玉后
赶着也进了京呢。”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也笑问
个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的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
可知是模样儿相仿了。”贾母笑道:“那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
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
处。”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
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笑问怎么。四人笑道:“方才
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道了。若是我们那一位,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
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
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
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着。不知你我这样人家的
孩子,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
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也因为他一则
生的得人意儿;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还周到,使人见了可爱可
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凭
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道:“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
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客,规矩礼数,比大人还有趣,所以无人见了
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
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偏会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任性,也是小
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
都还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一语
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他四人请了安,大概说
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罢。”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去。四人告辞了
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子家务,打发他们回去,不必细说。
这里贾母喜得逢人便告诉:也有一个宝玉,也都一般行景。众人都想着
天下的世宦人家,同名的这也很多,祖母溺爱孙子也是常事,不是什么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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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不介意。独宝玉是个迂阔呆公子的心性,自为是那四人承悦贾母之词。后
至园中去看湘云病去,湘云因说他:“你放心闹罢,先还‘单丝不成线,独
树不成林’,如今有了个对子了。闹利害了,再打急了,你好逃到南京找那
个去。”宝玉道:“那里的谎话,你也信了?偏又有个宝玉了?”湘云道:“怎
么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宝玉笑道:“这也罢了,偏
又模样儿也一样,这也是有的事吗?”湘云道:“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
是阳货呢?”宝玉笑道:“孔子阳货虽同貌,却不同名!蔺与司马虽同名,
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两样俱同不成?”湘云没了话答对,因笑道:“你
只会胡搅,我也不和你分证。有也罢,没也罢,与我无干!”说着,便睡下
了。
宝玉心中便又疑惑起来:若说必无,也似必有;若说必有,又并无目睹。
心中闷闷,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盘算,不觉昏昏睡去,竟到一座花园之内。
宝玉诧异道:“除了我们大观园,竟又有这一个园子?”正疑惑间,忽然那
边来了几个女孩儿,都是丫鬟,宝玉又诧异道:“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
外,也竟还有这一干人?”只见那些丫鬟笑道:“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
宝玉只当是说他,忙来陪笑说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园?
姐姐们带我逛逛。”众丫鬟都笑道:“原来不是咱们家的宝玉。他生的也还干
净,嘴儿也倒乖觉。”宝玉听了,忙道:“姐姐们这里,也竟还有个宝玉?”
丫鬟们忙道:“‘宝玉’二字,我们家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为保佑他延年
消灾,我们叫他,他听见喜欢;你是那里远方来的小厮,也乱叫起来!仔细
你的臭肉,不打烂了你的。”又一个丫鬟笑道:“咱们快走罢,别叫宝玉看见。”
又说:“同这臭小子说了话,把咱们熏臭了。”说着一径去了。宝玉纳闷道:
“从来没有人如此荼毒我,他们如何竟这样的?莫不真也有我这样一个人不
成?”
一面想,一面顺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宝玉诧异道:“出了怡红院,也竟
还有这么一个院落?”忽上了台阶,进入屋内只见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
有几个女儿做针线,或有嬉笑玩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
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
呢。”宝玉听说,心下也便吃惊,只见榻上少年说道:“我听见老太太说,长
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做了一个梦,竟梦中
到了都中一个大花园子里头,遇见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
易找到他房里,偏他睡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往那里去了。”宝玉听说,
忙说道:“我因找宝玉来到这里,原来你就是宝玉?”榻上的忙下来拉住,
笑道:“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
又真的!”一语未了,只见人来说:“老爷叫宝玉。”吓得二人皆慌了,一个
宝玉就走。一个便忙叫:“宝玉快回来!宝玉快回来!”
袭人在旁听他梦中自唤,忙推醒他,笑问道:“宝玉在那里?”此时宝
玉虽醒,神意尚自恍惚,因向门外指说:“才去不远。”袭人笑道:“那是你
梦迷了。你揉眼细瞧,是镜子里照的你的影儿。”宝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
那嵌的大镜对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丫鬟捧过漱盂茶卤来漱了口。麝月
道:“怪道老太太常嘱咐说:‘小人儿屋里不可多有镜子,人小魂不全,有镜
子照多了,睡觉惊恐做胡梦。’如今倒在大镜子那里安了一张床!有时放下
镜套还好,往前去天热困倦,那里想的到放他?必如方才就忘了,自然先躺
下照着影儿玩来着,一时合上眼自然是胡梦颠倒的。不然,如何叫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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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来呢?不如明日挪进床来是正经。”一语未了,
只见王夫人遣人来叫宝玉。不知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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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话说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拜甄夫人去。
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见甄家的形景,自与荣宁
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的。细问,果有一宝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
宝玉方信。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请
过甄夫人母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
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线,便上来问他:“昨日夜里咳嗽的可好
些?”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
“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急乱投医’了。”一面
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
身上抹了一抹,说道:“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时气又不好,你再
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
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
不留心,还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
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的
房里去了。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象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
——因祝妈正在那里刨土种竹,扫竹叶子。顿觉一时魂魄失守,随便坐在一
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一顿饭的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
何是可。偶值雪雁从王夫人屋里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头看见桃花树
下石上一人,手托着腮颊,正出神呢: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疑惑道:
“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肯犯病,敢是他也犯
了呆病了?”一边想,一边就走过来,蹲着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做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
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
雪雁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屋里。黛玉未醒,将
人参交给紫鹃。紫鹃因问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睡中觉呢,所
以等了这半天。姐姐,你听笑话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坐在
下屋里说话儿,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他和太
太告了假,出去给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
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绫子袄儿。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往这地方去,
恐怕弄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穿。借我的,弄坏了也是小事,
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
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费多少事,别误了
你老人家出门,不如再转借罢。”紫鹃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儿,倒也巧。你
不借给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他这会子就去呀,还是等
明日一早才去呢?”雪雁道:“这会子就走,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头。
雪雁道:“只怕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
了,忙问:“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了,忙放下针,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要问我,答应我就来。”
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
说了那么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一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弄出病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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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
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到这里,自己伤起
心来了。”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还走开,这会
子怎么又来挨着我坐?”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头,你们姐儿两个正
说话,赵姨娘一头走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
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不说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
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
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
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如今我听见一
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
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
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
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家去?”紫鹃道:“妹妹回苏州去。”
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母,无人照看才接了来
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撒谎了。”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
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
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
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女儿在你贾
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香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
给亲戚,落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
有人来接的了。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
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点在那里呢。”
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么回答,等了半
天,见他只不作声。才要再问,只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在
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天,他只不信,你
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
脸紫胀,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了,只说时气
所感,热身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
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
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众人见了这样,一时忙乱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
先要差人去请李嬷嬷来。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天:问他几句话,也无回
答;用手向他脉上摸了摸,嘴唇人中上着力掐了两下,掐得指印如许来深,
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呀”的一声,便搂头放
身大哭起来。急得袭人忙拉他说:“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
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李嬷嬷捶床捣枕说:“这
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了!”
袭人因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
也哭起来了。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
见紫鹃正伏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
宝玉说了些什么话?你瞧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说着,便
坐在椅上。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又有泪痕,举止大变,更不免也着了忙,
因问怎么了。袭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
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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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了!连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
黛玉听此言,李妈妈乃久经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
声,将所服之药,一口呕出,抖肠搜肺、炙胃扇肝的,哑声大嗽了几阵。一
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
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
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紫鹃说道:“我并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玩
话,他就认真了。”袭人道:“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玩话认了真?”黛
玉道:“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他只怕就醒过来了。”紫鹃听说,忙
下床,同袭人到了怡红院。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
鹃,便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
敢说什么,不过说几句玩语。”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
出来了。众人一见,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
所以拉紫鹃命他赔罪。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
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玩话引出来
的。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玩话。”又向紫鹃道:
“你这孩子,素日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做
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
妹两个一处长得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
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
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正说着,人回:“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都来瞧哥儿来了。”贾母道:
“难为他们想着,叫他们来瞧瞧。”宝玉听了一个“林”字,便满床闹起来
说:“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们来了!快打出去罢!”贾母听了,也忙说:
“打出去罢!”又忙安慰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再没人
来接他,你只管放心罢!”宝玉道:“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都不许姓林了!”
贾母道:“没姓林的来,凡姓林的都打出去了。”一面吩咐众人:“以后别叫
林之孝家的进园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儿。孩子们,你们听了我这句话罢!”
众人忙答应,又不敢笑。一时宝玉又一眼看见了十锦槅子上陈设的一只金
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乱说:“那不是接他们来的船来了?湾在那里呢。”贾母
忙命拿下来。袭人忙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递过去,宝玉便掖在被中,
笑道;“这可去不成了!”一面说,一面死拉着紫娟不放。
一时人回:“大夫来了。”贾母忙命快进来。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暂
避入里间,贾母便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见许多的人,忙上去请了
贾母的安,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那紫鹃少不得低了头。王太医也不解
何意,起身说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别,有气血
亏柔饮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恼中痰急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
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别的似轻些。”贾母道:“你只说怕不
怕,谁和你背药书呢!”王太医忙躬身笑道:“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
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这么着,请
外头坐,开了方儿。吃好了呢,我另外预备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
要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王太医只管躬身陪笑说;“不敢,
不敢。”他原听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
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
一时按方煎药,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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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去了,就是要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
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
夫人等方回去了,一夜还遣人来问几次信。李奶奶带宋妈等几个年老人用心
看守,紫鹃、袭人、睛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
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说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
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
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了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倒故意
作出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
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位呆
爷,‘听见风儿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
且说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
态形容给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
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
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玩罢咧,你就认起真来。”宝玉道:“你说的
有情有理,如何是玩话呢?”紫鹃笑道:“那些话,都是我编的。林家真没
了人了。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
接,老太太也必不叫他去。”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
道:“果真的不依?只怕是嘴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
三年再娶了亲,你眼睛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
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就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了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
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玩话,他已经许
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
劳什子,你都没劝过吗?我病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
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
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再化成一股烟,一阵大风,
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
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释道:“你不用着急。这
原是我心里着急,才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
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
我给了林姑娘使,偏偏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
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
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长;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
我疑惑,故说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
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告诉你一句打趸儿的话:活着,
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
暗筹画。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
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
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夜就要叫你去,偏又忘了。我已
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
见你文具儿里头有两三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
傍边,睡着好照,明日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
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儿紫鹃来
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静后,紫鹃已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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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这么病起来。”
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
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
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
又没个父母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
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
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
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夜也就撂
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多着呢。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
要象姑娘这样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
罢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没听见俗语说的:‘万两黄
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日可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
个人?我明日必回老太太,退回你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
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
了亏,又有什么好处。”说着,竟自己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
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哭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
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也只得备了
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与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
二人不曾去。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了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了。次日,
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才完结。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
便欲说给薛蟠为妻。因薛蟠素昔行止浮奢,又恐遭塌了人家女儿。正在踌躇
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
姐儿。凤姐儿笑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
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姑妈有一件事要求老祖宗,只是不
好启齿。”贾母忙问何事,凤姐儿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
不好启齿的,这是极好的好事,等我和你婆婆说,没有不依的。”因回房来,
即刻就命人叫了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错,
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又作保山。将计就计,便应了。贾母十
分喜欢,忙命人请了薛姨妈来。二人见了,自然有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
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
“妙极。”贾母笑道:“我最爱管闲事,今日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
媒钱?”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整万银子来,只怕不稀罕。但
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作媒,还得一位主亲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
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尤氏婆媳二人来。贾母
告诉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
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当中料理,不可太省,也不可太
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命
写了请贴,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自嘱
咐,只得应了,惟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
易说。这且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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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
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子,
一个小姑子,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孩儿,正好亲近些呢。”邢夫人方罢。那
薛蝌岫烟二人,前次途中曾有一面知遇,大约二人心中皆如意。只是那岫烟
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和宝钗姐妹共处闲谈;又兼湘云是个爱取笑的,
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是女儿,还不是那种佯羞诈鬼、一
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那日见他起,想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的父母皆是
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的父母偏是酒糟透了的人,于女儿分上平常;邢夫人也
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老实人,连他
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
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叫邢
夫人知道,也恐怕是多心闲话之故。如今却是众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
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有时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