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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上)

_10 赫尔曼·沃克(美)
第二部 中途岛第二十八章(7)
斯普鲁恩斯究竟为什么打发这些俯冲轰炸机出击呢?
一个司令官在战斗中的决断是不容易分析的;即使由他自己来分析,即使是事后心平气和地回忆,要作出分析也不容易。不是所有的军人都善于辞令的。事件烟消云散,就此过去了,尤其是一场战役中那些瞬息即逝的片刻。事隔很久才撰写的回忆录常常既不说明问题,又使人误解。有些真正富有自豪感的人不愿多讲,也不大写作。雷蒙德•斯普鲁恩斯关于他在中途岛战役中的作为,简直没留下片言只语。
他在本战役中是遵循一条有案可查的尼米兹的指令行事的:“你该以有计划的冒险的原则为指导,该原则你该理解为:在敌人的优势兵力攻击下,避免暴露自己的兵力,除非这种暴露能造成予敌以重创的良机。”海军对此有个酸溜溜的、用俚语表达的说法:“对敌人猛敲猛打,可别做赔本生意”;这是对一支以弱抵强的兵力的标准告诫。归根结蒂,这无非是说:“用稳健的战术想法打胜仗。”很少有比这更难遵奉的军令啦。他还得到尼米兹的口头指令,不得损失航空母舰,即使这意味着得放弃中途岛。“我们往后能收复它的,”尼米兹说过。“保全舰队。”
在这些碍手碍脚的指示的压力下,还有些严峻的事实牵制着斯普鲁恩斯。他对这条航空母舰、海尔赛的参谋人员以及空中作战都是陌生的。他不可能单靠发发少将脾气就能迫使“企业号”或是“大黄蜂号”上慢得骇人听闻的起飞工作快起来。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无能为力的。“约克敦号”在回收它的搜索机时,朝后方漂航,没在地平线下,所以他没法找弗莱彻商量。发现了一架日方的水上飞机,那个懂日语的特种情报官说,它拍发过一份方位报告。所以突击的优势像热煎锅上的黄油般化掉了。据悉,中途岛环礁正挨到敌机的空袭。他的俯冲轰炸机呢,却在头顶上空不断地盘旋,白白消耗汽油。
既然这三角形作战区每条边的距离都是已知数,飞机的航程和速率也是知道的,斯普鲁恩斯就可以指望,他的俯冲轰炸机如果现在就出发,就可能在敌机力量薄弱时同它们交锋,因为那时它们从中途岛回来,缺乏弹药和汽油。不过这方面有个严峻的难题。那架PBY巡逻机只看见两条航空母舰。尼米兹的情报人员料想有四五条。这些没找到的航空母舰在哪儿?它们会从北方、南方,甚至一个包抄从东方来袭击第十六特混舰队吗?它们会乘他的俯冲轰炸机全部出动去袭击那两条母舰的当儿,猛扑过来吗?
他面临着一个事关重大、迫于眉睫的抉择:不是把轰炸机扣住了等待来一次完全的协同进攻,同时盼望得到关于那两三条不见踪影的航空母舰的消息,就是眼下就出击,冒一下风险,也许它们会在那两条已发现的航空母舰附近露面。
斯普鲁恩斯出击了。这实在也说不上是“有计划的冒险”。这是拿他的海军和他的祖国的前途在这最凶险、最重大的赌局中孤注一掷。这种决断——这种一生中只有一次的个人决断——是对一位司令官的考验。就在这一小时内,他那经验丰富得多、实力强大得多的对手,海军中将南云忠一,也将面临同样艰难的抉择。
第二部 中途岛第二十九章(1)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
(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
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午夜。
锡耶纳。
我刚收听英国广播公司和柏林电台的广播,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听到些什么——也许是想听到战局方面最后关头来个大转机,来证明我迟迟不作出孤注一掷的决定是有道理的。什么转机也没有。透过宣传的脂粉——德国人打扮得像个婊子,英国人一副贵妇人的派头——只见战事的面貌依旧那样冷酷无情:德国和日本占着上风。
今天会见大主教时,我察觉一丝微妙的变化。大主教大人有几分像个农民,一张下颚宽厚的红脸,身子结实,谈吐朴实。但他富有教养、生性宽容。我喜欢他,并一向信任他。这次他不是在他那有护墙板的舒适的书房里,而是在冰冷的外面大办公室里接待我。他坐在一张豪华的旧书桌后边。我走进去时,他没站起来,仅仅做了个手势要我就座。我会意了。我不再是一位著名的美国作家,他可以在我的别墅里不时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上等美酒,并参加妙趣横生、卖弄学问的谈话。我是一个祈求者。命运转变了,大主教也跟着变。
话说回来,他过问了那桩事。就意大利当局来说,眼下没什么直接的危害威胁着我们。在这方面他要我放心。他没听说什么新的把犹太人集中起来的方案。我们那受软禁的敌侨身份当然是极异乎寻常的。他被告知,我们是指定受特殊待遇的,等种种问题澄清了,将被释放去瑞士。所以也许并不存在躲藏的问题。
不过,如果的确存在这问题的话,躲到乡下去倒未始不是个可行的办法,这他同意。可是躲藏在锡耶纳四郊却并不明智。关于那位著名的美国作家 被战车困住这一点,在锡耶纳已经成为家家闲谈的话题了,所以这一带不会有靠得住的避难所。
他曾谨慎地跟沃尔特拉的主教谈起这问题,那是在西北五十英里光景一个有城墙的古城,在下通比萨的盘绕曲折的山路旁。很多年前,我观光过沃尔特拉的伊特拉斯坎人的古迹。我在那里买的一只雪花石膏碗如今还搁在我的案头,供着玫瑰花。那是座被时间遗忘的小城。居民是一些黝黑、俊俏、阴郁的人。大主教大人开玩笑说,他们说不定在血统上是伊特拉斯坎种,内心里可是异教徒。有几个被法西斯政府通缉的人躲藏在沃尔特拉。如果情况变得不可收拾,他可以使我们同沃尔特拉的主教取得联系,他会关怀我们的。不过他认为我们应该保持镇静,等待有一天得到释放。他笑吟吟地站起来送我出去,就这样大大缩短了交谈的时间。
他竟和沃尔特拉的主教谈起我们,使我感到震惊。我怎么能知道他是可靠的呢?大主教尽管和蔼可亲地要我安心,他本人却没向我们提供躲藏的地方;至于万一将来出现紧急情况,他仅仅给了一个诺言:从沃尔特拉的主教,从一个与我素昧平生、不欠我任何恩情的人那里可以得到关怀。这个暧昧的前景使我考虑采用另一个办法。
[下面那段从《一个犹太人的旅程》中的引文,共计八页半手写的稿纸,在原稿上是一连串奇特的符号。在那些笔记本上六月四日以后所写的部分中经常出现这种段落。下面这段英语文本清楚地提供这种暗码的解答。]
我在这些记录中至今一直避免谈及这另一个办法。一旦我这笔记本里包含了这种材料,它就成为一颗定时炸弹。不禁想起了莱奥纳多的倒写手迹。我决定用英语来阐明那些富于危险性的事情,不过是用意第绪语的字母来倒写,这在不懂个中秘密的人眼里,看来就像母鸡的爪痕。这是个临时性的保护措施,用来对付爱刺探的人的目光,或者意大利警方的突然袭击。办法很简单,但是在短期内安全效果是可靠的。
当我着手写《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时,哪里想得到竟会采用间谍的伎俩!我生命之烛即将燃尽,毕剥作响,回光返照,在我周围投下跳跃不停、令人注目的影子。然而我打算从现在起把每桩发生的重大事件都记录下来。只消用根火柴点上我壁炉里像火绒般干燥的劈柴,我就可以在几秒钟内使这部著作化为灰烬。
且来谈这另一个办法吧。
有个锡耶纳的医生对我们泄露他是个犹太人,并且是个秘密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计划带着全家逃出意大利,巴望能到达巴勒斯坦;他相信所有的欧洲犹太人都注定要灭亡。组织那次“伊兹密尔号”航行的坚强的巴勒斯坦人阿夫兰•拉宾诺维茨一直跟此人保持着联系,他的出走计划如今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天他将拍一份肯定出发的电报给拉宾诺维茨。他们很乐意让我们也参加这次外逃计划。我必须在早上通知医生我们想不想一起走。
这个计划设想的逃亡路线是经过皮昂比诺、厄尔巴和科西嘉到达里斯本。它的关键又是一条土耳其船,这回是条货船,它每两个月从伊斯坦布尔装一船土耳其烟草到里斯本。这种芳香的烟草对同盟国的战争事业是关系重大的,因此这条船得到英国的出入许可。船长深夜在科西嘉岛沿岸停下,收下黄金,让犹太人当偷渡乘客,借此发一笔财。到了里斯本,我们可以跟这些犹太复国主义朋友分手。他们指望好歹继续赶路到圣地去,我们呢,当然只消走进美国领事馆就行了。
医生并不忽视这方案中的种种危险。牵涉到意大利和法国的地下工作小组。拉宾诺维茨跟两方面都打交道。从锡耶纳乘长途汽车出发到里斯本一个码头的终点,一路上困难重重。整个计划简直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然而这是我们争取自由的最后机会了;否则,我们只得在越来越黑暗的战争氛围中一筹莫展地等待。如果我相信真正有希望被释放去瑞士,我会在这里熬到底。我那条原则:“每逢举棋不定,就等待观望。”在我过去的生活中对我帮助很大。可是我开始看出,对一个在欧洲的犹太人来说,所有的原则全混乱了。罗盘的指针在激烈的磁暴中转个不停。即使没有那些不堪设想的广播来找我麻烦,我也忍不住要逃跑。大主教对那些有关纳粹秘密屠杀犹太人的传说嗤之以鼻,表示不信;他说,反正意大利政府永远不会把犹太人移交给德国人,就像那些被占领的国家正在干的那样。他是这样想的。他稳坐在大主教管区的府第内。我的安全却是一发千钧。
只消盟军胜利在望,哪怕还只像从地平线下冒出的一线光芒,我就不愿离开。一个月前,这正是我下的决心。同盟国有大量的原料、工厂和人力资源,我无法想象德国和日本会一直打胜仗。相反地,我相信托克维尔 的预见即将实现,由美国和俄国来平分世界;这两个大联邦,在勇猛善战然而日渐没落的不列颠帝国的协助下,会大张旗鼓地打进中欧,摧毁疯狂成性的希特勒暴政,不但解放那些沦陷的国家,也解放那些处在黑暗中的、被榨尽血汗的德国人。希特勒一完蛋,日本的日子也长不了啦。
第二部 中途岛第二十九章(2)
可是受到一次次冲击后,如今深印在我头脑里的是马其顿的例子。跟亚洲那些游牧部落相比,亚历山大的部队人数极少。但他的方阵打垮了一个个庞大的帝国,使整个已知的世界臣眼于他那个小国。那个爱冒险的屠夫科泰斯率领一小撮亡命之徒,掳掠、摧毁了孟特祖玛的帝国 。毕萨罗对伟大的印加文明干了同样的事情 。战争是靠意志、靠不怕死、靠杀人的本领取胜的,不是靠人数方面的优势,不管相差多么悬殊。
既然俄国的冬天使德国人停止在莫斯科的外围,人们期望它也许能一劳永逸地挫败“条顿人的狂热”。可是,这头怪物不过是倚着宝剑,歇口气,准备再扑上前去。意大利报纸上刊出了塞瓦斯托波尔之围的叫人胆战心惊的照片。大得吓人的大炮朝城市发射出同房子一样高大的炮弹。雨点般的炮弹和飞机扔的炸弹把塞瓦斯托波尔完全笼罩在烟雾中,像爆发中的火山。俄国人在哈尔科夫附近打了败仗后,那咧着嘴笑的侏儒,戈培尔博士在宣布战果了:俘虏人数达到天文数字。公海上,希特勒的潜艇几乎完全切断了美国到欧洲的供应线,以致同盟国的报纸本身也在大惊小怪地嚷叫,承认被击沉的吨位达到几百万之多。在北非,英国人又在隆美尔的攻势下溃逃。
与此同时,日本在军事地位方面的形象越发高大,像从瓶子里冒出来、屹立着的妖魔。日本简直把吉卜林笔下所写到的那些地方都攻占了:新加坡、缅甸、爪哇,眼下正在威胁印度!战败被俘的白种人的照片,看上去像是文明的末日。新加坡的意气消沉的英国俘虏,蹲在地上,队伍一路伸出去,直到照相机无法聚焦的地方,而在菲律宾的棕榈成行的道路上,一行行胡子拉碴、衣衫褴楼、低垂着头的美国人,由瞪目怒视的黄皮肤矮子拿枪押着,从巴丹走向俘虏营。
修昔底德 在基督诞生前几世纪就明明白白地写下了这种教训。民主制度最充分地满足人对自由的渴望;然而,由于纪律松弛、秩序混乱、贪图逸乐,它一再向严峻刻苦、专心一志的专制主义屈服。
我也许正变得情绪低落,因为消息稀少和环境忧郁而变得闭塞。意大利战争时期那种叫人恼火的寒酸的艰苦生活,粗劣的饮食,使人身心交瘁。自从美国记者们离开以来,我没尝到过像样的肉和酒。配给的蔬菜不是没长成的就是已经腐烂的。粘土般的面包卡住人的嗓子眼儿。然而,我相信我的思路还是清晰的。在我看来,设想在不久的将来同盟国会得胜是愚蠢的,不值一谈。战局不会这么容易地扭转过来。近在眼前的结果倒可能恰恰相反:苏联崩溃,英国人被赶出亚洲,美国人被赶出太平洋,被迫媾和,轴心国取得胜利。不然的话,前景只能是僵局。如果战争拖延到相当时间,等轴心国掠夺到的金属、燃料和食品消耗殆尽,同盟国也许能通过曲折的道路获胜。然而希特勒在一九四五年或一九四六年才垮台帮不了娜塔丽、她的娃娃或我什么忙。我们可能等不到这么久就死去了;可这还不算,跟维尔纳·贝克迟早得摊牌,不可能推迟许多月,更不用说几年了。
我不怕世界末日来临。德国和日本的军队不会在新英格兰和加利福尼亚登陆。海洋是辽阔的,而美国依旧人口众多和实力坚强,不过不会及时发挥自己的力量罢了。一旦这些暴君吞下了他们征服的地方,会停下来消化,会有一段勉强的和平时期,也许一二十年吧。要是美国采用了类似维希的政体,那也许根本不会有第三次大战,而仅仅是一个由这些专制国家来逐渐吸干美国资源的长期过程。我只需要规划五年或至多十年的生活就够了。我死后,来洪水也无妨 。而我必须尽力搭救娜塔丽和路易斯。
决定权真的看来全在自己手里。娜塔丽简直瘫痪了。这个在战争爆发时冲到华沙去找她情人、在战争期间在里斯本碰到另一个情人就当场嫁给他的淘气姑娘,已经做了母亲。这使她变了样。她说她愿意让我来带头。如果说她甘心带着个婴孩参加这次轻率的旅行,那只能是因为那个在“伊兹密尔号”上使她敬畏而又对她有吸引力的人,阿夫兰·拉宾诺维茨也同这件事有关。她那个在潜艇上服役的丈夫正远在半个地球外,如果他确实还活着的话。对拉宾诺维茨那样古怪成性而又难以捉摸的冒险家,她只可能有短暂的好感,但我庆幸有这一点儿精神上的信念来给她做依靠。
这么说,我们要动身上里斯本去啦。上帝保佑我们吧!但愿我同上帝的关系更密切才好。可是很糟糕,就和我同沃尔特拉那位主教的关系一样,我不认识上帝,他也不欠我任何恩情。
万一情况糟得不能再糟,娜塔丽将会发现,我不完全是个常犯错误的蠢货。像哈姆莱特一样,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只鹰当作一只鸳鸯。 还有那些钻石呢。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1)
海军中将南云在战时拍的照片上是个严肃的秃顶日本老绅士,穿着欧洲式中将制服——很厚的金色肩章、斜挂的绶带、一排排勋章——看上去穿得气都透不过来,一副拘束相。南云在军阶和成就方面都远远超过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他没参加珊瑚海战役;这场混战是由些次要人物弄糟的。他那支突击舰队从珍珠港直到印度洋的胜利战绩是没一点污点的。武士阶级出身,他是赫赫有名的驱逐舰和巡洋舰的专家,是世界上航空母舰作战方面的老资格大师。
从掩护了他一个星期的叫人忧郁的雨和雾中驶出来,南云在拂晓发动了对中途岛的袭击,派出了每条航空母舰上半数的战斗机、俯冲轰炸机和97型鱼雷轰炸机;最后这一种是两用飞机,装上了用来袭击陆上目标的杀伤炸弹。他然后命令把四条航空母舰上留下的一百零八架飞机在甲板上各就各位,随时准备袭击任何可能露面的敌方舰只;其中97型飞机像往常那样配备着鱼雷,俯冲轰炸机则配备穿甲炸弹。但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并不认为会和敌人遭遇;这不过是个稳健的预防措施而已。
在即将起飞出击前,南云亲笔草拟了一份《情况估计》:
一一旦中途岛登陆行动开始,敌方舰队可能出动应战。
……
四敌方尚未发觉我方计划,迄今尚未发现我特混舰队。
五附近海域没有敌方特混舰队的任何踪迹。
六因此我方有可能袭击中途岛,摧毁以陆地为基地的飞机,并支援登陆行动。我们然后能转过头来,迎击前来的敌特混舰队,并摧毁之。
七敌方以陆地为基地的飞机可能发动的反攻,当然能被我截击机和高射炮火击退。
一份份司空见惯但仍使人振奋的捷报,由袭击中途岛的飞行员用无线电不断拍来。环礁派了一支庞大的战斗机队伍升上天空,但零式飞机把它们像刈草般击落,轰炸机则一无损失,把中途岛的两个小岛炸成一片焦土。飞机库、发电厂、营房一片火海,大炮寂静了,弹药和燃料库被炸得飞上天空,而整个驻军营地成为一片浓烟滚滚、流血遍野的场所。
有一点叫人失望。跟偷袭珍珠港时不同,美国佬的飞机没在地面上受到突然袭击;它们事先接到警报,紧急起飞,不见了踪影。飞机库和跑道看上去都是空的。当然啦,这些飞机不久将不得不降落加油,这将是歼灭它们的好机会。因此出击机群的指挥官通过无线电说:“有必要作第二次打击。”
这是当天的第一个意外障碍。中途岛的空中力量必须予以粉碎,否则登陆行动将拖长时间,增加伤亡。但是如今分布在甲板上的飞机配备的是打击舰只的武器。97型飞机当然得调换武器;鱼雷对袭击陆上目标是不适用的。俯冲轰炸机上的穿甲炸弹也没有燃烧弹和杀伤炸弹那样合用。
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正议论这个麻烦问题,空袭警号响了,驱逐舰喷出团团黑烟,作为发现敌机的信号,只见敌机低低地掠过浪峰,轰隆隆地直扑过来,错不了,正是蓝色的美国歼击机,机翼上漆着白色五角星。没有战斗机护航,敌机在高炮和零式飞机的攻击下像中了枪的野禽般纷纷下坠。有几架着火坠落前发射了鱼雷,但这些武器在水中上下左右摆动,被风浪搞乱了走向,要不,一碰水面就炸裂成为碎片。没一颗击中目标或正常地运行。这幕可怜的景象表现出美国人的无能,是南云的战斗巡逻机群的一次全面的辉煌胜利。有架飞机当着南云的面轰的一声坠落在“赤城号”飞行甲板上,打横里一个跟头翻下舰舷,一点没损伤这条航空母舰。中将和他的参谋人员看到它的双引擎、燃烧着的蓝色机身上的白色五角星和座舱罩内那浑身鲜血的驾驶员,说不定已经死了。这架飞机很大,无法从航空母舰上起飞。这是架B-26型中型轰炸机,只能来自中途岛。
对南云,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他不得不发动第二次打击。至于附近有没有敌方舰队的问题,侦察机一大早就上天了,报告说没发现什么情况。必须取消不切实际的预防措施。如今在甲板上的飞机将用来袭击中途岛,而为了加快步伐,只消调换97型鱼雷轰炸机上的武器就行了。他那个分队的两艘大型航空母舰“赤城号”和“加贺号”,得赶紧把这繁重的任务完成。第二分队那两条较小的“飞龙号”和“苍龙号”上的97型飞机都飞到中途岛去了。它们的甲板上只有随时准备出发的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所以命令是下达给南云的那个分队的。升降机嗖嗖地上上下下。那些大型的97型飞机被送到下面机库甲板上。顶呱呱的舱面人员涌来涌去地调换武器。
七点半,传来一条确实惊人的消息。重巡洋舰“利根号”转达它一架侦察机发来的消息:在东方两百英里光景的地方发现十条“显然属于敌方”的舰只,正背对南云和环礁,朝东南方行驶。电文对航空母舰只字未提。两百英里外的水面舰只如今已援救不了中途岛。一旦环礁上的空军被消灭,这些舰只可逐个加以解决;可是最要紧的事得最先干。给97型飞机换上用作攻击陆上目标的炸弹的工作,飞速地进行着。
接着,不知是南云还是哪一位参谋再仔细一想,不由得吃了一惊。敌人的航向朝东南
——这航向是迎着风的。会不会那架水上飞机的驾驶员看见了航空母舰,却由于愚蠢而没识别出来?
命令各航空母舰:“暂停重装炸弹!97型轰炸机上的鱼雷不要卸下!”
命令水上飞机:“查明舰种,保持联系。”
因此,由于战争中的偶然因素,由于一架行将报废的巡洋舰载侦察机上一个年轻驾驶员的难以捉摸的行动,整个庞大的日本军事行动就此停顿了。有一半97型飞机已经装好了炸弹,重新在飞行甲板上就位。其余的依旧装着鱼雷在下面。这时又响起了空袭警报,驱逐舰喷出团团黑烟,只见天空中的小点逐渐变大,变成一架架道格拉斯俯冲轰炸机,它们从中途岛的方向飞来——又没战斗机护航——,而且违反美国俯冲轰炸机惯常的战术,角度小得出奇。
这些飞机实际上是由最后关头增援中途岛的海军陆战队的生手驾驶着第一次飞上天的,而他们的司令官要试一试滑翔轰炸。接着是第二场大屠杀;在日本舱面水兵和炮手们一片欢呼声中,零式飞机把这些蓝色飞机一架架击落,它们爆裂成团团烈火,像一朵朵漂亮的玫瑰花,冒着浓烟,划出弧线扎进海去。一颗炸弹也没击中目标。
在这第二次没有战斗机护航的空袭中,美国驾驶员的生命被这样残酷地糟蹋,也许使南云感到吃惊。一个软弱而腐化的民主国家会这样做,真出人意料。话可说回来,零式飞机可能已经把中途岛原来的战斗机全部击落了。有一点是非常突出的:天空在今天是属于他的。美国人尽管勇敢,还是被击败了。
这时候,远方水上飞机上那个糊涂蛋答腔了:敌舰有五艘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好啊!没有航空母舰!可以继续调换97型飞机上的武器啦。可是空袭警报又响了。这一次是一个编队的巨大的陆上基地飞机隆隆地在高高的上空飞来,看外形是B-17型,即令人害怕的“空中堡垒”。小小的中途岛像个狰狞的魔影,说来也怪,竟被安排来作空战的场所!然而这批怪物的高空水平轰炸,究竟能拿行驶中的舰只怎么样呢?这些大型轰炸机在两万英尺的高空进逼,那个在和平时期长期争执不下的问题 面临考验了。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2)
它们没有战斗机护航。它们有惊人的固定的机枪座舱,用不着护航。零式飞机并不飞上高空去跟它们较量。四条航空母舰笨重地散开,这时,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黑色的重磅炸弹阵雨般落在两条较小的航空母舰“苍龙号”和“飞龙号”上。爆炸激起的深色水柱一再把它们吞没。巨型飞机在高空中隆隆地飞走了,溅起的水花平静了,但见这两条母舰完好无缺地驶出烟雾,驶到阳光下!
歼灭了两批低空的轰炸机群,加上这次防御战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南云扬扬自得了。然而,中途岛上显然还密布着轰炸机。第二次打击是绝对必要的。他把97型飞机装上炸弹,做得很对,如今必须加速进行这个工作。
他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四桩突然事件几乎同时发生,使这位老英雄再度慌了手脚。
在作战行动中,南云周围总是一片惊人的喧嚣——当当当的升降机警铃啦,飞行甲板上扩音器的号叫啦,引擎发动时的轰鸣啦,收音机中的唠叨声啦,旗舰舰桥上信号兵的叫嚷声啦。多年的习惯使他能丝毫不受这片熟悉的喧闹声干扰,但是如今像洪水般涌到他头上来的一连串危急情况和混乱现象却是前所未有的。他不得不匆忙而没有把握地在急风暴雨般的一片喧闹、惊恐、混乱、烦恼和相互矛盾的建议声中一次次地作出决定——有些决定关系到他祖国的前途,甚至世界大局的前途。一位高级司令官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他开始用老战士的沉着心情来应付这场风暴。
首先,又有一批轰炸机从云端里俯冲下来。
其次,正当响起警报、甲板上剩下的战斗机都紧急起飞去支援战斗巡逻机群时,一个脸带伤疤的军官给南云送来“利根号”上的飞机驾驶员发来的补充报告:敌舰队似乎有一艘航空母舰殿后。
第三,正当南云在仔细考虑这惊人的消息时,整个特混舰队突然传遍一个不同的报警信号:“潜艇!”
第四,恰恰在这关头,他自己的第一批出击的飞机开始从中途岛返航,出现在视线内,燃料快用完,有几架被击伤了,遭了难,要求在拥挤的母舰甲板上降落。
南云发现自己走投无路了。对中途岛进行第二次打击吧?不,眼前可不行;在航程内有条满载着精锐的驾驶员的敌方航空母舰哪!他那两个战斗任务的次序一下子被颠倒过来了。他不再打算去袭击环礁了;他自己正受到以陆地为基地的轰炸机和航空母舰载飞机夹击的威胁。首要的任务是,他必需干掉这条航空母舰。
那场空袭不过是有几架老式的侦察轰炸机来俯冲骚扰屏护舰队中一条战列舰,在零式飞机的拦击下,就飞进薄云逃走了。驱逐舰纷纷涌往据说发现潜艇的地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现在该怎么办呢?明摆着的措施是立刻进击那条航空母舰:掉头迎风,命令“苍龙号”和“飞龙号”把所有就位准备出击的飞机起飞,并把挤在他自己甲板上的97型飞机派出去。当然啦,这些飞机如今都装着炸弹,不是鱼雷——装着鱼雷的在下面——然而炸弹总比没有炸弹好些。这样可以腾出甲板来回收第一批出击的飞机,同时紧紧追击敌人。
可是对南云这支大舰队来说,这一手未免太软弱了!只使出他力量的一小部分,没有鱼雷作打击,没有战斗机护航,因为战斗机大多数在空中,燃料快耗尽了。整个早晨,南云一直看着没有护航的敌方轰炸机被歼灭。那么那条关于战争的基本原则,集中兵力,又怎么说呢?
因此,他大可以保持平心静气,召集些头脑冷静、手脚麻利的人手;把飞机都送下去,出清所有的甲板,包括“苍龙号”和“飞龙号”;回收从中途岛返航的全部飞机,以及所有的战斗巡逻机;给所有的飞机加油添弹,同时以最高速率进逼敌人;然后遵照军事原则所规定的协同进攻的方式,集中他全部空中力量去打击敌人。
这当然需要时间;也许要多达一小时吧。航空母舰对抗战中,拖延能带来风险。
南云中将在旗舰舰桥上被他那些脸色焦急的参谋人员包围着,再三权衡着这个非同小可的抉择——这时候,特混舰队上依然处处响起高射炮声,舰只在平静得出奇的蔚蓝色海面上向一边倾侧、拐弯,划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白色交叉尾迹,从中途岛返航的飞机在低空轧轧地飞来,绕着“赤城号”一圈又一圈地飞行,零式飞机把最后的那些敌方慢速轰炸机驱走,他周围掀起一条航空母舰在战斗中的千百种响声——就在这生死关头,南云从他的下属,“苍龙号”和“飞龙号”那个分队的司令官那里收到一份电讯:
急件。可取办法为立即投入攻击机群。
说不定那位把电讯递给南云的军官不敢正眼望他的脸。在世界上任何海军中,下属在激战中拍发这样的电讯会被看作是侮辱行为;在日本帝国舰队中,这是自杀性的胆大妄为。这个山口,被看作除山本以外海军中最卓越的军官,他是注定要继任山本的。他当然明白自己这一行动的严重性。他显然认为,战役的胜负可能取决在这一刹那,因此拿自己的前程做牺牲也在所不惜。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能被这样推着上阵的。南云马上干出截然相反的事来:命令把所有的飞机——包括山口手下的飞机——送下去,并指示整个特混舰队回收飞机。事情就这样定局了;将作一次全面的协同进攻。
这时,他第一次打破了无线电禁令,报告那个带着主力舰队的七条战列舰和一条航空母舰在三百英里外闲荡的山本元帅:他正出发去歼灭一支由一条航空母舰、五条巡洋舰和五条驱逐舰所组成的敌方舰队。从广岛湾出发以来,直到这时,已经过了漫长的十天,这个总司令对他进攻计划的执行情况始终全不知晓。
因此97型飞机又被推到升降机上;它们又下降到机库甲板上;换装武器的工作又开始了。起先是用炸弹来替代鱼雷,现在是用鱼雷来换下炸弹,而这些飞机始终没离舰起飞。扩音器里号叫着旗舰舰桥上播发的训令,在这些训令的驱使下,有些日本兵一边干着装弹手的繁重活儿,一边可能禁不住咕哝着埋怨“上边那帮白痴”。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一定还是心平气和的。这些水兵亲眼看到美国俯冲轰炸机在空中迸裂,朝海里直掉,燃烧着下坠,像流星般划出一条线,一批批地被歼。他们看到B-17型轰炸机为了使零式飞机无法对付,胆怯地飞在高空,扔下大炸弹,一点也没造成损害;还看到不中用的美国鱼雷歪歪斜斜地前进,迸裂开来。他们听到上空传来从中途岛胜利归来的第一批出击的飞机的轰隆隆声音。一场比偷袭珍珠港更辉煌的胜仗就在眼前啦!这些打着赤膊、汗流如注的苦干着的小伙子,一边把一千七百磅重的炸弹杂乱无章地卸在甲板上,并且发狂似的安上重磅鱼雷,一边毫无疑问地会这样想。
一小时不到,四条航空母舰上的人员回收了所有的飞机,给它们再装上武器,灌满了燃料,安在飞行甲板的规定位置上,准备起飞。南云无疑对这出色的成绩、对自己那绝不仓卒行事的坚决打算感到满意,他朝东北方向飞驶,为了摆脱中途岛上的轰炸机的骚扰,为了去打击那条美国航空母舰。
这时太阳升起已经快四个半小时了。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3)
“企业号”上那些没有护航的俯冲轰炸机,飞到参谋部导航人员预测会与敌人遭遇的地点,一看四面八方五十英里以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云影斑驳的洋面。他们继续朝西进发。华伦的油表指针在半满的标志下面颤动着。他计算了一下,如果二十分钟内就折回,他们也许能赶回“企业号”,因为这母舰也在稳步前进,缩短双方间的距离。但是带着满满的炸弹架回去怎么行啊!多少年来,他幻想着在实战中朝一条敌人的航空母舰俯冲,如今眼看快实现啦!从斯普鲁恩斯少将直到麦克拉斯基少校那些负责人中,有谁知道自己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吗?这种冒冒失失的穿过云端的“轻骑兵的冲锋”,可不是日本野蛮职业军人作风的对手啊。他能不掉在水里,再看到“企业号”吗?
一个庞大的俯冲轰炸机编队,排成井井有条的梯队队形,满载着炸弹出击,从空中呼啸而下,可是没有目标,只有一片水——这好像真是个又可怜又笨拙的圈套。敌人已经掉到后方和东北方去了。这一点华伦是拿得稳的。布朗宁的参谋部导航人员准是以为日本人会继续以全速向环礁进逼,但是为了避免挨到中途岛来的轰炸机的袭击,也许也为了打发自己的飞机起飞,他们显然放慢了速度。他受到不准用无线电通话的限制,怎样把这一点通知麦克拉斯基呢?此人这时正在前面几百码外的上空,驾机率领这批密集的蓝色轰炸机。华伦有资格这样做吗?再说,这位大队长到底会不会听他?
他冲动地把沾有一条条油迹的座舱罩朝后推开。稀薄而凛冽的空气把燠热的座舱里的香烟烟雾和隔宿的机油气味吹掉了。他呼吸困难,如同在高山顶上一般,但是他不想使用氧气;湿漉漉的面罩叫人难受,他呢,情愿抽烟。燃料用尽的问题并不叫他太担心。那回轰炸马尔库斯岛回来,被打坏的发动机停了,只得被迫降落,砰的撞击在浪花四溅的大浪上,如同在陆地上坠毁一般;可是他和他那后座机枪手,科尼特的前任,从下沉的轰炸机里取出了救生筏,吃吃巧格力,谈谈说说,漂流了六个小时,才被一艘驱逐舰救起。水面迫降虽然不愉快,却是种容易掌握的手段。
两个俯冲轰炸机中队就这样白白转游着,使他怒火中烧。他冷漠无情地希望“大黄蜂号”和“约克敦号”上的飞机,或者吉恩·林赛的鱼雷轰炸机中队,会发现该死的日本鬼子,给他们一些厉害看;或者希望麦克拉斯基不再把三十三架 无畏式飞机抛弃不管,而是转向东北,或者拐回去,装满汽油后再来。
在这关头,韦德•麦克拉斯基倒当真下令转向东北了。
华伦无法知道——对他说来倒也是好事——这次美国的整个出击正沦为一出糟糕透顶的滑稽戏。
日本人这次对中途岛的进攻,由四条航空母舰上的一百零八架飞机——战斗机、俯冲轰炸机、97型飞机——合并起来,作为一个攻击大队一起出击,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战斗任务,排着整齐的队形返航。但在这次美国的出击中,每条航空母舰在不同的时间零零碎碎地派出自己的飞机。速度较慢的鱼雷轰炸机大队不久就跟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失去了联系。没有一个美国驾驶员知道除他自己的中队以外其他中队在干些什么,更不用说日本人在哪里了。简直不可能再有比这更无组织的情况了。
“大黄蜂号”上的俯冲轰炸机和战斗机,全然空忙了一阵,已经退出了战斗。飞到那一无所有的截击地点,他们的大队长下令朝南拐弯指向环礁,这样背离了南云的舰队。这大队跟着就散了摊儿,有几架直飞中途岛去加油,其余的折回“大黄蜂号”。后者中的大多数将因发动机没油而溅落在海面上。
当麦克拉斯基率领的“企业号”上那两个中队冒冒失失地朝西进发时,“约克敦号”上的飞机终于起飞了,那时九点已过了好久——不过它只派出了一半飞机。弗莱彻少将保存了另一半以防万一。南云的几条航空母舰这时正朝北破浪前进,他那支完好无缺的空中部队加了油,重新配备了武器,准备用一百零二架飞机在十点半起飞,进行一次全面的协同进攻。
这场几乎快打完的牌局中只剩下一个不可捉摸的因素,就好像是一张“百搭”:那三个速度较慢的美国鱼雷轰炸机中队。它们在彼此看不见的情况下,无计划地随意行动。每支鱼雷轰炸机中队都一点不知道另一支在哪儿。这些脆弱而过时的飞机的指挥官,名叫沃尔德伦、林赛和梅西,是三头顽强的迷路的牛,在各自为自己领航。发现日本人的正是他们。
“十五架鱼雷轰炸机,方位130!”
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并不觉得意外,尽管没有战斗机护航——又是这么样!——这一点准使他们震惊。这方位说明这些飞机正是从南云在迫近而企图歼灭的那条航空母舰上飞来的。十五架飞机,一个中队;美国佬的航空母舰当然企图先下手啦。但这位中将自以为在舰只和飞机方面拥有四比一的优势,并不担心。他哪里知道他正在驶近三艘航空母舰呢。“利根号”巡洋舰上那个水上飞机驾驶员始终没报告还有另外两条。
冥冥中叫人啼笑皆非地安排了这个侦察机驾驶员。他起飞迟了半个小时,因此他那关键性的发现也相应地推迟了。他起初看见了一条航空母舰没认出来;此后也没提起那另外的航空母舰。作出了这番拙劣的表演,他在历史中消失了;像咬死克莉奥佩特拉的那条毒蛇 ,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但一个帝国的命运在短时期内竟令人悲痛地取决于他。
这十五架朝南云扑来的飞机是“大黄蜂号”上的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中队长约翰•沃尔德伦是个性情暴躁、意志坚强的飞行员,根据要求,率领他的部下穿过一层高射炮弹片和烟雾的厚幕,以及零式飞机的密集进攻,笔直地以慢速度飞来——我们无法记下他当时的心情,因为他是第一批阵亡者之一。沃尔德伦的这些飞机企图展开队形,朝这两条航空母舰的头部袭击,却一架接一架地着火,迸裂开来,掉在海里。只有几架来得及发射鱼雷。发出鱼雷的也没什么战果,因为没一颗命中。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战斗,日本人又一次大获全胜。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4)
就在第十五架飞机在“赤城号”舰首附近猛地燃烧起来,冒着浓烟扎进蓝色海水的当儿,从一条护卫舰上传来一个刺耳的警报,使旗舰舰桥上的人个个不知所措:“十四架鱼雷轰炸机来犯!”
又来十四架?难道正像某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古老传说中那样,死人从海里爬起来,乘上被打烂的飞机为他们的祖国继续作战吗?日本人的头脑是富于诗情的,这种想法很可能在南云的头脑里闪现过,但是实际情况却是相当清楚而令人震惊的。美国每条航空母舰上只有一个鱼雷轰炸机中队;这就是说至少还有另外一条航空母舰在前来对付他。“利根号”上那架可恶的水上飞机的报告当然是一文不值啦。可能还有四条航空母舰,或者七条呢。谁说得准那些诡计多端的美国人在搞什么鬼名堂?日本的情报工作彻头彻尾地失败了。就像南云一度偷偷地袭击珍珠港一样,敌人难道不能把几条新的航空母舰偷偷地开进太平洋吗?
“加速一切准备工作,立刻起飞!”
这道慌张地下达的放弃协同进攻的命令,发到了四条航空母舰上。空袭警报响起来,屏护舰队的高射炮通通通地吐出一团团浓浓的黑烟,航空母舰打破了队形躲避来犯的飞机,零式飞机本在慢腾腾地爬升到战斗巡逻的高度,这时改为朝这又一批没有护航的飞机俯冲。这是“企业号”上吉恩·林赛的中队。当麦克拉斯基朝西搜索前进时,这位脸有伤疤、身体不适的中队长率领他的部下径直奔向敌人。十架飞机被击落,林赛的也在内。四架避开了刽子手,发射出鱼雷,调头飞返航空母舰。即使有哪个鱼雷击中的话,它可也没爆炸。
又是一次大捷!但是这支航空母舰突击队的阵势却完全给打乱啦。规避动作使“飞龙号”开到了远远的北方,几乎看不见了,使“赤城号”、“加贺号”和“苍龙号”从西到东排成了一线。屏护的舰只被打散了,从天边到天边,冒着烟,一道道又长又弯的尾迹互相交叉。水兵和军官们在航空母舰的飞行甲板上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在继续操作。他们刚才为中途岛上来的几十架轰炸机焚烧着坠落而欢欣鼓舞,如今又有两批美国佬的鱼雷轰炸机被零式飞机击成齑粉!四块飞行甲板上尽是飞机;一架也还不能马上起飞,但已经全都加好油,装好炸弹,而甲板上遍地都是杂乱无章的加油管、炸弹和鱼雷,水兵们兴高采烈地淌着汗水在清理,这样飞机才能陡直地升空去杀敌。
华伦·亨利曾把“企业号”看作一只八百英尺长、满载着炸药和人的铁蛋壳。这儿正有四只这种铁蛋壳;更贴切地说,四个庞大的水上燃料弹药库,没有遮盖,擦根火柴就能点上。
“敌方鱼雷轰炸机,方位095!”
隔了短短的一段静寂,传来这第三份警报。零式飞机正朝预定的位置直飞,从那里可以从高空击退俯冲轰炸机,或再击落些在较低空飞掠的鱼雷轰炸机,反正不管哪一个先来都行。四条航空母舰正掉头迎风,准备弹射飞机;可是现在又得迂回前进,躲避空袭,而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低飞来袭的敌机,以及自己的战斗巡逻机群,它们一阵风似地俯冲下来,想再来一场泥鸽射击 。“约克敦号”上的十二架飞机轧轧地飞来。他们确实有几架护航战斗机不顾死活地在上空躲躲闪闪地飞行,但是也帮不了什么忙。十架被击落了;两架徒劳地丢下了鱼雷后逃生了。三个鱼雷轰炸机中队如今都被歼灭了,而南云的航空母舰突击队却完好无恙。这时是十点二十分。
“起飞出击!”
命令传遍整个舰队。第一批护航战斗机从“赤城号”甲板上腾空而起。
就在这当儿,有个参谋发出一声惊叫,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了,这声惊叫也许一直在南云耳中震响,直到两年后在塞班岛受到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指挥的另一支特混舰队袭击而阵亡时为止:
“俯冲轰炸机!”
深蓝色的飞机排成倾斜的两行,顶端伸进高空的云层,朝旗舰和“加贺号”直冲而下,没有受到一架战斗机的阻截。零式飞机都在接近水面的低空,它们在那里击落了许多鱼雷轰炸机,正在继续搜索。从较远的地方,有个监视哨兵指着东方,只听得传来一声叫喊:“俯冲轰炸机!”只见另一行深蓝色飞机,一条虚线,正朝“苍龙号”流矢般直扎。
这是一次完美的协同进攻。时间精确得简直不差一秒。这是个异乎寻常的偶然事件。
韦德·麦克拉斯基发现了一条孤零零的日本驱逐舰在朝北进发。他猜想,它准是执行了什么任务回去;要是这样,它正在海面上划出一支长长的指向南云的白色箭头。他直截了当而机敏地作出决定:掉头跟踪这支箭头。
与此同时,沃尔德伦、林赛和梅西的鱼雷轰炸机中队侥幸地一个接一个发动袭击。差不多就在下一刻,麦克拉斯基侥幸地发现了这支突击舰队。整整迟起飞一个小时的“约克敦号”上的俯冲轰炸机侥幸地同时到达。
在有计划的协同进攻中,俯冲轰炸机是用来牵制敌方的战斗机的,这样可给脆弱的鱼雷轰炸机以进逼敌人的机会。相反地,这一回却是鱼雷轰炸机把零式飞机拉到了低空,给俯冲轰炸机扫清了高空。这些鱼雷轰炸机中队甘心情愿在力量悬殊、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投入战斗,这不是侥幸,而恰恰是在战斗中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化身。正是这额外的一点儿军人精神,在决定性的几分钟内使历史的天平倒向一边。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5)
只要人们仍然打算用屠杀青年人的办法来决定历史的转折——即使在美好的将来,那时,这种用人做献祭的方式跟古代那种出于迷信的、但也不见得更可怕的献祭方式一样被废除了——这三支美国鱼雷轰炸机中队就不会被人遗忘。古代的北欧英雄史诗会在叙述中列举英勇战斗的人们的姓名和诞生地。这本传奇小说且也来遵照这个传统办事吧。下面是这三个中队的年轻人的名单,他们的名字是从一份已经快湮灭的案卷中找到的。
(排版说明:以下人名,按照纸样的表格形式排)
美国军舰“约克敦号”
第三鱼雷轰炸机中队
驾驶员报务员—机枪手
兰斯•E•梅西,指挥官利奥•E•佩里
加利福尼亚州德斯坎索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
理查德•W•休森斯小哈罗德•C•伦迪
衣阿华州沃特卢内布拉斯加州林肯
韦斯利•F•奥斯默斯小本杰明•R•多德森
伊利诺斯州芝加哥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
大维•J•罗奇理查德•M•汉森
明尼苏达州希宾明尼苏达州莱克菲尔德
帕特里克•H•哈特约翰•R•科尔
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佐治亚州拉格兰奇
约翰•W•哈斯雷蒙德•J•达斯
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
奥斯瓦德•A•鲍尔斯约瑟夫•E•曼德维尔
密执安州底特律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
伦纳德•L•史密斯威廉•A•菲利普斯
加利福尼亚州安大略华盛顿州奥林匹亚
柯蒂斯•W•霍华德查尔斯•L•穆尔
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得克萨斯州阿默斯特
卡尔•A•奥斯伯格特罗伊•C•巴克利
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密西西比州福克纳
罗伯特•B•布雷热
犹他州盐湖城
生还者
哈里•L•科尔劳埃德•F•奇尔德斯
密执安州萨吉诺俄克拉何马州俄克拉何马城
威廉•G•埃斯德斯
密苏里州圣约瑟夫
美国军舰“企业号”
第六鱼雷轰炸机中队
驾驶员报务员—机枪手
尤金•E•林赛,指挥官查尔斯•T•格雷尼特
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夏威夷州檀香山
塞弗林•L•龙巴克威尔伯恩•F•格伦
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得克萨斯州奥斯汀
约翰•T•埃弗索尔约翰•U•莱恩
爱达荷州波卡特洛伊利诺斯州罗克福
伦道夫•M•霍尔德格雷戈里•J•杜拉瓦
密西西比州杰克逊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
阿瑟•V•伊利阿瑟•R•林格伦
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新泽西州蒙特克莱
弗卢努瓦•G•霍奇斯约翰•H•贝茨
佐治亚州斯特茨博罗印第安纳州瓦尔帕莱索
保罗•J•赖利埃德温•J•穆欣斯基
阿肯色州霍特斯普林斯佛罗里达州坦帕
约翰•W•布罗克约翰•M•布伦德尔
亚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印第安纳州韦恩堡
劳埃德•托马斯哈罗德•F•利特菲尔德
俄亥俄州昌西佛蒙特州本宁顿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6)
生还者
艾伯特•W•温切尔道格拉斯•M•科西特
衣阿华州韦伯斯特城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
罗伯特•E•劳布小威廉•C•汉弗莱
密苏里州里奇兰佐治亚州米利奇维尔
小爱德华•赫克多伊尔•L•里奇
密苏里州卡西奇俄克拉何马州瑞安
欧文•H•麦克弗森威廉•D•霍顿
伊利诺斯州格伦埃林阿肯色州小石城
斯蒂芬•B•史密斯威尔弗雷德•N•麦科伊
衣阿华州梅森城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
美国军舰“大黄蜂号”
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
驾驶员报务员—机枪手
约翰•C•沃尔德伦,指挥官霍勒斯•F•多布斯
南达科他州皮埃尔堡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
小詹姆斯•C•欧文斯阿米利奥•马菲
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州圣罗莎
雷蒙德•A•穆尔汤姆•H•佩特里
弗吉尼亚州里士满西弗吉尼亚州埃利森里奇
杰弗逊•D•伍德森小奥特韦•D•克里西
加利福尼亚州贝弗利希尔斯弗吉尼亚州文顿
乔治•M•坎贝尔罗纳德•J•费希尔
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科罗拉多州丹佛
威廉•W•艾伯克龙比伯纳德•P•费尔普斯
堪萨斯州梅里亚姆伊利诺斯州洛文顿
乌尔弗特•M•穆尔威廉•F•索希尔
西弗吉尼亚州布卢菲尔德俄亥俄州曼斯菲尔德
威廉•W•克里默弗朗亚斯•S•波尔斯顿
加利福尼亚州里弗赛德密苏里州纳什维尔
约翰•P•格雷马克斯•A•卡尔金斯
密苏里州哥伦比亚内布拉斯加州怀莫尔
哈罗德•J•埃利森乔治•A•菲尔德
纽约州布法罗纽约州布法罗
小亨利•R•凯尼恩达尔文•L•克拉克
纽约州芒特弗农衣阿华州罗德尼
小威廉•R•埃文斯小罗斯•E•比布
印第安纳州印第安纳波利斯亚拉巴马州沃里厄
格兰特•W•蒂茨霍利斯•马丁
俄勒冈州谢里登华盛顿州布雷默顿
罗伯特•B•迈尔斯艾什韦尔•L•比科
加利福尼亚州圣迭戈路易斯安那州霍马
罗伯特•K•亨廷顿
加利福尼亚州南帕萨迪纳
生还者
小乔治•H•盖伊
得克萨斯州休斯敦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7)
华伦•亨利当然对这个战术上的奇迹一点也不知道。
紧闭在座舱里,由于禁止用无线电通话而同外界隔绝,他被卡住在这蓝色轰炸机的队列里,在越来越厚的云层上面轰隆隆地穿过天空,只知道麦克拉斯基——出于某种值得庆幸的原因吧——终于下令转向东北了;而无线电禁令呢,也有一两次被一段声音微弱的飞机上播发的片断打破了,这说明准是有人发现了日本人,跟着是一条军舰上的大功率无线电广播,没错儿,正是迈尔斯•布朗宁那激动的声音,正粗声大气地叫着,“进攻!我再说一遍,进攻!”
接着,两小时多以来第一回,华伦听到麦克拉斯基的男中音,冷静、清晰、微带嘲讽的味儿,是年轻的职业军人在叫激动、唠叨的老派人保持镇静,“照办,只等我发现这帮狗杂种。”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对麦克拉斯基的热烈信任。只过了几分钟,透过云层中的空隙,只见日本舰队陡地出现在眼前,一大片舰只,从天边展开到天边,叫人瞠目结舌。
看上去真像太平洋舰队的一次大规模作战演习。这是华伦最初的印象,而对它们进行俯冲轰炸就简直等于大屠杀。麦克拉斯基低沉地下令开始下降到进攻的高度。轰炸机大队朝耀眼的白云直沉,穿过上层白云,只见在一缕缕低空的云絮下,整个敌方舰队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舰队的队形一片混乱。长长的航迹在海面上打弯,纵横交叉,像小孩子用指头在蓝底上画的白道道,屏护舰只阵势凌乱,有的朝这边驶,有的朝那边开;整个场景上空漂浮着一团团高射炮的黑烟,像蒲公英的绒冠;处处地方,炮口闪着淡黄色的火光。华伦第一眼只看到一条航空母舰,可眼前正有三条几乎排成一个纵阵,全都迎风行驶着,冒着黑烟,长长的白色航迹笔直地拖在后边;而在远远的北方有另一条大船,有一簇舰只护卫着,也许就是那第四条航空母舰吧。
一大群微小的飞机掠过浪峰在舰只之间冲刺。华伦看到有一架尾巴上冒着烟,另一架突然着火焚烧;下面已经在进行某种战斗,可是敌人的战斗巡逻机群在哪儿啊?天上空得出奇。麦克拉斯基已经在下进攻令啦!一个中队对付一条航空母舰,第六侦察机中队对付殿后的那条航空母舰,第六轰炸机中队对付第二条;眼前且放过那第三条。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麦克拉斯基已经把机头朝下开始俯冲了,而华伦的中队长紧跟在他后边。
从这时起,无非是熟悉的那一套,简直等于中队轰炸练习,俯冲轰炸的那套基本功。惟一的不同点——在这最后关头,一手搭在俯冲的闸把上,开始感到一辈子从没这样心情舒畅过,他不禁心里这样想——眼前惟一的不同在于远在下面一万五千英尺外的海面上他得击中的长方形物体不是靶排而是条航空母舰!这使得投弹分外的容易。飞行甲板的面积是一条靶排的一百倍。他曾不止一次地用假炸弹击破靶排的边缘哪。
可是,战斗巡逻机群在哪儿呀?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护航,他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件事到现在为止真容易得叫人难以相信。他老是扭回头去望望有没有零式飞机从云端里猛扑下来。一点踪影也没有。麦克拉斯基和最前面那几架轰炸机,已经一架接着一架,摇摇晃晃,一路陡峭地冲到下面老远的空中,竟连高炮炮火也没有挨到。华伦曾时常想象、憧憬轰炸航空母舰的情景,但是从来没想到竟是这样走过场的事儿。
他兴高采烈地朝对讲机里说:“我看,我们动手吧,科尼特。全准备好了?”
“是,亨利先生。”干巴巴地拖长了音调。“嗨,零式飞机到底在哪儿,亨利先生?”
“我哪知道。你有意见吗?”
“没有,亨利先生!把蛋下个准,长官。”
“试试看嘛。我们把右舷朝着阳光。他们很可能从那边出现。”
“行,亨利先生。我把眼睛擦得亮亮的。祝你走运。”
华伦扳扳操纵俯冲襟翼的手把。沿着两翼的有孔金属襟翼张开了,构成V字形 。飞机好像失灵似的慢下来,航空母舰掉到机身的一边,被机翼遮住,看不见了。机首往上抬,飞机一阵颤动,简直像是活的,在给人提警告;华伦把身子朝前一冲,头晕目眩地把机首冲着下面极远极远的海面,像滑行铁道上的游玩车般朝下直扎,然后挺直了身子。
天哪,航空母舰就在他的望远瞄准镜内,正在那颗颤动着的小珠上方。但愿他们下冲到比较温暖的空气里时这瞄准镜不致被水气弄模糊才好!透过油污的座舱罩,能见度不会太高。
真是一次十全十美的俯冲。危险始终在于俯冲冲过了头,来个倒栽葱,那时再要控制简直就不可能了,但他正以非常完美的角度冲向这条航空母舰,大概六十五、七十度,几乎正对着舰尾,略微偏左,恰到好处。他这会儿已不坐在座位上,而是脸朝下紧贴在安全带上,纯然是俯冲时的感觉。他一向认为这正像从高台上跳水。同样的脑袋朝下栽的感觉,同样的在肠子和睾丸间叫人难受的感觉,这是难以消除的。下冲的路程很长,几乎整整一分钟,他有出色的操纵装置来校正侧滑或摇晃,但这次俯冲进行得很顺利。他死劲地踩住一个脚镫来抵销这架SBD型经常偏航的倾向,只听得减速的引擎呜呜地响,增加阻力的副翼被气流震撼得呼呼地叫,他们正欢快地朝下飞掠——而那飞行甲板就在他的一点儿没被弄模糊的小透镜内,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硬木甲板在阳光里显出一片明亮的黄色,岛状上层建筑前面那块白色长方形中央有个显眼的红色大圆球,甲板后部杂乱无章地停满着飞机,细小的日本人像昆虫般在飞机周围奔忙。他高度计的指针在朝反方向转,他感到耳朵受压,飞机里热起来了。
他突然看见一颗差一点命中的炸弹在岛状上层建筑边激起的一大片白色水花;接着是一片火红,一声大爆炸,把那肉丸似的红球四周的白漆掀个精光,猛的腾起一片黑烟。原来有颗炸弹命中啦!他看见两架轰炸机陡直升上天空。他两耳痛得要命。他咽了一口口水,耳朵又感到受压。这条航空母舰眼前正处在困境中;再好好送它一颗炸弹就当真能使它报销。华伦在五千英尺的高空。条例上规定在三千英尺左右的上空投弹,但他打算至少下降到两千五。高高兴兴地控制着一切,注视着仪表度盘,注视着几乎就在他正下面的飞快地增大的甲板,他打起精神,准备在临阵的一刹那当机立断。他打算把炸弹砰的扔在他瞄准镜中停着的那些飞机中间;不过,如果这条母舰再先挨一颗别人投的炸弹的话,他就不必用一颗宝贵的半吨重的炸弹来再给以重创,就还来得及掉转方向,去袭击远在前方的那第三条航空母舰。
可是眼前在望远瞄准镜中正朝他迎面涌来的这些凌乱地挤在一起的飞机,清晰得连机身上的白色号码也看得清,还有那些微小的日本人看见他迎面冲下来,四散奔逃,打着手势,这些是多出色的轰炸目标啊!至今尚未挨到别的炸弹;那么由他来吧。这会儿,他的心怦怦地跳,嘴里发干,耳朵好像快要爆裂开来。他使劲一拉投弹器,随着炸弹离机下坠,感到机身一震,顿时轻起来,为了保证不把炸弹投偏,他没有忘记继续朝前直飞,然后爬升。
他身子朝后倒在机座上,头脑发晕,肚子好像啪地紧贴在脊骨上,眼前一片灰雾忽现忽隐;他把机尾一甩,朝后一望……乖乖,我的天!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章(8)
一片白热的火焰从这些飞机中间升起,冒着滚滚黑烟;就在他望着的当儿,火势蔓延开去,沿着甲板一路爆炸,向上直冒,一片美丽的颜色,红、黄、紫、粉红,还有五光十色的烟柱直冲云霄。仅仅一两秒钟,多大的变化啊!碎片朝四面八方飞迸,飞机的碎片、甲板的碎片,整个人体像被抛起的布娃娃般在空中翻跟头;多么可怕、叫人难以相信的壮丽景象啊!这一大片充满疯狂的大屠杀的地方,烈火和浓烟轰隆隆地朝天直冲,朝舰尾涌去,因为这条被击伤的航空母舰依旧在以全速迎风前进。
“亨利先生,有架零式在大约一千英尺的空中,角度八点钟 。”对讲机里传来科尼特的声音。“它正朝我们冲来。”
“明白。”华伦把飞机机头朝下,朝水面俯冲,拼命地躲闪、偏航。海面涌起一排排浪峰,又长又白,他穿过像雹子般打在他座舱罩上的浪花一路猛冲,捉摸不定地闪避着,这架SBD-3型能始终灵敏地适应这样颠来倒去的飞行,使他感到庆幸。这是按规范办事:紧贴水面,让那个日本人打不中,诱使他扎进海里。科尼特的机枪哒哒哒地怒吼起来,飞机震得使华伦牙齿嗒嗒响。他看到机首前方几码外的水面被子弹溅起一行水花,抬眼一望,只见那架零式正朝他俯冲下来,喷射着黄色的火焰和白烟。在珍珠港上空把他击落的那架战斗机漆的是和平时期的银色;这架是肮脏的斑斑驳驳的棕绿两色,但机翼上那些红色大圆点却是完全相同的。零式飞机直冲到水平面才爬升,消失在一片高炮烟中;我的天,这些该死的玩意儿操纵起来可灵活哪。
华伦在飞行中打眼角上瞥见了一幕悲惨的景象——一片上有一颗白色五角星的蓝色机翼,突出在水面上;就只剩下一片机翼。它消失了,接着一条巨大的灰色军舰出现在他的挡风玻璃前,但见有四十道黄色光芒在朝他闪烁,准是条战列舰或重巡洋舰。高炮炮弹在他周围砰砰地爆裂,冒出团团黑烟,震撼、冲击着他的座机。几秒钟工夫,军舰横在他的正对面,拦住了他的去路,一大堵灰色的钢墙。华伦拼命把这无畏式飞机拉起,于是它越过前甲板蹿上天空,飞得比那弯曲形的塔式桅杆低得多,差一点碰上前炮塔上那几根灰色的长炮筒。
他如今总算飞越屏护舰队啦!但愿好运能维持下去,能把正从背后朝他周围水面上撒弹片的高炮群抛在后面——
“亨利先生,那狗杂种又来了。他一路盯着我们不放哪。”
“明白。”
华伦又想用那一套东躲西避的办法,放大胆子尽量紧贴水面飞行,可是飞机如今驾驶起来不灵活了。零式飞机发射出的红色曳光弹像雨点般沿着他的左舷落下,击起一股股白色水柱。他使劲朝右拐,一片机翼差一点被浪峰卷住。飞机不像刚才那样听人使唤了。
“呱呱叫!亨利先生,我看哪,也许把这狗杂种打中了。”科尼特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在看中学垒球赛的孩子。“我敢说,他准是赶回家看妈妈去了。你瞧,亨利先生,他就在正后方。他在冒烟哪。”
无畏式飞机掉头爬升。那架歼击机朝敌特混舰队退去,尾巴上拖着条浓烟;而在它的后面,屏护舰只的后面,三条航空母舰全在阳光灿烂的青天下冒着火焰和黑烟。他不禁纳闷,是谁击中那第三条航空母舰的呢?另外有个驾驶员干下了他想干的事吗?这第三条航空母舰在燃烧,这是绝对没问题的。这三根黑色烟柱直冲特混舰队的高空,像枢车上插的三片黑羽毛。
他看看表,望望油表,再望望航空地图。这时是十点半,而他是在十点二十五分飞来袭击的;这五分钟内他过了多长的一段生活呀!油太少了,不能多考虑了。他相信,参谋部定的选择点的方位准是搞错了。这帮参谋部的笨蛋没准儿以为斯普鲁恩斯会以全速进军——他们对日本人也同样估计错误——而实际上他倒很可能掉头迎风,去回收战斗巡逻机或者返航的飞机了。华伦朝十点钟方位飞去,心情沉重地意识到飞机的反应还是不大灵活。
“这一下真出色,亨利先生。乖乖,这小玩意儿可真一飞冲天哪!”
“喂,科尼特,察看一下机尾部分。我就要摇撼机尾操纵杆啦。如果翼面上有什么损伤,告诉我。”。
“是,亨利先生。啊,老天爷,方向舵掉了,长官。只剩一小块破片儿啦。”
“没关系。”华伦硬压下心头涌起的一阵恐惧。“我们自己也要回家看妈妈去啦。”
“我们回得了吗,亨利先生?”
“哪有回不了的道理,”华伦愉快地说,心里可没这么乐观。“我们也许得扔它两三块巧克力糖在油箱里。”
“哦,不管怎样,亨利先生,”科尼特带着他难得有的欢乐笑声说,“不管会出什么事,光是投中那一下,看那帮狗杂种在那边挨火烧,就值得了。”
“同意。”
华伦这会儿想起禁止使用无线电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倒是个可喜的意外。他把汽油孤注一掷,爬升到两千英尺,收听“企业号”上发出的Y-E返航信号。从正前方的十点钟方位,又响亮又清晰地传来他盼着的莫尔斯电码发送的字母。他把速度减到近乎失速的程度,下降到贴近覆盖着白色浪花的汹涌的大浪。这是桩千钧一发的事,不过总是有可能碰到救护驱逐舰的。他心里很得意,在海面上迫降也吓不倒他。他依旧看得到那条日本母舰上火焰在翻腾,飞机在爆炸,人体在纷飞。是他干成的;干成了,他呢,可还活着,正光荣地返航。
机尾后好多英里的地方,南云中将正被他的参谋们拉着离开那在燃烧而朝一边倾侧的“赤城号”。炽热的铁甲板仍然被一声声爆炸震撼着,甲板上那些断肢缺腿的死尸被烤得发出一阵阵烤肉的气味,他一边在这些尸体中间小心地觅路前进,一边还在婆婆妈妈地嘀咕,实在还没必要弃舰而逃。他没授权那条没中弹的“飞龙号”上的下属山口来指挥,甚至也没给山口任意出击的权利。这位心神错乱的老先生爬下绳梯,到一条巡洋舰的救生艇中,仍旧是这支被击溃的航空母舰突击队的总司令。可是山口不愿再等待南云(他也许刚替日本断送了战争的胜利)的命令了。看到第一批炸弹使“加贺号”上冒起一片浓烟烈火,山口马上开始发动反击。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一章(1)
中途岛(续完)
(摘自阿尔明•冯•隆的《世界大屠杀》)
第二阶段
本战役的开始阶段包括六月四日上午的大部分时间。
中间阶段先后为五分钟。
结局花了四天。
从历史悠久、已难查考的中国和埃及关于战争的记载起,直到当代的武装冲突编年史上,没有一次战役能和这历史性的第二阶段,中途岛战役的这五分钟相比。
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天,从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到上午十点三十分,在这仅仅一刹那的战斗时间中,三条日本航空母舰,连同它们编制内的全部飞机,变成了冒着烟在水上漂浮的残骸。这些庞大的牺牲品原来体现着日本的国力和宝贵财富,是花了半个世纪英勇地努力成为第一流军事力量的最高成就。在这爆炸性的五分钟里,日本通过从对马海峡直到新加坡、马尼拉和缅甸各战役千辛万苦地建立起的世界性地位被粉碎了;尽管它还得再经受屡战屡败的三年,最后还尝到原子爆炸的恐怖,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中途岛战役后,正如冯•尼米兹海军上将有一次所说:“我们完全遵照二十年来在军事学院里所制订的方案来打这场太平洋战争”(这句话充分表明了英美财阀统治集团蓄谋已久的侵略意图)。这场战争的其他部分对德国读者的利益关系不大,但这个出色的海战典范必需加以研究。
机遇把一个不为人知、资历较浅的海军将领在战役的中途硬推上全权指挥美国联合特混舰队的地位。海军中将海尔赛是个富有闯劲、神气十足的海上巴顿将军 ,正当舰队出动前生病了,否则会由他来领导战斗的。他提议让他的朋友,指挥屏护舰队的沉默寡言的雷蒙德•艾•斯普鲁恩斯来接替。指挥第十七特混舰队的弗兰克•杰克•弗莱彻少将比斯普鲁恩斯资格老。尼米兹打算让弗莱彻来指挥这次战役。幸运把指挥权交到了斯普鲁恩斯的手里,而斯普鲁恩斯就开始显示出他是世界史上伟大的海军将领之一。美利坚合众国一直是个幸运的国家,而这份幸运在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也突出地保持着。它在将来还能保持多久呢,这只有那些邪神知道,他们把一片拥有几乎无限自然资源的原始大陆赐予这个血统混杂、有牛仔文化的粗俗不堪而惟利是图的国家。
斯普鲁恩斯在中途岛战役中作出了三个历史性的决断。这个腼腆、沉默的人,没什么突出的家世或背景,在鏖战正酣之际在思考和行动上显露出惊人的才能。中途岛战役之后,他指挥越来越大的舰队打了不少胜仗;然而在历史上,正像特拉法尔加战役的纳尔逊那样,他将永远是中途岛战役的斯普鲁恩斯。
第一个决断
斯普鲁恩斯的第一个伟大的决断是在早晨七点命令“大黄蜂号”和“企业号”上的全部飞机从极远距离起飞,不惜孤注一掷来进行第一个突然袭击。这一着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有几个中队连敌人也没找到。几乎有一半飞机耗尽了汽油,降落在海里,有些带着炸弹回来,还有些没投入战斗,却径直飞往中途岛环礁。然而有相当数目的俯冲轰炸机飞到南云的舰队上空,进行一次闪电式空袭,使“赤城号”、“加贺号”和“苍龙号”起火焚烧。其他都无关紧要了。斯普鲁恩斯在这场世界范围内具有历史意义的赌博中赢了。
这一回,他也交上了美国人的好运,因为他那些在空中转游的中队是碰巧在日本舰队上空相遇而协同进攻的。给敌人重创的全是俯冲轰炸机。鱼雷轰炸机被歼灭了。对比之下,当天晚些时候,“飞龙号”上的日本鱼雷轰炸机却发动袭击,击毁了“约克敦号”。在数量上和技术上,美国人在中途岛战役中都处于劣势。这一点反而更突出了斯普鲁恩斯的指挥才能。
弗莱彻少将谨慎地把“约克敦号”上飞机起飞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多小时。他当时只出动了一半飞机。当不得不撤离挨了鱼雷的“约克敦号”时,弗莱彻把司令旗搬上一条护航的巡洋舰,把整个舰队的指挥权交给斯普鲁恩斯。本历史家能明确指出,这是弗莱彻整个军人生涯中惟一的重大作为。
英译者按:当弗莱彻不得不离弃“约克敦号”时,他用信号通知斯普鲁恩斯:“我将遵照你的调遣。”就这样慷慨地让出了一场大战的领导权。这是南云始终没做到的。弗莱彻知道斯普鲁恩斯拥有把这次战役继续打下去的参谋人员、通讯系统和航空母舰。他做得通情达理。——维•亨
南云举棋不定
南云的表演同斯普鲁恩斯形成更尖锐的对比。
斯普鲁恩斯经验不足,而这位航空母舰上的将领却经验丰富,指挥着海洋上最出色的航空母舰舰队。南云拥有一支能迅速执行他任何命令的饱经风霜的参谋队伍、行动像芭蕾舞般精确的舰只和飞行中队,但是碰到困扰斯普鲁恩斯的那些同样困难时,却不知所措了,因此丢失了一场几乎不可能输的战局。
这次又是美国人交了好运。“利根号”巡洋舰的弹射器有问题,因此那架派去侦察那片正巧躲藏着美国舰队的海域的飞机没及时起飞。那个驾驶员拍发了些含糊不清的报告。然而那些广为流传的报道过分强调了这架出了名的“‘利根号’上的水上飞机”所起的作用。在战争中,侦察机或哨兵的报告不可靠是再普通不过的。南云一得到关于美国军舰的消息,就应该设想它们是航空母舰,并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击。结果他反倒举棋不定。在中途岛来的、对他没什么影响的飞机骚扰下,关于下一步对策,他不断地改变主意,把他的97型飞机的武装配备换来换去。斯普鲁恩斯的俯冲轰炸机毁了他,从而解决了他的难题。
南云本人从舰桥上沿着一根绳子爬下“赤城号”,保全了性命。和弗莱彻不同,他抓住了指挥权不放,尽管他有一位出色的下属,在“飞龙号”上的山口少将,可以代替他继续作战。不知道南云中将坐在公海上一条小艇里看着面前有三条航空母舰在早上的阳光里熊熊燃烧,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是日本第一线的航空母舰上的驾驶员和飞机的火葬典礼,是无法补偿的一大损失。他事后的行动说明他吓呆了,因为他竟下令仓促地后撤,有一次竟对山本汇报说有五条美国航空母舰在追他。山本在半夜时分解除了他的职务。原可以打赢这一仗的山口,却甘心跟“飞龙号”一起沉没。
除了举棋不定外,南云还犯了另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就在那致命的五分钟以前,他让整个战斗巡逻机群都放弃了高空,蜂拥而下,围攻鱼雷轰炸机。鱼雷轰炸机出现在哪里,俯冲轰炸机就不会太远了。如果有一半战斗机留在高空,这场战役,并且很可能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整个局面就会改观;然而在最最危急的关头,高空中却一无戒备。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一章(2)
斯普鲁恩斯的第二个决断
这场灾难的悲惨消息,隔了好多小时紧张的静寂,才传到三百英里外山本元帅那里,在那段时间里,他有充分理由设想南云像往常一样无往而不胜。好像预感到将要出乱子似的,山本好些天来一直胃里不舒服。这会儿,得悉了恶耗,这位害病的老人倒复原了。
好吧,他似乎得出这样的结论:日本输了第一个回合。咄咄逼人的美国海军条例无疑会促使南云的征服者朝西追击。这儿正有个大好机会,来次反伏击,把尼米兹那力量单薄的舰队砸个稀巴烂!他的地位是稳固的;许多著名的胜仗都是在战场上开头失利之后才取得的。山本就他的主力舰队来说,在数量上和大炮上都远远胜过敌人。可以把另外四条散处各地的轻型航空母舰召集起来。“飞龙号”完好无损。紧急电讯发到帝国舰队各地,命令它们朝山本的战列舰靠拢。
从那时起直到六月四日黄昏,在那艘庞大的“大和号”战列舰的司令员舰桥上,人们的情绪随着不断传来的消息起落。在阿留申群岛的那几条航空母舰的回电使人沮丧。他们三天内来不及来会师。“飞龙号”报告,它的俯冲轰炸机驾驶员们投中了一条敌方的航空母舰,后来又说它的鱼雷轰炸机使另一条航空母舰在海里动弹不得。这使人们兴高采烈,可惜是搞错了。“飞龙号”对“约克敦号”袭击了两次——一次用俯冲轰炸机,第二次用鱼雷轰炸机作了致命的打击——因为美国人出色的抢救措施把第一次袭击时所引起的烈火完全扑灭了。日落时分,“飞龙号”来电,它也被击中,正在焚烧,于是这点欢乐也给打消了。
山本依旧坚决地朝东进发。他如今的目的是,迫使对方来一场夜战。但愿他能亲自碰上那些装甲薄弱的美国航空母舰才好!他的大炮可以拿它们像渡船般击沉,把屏护的舰只打得落花流水,转败为胜;跟着他仍然可以拿下中途岛。眼前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美国人在紧迫的过程中会自己扑在“大和号”的十八英寸的大炮炮口上,扑在其他战列舰和巡洋舰惊人的火力上,以及日本驱逐舰中队那破坏力强大的长矛鱼雷上。
假如威廉•弗•海尔赛中将在指挥美国军舰的话,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海尔赛凭他的本性是会带着股莽撞的好斗劲儿朝他那受了伤的敌人扑过去的。
可是担任指挥的是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斯普鲁恩斯朝迎面而来的山本的舰队直驶,直到碰上“飞龙号”,把它炸毁。他当即回收了飞机,掉转航向,背离敌人朝东而去。午夜过后,他又掉回头来,黎明时分,回到适当的位置,能用空中掩护来保卫中途岛,打击可能的登陆行动。
这次调动是中途岛战役获胜的关键;是太平洋战争中最精彩的指挥官的决断,也是海战史上最精彩的决断之一。它是智慧的结晶,再简单也没有了,却举足轻重地关系着世界大局。
当时人们却不这样看待它。当战役尚在进行中,斯普鲁恩斯就受到在珍珠港和华盛顿的上级的责备,因为当晚没紧紧追击受了重创的敌人。他自己的参谋人员——更确切地说,海尔赛的参谋人员,他们不喜欢或者不了解这位非飞行员出身的将军——被他这决断弄得很狼狈。后来,参谋们坚持说雷达能发现迎面驶来的水面舰队,因此这特混舰队绝对不应该跟敌方脱离接触。美国的军事文献中都坚持这种看法,而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有时候仍然被人称为过分小心谨慎的军官。
这种批评是错误的。用大大处于劣势的舰队打胜了一场决定性的战役,这位卓越的司令官为了确保胜利,不愿在一种新式的电子小玩意儿上冒风险。他不这样做,反倒把自己的舰队放在无疑是既安全又危险的地位上。斯普鲁恩斯和尼米兹都不知道山本的那些战列舰在哪里。斯普鲁恩斯少将靠出色的军事直觉采取行动,才没落入山本那惊人的圈套。好多个月后,美国情报当局才刺探出有关山本那些军事行动的真相,这证明了斯普鲁恩斯那盲目的第二个决断是个富有历史意义的妙着。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一章(3)
斯普鲁恩斯的第三个决断
午夜刚过后不久,山本发觉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夜战打不起来,并且等到天亮,他也许会发现自己正处在中途岛上的飞机的航程之内。接着是苦恼的旗舰司令部会议。山本和他的参谋们带着一队火力惊人的舰队驶了一夜,如今聚集在这条海上最强大的战列舰那豪华而丝毫无损的旗舰司令室内商议,不免有点叫人厌恶的灰心丧气之感。这个联合舰队像是在跟一条眼镜蛇对抗的大猩猩;但愿有一天能用爪子攫住这渺小的对手,把它扯个粉碎才解气哪!但是这条眼镜蛇咬了一口,就溜掉了。
山本的作战军官,就是那位黑岛大佐,这时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帝国舰队要一直朝环礁进发,等曙光一露,就用炮火彻底摧毁飞行设施,着手登陆!环礁上的飞机毕竟已经败在南云手里,好些掉进了海里。剩下的那些准是些破烂货。至于美国的航空母舰,它们已经损失了好多飞机,有两条(他这样以为)丧失了战斗力,或者已经沉没了。主力舰队的密集高炮火力,加上巡洋舰上的水上飞机和两条轻型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准能对付得了美国航空母舰上的残余兵力。
但是这个方案被贬斥为愚蠢的自杀行动。参谋人员已经没有大胆行事的闯劲了。山本直截了当地否定了黑岛的意见,本文作者尽管对这位伟大战士身后的英名非常崇敬,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斯普鲁恩斯确实由于飞机的损失而实力大为削弱。中途岛的空中力量不过是些无能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航空部队以次充好的大杂烩。无奈战争自有它毫不容情的节奏。日本方面凭闯劲行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不过,山本还是一心想按他自己的方式打下去。眼前还不是去夺取环礁的时候,但是那支小小的太平洋舰队已被吸引到离珍珠港老远,超出了它那空中保护伞的范围,这倒是个大好机会。如果能迫使它交战,把它打垮的话,历史还是能把中途岛一役称为胜仗的。
山本又给敌人安排了两个圈套。他要朝西撤退。没问题,敌方会用骚扰战术来追击。他眼下巴望把敌人诱进威克岛的半径七百英里的空中势力圈,然后用自己的大舰队——战列舰、重巡洋舰和驱逐舰分队——猛扑上去。这支庞大的舰队至今没发过一炮,也没遇到过一架敌机。真荒唐,它为了两条饱受战争创伤的美国航空母舰及其护航舰只,竟然要撤退。
同时,他命令在阿留申群岛的航空母舰再度发动进攻。继续争取攻占阿图岛和基斯卡岛。那时,美国舰队也许会奉命朝北开拔,就会碰上四条重巡洋舰、一条轻型航空母舰以及那终于修理好、补足了新的驾驶员和飞机、向阿留申群岛全速进发的令人生畏的“瑞鹤号”航空母舰 。
可以这样说,这大猩猩的两条胳膊将从西方和北方朝那眼镜蛇抓去。
斯普鲁恩斯果然追上前来。海军人士说得好,“尾追旷日持久”。山本朝后撤,美国舰队搜索他,这最后阶段拖了两天时间。斯普鲁恩斯的残存的俯冲轰炸机对付比航空母舰小的目标成绩极糟。实际上,在这次长时期的追击中,另外只击沉了一艘军舰。那是艘重巡洋舰,它有一次发现了潜艇,惊慌失措地跟一条姐妹舰相撞,早已受伤。黑岛的看法可能完全正确,斯普鲁恩斯对这支重型的主力舰队并不构成威胁。然而“企业号”上的参谋们不断地敦促斯普鲁恩斯一路朝西进击。在他们看来,必须追歼逃敌,这是天经地义。
斯普鲁恩斯的第三个重大决断是不顾这种敦促,也不顾尼米兹发来的语气强烈的电报;他的决断是停止追击,结束战斗。他不愿掉进威克岛的空中势力圈。这简直像是天眼通。据说他曾对参谋们非常简明地说:“我们给人的打击大致差不多了,也不会再多了。我们离开这儿吧。”他的舰只燃料不足了;飞行员们精疲力竭了;天边外有支情况不明但实力强大的敌方舰队使他捉摸不定;还明知道敌人有个以陆地为基地的空中威胁力量,使他不能按照追击的原则行事。雷蒙德·斯普鲁恩斯少将就这样决定了,就这样确保了中途岛战役的胜利。
在最后关头,他的功业几乎被毁掉,因为切斯特•尼米兹中了佯攻阿留申群岛那个圈套,命令斯普鲁恩斯朝北出动!幸亏尼米兹后来好好考虑了一下,撤消了命令。六月十一日,第十六特混舰队回到珍珠港,得悉陆军航空兵的轰炸机击沉了四条航空母舰、几条战列舰等等、等等,从而打赢了中途岛之战。每张报纸上都登载着这条新闻。周刊上也刊出了。夏威夷人都深信不疑。一时整个美国都深信不疑。雷蒙德•斯普鲁恩斯始终没公开发表过不同的说明。陆军航空队在战后的报告和回忆录的脚注中,承认它在中途岛战役中没给敌人以重创。
很久以后,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有一回听人赞扬他打的这次胜仗时,回答说:“海军中有上百个斯普鲁恩斯。人家碰巧挑中我来干一下罢了。”实在只有一个斯普鲁恩斯,而幸运之神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把他赐给了美国。
从战略上讲,这场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的伟大胜利取得了三个成果:
一美国潜艇可以继续不从珍珠港而是从中途岛满载着燃料出征,跑一次来回可缩短两千三百英里路程。这使它们在作战中的杀伤力成倍地增长。威廉•弗•海尔赛后来写道:潜艇战是导致日本失败的第一个原因。
二日本的第一线航空母舰上的飞行中队不是随舰沉没就是在中途岛附近的海域内被击落。这一大批长机和教练机的骨干分子的损失是绝对无法弥补的。
三日本在士气方面一夜间从旺盛变为衰竭。从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上午十点半起,日本开始气馁,尽管这个英勇的民族直到最后始终是好样的。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一章(4)
山本:再见吧
挨了重创的帝国舰队偷偷摸摸地回到广岛湾。山本依旧不知道他不是被尼米兹打败的,甚至也不是被那大名鼎鼎的海尔赛,而是被一个从美国海军少将级军官里提拔出来代替海尔赛来指挥的无名之士所打败的。
美方仅仅派出四位少将来投入战斗:弗莱彻、斯普鲁恩斯和两位屏护舰队司令。相比之下,帝国舰队却由伟大的山本元帅亲自统带出征,由五名中将和十三名少将辅助。山本实质上把他的司令部搬到了海上。尼米兹则情愿把他的司令部留在陆地上,在那里可以利用无线电取得情报并保持宽广的视野,正确地观察全局。尼米兹的方针更为明智。
在珍珠港取得不朽的空中大捷的山本,在中途岛战役中搭着世界上最大的战舰,一炮未发,空跑一场。今天回顾起来,看来他没好好领会他本人教给全世界的如何发挥海空联合作战威力的那一课。他的作战方案是,由航空母舰来消灭以陆地为基地的空中威胁力量;然后带领他的主力舰队威风凛凛地驶上前去,迎面和尼米兹的舰队开火,打胜太平洋上的斯卡格拉克战役。这种狂妄的幻想使他在中途岛战役中一无作为。
东京电台自称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此后日本的战况报道中就不再提到中途岛这个名字。生还者被隔离起来。不知多少文献被查禁或散失,以致永远无法得到适当的资料来弄清日方对这场战役的看法。然而山本没倒下去。他是日本最伟大的军人。他当过驻美海军武官。他代表日本参加二十年代的海军会议,替日本赢得和白种人的海上霸权平起平坐的地位。他一向反对同美国作战,但接到了出击的命令,他尽了最大的努力。
山本继续统带他的海军,直到一九四三年四月,那时冯·尼米兹上将得悉山本将飞行视察南太平洋,命令伏击并击落他的座机。这个伟人就这样给毁了。归根结蒂,这是尼米兹的耻辱。在阿喀琉斯和赫克托的对抗中,可能要比这种鬼鬼祟祟的暗杀多讲一点道义吧 。
有色人种在工业时代引人注目的军事攻势在中途岛被挡住了;也许不会永远被挡住,因为人类的大多数是有色人种;但当然将被挡住达五十到一百年之久。中途岛战役使白种人在新加坡垮台后重新占了上风。
然而面对山本五十六这个人物,军事分析家不得不为之深思。如果说南云的表现——反复无常、拖拖拉拉、举棋不定——是有色人种在紧急关头的典型表现的话,山本却以可与毛奇或曼施坦因比拟的坚决、崇高、机智等品质来应付一场灾难。欧洲和美洲应该记住亚洲能产生这样的人物。
中途岛战役:最后的教训
日本民族在中途岛战役那五分钟内所受到的打击,使人不得不作出一个最后的结论。
从那时起,由于工业和科学的发展,已经有可能对整个国家来一次中途岛战役式的闪电性大毁灭。众所周知,今天可能发生的新的中途岛战役就是美国资本主义和俄国布尔什维主义之间用巨型火箭进行的原子弹突袭和反突袭。我们时代这两个充满兽性的实利主义国家是精神上的荒漠,没有本领控制它们能运用的力量。今天,双方都大大地发展了航空母舰作战的理论。他们的整片大陆和全体人民,现在就等于航空母舰和舰上人员;两个国家都是既易受袭击而破坏性又大到前所未闻的程度。
这样发展下去一定会出现凄惨的结局。说不定我们自己那个被打垮、被分割为二、被肢解的祖国,通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大苦难,将产生一位新的哲学家——一位康德、一位黑格尔、一位尼采——来指出一条走出人类那可怕的死胡同的道路。德国人的天才一向倾向于作这种超越已知领域的浮士德式的探索。
否则,前景将是暗淡的。美国人和俄国人在粗野和冷酷方面是一丘之貉,尽管美国人有时显得贪图享乐而俄国人笨头笨脑。这两个愚蠢的巨人在决斗时,地球上大多数的生命将受到威胁,而人类从罗马时代以来的一切成就似乎都将被否定,但这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了不起,或根本无关紧要。照眼前的情况看,他们那些小盟国中间总有一个会在无法预料的一天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塞尔维亚或波兰。然而,这将不是传统意义上说的战争。这将是在大陆上进行的中途岛战役式的闪电战。
英译者按:隆的种族主义观点不值一批。山本元帅被击落是由一个过去的报纸出版商,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 下的命令。切斯特·尼米兹被告知这个计划,签字赞同,理由是山本此人是无人可替代的,对日本来说,在军事上也许等于四条航空母舰的价值。日本人配合了希特勒对文明发动万恶的进攻,因此必须承担后果,山本也不例外。——维•亨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二章(1)
亨利上校一手撑头,没精打采地坐在舰桥旁的应急舱里看侦探小说,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快烧尽了。
“飞行员们开始用无线电通话了,上校。”航信士官海因斯在门口向他敬礼。
“好极了。”他跳起身来,连忙走进操舵室,坐在高脚椅上,装出一副舒坦的样子,实在是骗不了谁的。舰上的调皮蛋早就在模仿他弯腰曲背的姿势和心情紧张地抽烟时那些急促的小动作。他只顾垂着头抽烟,眺望着大海,值班人员们彼此投射会意的目光。舰桥上的扩音器里发出从远方飞机上微弱的送话器里传来的讲话片断:“……厄尔,你对付左边那一架……开始进攻……嗨!十一点钟方位上出现零式……维克多•赛尔,我是蒂姆•萨特利,我被击中了,要迫降,祝我平安吧……哇,瞧那大王八蛋烧得多欢!……”
“听上去他们干得很不错,长官。”副舰长放胆说,他正踱来踱去,擦着脸上的汗水。
帕格光是点了点头,他正徒劳地竖起了耳朵辨别他儿子那特有的音色;但是那边空中的心情激动的小伙子们听上去声音都差不多。这些夹杂着火辣辣的粗话的片言只语,在舰桥上引起哈哈大笑和叽叽呱呱的闲话,帕格由于内心紧张,这一回没加理会。
飞机上传来的通话声逐渐消失了,亨利上校朝四下扫了一眼,舰桥上的谈话声就停止了。静寂了好一阵子,只有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返航中的驾驶员开始冷静地报告自己的方位,有时没奈何地说句笑话,因为油没有了,打算迫降在海面上;华伦却一无音信。随后,雷达兵报告有“友机”在飞近。舰队笨重地掉头迎风。帕格的监视哨报告,西方低空中出现一些小黑点,它们逐渐变成轰隆隆地越过屏护舰队朝航空母舰飞去的飞机。舰身隐没在西方远处的“约克敦号”上也有飞机在甲板上降落。飞机零零落落地进入帕格那双筒望远镜的视野,他打定主意,即使没有一架SBD型飞过他头上时把机翼摇晃一下,也决不担心。华伦可能跟别人一样碰到燃料耗尽的问题,不得不降落在海面上。不过当俯冲轰炸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他还是一架架地计着数。出发时是三十二架 。回来了十架……十一架……十二架……接着好一阵子过去了,还是没有;反正他觉得是好一阵子。只见飞机一架接一架地不断在“大黄蜂号”上降落:“企业号”上也有几架,可是再没有俯冲轰炸机了……
“右舷舰首外有架无畏式在飞来,上校!”从舰桥另一侧传来一声舵手的叫喊。帕格急步穿过驾驶室。飞机摇晃了一下上有白色五角星的机翼,机声隆隆地掠过前甲板上空,掉头朝“企业号”飞去,戴风镜的驾驶员挥着一条长臂。维克多·亨利一直脸朝着海,看这架飞机飞近航空母舰,准备降落。他不想伸手去擦润湿的眼睛。舰桥上没人走近他。这样过了几分钟。
副舰长从驾驶室内叫道:“‘约克敦号’报告,雷达屏上出现不少来路不明的飞机,上校。方位二七五,距离四十。来袭的速度每小时两百海里。”
帕格好歹开口了,“好吧。进入战备状态。”
“企业号”上,负责降落的军官咧着嘴拿信号板在喉头横划了一下。华伦的机轮噔噔噔地在甲板上震响。阻拦装置钩住轮子,一股阻力使他朝前猛冲,胸膛贴紧在安全带上,他高兴得心花怒放。到家啦!飞机朝前直冲过放倒在甲板上的挡板,他关掉引擎,拿了航空图板跳下机来,看见他的报务员科尼特也跳到甲板上,就啪的打了一下他的背脊。地勤人员马上把飞机推向升降机。
“好啊,我们成功了。”华伦大叫,想把声音压倒另一架正斜着机身降落的轰炸机隆隆的引擎声。猛地响起战斗警报,把他的声音淹没了。水兵们让开了砰砰地降落在飞行甲板上的无畏式飞机(是6-S-9号,彼特•戈夫的,真谢天谢地!),川流不息地奔向各个战斗岗位。钟当当地响起来,高音喇叭吼叫着:“战斗机准备起飞。”
科尼特一路小跑地走了。华伦跳进就近的高炮炮位。头戴钢盔的炮手们吃惊地转眼望着这位掉在他们中间的飞行员,一个电话通讯兵朝西方地平线上那灰色的平顶山般的东西挥挥手。“射击指挥部报告有批敌机袭击‘约克敦号’,上尉。”
“对,他们首先对付它。不管怎样,还是提高警惕好。”
“真他妈的千真万确,”钢盔上印着炮长字样的那水兵说。“长官。”他露出一口白牙补上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华伦得意扬扬,心想这些美国小伙子长得多出色,天气好得出奇,世间再没比作战更强的事啦。而这次乘着受了伤的飞机,油表的指针停在零字上,凯旋归来,就像拿了一百万块钱重新开始生活一样。战斗机继续在起飞。华伦和炮手们把手指塞住了耳朵,紧盯着“约克敦号”,这时飞机一架又一架呼啸着从甲板上飞出。遥远的灰色舰影上腾起一股烟柱时,飞机还在起飞。“妈的,他们投中了它。”炮长伤心地说。
“没准儿他们的护航舰在放烟幕哪。”另一个水兵说。
“这哪是烟幕,笨蛋,”炮长说。“地地道道的挨了炸弹,并且——我的老天爷!”他发狂似的把高炮瞄准阳光明媚的天空中一簇小黑点。“一帮兔崽子来啦。径直朝我们飞来啦。”
“全体炮手,注意。”高音喇叭里声调很迫切。“从左舷后部方向飞来的飞机不是,再说一遍,不是敌机,是友机。停止射击。它们是‘约克敦号’上返航的飞机,油不够了,要求紧急降落。‘约克敦号’被击中了。再说一遍,停止射击。行动起来,准备飞机降落。”
飞机地勤人员在甲板上东奔西跑,救生衣下边露出红、黄和绿色的针织套衫的边缘。华伦从高炮炮位上跳出来,冒着风在甲板上飞奔,下到舱里。他朝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望了一眼,变得平静起来。电传打字机在嗒嗒地响,没人看的屏幕上字迹在移动:
约克敦号报告中了三颗炸弹下舱受重创
空无一人的皮靠椅周围搁着一些十五子游戏盘、纸牌、有半裸体女人相片的画报和体育杂志。堆满压熄了好久的雪茄头和香烟蒂的烟灰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天哪,林赛的中队准是碰上霉运啦!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在别的地方,从军官室或是舰上的医务处,这是指已经回来的人。……
第二部 中途岛第三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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