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战争与回忆(下)

_12 赫尔曼·沃克(美)
尽管获得了这一次虽然被人忽视但是具有历史意义的胜利,斯普鲁恩斯却受到了内部的严厉批评。原来他的几位航空母舰司令官都曾摩拳擦掌,要从塞班岛出发,迎头痛击来犯的日军;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一举歼灭帝国舰队。后来斯普鲁恩斯不得不否决了这个主张。他无论如何不肯离开他在那里掩护的登陆部队,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敌军从后面突然赶来,摧毁那个滩头堡。所以,当日本飞机云集,袭击斯普鲁恩斯进迫塞班岛的舰队时,它们都在“猎火鸡”中被打落下来,然而它们的几艘航空母舰和一些支援部队却多数逃走了。后来金和尼米兹都盛赞斯普鲁恩斯的决策,但这件事始终成为人们辩论的一个问题。责难的人仍旧争执说,当时海上并没其他敌军,只由于斯普鲁恩斯谨小慎微,就错过了一个大量歼灭敌军、可能缩短战争的机会。
海尔赛将军肯定也抱有这种看法。他又生性躁急,所以在莱特湾他不愿重铸他认为那是斯普鲁恩斯已犯的大错。
谈到战略方面,美方两派对太平洋战争所持的相反看法,终于形成正面冲突——一派附和麦克阿瑟的见解,主张从澳大利亚向西北推进,登陆作战,即所谓“南太平洋战略”;另一派支持海军的见解,主张横渡珍珠港与东京之间浩瀚的洋面,逐岛突击,即所谓“中太平洋战略”。
海军中制订作战计划的将领主张索性丢开菲律宾群岛,转而在福摩萨或中国海海岸登陆,这样就可以“像瓶塞般”堵住来自东印度群岛的补给。他们坚持说,只要由空军轰炸航道、港口和城市,再由潜艇加紧封锁,很快就可以迫使敌人投降。麦克阿瑟墨守传统的陆军见解,认为必须在陆上击败敌人的武装力量。先是进攻新几内亚,再是菲律宾群岛,然后是三岛本土:这才是他走向胜利的道路。主要的海军战略家,包括金和斯普鲁恩斯,都认为这样做是白洒鲜血,浪费时间。斯普鲁恩斯甚至竭力主张,要渡海直捣硫黄岛和冲绳岛。他相信,利用这两个可以控制的小小出击点进行空战与潜艇战,就可以致日本死命。
塞班战役结束,海军的战略受到了三军参谋长的重视。麦克阿瑟为此大发雷霆。一九四二年,他曾经奉罗斯福之命,乘飞机逃出了菲律宾。抵达澳大利亚的时候,他曾经当众宣誓:“我一定要回去。”他那意思并不是说,要用海军主张的办法击败日本,然后乘民航机飞回那里。他请求面见总统,最后于七月里在珍珠港受到了总统的接见。
当时罗斯福刚被提名候选第四任总统。他眼见战事在欧洲节节取胜,当然不愿去跟反对党形容为备受冷遇与歧视的军事天才麦克阿瑟惹麻烦。罗斯福扶病抵达珍珠港,倾听麦克阿瑟慷慨陈词,请求收复菲律宾,因为“需要重振国家的声威”;同时他又听尼米兹以内行的口气侃侃而谈,推荐了海军的计划。
麦克阿瑟占了上风。菲律宾的进攻战继续进行。然而陆海军之间仍然存在着极度的分歧。尼米兹将托马斯·金凯德海军中将指挥的第七舰队全部交给麦克阿瑟节制,让他去进行他的两栖作战;这是由几艘旧战列舰组成的一支庞大舰队,包括巡洋舰、护航航空母舰以及一队驱逐舰、扫雷艇和油船等。但是尼米兹紧控制着那些新的舰队航空母舰和快速战列舰,那是他的战斗主力,在斯普鲁恩斯统率时被称为第五舰队,而在海尔赛指挥作战时则改称第三舰队。
这样,金凯德指挥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受麦克阿瑟的统制;海尔赛指挥了另一支强大的海军,受尼米兹的统制;所以,进军莱特湾时,并没有一位最高统帅。
那么,日本人又是如何应付战局的呢?海尔赛在发动这场战役之前,先进攻福摩萨,于是日本人发起了一次大规模的胜利庆祝。帝国大本营喜气洋洋地宣布,轻举妄动的美国佬终于遭到惨败;日本的陆海机群大队出击,已一举歼灭第三舰队!
航空母舰十一艘击沉,八艘重创;战列舰二艘击沉,二艘重创;巡洋舰二艘击沉,四艘受创;驱逐舰、轻巡洋舰以及十余艘其他型号不明的船只,或已被击毁,或起火焚烧。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六章(2)
公报就这样吹嘘了一通。这是战局中惊人的转变,塞班岛的仇恨都被洗雪了!菲律宾的威胁已经消失了!日本全国各地展开了群众的庆祝游行。希特勒和墨索里尼都发出贺电。新任首相宣布:“我们已经胜利在望。”天皇还颁发了庆祝胜利的诏书。
无情的事实是:海尔赛的第三舰队出击后已经返航,连一条船也没损失。日本的陆军航空中队已被歼灭,他们的基地也遭到彻底破坏。损失的统计是:大约六百架飞机被击落,此外有二百架在地面上被炸毁和烧掉了。日本最高司令部被过分乐观的想法冲昏了头脑,还调出了海军航空母舰上所有的飞机,让那些中队也飞去参战。陆海军的飞行员一样,几乎都是缺乏经验的新兵。海尔赛久经战阵的飞行员只把他们当作儿戏,但是少数那些掉了队后飞返的,却带回去荒谬可笑的捷报。炸弹激腾起了浪花,或者他们自己战友的飞机在海里爆炸,当时他们又是兴奋又是天真,望过去就以为那是一些战列舰和航空母舰在烈焰中下沉。上报的数字虽然已被日本大本营打了个对折,但它们仍旧通篇是荒唐无稽的材料。
后来,麦克阿瑟的先头部队在莱特湾的一些岛上登陆,同时侦察机报告,一支庞大的入侵远征队——麦克阿瑟部下金凯德指挥的第七舰队,包括七百艘或者更多的舰艇——正在向菲律宾进发。从吕宋起飞的侦察机也发现了海尔赛的第三舰队完整无损,那时正在海上四下漫航游弋。于是,已经厌战的日军刚从胜利的美梦中惊醒,又开始做起真的恶梦来了。一道命令立刻下发到帝国舰队:执行“シヨ一号”作战计划。“シヨ”这日本代号的意思是“奏捷”。“シヨ”作战计划一共订有四份,其目的是反击敌人在帝国日益缩小的疆界上可能的四个地点发起的进犯。而其中的“シヨ一号”则是在菲律宾群岛的作战计划。
“シヨ”作战计划采取的是背城借一战略。帝国舰队将全部出动,由菲律宾和福摩萨的陆军航空队掩护,强行冲进美国的增援舰队,击沉其部队运输舰,然后用炮火歼灭其登陆部队。计划假设,日军的人数将少于敌人,大约为一与三之比;单是海尔赛所部的舰队,包括他那些舰空母舰和快速战列舰,就拥有帝国舰队无法与之较量的打击力量。
因此,“シヨ”作战计划的全部要领就是使用诈术。为了抵消敌人的压倒优势,日本剩余的几艘航空母舰将设法引诱海尔赛的第三舰队,使其远离滩头堡,投入一场航空母舰决战。这时候日军主力就迅速赶在金凯德第七舰队的支援舰只到达之前,去击溃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然后驶离该地。
但是,经过了福摩萨的那次“胜利”,“シヨ”计划已经难以执行了。以地面为基地来支援的陆军航空队已经损折大半,苦于数量不足,而诱敌的航空母舰,一经失去舰上的空军中队,就不能再进行战斗。充其量,他们只能引诱第三舰队怒吼着远远驶离滩头堡去消灭他们。日本大本营忍痛作出这一决定时,认为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够了。只要海尔赛中了计,离开了那里,那时由战列舰和巡洋舰组成的主力舰队仍能突入莱特湾,扫荡麦克阿瑟的滩头堡。要作出这一切牺牲,其目的也只是为了获胜后创造一个可以接受的媾和条件。像这样作战,实际上无异于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神风队”式进攻。舰队去这样牺牲,确实是可怖的,然而他们所面临的,乃是力量悬殊、几乎毫无希望取胜的形势。
像这样孤注一掷,不惜牺牲一支巨大的海军剩下的一切,这样做法是不对的吧?然而,按照日本人的想法,这并没错。当时还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呢?一旦菲律宾失守,石油供应无论如何就要被切断。战舰就要变得像断了发条的玩具一样了。那么,投降吗?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然而,在战争中,只有强者会看到必然性。对弱者来说,只有走傲然反抗的一条路,这被多数文明国家认为是可嘉的,而在日本则是高贵的。
石油问题使“シヨ”作战计划更复杂了。由于潜艇造成的损失,全国的存油量已经降到了极低点,舰队甚至无法在国内获得燃料补充。正是由于这个原故,所以栗田海军中将指挥的主力舰队——它拥有二艘全世界最强大的新式巨型战列舰,再有其他三艘战列舰,以及多艘巡洋舰和驱逐舰——都停泊在新加坡洋面以外,为的就是要仰仗爪哇和婆罗洲的石油。那些诱敌的航空母舰则泊在本国内海里。
再说,执行庞大的“シヨ”诱敌计划,必须采取许多互相牵制和密切配合的行动,必须调动它那些彼此远远隔开、全凭无线电联系的舰队。然而,可供使用的通讯人员和飞行人员同样缺少。优秀的技术人员多半已经在珊瑚海、中途岛、塞班岛和瓜达卡纳尔岛附近葬身海底。总而言之,帝国舰队出发去执行“シヨ”作战计划时,各舰由于石油短缺而零落分散开几千里,由于通讯出了故障而消息不灵;然而,他们仍旧持强不屈,决心赢得胜利,不惜自我牺牲。
十月二十日,麦克阿瑟的部队在莱特岛登陆。这位将军蹚着水走上海滩,发表广播讲话:“菲律宾人民,我回来了!你们都来协助我吧!……为了你们的国家,打呀!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打呀!……不要胆小害怕。每个人都要把胳膊锻炼坚强了……以主的名义,像追求圣盘 那样去争取正义的胜利!”等等。这些慷慨激昂的话,却在聚集在无线电周围的水兵们当中引起了一阵阵不成体统的嗤笑声。
最初日本人好像并没准备反击这一次进攻。我们看不出他们的舰队是在进行调动。海尔赛将军急着要发动他那歼灭舰队的大海战,就谈到如何横穿过群岛,进入南中国海,赶走敌舰,让金凯德去防卫那滩头堡。尼米兹的严令申斥,打消了这个主张,然而它并没能够使海尔赛一心要痛击日本海军的那份热情冷淡下去。
就在这个当口,人事因素起了作用。海尔赛的战绩是与他的声望很不相称的。在后方战线上,人们所知道的就是他这一位海军将军。他有一副西部电影明星那种英姿飒爽的气概。他曾经多次率领航空母舰出击。在南太平洋上,他那好勇斗狠的精神振作了逐渐消沉的美军士气,并且挽救了瓜达卡纳尔岛战役。报纸和全国人民都喜欢这位要在太平洋上决一死战的粗野的壮士,都爱引用那些骂人的话,比如:“日本鬼子已经开始放松他们的牙齿,尽管仍旧翘起了他们的尾巴。”然而,随着战事的继续进行,他始终不曾参加过一次真正的决战。他错过了所有的机会,而他的下级和老朋友斯普鲁恩斯却已几次上阵,赢得了辉煌的海战胜利。
海尔赛的参谋人员拿不准敌人会不会为莱特岛打一仗,会不会冒险从西面取道两条狭窄海峡中的某一条:或者是圣贝纳迪诺海峡,或者是苏里高海峡。有些人认为,日本人尽可以等候麦克阿瑟在吕宋登陆,因为他们在那里拥有一支强大的陆军和一些很大的空军基地。再说,帝国舰队可以在那里畅行无阻地进入仁牙因湾,麦克阿瑟的部队会遭到陆、海、空军猛烈的打击。由于考虑到这类的问题,所以从前尼米兹曾经反对在南中国海猛进,而现在海尔赛则索性调走了他四个特混舰队中拥有五艘航空母舰的最强大的一个舰队——他一共有十九艘航空母舰——命令他们到大约八百英里以外的尤利西去从事整休和补充给养。十月二十三日,另一个特混舰队奉令驶往尤利西,这样就又有四艘航空母舰从战场上调走了。
帕格·亨利为调走这些舰只的事深感忧虑。他回忆起当年在驱逐舰上服役时看到的海尔赛,就可以清楚地想象到这个老人怎样在“新泽西号”上暴跳如雷,因为他那庞大的第三舰队白白地耗费着石油,在菲律宾一百海里以外茫茫的热带海洋上缓缓地巡逻。也只有海尔赛会想到,要在那些岛屿之间向西猛攻,进入中国海。这和他在最后一分钟内心血来潮、改变了计划和命令如出一辙。现在,登陆后刚三天,他就轻率地调走了他的一半航空母舰,这在帕格看来,也是属于这一类的行动。海尔赛的行动不外乎两个方式:一是随心所欲,二是使气任性。不错,特混舰队已经出海十个月,现在按照太平洋舰队勤务部队司令制订的很好的制度,应当给逐条军舰增添燃料和补充给养。官兵们疲乏了。舰只需要进港一个时期了。但是,难道最重要的不是紧抓住作战的机会吗?但看海尔赛那副样儿,就好像来自海上对莱特岛的威胁已经消失了,然而实际上敌人的行踪仍旧是捉摸不定的。
帕格还希望,海尔赛会让那些航空母舰听它们的司令官马克·米切尔去调度,因为他是海军中最会指挥的空军将军。现在,海尔赛却直接向那几艘航空母舰发号施令,它们的真正长官已经成为“企业号”上一名不问事情的乘客。这就像叫帕格去亲自驾驶“衣阿华号”一样。这情形可糟透啦!从前斯普鲁恩斯让米切尔去指挥他的舰只在塞班岛作战,只是考虑到要放弃滩头堡的时候,他才亲自出马。
尽管如此,舰队的官兵们仍旧热爱海尔赛。水兵们喜欢说,他们情愿跟随“雄牛” 一起下地狱,他们几乎不把斯普鲁恩斯放在眼里。帕格本人也因为能够又一次在海尔赛的指挥下出航而感到兴奋。海尔赛的魅力能使第三舰队全体官兵奋起应战。这一点是重要的。然而,在扑朔迷离的战局中,冷静的理智同样是重要的。那正是斯普鲁恩斯已经证明他所具有的优点,至于海尔赛是否也具有这一优点,现在有待于海军首次去加以核实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七章(1)
发件人:第三舰队司令官
发自:“飞鱼号”
发现舰艇多艘,其中三艘似属战列舰。在追踪中。
“开球啦!”帕格心里想。这份电报是一艘侦察潜艇从西面极远的海里发来的,那地方在巴拉望海峡,大约是婆罗洲与莱特湾的中途;电报于夜间拍出,它报告了大队敌舰的位置、航线和航速。帕格立即用橘黄色墨水把情报注在他办公室里的海图上。那是十月二十三日,天刚破晓。
这样看来,终于要打上一仗了。那些战列舰正在向锡布延海和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发。海尔赛当机立断下了命令,这使帕格更兴奋了。海尔赛在撤消一个航空母舰群去尤利西休整的命令。太好啦!现有的三个航空母舰群将沿二百五十海里的洋面,布置在菲律宾的东海岸以外,进行空中搜索,并于次日清晨出击,如果那时候日本的战列舰驶进了射程以内的话。海尔赛自己的特混群,其中包括维克多·亨利的战列舰第七分队,将列阵圣贝纳迪诺海峡以外,迎击驶近的敌舰。
潜艇发现的舰只,正是栗田海军中将的主力舰队,它们这时正从婆罗洲驶来,准备突入莱特湾,摧毁麦克阿瑟的滩头堡。这样,海尔赛和栗田,这场激战中的两个主要对手,将在相距大约六百海里的洋面上一决雌雄。莱特湾一带的海军将领可能多得像黑莓一样,然而这一场战役谁胜谁负,单要看这两位将军交锋时如何一显身手了。
栗田武夫五十五岁,是一个意志坚强、经验丰富的海军宿将。他的舰队,包括五艘战列舰和十艘巡洋舰,此外还有若干艘轻巡洋舰和驱逐舰,组成了一列浩浩荡荡的舰队,在巴拉望海峡里冲破蓝色波浪前进。他的战列舰中,有两艘是各重七万吨的巨型战舰“武藏号”和“大和号”,它们都备有违反限制武器条约秘密造成、但尚未向敌人开过火的十八英寸口径大炮。帕格·亨利的“衣阿华号”和“新泽西号”装备的只是十六英寸口径的大炮。美国军舰上没有一艘的炮是比这更大的。由于口径上二英寸的差距,栗田就能离开更远,在亨利的射程以外向他轰击,炮弹所具有的破坏力可能要比亨利回击的炮弹强烈一倍。这些战舰设计于一九三四年,是虚耗了全国的人力与货币历时十五年才造成的,是全世界最强大的炮舰。如果需要与之周旋的单是战列舰第七分舰队那一类型的军舰,那么它们可能是无敌的,然而战术已经发展到了它们的前面。潜艇和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构成了那些大炮无法应付的威胁。
因此,在栗田将军看来,一切仍需取决于那些诱敌的航空母舰。只要它们将海尔赛引诱开了,他也许就能够猛闯过圣贝纳迪诺海峡,用他那些巨炮歼灭麦克阿瑟滩头堡上的部队。由善战的小泽海军中将指挥,那些诱敌的航空母舰已经出海,从日本南下,向吕宋岛出发。栗田全部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一些,因为两支舰队航行时,当中相隔纬度三十度。
栗田还惦记着一个重大的决胜因素。东京的那些战略家十分醉心于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战术,临时又调出了第三支舰队——包括若干艘战列舰和巡洋舰,由驱逐舰屏护着,远远驶向南方,然后取道另一条可以通行的海路,穿过苏里高海峡,北上进入莱特湾。在对弈的战棋枰上,当时看上去“シヨ”作战计划确实很占优势:栗因率领他实力雄厚的庞大舰队突破中菲律宾群岛,从北面驶向莱特湾;另一支舰队从南面以钳形攻势夹击;而小泽则远远候在吕宋以北的海上,逗引急躁好斗的海尔赛,使其离开自己要去保卫的部队。
然而,在这样一出由许多战舰参加表演的舞剧里,行动缓慢,相距几千海里,时间的精确选择就成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了。栗田必须在二十五日清晨抵达莱特湾,而苏里高的舰队也要同时赶到。早在那一天清晨以前,诱敌的航空母舰必须将海尔赛引向北面去。看来,要使任何一部分军事行动奏效,都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而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一开头就遭到了损折,“シヨ”作战计划是不是会半途而废呢,还是能使这场战役壮烈地进行到底呢。
二十三日拂晓,我们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了一些端倪。事先并没听到警报,就有四枚鱼雷连续击中了栗田的旗舰。那时候全部舰队刚开始白昼曲折航行。旗舰重巡洋舰“爱宕号”的舰桥在栗田脚底下突然一下震动,当时他只看见旁边的一艘巡洋舰也被击中尾部,笼罩在浓烟、火焰以及大股向上腾起然后纷纷洒落的白色水沫中。不到几分钟,“爱宕号”就已经包围在火焰里,被爆炸震撼着,逐渐下沉。栗田只顾到自己逃命。几条驱逐舰驶近这艘被炸后起了火的船,去营救他脱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中将和他的参谋人员不得不在汹涌的温暖盐水中泅水逃生。
一艘驱逐舰将栗田打捞上船。可就在这时候,他被盐水渍痛了的眼睛看见了另一副惨景:离开不远,第三艘重巡洋舰像一个爆仗似的炸裂,漫布开了浅色的火苗和浓密的黑烟,破碎的船体下沉,他像一只落汤鸡似的站在那里。这一天破晓还不到半个小时,他的十艘重巡洋舰中已有二艘被潜艇击沉,第三艘已经起火,瘫痪在水中;而他离莱特湾还有整整两天的航程。
“飞鱼号”和“鲦鱼号”两艘侦察潜艇,黑夜里发现了栗田的舰队,就进行水面追踪,然后潜入海底,发动了这一次拂晓袭击。驱逐舰发射的深水炸弹,密密层层地降落,在辽阔的海面上激起巨大的水柱,潜艇躲开了它们,但是在紧追那一艘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巡洋舰时,“飞鱼号”触礁了。“鲦鱼号”救起了艇上的船员。这一次是“飞鱼号”发出警报,立下了第一功,但是它光辉灿烂的日子随着结束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七章(2)
那一天,多半时间里,栗田的舰队都被发现潜望镜的虚惊所困扰,最后他和他的参谋人员总算转移到了“大和号”上。他登上那艘全世界最强大的炮舰,坐在那间宽敞漂亮的司令室里,这时候才重新对战局有了把握。总的说来,他那支庞大的舰队基本上是完整无损的。他并没指望在一次进军中不遭到损失。夜幕很快即将降落,这就可以掩蔽着他的行动了。东京发给他的无线电报说,诱敌的舰队还不曾跟海尔赛发生接触;所以明天还会遭到飞机的攻击,更会受到潜艇的威胁。现在看来,后天他就要在圣贝纳迪诺海峡入口处迎头撞上海尔赛的舰队。但是这一次派栗田武夫来指挥,就是因为他这个人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危险。夕阳西沉,他以全速航行。
那一天夜里,有十二个小时可以让他平安无事地快速航行。十月二十四日,太阳一升起,航空母舰的攻击就随着开始,此后一直没停止。有过五次大规模的攻击,几百次突击,反复用炸弹和鱼雷猛袭,整天里主力舰队上空嗡嗡之声不绝。栗田曾经获得保证,说吕宋和福摩萨将为他提供空中掩护。但是这时候什么也没有。
然而他的舰队仍旧雄赳赳地前进,迂回曲折地驶过那些峰峦争妍的岛屿,一路上用几百门炮构成高射炮火网,主力列炮没命地狂轰那些蜂拥而来的飞机。在十月二十四日这一场最激烈的飞机与水面军舰厮拼的战斗中,也就是我们现在称之为锡布延海之役的战斗中,栗田指挥得很出色。但是超级巨舰“武藏号”先被一枚鱼雷击中,这就招来了马蜂似的美国飞机狂轰滥炸。它虽然被认为是不可击沉的,然而在五次空袭中被十九枚鱼雷和数不清的炸弹击中后,它开始下沉,落在其他舰队后面,越来越斜倾到一边,一小时又一小时逝去,它继续受着打击;将近日落的时候,它倒翻了过去,带着它的半数船员沉入海底,除了曾经和一些小飞机对打了一场,它始终就没投入战斗。
真是糟透了。这可是一次惨重的损失,然而主力舰队以前也经过惊涛骇浪,但后来仍保持充分的力量,去完成它的任务。只是小泽诱敌的舰队一直毫无消息。会不会就这样一路驶向莱特湾,始终得不到他的支援呢?分明是海尔赛还不曾中计;这一天赶来猛烈轰炸的飞机,就是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栗田发无线电报,请空中掩护,但始终被置之不理。“武藏号”经过痛苦挣扎惨死,另一艘巡洋舰被打成了残废,而其他战舰则受到许多弹创:到现在为止,这一天里的损失还经受得住,但是,单凭这一支对空袭毫无防卫能力的舰队,去迎敌十五艘或者二十艘航空母舰,它还能够幸存多久啊?
大约在四点钟,栗田命令他的舰艇掉转方向,向西退却,这样就可以更远地离开海尔赛的航空母舰,同时继续留在广阔的洋面上,他的舰长们至少能在迂曲徐缓行进时躲闪自如,而如果驶进了海峡,他们就会失去灵活的操纵能力,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这时候他又一次向东京和马尼拉呼救,报告了他遭受的损失。马尼拉没答复。那里的空军司令已经作出决定,要派他的飞机攻击敌人的航空母舰,不肯把它们用来掩护栗田的舰队。
栗田的舰艇在四周是翠绿的岛屿耸峙环列的平静海面上茫然无主地航行,那艘被炸坏了的“武藏号”已经落在后面视线以外,但它仍指望能够在海滩上搁浅,“成为一座陆地炮台”,而这时候栗田就感觉到,“シヨ”作战计划已经开始失败了。飞机和潜艇的袭击,打乱了预定的时间。再说,又缺少空中掩护。诱敌之计是不能奏功的了。然而,他把进入狭窄水域推迟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再一次调转航向,朝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发。趁舰队前进的时候,他通知了南方的舰队,吩咐他们放慢速度,将开始夹击海峡的行动再推迟几小时。这时东京大本营好像很照顾他,发来了这道命令:“仰仗神明庇佑,全军猛进突击。”
夜幕又一次覆罩着主力舰队。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栗田仍旧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危险。前面是水雷密布的狭窄海域。通过圣贝纳迪诺海峡时,他必须让自己的舰队列成纵阵。海尔赛的战列舰和巡洋舰肯定要在进口处巡逻,等候在那里采用T字战术 ,乘他的舰艇驶出时把它们一艘一艘地击沉。在一九○五年的对马海峡大战中 ,日本海军就是用这样的战术击溃沙皇的舰队,打胜了那一仗。如今栗田却来扮演他研究了一辈子的那次战役中俄国人扮演的脚色,但是他已经陷入绝境,更无其他选择,只好“仰仗神明庇佑”,去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舰队后方,一弯昏黄的弦月在黑沉沉的锡布延海上逐渐低落。前面,马尼拉的日本司令部开亮了圣贝纳迪诺海峡的导航灯。夜晚天空澄净。栗田武夫在巨型战舰“大和号”的舰桥上,向他的官兵们发出了一道措词率直的最后紧急命令:冒全军覆没的危险,我舰队决定向停泊处进行突破,一举歼灭敌军。舰队列成纵阵,驶进狭窄的水域,全军进入战斗位置。虽然经过一天的苦斗,但是这时候那些面色憔悴的水手都登上了他们的炮位。他们是精选的水兵,都对夜战受过严格的训练。栗田相信,他们能够痛击前方的美军,并且如果为形势所迫,都将捐躯报效天皇。
午夜,月亮沉下去了。半小时后,在星光微闪的黑暗中,主力舰队一艘随着一艘,开始在吕宋岛和萨马岛的山岬之间偷偷地出来,进入了菲律宾海静悄悄的辽阔水面。栗田将军看不见前面有什么动静。他所有其他舰上的监视哨也都看不见。雷达扫描了周围五十英里的海面,没发现任何敌情。
毫无动静!连一条警戒圣贝纳迪诺海峡的侦察驱逐舰都没有!
栗田在惊讶之下,重新燃起了希望,开始考虑如何投入战斗,以全速沿萨马岛海岸向南直驶莱特湾。他必须承认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由于战局中发生了某种离奇的意外事件,海尔赛离开了那儿,这样,麦克阿瑟就只好听凭天皇的最大的炮去轰击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八章(1)
美国方面发生的离奇事件,造成了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形势,而今后只要还有人关心海战,这些事将永远成为辩论的题目。其实,这些事件本身很清楚。辩论的症结在于:它们是怎样发生的,又是怎样才会发生的。维克多•亨利当时在“衣阿华号”旗舰司令室里,亲身经历了那些事件。
十月二十四日那一天,帕格早在破晓前就起了身,坐在司令作战控制室里,核对他参谋人员制订的计划,准备如何应付当时的形势,如何投入战斗,甚至,如果需要的话,如何去指挥那个特混群。他明知道,在海尔赛麾下,自己的级别是很低的,然而如果运气不好,特别重大的责任照样会落在他肩上。他准备随时充分掌握情况,就仿佛自己是海尔赛的参谋长一样。
司令作战控制室是一间灯光黯淡的大房间,位置在他的舱房上边,可以从一条独用的扶梯走上去。室内,雷达显示器在磷光的绿色追踪屏上映出军舰和飞机的行动、暴风雨的图形、附近陆地的轮廓以及——特别是在一场夜战中——比肉眼在海上看得更清楚的一幅敌军动态。这里,巨大的有机玻璃显示屏由几个电话传令兵守着,你从那些鲜明的橘黄色或者红色的油印摘要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这里,急电大批地涌了进来,一起交给了值日军官,以便迅速作出简报,准备发布。咖啡、烟叶、电子推动装置发出的臭氧,混合到一起,形成了那种永远是司令作战控制室特有的气味。话筒声音沙哑,不停地喊出了那些叫人听了莫名其妙的信号:“贝克•吉格•豪七号,贝克•吉格•豪七号,我是法院四号。请艾布尔•迈克报告彼得斜体Z。报文完,请回复。”以及诸如此类的一些话。
但是,也有时候,就比如像现在凌晨五点钟,这位将军偶尔走进来察看一下的时候,司令作战控制室里很安静。几个影子模糊的水兵,坐在显示器跟前,脸在荧光反映下显得阴森可怕,嘴里正喝着咖啡,吸着香烟,或者啃着大块的糖。电话传令兵向话筒里嘟哝几句,或者在有机玻璃板上写一些什么;他们都守在显示屏后面,会灵巧地把字体从后边印出来。一些军官俯身凑近海图,一面计算一面低声谈话。这时候参谋长已经坐在中央的海图台跟前。在进攻福摩萨之战中,帕格对布雷德福上校感到很满意,见他能够那样管理司令作战控制室,在嘈杂声中整理出有关的情报。帕格走到下面去,独自坐在他的舱房里,很香甜地吃着罐头桃子、玉米片、火腿蛋和蘸了蜂蜜的新出炉饼干。也许,要再过很久,他才能重新坐下来吃饭。他正在喝咖啡,只听见布雷德福嗡嗡的声音说话。
“现在准备开始空中搜索,将军。”
“很好,内德。”
帕格赶快登上扶梯,走到外面司令舰桥上,迎着晴明温暖的绯紫色黎明,看那些俯冲轰炸机中队在晨星底下从“无畏号”、“汉考克号”和“独立号”上腾空飞去。这时候他心中隐隐地觉出一阵痛楚。(“押沙龙号”,“押沙龙号”!)直等到最后一批飞机飞走了,他才回到下面离他舱房不远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作战指挥图留在这里。只是在战斗的时候,他才亲自到司令作战控制室里去,那儿近旁就是雷达、舰间对话机和司令舰桥。在未来许多小时里,最关重要的还是那些收集到一起的原始材料:视距、距离、航线、航速、损害报告以及这一切所包含的意义。
说到头来,这又是一场蓝色对抗橘黄色的比赛,又是老一套军事学院里的战棋对垒与和平时期里的舰队演习。虽然真正战斗中惊心动魄之处不能与此相提并论,然而有一个要点是不变的。即使是在演习战中,最难做到的一点也是保持冷静,而现在要做到这一点更是困难啊!就让布雷德福在司令作战控制室里去体验那份刺激,欣赏那些最新的消息吧。帕格可得要一直等到战斗打响了,才到这里来考虑那些决定性的步骤;只是到了必要的时刻,才去和他的参谋人员商量主意。
他在这间办公室的宁静气氛中,用橘黄色和蓝色的墨水,把有关清晨观察和出击报告一一批注在他的海图上,这时候他感到最奇怪的是,日本人竟然会这样一往无前地推进。看来,这个家伙向圣贝纳迪诺海峡出发,是要认真地干上一场了。据报告,前一天潜艇击沉了那些敌舰,但这件事并没能动摇他的决心。看来,除非是空军的攻势能够把他打发回去,否则就要在海峡外进行一场夜战,也许离开现在只有十六小时到二十小时了。
很早就发现第二支水面舰队在南面极远的地方向苏里高海峡进发,这件事并没使帕格感到惊奇。采取旨在牵制攻势的佯攻,乃是日本人的典型战术。正是因为这个原故,所以斯普鲁恩斯才不肯离开塞班岛的滩头堡。现在日本人可真是在孤注一掷了!派往南方去的戴维森的特混大队,大概会尾随那个舰队吧。不,猜错了,现在海尔赛命令他也去圣贝纳迪诺海峡外面集结了。也好,金凯德南面海湾里的舰队拥有六艘陈旧的战列舰,其中五艘都是从珍珠港坟墓里掘出来的,包括那艘老家伙“加利福尼亚号”,此外还有许多巡洋舰和护航航空母舰,可以用来攻击那一支为牵制攻势向苏里高海峡进发的舰队。至于那些小型航空母舰,它们都是由商船改装成的,又小又单薄,慢得就像糖浆在流动;但是,如果倾其全部的力量,它们还是可以发动一次相当强劲的空袭的。
海尔赛的舰队首次受创!最北面的谢尔曼航空母舰群在早晨九点三十分遭到空袭,“普林斯顿号”中弹起火。据谢尔曼报告,这些飞机可能是从吕宋岛或者日本航空母舰上起飞的。他的飞行员大量杀伤了敌机驾驶员。再有,这收听到的可是一条令人欣慰的消息:海尔赛在调回现正驶向尤利西的第四航空母舰群。(他终于作出决定,总算很及时啊!)海图显示,这些舰艇需要在海上加油,还要整整航行一天。如果是因为“普林斯顿号”受到了打击,海尔赛才改变了主张,那么这样付出的代价也许是值得的。
在中央,对进犯的日舰发动了更多次的空袭;收到了更多令人鼓舞的杀伤报告;多艘战列舰和巡洋舰,有的中了炸弹,有的中了鱼雷,有的起了火,有的翻倒沉没了。在帕格的战图上,看来这些报告是激动人心的。锡布延海上布满了沉没和受伤的舰艇的符号。如果这些报告属实,那么日本人再也无法取胜了,他们已经输定了。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又要继续前进呢?只要有三十架到七十架飞机出击,就可以随意击中他们,然而他们仍在前进。
他们为什么没有空中掩护呢?日本人的航空母舰到哪儿去了呢?这个问题整天困扰着维克多·亨利;不但困扰着他,而且困扰着威廉·海尔赛和他的参谋人员、他的群长们,困扰着在夜色笼罩着的珍珠港的尼米兹上将和在华盛顿的金上将。那些去向不明的航空母舰,并没掩护向圣贝纳迪诺海峡进犯的舰队。它们并没掩护向南遁走的舰队。那么,在这一场帝国舰队的决死战中,他们负担的又是什么任务呢?不能想象它们会在日本内海中闲呆着。帕格认为有两个可能。为了将来博自己一笑或让自己感伤,他将这两种可能写在另一张纸上。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八章(2)
十月二十四日,十四点三十分,莱特湾外。
问:敌航空母舰现在何处?
答:(1)在南中国海搜索范围以外,徘徊不前。一待日落,即将以高度航速向我舰急驶,明晨拂晓攻击今夜在圣贝纳迪诺海峡外受创军舰。
(2)正从北方南下,意图诱我舰队离开圣贝纳迪诺海峡。果然如此的话,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可能在吕宋以北很远地方,让我们去发现。
帕格作出以上第二个猜测,并不是他有什么先见之明。当时海尔赛有好几位群长都作出了同样的揣度。最近海军情报部发布了一份俘获的日军作战手册,它里面就谈到要如何牺牲航空母舰,作为一种牵制攻势、转控战局的手段。不知怎的,这一支航空母舰舰队没被侦察潜艇发现,已经离开了日本内海。现在它们可能正在驶进空军可以搜索的范围以内。帕格在海尔赛最后发动攻势时猜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日落前就可以见分晓了。
实际上,小泽海军中将准备以小挫去换取优势的航空母舰,现在已经驶抵吕宋岛以北,他正使尽一切方法去引起海尔赛的注意,可以说是就差了翻筋斗竖蜻蜓和牵动耳朵。海尔赛已经把向北方搜索的任务交给了谢尔曼,但是在敌机空袭和“普林斯顿号”起火的那一阵混乱中,这件任务被推迟了。于是小泽就派出了他航空母舰上的一些杂牌飞机——总共只有七十六架——去攻击谢尔曼的舰群,希望这样至少可以引起海尔赛的警惕。这一次的空军攻击,还不及从陆上基地起飞的飞机使“普林斯顿号”中弹起火那一次顺利。许多飞行员都被击落,其余多数因为太缺乏经验,都无法向正在行驶的航空母舰上降落,只得一路不停地飞向吕宋,或者坠落在海里。海尔赛并没有被引起警惕;这一次零落散乱的空袭,被认为大概是来自吕宋的。
小泽还发出大量的无线电信号,希望它们会被发现。那一天很晚的时候,他急于要让敌方发现后进行追逐,就派出两艘非驴非马的战列舰——那是两艘上面装了飞行甲板的怪模怪样的炮舰——南下去跟谢尔曼的舰群进行水面战斗。小泽把这些作战情况用无线电通知了栗田。两支舰队相距大约一千海里,完全处于无线电通话的范围以内。但是栗田却没收到他的电报,非但没直接收到,而且没间接从东京或马尼拉收到转发来的电报。
大约在三点钟,海尔赛准备夜战的计划发下来了。计划中指派了四艘战列舰,其中包括“衣阿华号”和“新泽西号”,再有二艘重巡洋舰,三艘轻巡洋舰,以及十四艘驱逐舰。
以上各舰,应组成第三十四特混舰队,统属李海军中将战列舰队。第三十四特混舰队,将远攻敌舰,参加决战。
组成战列舰队!
帕格•亨利研究了一辈子战列舰队战术。军事手册他都背得出来。为了日德兰半岛、对马海峡以及拿破仑在特拉法尔加和圣文森角那些可作典范的战役,他也不知道跟人家打过多少次赌。战列舰队的会战,是海军最高级的历史考验。在这次战争中,直到现在为止,那些所谓航空母舰的丑陋拙劣的水上仓房,反而使战列舰显得不重要了。好呀,我的老天爷,这会儿日本派来了它的战列舰队,穿过圣贝纳迪诺海峡,来突击我进攻莱特湾的舰队,而这一次所有海尔赛的航空母舰都不去阻击它们。
组成战列舰队!这是在吹响冲锋号呀。维克多•亨利热血沸腾,仿佛又是一个二十岁的人,他从托架上拿起电话听筒,向布雷德福上校说:“十六点在我司令室里召开参谋会议。留一个值日军官在司令作战控制室里。你下来吧。”
帕格并没忽略这一点:在“新泽西号”上坐镇的海尔赛,将担任战列舰队作战司令官。威利斯•李将组织特混舰队,他本来可以干得很出色,然而海尔赛却要接过这一任务,由他自己来督战。在“新泽西号”司令室里,瞧大伙儿会兴奋成什么样儿!如果说这件事帕格等候了三十年。那么比尔·海尔赛已经等候了四十年啦。历史上所有的海军将军,没一个会比在这种情形之下更跃跃欲试,急于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舰队的战斗。人力与时机凑合到了一起,这一次可要取得辉煌的胜利了。
帕格跑上了司令舰桥,去痛快地呼吸新鲜空气。他已经吸了三包香烟。海上的景色,没有比现在更宁静的了:在午后的阳光下,航空母舰、战列舰以及它们的屏护舰队远远一直布列到极目力所能望见的地方,南北延伸,直到地平线以外,战斗中所熟悉的那些灰色形影,列成了防空队形,在微微溅起浪沫的蓝色大海上缓缓行进。看不见陆地,看不见敌舰,看不见烟雾,看不见炮火。使人感到兴奋激动的,是旗舰上作战控制室的话筒发出的噪声,是编码机像念海军符咒般急乱地报告的情况。无线电通讯、飞机、黑色的石油:这一切已经形成一种新式的海战,这种海战可以跟几百海里,甚至几千海里外的地方进行联络,把战场扩大到包括几百万平方海里的洋面。然而,最基本的讯号,仍旧和特拉法尔加所用的,甚至肯定和萨拉米斯 所用的相同。
组成战列舰队!
打仗总是危险的。巨型的“衣阿华号”可能和其他任何战舰同样葬身海底。“诺思安普敦号”沉没的情景,依旧萦绕在帕格的脑际,他正在考虑,应当怎样向他的参谋谈一些有关鱼雷攻击的事。然而,当他穿着一身揉皱了的衣服独自站在那里时,他一边深深地呼吸着热带海洋上吹来的阵阵微风,一边感觉到,能享受这样一个夜晚,自己也不算虚度此生了。他这样情绪激昂,多少是有罪的,因为这件事不外乎是一场屠杀,可能要死掉许多美国人,然而他却为此感到这样高兴。
参谋会议还没开到十五分钟,旗舰上的作战控制室给帕格打来了电话,通知他日舰在锡布延海上的一个新的位置。帕格把经纬度摘记在一本拍纸簿上,突然说:“核对一下译文,这里有错。”说到这里,就把电话挂上了。不一会儿,值日军官又抱歉地打来了电话。翻译已经核对过了。这时又报告了一个更新的发现。帕格抄下了几个数字,突然走进他的办公室,立刻把参谋长唤了进去。
“你对这情形有什么看法?”
他的海图上,橘黄色墨水标出的日本舰队航线现在向西面弯了过去。退走了!
“将军,我早就不相信,他们怎么能够老是这样一直赶了过来。”布雷德福手指掠着他的白发,摇了摇脑袋。“他们那样儿,就像一个雪球在热腾腾的火炉上滚。到后来非滚光了不可。”
“你以为他们逃走了吗?”
“是的,将军。”
“我可不这样想。会议暂时结束。你上去吧,内德。仔细查一查那些急电。尽量从舰间对话机里多听一些消息。把值班收听司令部电路的译员增加一倍。让咱们掌握这些有关方位报告的消息。”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八章(3)
不一会儿,布雷德福已经打电话下来,说整个舰队都在闹哄哄地传播日舰转变航向的消息。帕格直瞪瞪地瞅着海图,一面推测所有的可能性,那样就好像对弈时看到对方走了一步出乎你意料的棋似的。他开始这样写道:
十月二十四日十六时四十五分,中央舰队朝西转向。
什么原故?
1.遭到空袭。正遁回日本。
2.指定的时间未到。舰空母舰尚未进入搜索范围。莱特湾外集结计划被打乱。现正延宕时间。也是故作疑兵之计。
3.为了避免一场夜战。日本小舰队有更喜夜战的,也有更喜用长程鱼雷的,等等。但这家伙希望有良好的能见度,以便发挥其大炮的威力。
4.为了在白天里保持其灵活的指挥能力。
5.已向东京发出损害报告,现正等候命令。
6.还记得斯普鲁恩斯在中途岛的“退却”吗?现在来的是一个厉害角色,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又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指挥。也许他是在引诱海尔赛去追击他,令其闯入圣贝纳迪诺海峡,而他却掉转头来,向我舰队使用T字战术。
帕格正在那里琢磨这些可能性时,忽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将军,我想还是亲自把这份东西送来给您。”布雷德福眼睛炯炯闪亮,把一份从暗码译出的电文——一张空白表格,上面粘着几条电报纸带——放在他桌上。那是海尔赛发来的。
收件人:第三舰队全体群长与分队长
据谢尔曼报告在北纬18—32度东经125—128度发现三艘航空母舰二艘轻巡洋舰三艘驱逐舰
帕格把他蘸了橘黄色墨水的笔急促地戳在海图上。在吕宋东北,离海岸二百海里;日本航空母舰的目标这一来可明白了。
“哼!有关锡布延海上的那一支舰队,有最新的消息吗?”
“没有消息。将军。”
他们望了望海图,又彼此对看了一眼,露出了苦笑。帕格说:“好吧,假如你是海尔赛。你打算怎么办?”
“立即出发,给那些航空母舰一次穷追猛打。”
“那么,圣贝纳迪诺海峡呢?锡布延海上的那个家伙呢?”
“他还在撤退嘛。要是他掉转头回来的话,战列舰队就可以狠狠地揍他一顿。”
“这么说,你是要留下战列舰,单让航空母舰向北开吗?这样不太冒险吗?”
“航空母舰朝北进发,在路上可以跟谢尔曼的两艘战列舰会合。那样一支力量就足够对付日本人现在所有的航空母舰舰队了。”
“那么,要是他们集中兵力呢?”
布雷德福搔了搔脑袋。“嗯,日本人还没使出这一招,对吗?这会儿他们正在从两个方面向我方进犯。他们彼此离开得太远了,我方不能集中力量,先去攻击一支舰队,再去攻击另一支舰队。我认为,战术的形势要比原则更为重要。我方得把自己的兵力分成两路,确保能够同时打击他们的两支舰队。无论如何,我方的两个小队要比他们那两个小队厉害得多。”帕格恶狠狠地蹙起了眉头。布雷德福吞吞吐吐地说:“将军,既然您问到了我,不管多么没见识,我总有义务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
“你的话惊动了马汉 在天之灵。不过,我同意你的话。现在你回到上面去吧,内德。”
勤务兵敲门,要把一托盘将军用的晚餐送进来。帕格觉得自己没法把一只橄榄强吞下去。他要再添一些咖啡,然后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一面设身处地为海尔赛着想。
面对着这一大堆财富,叫这位老战士一时不知从何下手啦:在两场大战中,他都有机会一显身手!他可以像纳尔逊勋爵那样打胜任何一场战役,然而不能同时在两处取胜,因为正像布雷德福所说的,战场相距太远了。如果他决定让他的航空母舰北上,那就必须把“新泽西号”从战列舰队中抽调出来。那样一来,就要由威利斯·李去指挥战列舰队,打一场夜战,用一艘谢尔曼的战列舰来代替“新泽西号”。或者,海尔赛可以统率几艘战列舰,列阵圣贝纳迪诺海峡以外,让米切尔的航空母舰北上,去攻击那里的航空母舰。可这办法又是雷·斯普鲁恩斯在塞班岛所不肯采用的。
帕格心里在盘算,圣贝纳迪诺这场战役将是更具有决定意义的。它会直接对滩头堡构成很大的威胁。然而。假如日本人不是转变航向,而是继续前进呢?假如那样的话,比尔•海尔赛就会整夜慢腾腾地在海上游弋,不发一枪一炮,而马克·米切尔则将率舰出发,去赢得自从中途岛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可惜没有机会,帕格•亨利心里想。可惜没有机会。布雷德福说的对。要是他帕格处于海尔赛的地位,他也会向北进攻的。
然而,他又希望海尔赛只带走“新泽西号”,不要把“衣阿华号”也拖走。那几艘日本航空母舰,势必成为米切尔的飞行员俎上之肉。那些去北方的战列舰,它们的作用也只不过是去击沉那些已经受了损伤的舰艇罢了。圣贝纳迪诺海峡附近将有一场海战。那个日本人并没离开,这是帕格凭第六感觉知道的。
从上面作战控制室里,传来了一份威利斯·李发给海尔赛的回视信号报告,那是天刚黑以前发出的。这份战局分析,与帕格的见解相似,所以他听了很高兴。李是一位精明老练的战略家。据他说,那些日本航空母舰力量薄弱,是用来诱敌的,它们的飞机为数很少;锡布延海上的舰队掉转航向只是暂时的;那一支舰队还会回来,夤夜进入海峡。
在海尔赛的参谋当中,据帕格猜想,意见分歧一定很大,争论得也很激烈。时间正在消逝。仍旧没有命令下达,甚至没有发出战列舰队作战计划的“执行令”,而威利斯•李这会儿却需要时间去组织和编排他的舰队。八点钟已过,命令总算发下来了。这一份决定战局的急件,布雷德福不是自己送来,也不是用电话通知的。他派一个传令兵把它送来了,而这种做法也是很奇特的。帕格读完了这份很长的作战命令,才明白它是怎么一回事。
海尔赛准备北上去追击那些航空母舰了,这样也好;但是,他要带走整个第三舰队,连一艘舰艇也不留下来防卫圣贝纳迪诺海峡。
帕格还在思考这个令人焦虑的奇怪命令时,又发下来另一份急件,它又是由传令兵送来的。这是一架夜航侦察机对锡布延海上敌舰的观察报告。他还没来得及把笔落在海图上,看到那个经度已经使他毛骨悚然。日舰已经掉转航向,这时候正以每小时二十二海里的航速驶向圣贝纳迪诺海峡。
急件发出的时间是二十二点十分,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夜里十点十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九章(1)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
(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我和娜塔丽都收到了我们的放逐通知。我们将于十月二十八日随同第十一批被遣送的人离开此地。去请求照顾,那根本没用。列入十月份这几批的人,谁也不能豁免。
特莱西恩施塔特已呈现出一片荒凉可怕景象。留下来的也许只有一万二千人。自从电影停拍以来,还不到一个月,火车已经运走了差不多二万人,都是六十五岁以下的。你如果年纪更大,还可以苟安一个时期,除非是像我这样得罪了当局的。至于那些年轻力壮,有本领和长相好的,他们都已经走了。在原来拥挤和热闹的犹太区里,剩下来的那些老人都在几乎是空荡荡的街上踅来踅去,挨冻受饿,提心吊胆。镇里的公共设施都已被破坏。再没有地方供应热的饮食,连从前那些可怜的残羹剩菜都吃不到了。厨师一个都没有了。垃圾堆积如山,因为没人去清除它们。在空洞的营房里,弃下的衣服、书籍、地毡、照片扔得满地都是。没人去打扫,更没人想到要去偷窃。医院都空了,因为所有的病人都被遣送走了。每个地方都是人走空后那种腐朽霉烂的气味。
那一次美化运动的骗人玩意儿——奇怪的路标、店铺的橱窗、音乐台、咖啡馆、幼儿园——一切都在萧索的天气里颓坏:颜色黯淡了,油漆剥落了。虽然已经三令五申,要严厉处罚,但是那些老人仍旧偷窃这些波将金建筑物的木板,把它们用来当柴烧。现在听不到音乐了。儿童几乎没一个留下,除了那些父母是异族通婚的,是退伍军人、市政官员或“知名人士”的子女。但是,这一次第十一批遣送,要送走的人多达二千名以上,就像一把镰刀砍进了这些受特殊照顾的阶层。这一批走的人当中,包括很多儿童。
我是因为拒绝合作而得罪了当局的。来接替九月下旬神秘失踪的那个可怜虫爱泼斯坦的新任高级长老,是维也纳的一位默梅尔斯坦博士,他以前曾当过拉比和大学讲师。这位长老指定我做他的主要助手,我明知道这是党卫军的授意。其用意无非是:如果战事突然结束,他们就可以再装饰一次门面。这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一定是在这样打算:对他们来说,如果让一个美籍犹太人在这里担任高级职员,去欢迎那些战胜者,这样面子上就会好看些。然而,现在看来,战事并不会很快就结束。东线和西线都好像要相持过这个冬天,在今后的许多月内德国人的罪行还要变本加厉,也许只会有增无减,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犯罪的机会了。
接连着几小时,默梅尔斯坦试图说服我,一直唠叨不休地说恭维话,讲大道理。为了打断他的话,我就说准备考虑这件事。那天晚上娜塔丽的反应和我一样。我向她指出,如果我因为拒绝了这件事而被遣送,她大概会和我走同一条路。“你瞧着办吧,”她说,“但是,可别为了我的原故去接受这一件事。”
第二天去向默梅尔斯坦作出答复,这时我又得耐着性子去听他说那一套废话,他最后向我恫吓、咆哮、哀求,甚至真的流下了泪。毫无疑问,他害怕传达我的拒绝,害怕招恼了他的主子。我不妨在最后这几页日记中介绍一下这个人的特点,以及他的想法。他代表了一个类型的人。欧洲各地肯定都有默梅尔斯坦这类人物。说得简单点儿,他的想法是:如果让德国人来直接监督我们,那他们要远比犹太管事们凶横残暴,不会像犹太人这样愿意充当一种缓冲力量,代为执行德国人的命令;他们在推延时限、说项求情、回避什么事情时,都尽让德国人向他们出气,同时忍受着犹太人对他们表示的仇恨和轻蔑;他们不停地做工作,要减轻大伙的苦难,把一些人从死亡中拯救出来。
我反驳他说,虽然从前在特莱西恩施塔特是这种情形,但如今的工作人员都只管组织遣送工作,把一些人送了走,而我却不愿插手这一类的事。我不去提到:这种工作人员指定犹太同胞去送死,只是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或者,至少是为了要推迟自己的末日。伊壁鸠鲁 说得好,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有两种方式去应付它。我并不责怪默梅尔斯坦。他说,如果像他这样的犹太人再不去执行德国人的命令,不去设法减轻他们的压力,那情形就会变得更糟,他这话听来也有一些道理。然而,我却不愿意这样做。我拒绝他的时候,也知道这样会吃到苦头,然而我决不迁就。
他说那些奉承我的话时,还请我看在两人同是学者的份上。我们研究的学科是有关系的,因为他在维也纳大学教的是古犹太史。我听过他在这儿犹太区里讲学,但认为他的学问并没什么了不起。他引证了弗雷维厄斯·约瑟夫斯 的事迹,竭力为自己辩解;犹太人都恨这个约瑟夫斯,虽然他的目的完全是为他的同胞谋福利,但是他们都认为他是罗马人的奸细和工具。历史对约瑟夫斯的评价最多也只是毁誉参半。像默梅尔斯坦这类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像党卫军发怒时那样使我至今心有余悸,先是横眉瞪眼,板着脸警告我,但后来又失声痛哭。他并不是在演戏(否则他倒是很会表演的),因为他真的泪如泉涌。他的负担太重了,所以他不禁痛哭流涕。他在犹太区内几乎最敬重我。在战争这一阶段里,作为一个美国人,我最有能力去和德国人打交道,为大家做一些好事。为了要我回心转意,不至于去小堡,他不惜向我下跪,劝我和他共同担负他那可怕的责任。他再也没法单独承担那件事情了。
我对他说,这件事必须由他勉为其难,万一我本人将来有个什么好歹,那我准备拼着自己这个衰弱的身体忍受了下去。说到这里,我就离开了,让他去摇晃着脑袋,拭干眼泪。那差不多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接连着几天,我一直捏着一把汗。我一点儿也没变得比以前更勇敢,然而确实有一些事要比痛苦更坏,比死亡更可怕;再说,一经落在德国人手里,除非有来自外界的救援,否则一个犹太人到后来反正是逃不了痛苦与死亡。那么,他还是索性独行其是的好。
此后我没再听到什么消息,可是今天大难临头了。我相信,这件事也不能怪默梅尔斯坦。当然,是他签署的命令,正像他签署所有其他被遣送的人的命令一样。但是,事实上我的名字已经被列在党卫军开的名单上了。他们既然不能再利用我,又不愿强迫我去做什么事,像上次招待红十字会的参观那样,他们就准备干掉我。除非是他们能够把我拉到他们一边,做他们的工具,也就是充当帮凶之类,否则美国人来到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要我这样的人在身边。俄国人来到的时候,也是一样。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八十九章(2)
通知单是早晨发下来的,那时候娜塔丽刚要去云母工厂。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多少早在我们俩意料之中。我提议去找默梅尔斯坦,就说我已经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这是实话。我向她指出,她还需要为她儿子活下去,我们虽然已经好几个月没获得他的消息(我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早已被切断),但是她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希望他是平安无事的;等到有一天这个漫长的恶梦做醒了,如果居然还能够活着的话,她会找到他的。
她紧张中微露出恐惧,忧郁地说(我要在收藏起这几页手稿之前,先把这一次简短的交谈记下来):“我不愿意,你为了要保护我,把整列火车的犹太人送走。”
“娜塔丽,我原来对默梅尔斯坦就是这样说的。可是,咱们知道,遣送的人总是要走的。”
“可是,那不是由你经手办的。”
我感动了。我说:“Ye-horegv’elya-harog。”
她向我和其他几个犹太复国主义者学了一些希伯来语,但是懂的并不多。她迷惑不解地朝我望着。我解释道:“这是引的犹太教法典里的句子。有三件事是犹太人在强迫下宁死也不能做的,刚才说的是其中的一件事。宁可被人杀,也不可杀人。”
“我管这个叫普通准则。”
“按照希勒尔 的说法,犹太教的全部教义都是普通准则。”
“还有两件犹太人宁死也不能做的事呢?”
“礼拜伪神,与人通奸。”
她若有所思,然后像蒙娜·丽莎那样向我笑了笑,就到云母厂去了。
我犹太人埃伦•杰斯特罗于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在那不勒斯港内一条船上开始记述一次旅程。这条船准备开往巴勒斯坦。没等到船启碇,我和我侄女就离开了它,被拘留在锡耶纳。我们是在一些地下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逃出了法西斯意大利,打算取道葡萄牙回美国的。由于一些不巧的事情和错误的判断,我们被送到了特莱西恩施塔特。
在这里,我亲眼目睹了德国人的野蛮行为和伪善作风,准备用简单草率的文字记录那些真实情况。我并没记下我亲眼看到日常生活中的痛苦、凶残与道德败坏的千分之一。然而,特莱西恩斯塔特却被称为是一个“模范犹太区”。我所听到的那些德国人在奥斯威辛等地集中营里所干的事,已经超出了人类经验的范围。我们已经无法用文字去描写。所以,我总是用随时想到的最简单的词句,记录我所听到的事情。在最近几世纪内,也许还不会有一个楚西代迪斯 那样的人来叙述这些事情,好让人们去想象,去相信,去记住它们。或许现在已有一个楚西代迪斯,但我不是他那样的人。
我现在要去死了。听说,身体强健的年轻人,到了奥斯威辛,还可以留下来工作,所以我的侄女还可以活下去。我今年已经六十八岁,离圣经上所说的七十岁 已所缺无几。现在我相信,有几百万犹太人只活到一半,或者还不到一半应活到的岁数,就已经死在德国人手里了。其中有上百万,或者更多的人,肯定都是幼童。
还需要经过一段很长时间,人们才能理解这一件涉及人类本性的事,也就是德国人所干的这些史无前例的事。这几张潦潦草草的手稿对当时的真情实况提供了证据,但只是可怜的一鳞半爪。等到国社党带来的灾祸消逝以后,在欧洲各地都会发现这一类记录。
我这人对研究犹太法典具有一些悟性,我理解得很快,只是不够深刻,同时我的文笔是优美的,但不是雄浑有力的。我是一个天才儿童,最引为得意的是少年时代。父母把我从波兰带到了美国。我在那里浪费了我的天赋,去博取那些异教徒的欢心。结果我成了一个叛教者。我彻底抛弃了我的犹太人本色,一心只想仿效其他人,要使他们对我感到满意。在这方面,我是成功的。我一生中的这一段时期,是从十六岁去纽约那年起,一直到六十六岁来特莱西恩施塔特。我在这儿德国人手里,又恢复了我犹太人的本色,这是他们迫使我这样做的。
我来到特莱西恩施塔特将近一年了。我觉得这一年要比我平凡的生活 的五十一年——也就是仿效其他人的五十一年——更为宝贵。忍辱、挨饿、受压迫、被殴打、惶惶不安;在这种情况下,我发现了我自己、我的神、我的自尊心。我非常害怕死。同胞们的悲惨遭遇吓倒了我。但是我在特莱西恩施塔特体验了一种奇特的、凄酸的幸福感,那是我以前在美国任教授、在托斯卡纳别墅里过一位红作家的生活时所不曾体验到的。我恢复了自己的本性。我教那些目光炯炯、思想敏捷的犹太男孩读犹太法典。现在他们都去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个活在世上。然而,犹太法典里的那些句子一直在我们口边萦绕,在我们心中燃烧。我的这一生,就是为了要传递那个火焰。这个世界已经大大改变,这种改变我已经不能适应,而最后是我来到了特莱西恩施塔特。到了这里,我终于适应了这种变化,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现在,我要回到奥斯威辛,回到从前我在犹太教法典学校里读书,后来抛弃了犹太教法典的那个地方,而一到了那里,我这个犹太人的旅程就要结束。我已经作好准备了。
瞧,有关特莱西恩斯塔特的事,还有那么许多需要写!咳,如果有一个好天使赐给我哪怕是一年的时间,让我从童年起叙述我的故事,那该有多么好啊!然而这些零散的札记将比我所写的任何其他东西更成为那片茫茫空虚——也就是我的坟墓——上的标志。
地啊,不要遮盖他们的血!
埃伦•杰斯特罗
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于特莱西恩斯塔特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章(1)
莱特湾还是午夜,华盛顿已是太阳高悬在空中的大白天。位于这二者中途附近的是珍珠港。切斯特·尼米兹正从那儿把莱特湾发生的事件一一转报给华盛顿司令部里的欧斯特•金。当然,东京海军司令部这会儿也注视着这场战役的逐步发展。
通讯技术有了这样大的进步,发报机发挥了这么高的效力,电码被编译得这么迅速,而舰队以每小时二十至二十五海里的速度作长程航行时,它们的行动又是那么稳重,所以相距极远的最高司令部都能像荷马的神在上空飞翔,或者像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的一座小山上观察整个战局。莱特湾之战,不仅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海战,而且在以下两个方面也是史无前例的:有这些距离遥远的人作壁上观;有这么多现场的情报,从普通发报机和密码发报机里大量地发送出来。
所以,现在有趣的是:不论是那些身临现场的人,或者是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人,竟然谁都没真正知道究竟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以前从来没哪一次的战争是被这么浓的迷雾笼罩着,所有那些精致的通讯设备只是扩散和加深了这重重迷雾。
海尔赛完全把大伙给闹胡涂了。他在一份极其简括的急电中通知了当时在南面海湾里的金凯德,说他已经决定丢下圣贝纳迪诺海峡,不再去防卫它,同时还将这件事告知了尼米兹和金:
据出击报告,我已重创中央舰队。现正率三个舰队群北上,拂晓攻击航空母舰舰队。
这就是全部报道。金凯德解释,这表示海尔赛当时正率领他的三个航空母舰群北航,留下了第三十四特混舰队,包括那些战列舰,去防卫海峡。尼米兹是这样解释的。金是这样解释的。米切尔也是这样解释的。在他们几个人看来,这份急电不可能有其他含意,因为让海峡洞开受敌,那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在海尔赛和他的参谋人员看来,这也是一件一清二楚的事,即:既然他还没下令执行作战计划,也就不存在什么战列舰编队。所以,圣贝纳迪诺是没有防卫的。所以,金凯德已经及时获得警告。所以,金凯德会设法去当心自己,去当心那个滩头堡。
再说在珍珠港,急电送到的时候,雷蒙德•斯普鲁恩斯正站在海图台跟前尼米兹旁边,他悄悄地说:“要是我在那儿的话,我就要把我的舰队留在这儿。”说时把一只手放在圣贝纳迪诺海峡外面那儿。但是,他所指的也是航空母舰;他压根儿没想到,海尔赛会调走战列舰。
海尔赛等到天黑以后,突然向北急进,这一来可把日本人闹胡涂了。所以,栗田猜想,他的主力舰队前进时会迎头撞上第三舰队。指挥那些航空母舰去诱敌的小泽更被闹胡涂了;他已经获悉栗田朝西转向,但是还没知道栗田已经掉转头来驶向圣贝纳迪诺海峡,所以他不知道“シヨ”作战计划是正在执行呢,还是已被取消了;也不知道他去诱海尔赛这条计是已经失败了,还是成功了。他首先向北逃逸,后来,奉了“仰仗神明佑护”的命令,转航南下,重去扮演钓饵的角色,最后又向北驶去。至于在马尼拉和东京的那些日本司令官,这一来就完全对此心中无数了。
然而,随同海尔赛一起向北进发的那些将军们却是心中有数的。
帕格不时跑到作战控制室里去,希望可以获得海尔赛新发下的命令。经过漫长难过的时间,发报机里始终是死一般的沉寂,而那无人防卫的海峡却越来越远地落在舰队后面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海尔赛真的会没有获得情报,不知道中央舰队正重新向莱特湾进发吗?
突然,舰间通话机开始发出嘎嘎声,只听见帕格的特混群长博根将军和载有夜间侦察飞机的航空母舰“独立号”的上校声音紧张而生硬地一问一答。从无线电咯咯咯已经失了真的声音中,帕格仍可以听出将军的口音。有关锡布延海上舰队位置的报告是准确的吗?上校可曾仔细问过那飞行员?完全准确,上校回答说。那些日本舰艇前进得很快,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点也不错,一个出航搜索的侦察飞行员刚才报告,圣贝纳迪诺海峡的导航灯照得亮堂堂的。
帕格听见这位将军声音发了岔地喊:“耶稣基督!”不一会儿,博根又在舰间通话机里叫“海盗旗亲自听”,那是叫海尔赛将军的舰间呼号。这件事做得有点儿莽撞,但结果还是无用。答话的并不是“海盗旗”,而是另一个声音辨不出是谁的人。博根重复了海峡灯光亮了的消息,他那急切紧张的声音强调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可以听出对方厌倦地回答:“是啦,是啦,我们已经获得那个情报了。”
接着,好半晌一片沉寂。帕格正开始感到紧张,准备在舰间通话机里说出他的看法——哪怕是人微言轻——认为圣贝纳迪诺的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但这时候威利斯·李已经抢在他头里去叫海尔赛听电话,说他确信中央舰队是要趁黑夜驶进圣贝纳迪诺海峡。帕格听见那面又烦厌地说了一声“知道了”,接着就没声息了。这样,帕格也就不愿再同样被顶回来了。
这场战役结束后,又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当时博根和李都要力劝海尔赛把战列舰队调回海峡。但听了那个不知姓名的人的冷漠敷衍口气,他们俩都不说什么了。后来又知道,那时候即使去跟海尔赛谈也无济于事。老头儿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追击日本航空母舰。他已经制止他的参谋人员继续进行辩论,自己跑去睡觉了。后来又知道,马克•米切尔的参谋长,那个最爱上阵交锋、绰号“三十一海里”伯克的,半夜里曾经唤醒米切尔,请求他去叫海尔赛把战列舰调回去。米切尔的答话成了一句名言。“如果要听我的主意,他会来问我的。”说完这话,他在铺上翻了一个身。
于是那支强大的舰队就那样懒洋洋地向北航去,不徐不疾,有时稍许改变一下航速,但是也没意思求快,因为海尔赛不愿在黑暗中错过那些最会逃跑的日舰。海尔赛的几个将军各有不同的看法,多少都感到忧虑和恼怒,但谁也不说什么。时间从十月二十四日午夜进入十月二十五日;在莱特湾决胜负的这一天,说来也凑巧,正是轻骑兵队冲锋陷阵的九十周年纪念日。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章(2)
十月二十五日那一天,三叉形“シヨ”作战计划的进犯使三处战役一触俱发。二十四日锡布延海上的战役,与这三处的战斗交织在一起,于是莱特湾之战就被称为“一次四场交锋的战役”。
浩瀚而宁静的大海将二十五日那三场大战彼此分隔开了。那些战斗是缺乏战术上联系的。双方的司令官,谁也没作出统盘调度,没掌握整个战局。战斗是在不同的时间爆发和结束的。三处中的任何一场战斗,都可以被称为历史上的莱特湾大海战,即便是另两处战斗没发生的话。在军事历史记述中,它们已被综合成为一次十分复杂的海战。三处中的每一个战役,都需要写成一部巨著,来详述那个硝烟弥漫中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以下为十月二十五日在纵横六海里洋面上进行的有名的三处激战,各作一概略的叙述:
在南面苏里高海峡的战役中,战斗从黎明前的黑暗中开始,持续到拂晓结束,美军大获全胜。
在北面吕宋岛外洋面上的战役中,米切尔的飞机整天轰炸着小泽未载飞机的航空母舰以及他的支援舰队,航空母舰被击沉,但是支援舰队多数逃走了。
在中央萨马岛外洋面上的战斗中,第七舰队的护航小型航空母舰拂晓时仓猝跟疾驶向莱特湾的栗田舰队相值。在这一次遭遇战中,双方的优劣形势恰巧与以上的情况相反,这一次是日本人占了上风。强大的主力舰队在去滩头堡的途中,只随便地开了几排炮,无意中就赢了一场唾手而得的胜利:对方是六艘行动迟缓、样子又短又阔的小型航空母舰,以及少数几艘驱逐舰和护航驱逐舰,它们都只装备了五英寸口径的炮。
就在这里,展开了攻守莱特湾的决战。
但是,最触目惊心的一场战斗,是黑暗中在南面进行的:那场战斗中使用了T字战术,是自从日德兰以来的一次大海战,肯定也是世界上最后看到的一次大海战。
那一支牵制攻势的日本舰队,也不顾栗田暂缓进发的命令,时间刚过午夜就径自驶进苏里高海峡——莱特湾南面的入口。金凯德第七舰队所有的炮舰都已经候在那里,战舰列成一般兵书上的战斗队形:双方总共是四十二艘战舰对八艘战舰,六艘战列舰对二艘战列舰。
日本军舰列成纵队,盲目大胆地前进,首先遭到了三十九艘鱼雷快艇两面夹攻,于是他们就用探照灯和辅助炮火去击退这些快艇。接着他们又陷入了驱逐舰的围攻;一列又一列的驱逐舰,像在一次舰队演习中那样,整整齐齐地在旁边驶过去,放射出一排一排的鱼雷,鱼雷穿过远达四海里黑沉沉的水底,炸毁了一艘战列舰,洞穿了另一艘,那是舰队中的旗舰,此外还击沉了一艘驱逐舰,重创了其他二艘。幸存下的可怜的少数几艘战舰,摇摇晃晃地向海峡回驶,遭到T字战术的截击:其中有一艘战列舰、一艘巡洋舰和一艘驱逐舰都是已经受了伤的。战列舰队用大炮把它们轰得一艘也不剩。一直到天色已经大亮,还在追击那些受了重创退却的舰艇。只有一艘驱逐舰逃脱,回到日本去报告苏里高海峡惨败的经过。
第二支日本巡洋舰和驱逐舰混合舰队从日本南下,去参加这次南方进攻,但是去迟了一步,没赶上这场大屠杀。他们黎明前来到了战场上,只看见熊熊烈火燃烧着的舰身在海上漂浮,只听见那些即将沉没的舰艇相互交换令人惨痛的无线电报,后来一艘巡洋舰被鱼雷快艇命中了一枚鱼雷,司令官就下令舰艇掉转航向离开了。这是一次懦怯的还是审慎的行动呢?对战争中这样的谨慎行动,各人所作的评价会是不同的。
无论如何,苏里高海峡之战对美国军人来说是残酷而又有趣的。他们曾经多次冒险,也曾经遭到一些反击,但终于进行了一次史籍上留名的屠杀。事后人们描写了这最后一次战列舰大战如火如荼的场面:他们如何在那温暖的黑夜里,月亮下沉时宁静的大海上,很久一直等候着敌人;神经如何逐渐变得紧张;驱逐舰如何在探照灯的搜索中被照明弹照亮,在曳光弹凌空划出红灿灿的拱形线条底下迎战那些重型战舰,体会到一生中仅有的兴奋;如何屏住呼吸,等着鱼雷在黑夜中寻找它们的目标;战舰如何轰然爆炸,在海上熊熊燃烧;青白色的探照灯光如何眩目耀眼地扫射着黑魆魆的水面;大炮如何一排又一排地狂轰猛射。日本舰队中只有一艘幸免,其余的舰艇都被击沉,几千名官兵战死。美国只死了三十九人,一条船也没损失。
这样,莱特湾向南的那一面是安全了。可是,向北的那一面呢?大约在凌晨四时,海战正进行得十分顺利的时候,金凯德为了省得再牵肠挂肚地担心事,就决定直接去问一问海尔赛,第三十四特混舰队究竟是不是在防卫圣贝纳迪诺海峡。急电立即发了出去。那时候栗田正一路向海湾进发,海尔赛与栗田之间的距离已逐渐扩展到二百海里。
维克多•亨利还没去睡,他正在“衣阿华号”的舰桥上来回踱步。他明知道,现在应当到自己的舱房里去,趁开战之前休息一会儿。但是,每次只要一试着躺下,那些里程就会像汽车上仪表的指针那样在他脑子里滴答作响,而他就想到驶回莱特湾的每小时需要付出的代价。封锁圣贝纳迪诺海峡,用T字战术截击中央舰队:咳,瞧这些破碎了的美梦啊!这会儿日本舰队肯定已经穿过海峡,火速赶往滩头堡。什么时候才会收到第一次发来的呼救电报呢?越早越好啊,帕格心里想:一次比珍珠港带来历史性耻辱更大的事件正在酝酿中,而可以用来消弭这一危机的些许时光正在逝去。
舰队徐缓而威武地前进,海面一片平静,高空中繁星密布。下边极低的地方,黑沉沉的流波沿着“衣阿华”号舰身荡漾过去,激起轻微的哗啦响声。船的正后方高挂在地平线上空,十字座发出熠熠光芒。帕格要欣赏一下这甜美的夜空、灿烂的群星、黑暗中海洋上神奇肃穆的气氛。他竭力排遣他的杂念,不要去多想舰队现在所处的困境。他何必要自作聪明,去受这些无谓的烦恼折磨呢?无论如何,凭什么要他去询问上级呢?说不定,海尔赛已经得到了绝密指示,现在所做的正是他应当执行的呢?说不定,命令或者情报都是通过指挥情报系统发来的呢,战列舰第七分舰队不知道那种密码呢?
他的值日军官在黑暗中说话了。“是将军吗?第三舰队司令官发来了急电。”
帕格赶忙到那间烟雾弥漫、红灯照亮着的作战控制室里,那里的几个水兵,疲倦得像一般值中班 的那样,都勉强打起了精神,坐在雷达跟前。海图桌上摆着那一份急电。他眼光一触到那几个字,又是痛苦又是高兴,一颗心急跳了起来。
战列舰队成战斗队形。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章(3)
现在,海尔赛终于命令第三十四特混舰队出动了!可是,真糟糕,舰队不是兼程向南,而是驶向相反方向。六艘快速战列舰,随航的有巡洋舰和驱逐舰,将并力急进,继续向北;如果日本航空母舰天亮后进入炮火射程,我们就要去截击它们。否则米切尔的航空母舰就会去攻击它们,那样这战列舰队就只能去追逐和击毁那些已被炸坏了的舰艇了。于是,帕格很快燃起的希望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要借那熹微的星光从一队六十多艘舰艇当中调动那六条黑魆魆的庞然大物,这确是一件沉闷和繁重的工作。帕格•亨利已经疲倦得几乎要倒下了,但是仍旧不能去休息,他在司令室里和舰桥上来回踱步,想要吃一些东西,但是又吃不下,于是只管抽烟喝咖啡,到后来,脉搏跳得那样沉重,他知道自己非放松一下不可了。暂时他还无事可做,那条船由舰长照料着。天亮了,战列舰队到达了指定的海域,离航空母舰以北十海里,在日光照射着的海面上掀起浪沫前进。几个航空中队在上空咆哮而过,去轰炸侦察机在一百五十海里外发现的复仇对象。
帕格已命令他的通讯军官截收金凯德和海尔赛之间每一份可以译出的电报,所以他现在正开始看另一个文件专夹里有关中央舰队造成险局的急电,注意他所读的每一份急件发出的时间。到现在为止,那个文件夹里已有三份电报:
六时五十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正与苏里高海峡敌水面舰队激战中。问:第三十四特混舰队现是否防卫圣贝纳迪诺海峡。
七时三十分。海尔赛致金凯德。否。现率我航空母舰进击敌航空母舰。
帕格伤心地想,远远在南方的莱特湾,金凯德将军读到了那份急电时,他那一张脸的惊讶表情倒是挺有意思的。
八时二十五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敌舰从苏里高海峡撤退。我轻型快速舰艇追击中。
那是最后一份措词温和的电报。再看,现在收到的是帕格既害怕看到又希望看到的求救电报了:
八时三十七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据报告,敌战列舰与巡洋舰正距舰后十五海里炮击第77•4•3特混小队。
译电码的军官在上面注明:“此电明码发出”。用的是明白的英语呀!为了通讯迅速,竟不顾日本人截听,金凯德不去用密码,这件事本身比电文更尖锐地说明了他的意思。
帕格赶快去翻那一厚叠作战命令,查指挥第77•4•3特混小队的是谁。啊,天呀!齐吉•斯普拉格的护航小型航空母舰全体官兵,碰上了大队该死的日本战列舰。克利夫顿•斯普拉格是他的老友,这位一八届同学很精明,他很早就参加了航空部队,比许多像帕格这样高年级生更早当上了将级海军军官。现在,但愿上帝保佑齐吉吧,望上帝保佑他那些像火柴盒子似的舰艇吧!
帕格跟布雷德福面对面坐在作战控制室里桌子跟前。这时候他文件夹里的电报越积越多,而由于战斗即将打响,作战控制室里的事情就多得乱腾腾的。
八时四十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急需快速战列舰,立即驶往莱特湾。
“立即,啊?”帕格一面嘟哝,一面去量战列舰队驶往莱特湾的航程:二百二十五海里。用全速行驶,也得航九个小时,要在日落时才能赶到那里。太迟了,来不及挽救齐吉·斯普拉格的小队和登陆部队,使他们免遭一场大屠杀了;但是,如果海尔赛能立即行动起来,这就命令战列舰开回去,它们也许还能截断那些海盗船的退路,击沉它们。
但是,海尔赛只发出一道命令给这会儿刚从尤利西驶回来的第四航空母舰群:
八时五十五分。海尔赛致麦凯恩。以最大速度进发,出击北纬11—20度、东经127度附近之敌。
帕格看了看他所画的麦凯恩舰队的航路,发现麦凯恩远离莱特湾三百多海里。即使他立即进行调动,派出飞机,它们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飞抵战场,那时候齐吉的舰艇还能剩下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飞行员去北方空袭的战报纷纷地送了进来。水兵们把油墨粗笔划写的捷报数字贴在有机玻璃板上,欢呼声响彻了作战控制室。海尔赛早已在用粉笔记录他的辉煌战果:一艘航空母舰击沉,二艘航空母舰和一艘巡洋舰“重创”,只有一艘逃走了的航空母舰没受伤;初战即大获全胜!“敌几乎毫无反抗”,这一条是用橘黄色大字写的。显然这里已经没多少事留给战列舰队去做了。米切尔的四百架飞机,会将这支残损无用的舰队消灭净尽。这次战役的全胜虽然在意义上不能与中途岛之战相比,但其击沉的舰艇可并不比它少。
帕格听到舰长在舰桥上声音嗡嗡地说话,那是他在为这些消息发出欢呼。作战控制室里,纷纷传说着激动人心的胜利,到处是一片沸腾。只有维克多•亨利独个儿坐在那儿发愁。有机玻璃板上还在写着捷报,可是编码室里的一个少尉递给了他几份金凯德发来的电报。现在电报可来得频繁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章(4)
九时十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我护航航空母舰现遭四艘战列舰、八艘巡洋舰及其他舰艇攻击。请令李以全速驶赴莱特湾掩护。并请派快速航空母舰立即进行反击。
九时十四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急需重型战舰救援。
九时二十五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情况危急,需战列舰、快速航空母舰,防止敌舰突入莱特湾。
我的老天爷,瞧海尔赛再要拖拉多久啊?电报像雪片似的飞来。看来是发报工作中出了几个很大的错。然而,电报的意思仍旧很清楚。现在尼米兹肯定是在收听第七舰队司令官强大的发报机发出的可怕的电报,所以把它们转给了金。帕格这时候心里想,海尔赛的前程可危险了;这一次不但是打了败仗,凭这些电报可以送他上军事法庭。
九时三十分。金凯德致海尔赛。第77·4·3特混小队七时遭巡洋舰、战列舰攻击。请立即派空军出击。并遣重型战舰前往支援。我陈旧战列舰弹药不足。
这份电报总算获得了答复。
九时四十分。海尔赛致金凯德。我仍与敌航空母舰激战中。已命令麦凯恩率五艘航空母舰、四艘重巡洋舰立即支援你军。
这时海尔赛第一次说明了他自己的经纬线度数。这一来金凯德才全部获悉凶讯,知道了战列舰队离莱特湾大约有十小时的航程。现在金凯德还不知道的是:战列舰队仍旧以全速向另一方向进发。
十时零五分。金凯德致海尔赛。李在何处?派李前来。
译码军官又注明:“此电明码发出。”
这真是痛苦的呼号啊,用的是明白的英语,听任日本人偷听!
帕格的电话机发出了嗡嗡声。译码军官声音颤抖着说:“将军,我们在译一份尼米兹发来的电报。”帕格赶到那间小绝密室里,透过香烟的浓雾,从正在敲着键盘的译码员肩头上望下去。电报从机器里蜿蜒出来,印在一条纸带上面:
十时零分。尼米兹致海尔赛。向水边跳火鸡舞。GG第三十四特混舰队现在何处,现在何处。RR世人都感到惊奇。
用两个相同的字母,分隔开前后莫名其妙的混码 ,这是编码的例行程序。然而,引自《轻骑兵队冲锋》的这句“世人都感到惊奇” (虽然帕格并没想到,那一天是一个纪念日),用来描写当时的情形,那确是再恰当也没有的了!好吧,帕格心里想,这一句话足够他受的了;尼米兹是破天荒第一次在战斗中说出了这样谴责的话,它尖锐得简直可以洞穿一头恐龙的皮,这一来我们总要行动起来了。他大踏步走上舰桥,满有把握地想,再过一会儿,他就要看到“新泽西号”上飘扬起彩色的信号旗,命令战列舰队掉头转向:一百八十度的转向。
十分钟过去了,接着是一刻钟,是半小时。
是一小时。
战列舰队继续以每小时二十五海里的航速向离莱特湾更远的海上驶去。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一章(1)
金凯德中将所不知道的,帕格•亨利不大可能想象得到的,乃是当时萨马岛以外激战的情形。如果将来要为十月二十五日的三场战役写一部洋洋巨著,历史学家最爱落笔的就是以上这场战斗,因为即便是在宝剑早已变得跟犁头一样无用的今天,那故事的主题仍将是激动人心的:那是全凭勇武精神、以寡敌众的一次战斗。
斯普拉格的小队由六艘小型航空母舰组成,它的短波无线电叫号是“塔菲三号”。猝然与敌舰遭遇的时候,“塔菲三号”离莱特湾的入口以北八十海里,正在从事两栖作战的艰苦工作:包括小规模空袭敌军阵地,在滩头堡上空进行战斗空中巡逻,从事反潜艇搜索,轰炸卡车运输队,向陆军部队空投补给等。
这些大量生产出来的矮小航空母舰,并不是为了投入战斗而制造的。作为屏护的三艘驱逐舰和四艘更小的护航驱逐舰,也只是用来反潜艇,并没指望它们去作战。“塔菲三号”上的官兵,多数都是服预备役的。其中也有不少是刚应征入伍的。海尔赛率领着向北去的精锐,包括那些舰队航空母舰和快速战列舰,都配备有职业海军官兵,可是“塔菲三号”就不同了。然而,当栗田向莱特湾进逼的时候,跟他遭遇的并不是海尔赛,而是“塔菲三号”,于是“塔菲三号”就只好跟他拼一场了。
另两个小型航空母舰小队,“塔菲二号”和“塔菲一号”,当时正在南面更远的海面上巡逻。各小队之间相距三十海里至五十海里。这对栗田来说,可是一个克敌制胜的好机会!只要继续向南扫荡,他就可以把这些缓慢的薄甲板舰艇和它们那些小屏护艇多数都给瞄准击沉了。那些航空母舰都逃不了他的攻击,因为他的强大炮舰要比它们快得多,射程可达十五海里,或者更远一些;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天赐的机会,他可以在完成歼灭入侵之敌这一主要任务的途中,全部击沉这一队航空母舰。
然而栗田并没预先计划好给这几队塔菲来一个措手不及。跟他们一样,他对这一次遭遇也是出乎意外。发现海峡没有防卫,这样的好运道使他感到痛快,然而二十三日的那一次泅水逃命,二十四日的多次空袭,再加上损失了那艘强大的“武藏号”,接连三夜没睡觉,最后穿过布雷区那一夜紧张到了极点:经历了这一切,栗田就再不能兴致勃勃地去追击那些航空母舰了。他第一眼看见出现在晨曦中地平线上的那些低矮平塌的东西,就愣住了。它们是什么舰队?它们是打哪儿来的?难道海尔赛不是等在海峡口外,而是埋伏在这儿吗?难道,主力舰队要倒运,又要碰上一次没法招架的空袭了吗?
栗田发现这魅影的时候很不凑巧。他的舰艇正横七竖八,在他四周乱糟糟地围了一圈,因为他曾经命令它们白昼航行时列成防空队形。如果要让他的舰队重新改列为战斗队形,那可需要一些时间。然而,一经布成了防空的“圆阵”,就不便于追击敌舰。栗田正凝视着南方那些小灰色影子,考虑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从“大和号”以及其他军舰上纷纷发来了紧急报告:“前方出现舰队航空母舰!巡洋舰!战列舰!小型航空母舰!油船!驱逐舰!”——激动的呼声乱成了一片。栗田急于要获得情报,就从“大和号”上派出两架侦察飞机。飞机一去之后,就再没飞回来报告。他必须在尚未确知敌舰的来历之前作出决定,他必须作最坏的猜测:来的是海尔赛。
再说,斯普拉格完全明白他所遇到的是什么敌舰。这一大群突然在地平线上出现的是日本中央舰队。可以清楚地收听到外国人在舰间通话机里叽哩咕噜的说话声。跟其他人一样,斯普拉格也以为海尔赛的战列舰队是在保卫着海峡,中央舰队的事可以不用他去操心。可是现在可得由他来对付啦。他的飞机多数已经出动,有的在滩头堡上空从事民航巡逻,有的在搜索潜艇,有的在自己舰队上空盘旋飞行。当时他那几艘力量薄弱的舰艇上的水兵甚至没有集合,他们立刻丢下了自己的早餐,各就战斗岗位,然而这样并没增强战舰的防卫力量。每条船上有一门五英寸口径的炮——就只有那么一门炮。
栗田最后命令“全面进攻”。一声令下,中央舰队所有的舰艇就一拥向前,分头去瞄射追击自己的目标。它们纷乱地追逐,任意地射击,舰艇有的形成纵队,有的单独作战,都以全速逼近美国舰队。
斯普拉格应战的时候,好像一个军事学院的学生在解答一道作战的难题。他以全速逆风前进,放烟幕掩蔽他的航空母舰。他下令那些护航舰艇都施放烟幕。他让他舰上的飞机全部起飞。他将自己的危急情况通知了金凯德,请派战列舰前来支援。他向所有飞行航程以内的飞机发出紧急战斗呼号。等到把这一切都办完以后,他就让舰队顶着风向一片暴雨倾注的海面疾驶,列成队形的舰艇在发现日本舰队一刻钟后逐渐隐没在雨幕中。它们被几乎命中的炮弹震撼着,但是没受到损伤。大炮在他四周海面上到处掀起红色、紫色、绿色、黄色的水柱,看来他的舰队随时都会遭到覆灭:如果是在军事学院内这样解答作战难题,他会获得很高的分数。
当然,在暴雨中也决不是安全的。斯普拉格像一个逃犯,为了要躲避警察,就藏在一辆开动着的警备车后面。暴雨不会永远降落。他也没法一直支持下去。敌舰继续向他的舰队逼近,已经可以用雷达显示出它的位置。它穿过了密密匝匝的雨幕,顺着风朝南前进,以便保持可以实施机动的宽阔海面,同时希望驶近其他会赶来救援的舰艇。斯普拉格的战术是争取时间,使他的航空母舰保持完整,免被击沉,最后从以下的某一方面获得救援:海尔赛、金凯德、其他的塔菲、陆军航空队,或者一位慈悲的上帝。
透过了随风飘荡的雨幕和烟雾,他可以看见那些战列舰在他船后面显得越来越大,那些巡洋舰逐渐驶近他的船尾。他命令他的三艘驱逐舰向强大的敌舰发射鱼雷。这是他狠下了心不顾死活作出拖延时间的行动。三条狭小的灰色船从暴雨倾注下驶出,穿过大炮火网,笔直冲向那些战列舰和巡洋舰。双方迎头对驶,主力舰队和这三艘小军舰很快地接近。炮弹一发又一发地击中了驱逐舰,但是它们发射了鱼雷,然后在炮火轰击下摇摇闪闪地驶开了。两艘驱逐舰终于沉没。它们只有一枚鱼雷击中一艘巡洋舰。
尽管如此,但是,为了避开鱼雷,尾随的军舰不得不暂停追击,而这就给了斯普拉格一个迅速逃走的机会。对栗田来说,此后的情形是很糟的。他刚才已经命令重型“大和号”转向北方暂避,可是这时候战斗却向南方转移。这艘超级战列舰向北航行了七海里,然后才又掉转方向,因为那些驱逐舰不是同时开始进攻,有的仍在继续发射鱼雷。栗田已经和这场战斗失去了联系。此后他的舰艇就变得群龙无首,只是在零星散乱地执行作战计划。
就在这个时候,飞机到了:斯普拉格的飞机,来自莱特岛的飞机,从“塔菲一号”和“塔菲二号”上起飞的飞机。但是进行追击的日舰奋力应战,击落了一百多架飞机,同时连续两小时发炮追击,逐渐赶上了斯普拉格的舰队。斯普拉格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命令他那四艘虽然配备有鱼雷但是对发射缺乏训练的四艘护航驱逐舰再进行一次拖延时间的攻击。于是这些小军舰也向猛烈的炮火冲了过去。它们还没能击中敌舰,自己已受到重创,一艘沉没了。这样它们又为斯普拉格赢得了一点时间。
但是,两小时以后,斯普拉格所有的花招差不多要使完了。几艘重巡洋舰分别向他的航空母舰横面左右舷逼近,将炮弹射落在它上面。两艘战列舰正在快速从舰尾后面赶了上来。他无计可施,只好在炮弹掀起的美丽动人、但惊心动魄的浪涛中急疾地曲折躲闪。美国飞机在大海上到处冒烟着火。他的几艘航空母舰都受了伤,其中有一艘正在下沉。它们微弱无力地发射着自己惟一的五英寸口径的炮。
这时刻,栗田在距离很远的“大和号”上下令,吩咐他所有的舰艇都停止炮击,重新和他集结在一起。
炮声静寂。日舰离开了他们喘息未定的猎捕对象,径自向北驶去。“塔菲三号”向南逃走,舰上的官兵上自司令官下至年轻的水兵,对这次神奇的脱险都简直无法置信,萨马岛之战结束了。那时候大约是九点一刻。
接着,在空袭不时骚扰之下,栗田武夫集合了他的舰队,准备突入莱特湾。他在海湾口外缓缓地环航了一周,将分散开的舰艇重新聚齐。这工作一共花了三个小时。现在,莱特湾已经敞开在他前面了。“塔菲三号”已经逃得很远,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碍它前进了。这次迎战一支占有绝对优势的敌舰,虽然也曾犯了错误,碰上坏运,估计不足,通讯失灵,受到了可怕的打击,但是现在“シヨ”作战计划终于成功了!这会儿金凯德的陈旧战列舰在去苏里高海峡追击的途中试图赶快折回来,但是离开很远,又缺少弹药。麦克阿瑟的进攻部队,不论是军队还是运输船只,都只好听凭主力舰队去消灭他们了。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一章(2)
十二时三十分,栗田将军一经重新编列好他的舰队,就自作主张,决定不再进入莱特湾。他不去请示东京,也不通知任何人,径自向北转航,穿过圣贝纳迪诺海峡,驶回本国去了。
大约十一时一刻,“新泽西号”的桅杆上升起了掉转航向的信号旗。
一百八十度转向
看帕格的海图,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航空母舰只离开四十五海里,正在飞机的攻击下四面躲闪,起火燃烧。而莱特湾则远在三百海里以外的南面。这会儿他已经向北追赶了一夜又半天,准备予以歼灭的那些敌舰离开他还不到一小时的航程,可是海尔赛却要掉转航向回去了。
“衣阿华号”舰长闯进了旗舰作战控制室。司令官能不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情况。这会儿刚要一路向前,穷追猛打。为什么掉转方向走了?
“看来,后面莱特湾那儿正在酝酿着一场更激烈的战斗吧,舰长。”
“咱们要明儿拂晓才能够到达那儿,将军。最快也得那个时候。”
“我知道。”帕格冷漠的口气打断了谈话,于是舰长走了。
帕格惟恐自己会在舰长面前失言。他心情激动得像一个要违抗命令的少尉一样。难道海尔赛真的会在一场历史上的重大战役中贻误戎机,让美国海军蒙受一次耻辱,给莱特岛登陆部队造成危害,愚蠢地失去了可以赢得的胜利吗?也许,这是由于他自己曾经失去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没能参加一场战列舰队的海战,所以现在情绪过分激动,思想变得不清楚了?
然而,他又不能不去思索。即便是在这一次掉转航向的问题上,他也认为海尔赛是犯了严重的错误。他为什么要带走六艘战列舰呢?尽可以留下两艘战列舰继续穷追北方舰队;应当用水面炮火去击沉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舰艇。再说,他为什么要调走大队的驱逐舰呢?这些驱逐舰都需要先加添燃料。
帕格想起,丘吉尔那次乘了“威尔士亲王号”去阿金夏会见罗斯福的时候,战列舰曾经在暴风中疾驶,抛下了那些无法赶上它的驱逐舰屏护。那真是一位伟大人物啊!再说,现在是将功赎罪的时候了,是赶回去击沉中央舰队的最后机会了。但海尔赛并不是一听到金凯德的呼援就赶了回去,他已经延误了六个小时。因此现在只有采取冒险的办法了。这时候中央舰队肯定疲乏不堪,也许鱼雷管都已经是空的,燃料已经不足,甚至弹药都可能缺乏。现在肯定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一举将其全部歼灭;可以不用驱逐舰掩护,不必发射驱逐舰上的鱼雷,就单让大炮到那儿去怒吼吧。
然而他并不利用这个机会。在热气熏蒸的下午,“兼程赴援”竟然变成了每小时十海里悠闲得令人恼怒的泛舟漫游。那些驱逐舰,一艘又一艘,一小时又一小时,都横着靠近了战列舰去加油。航空母舰则朝另一方向进发,以全速去追击北方舰队。这情景叫人看了很痛心;痛心的是:加入了这支强大的战列舰队,在大规模战斗进行的时候,竟然会这样安静,它到现在还没发射过一炮呢。
更痛心的是,闻到了那股石油的臭气。帕格在司令舰桥上看着那些舰艇加油。这是一种很熟练的工作:每一条小船驶过去,横靠着巨大的“衣阿华号”,年轻的船长在帕格下边很低的舰桥上调节速度,直到彼此不分快慢了,这时候油管就在两条船之间腾起的蓝色波浪上摆动着,一面快速地输油,两条船并排航行,等到油已加足,添油的小船才驶离开。帕格已经看惯了这个情景,但是有时仍旧喜欢去看,就像爱看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起飞一样。
可是今天,他心情过分紧张,黑色石油的气味就使他回忆起“诺思安普敦号”那天夜里沉没的情景。一想到这里,他就因为现在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心如刀绞。他身为两艘战列舰分舰队司令,竟由于比尔•海尔赛暴躁犯了错误,以致自己没有机会去为“诺思安普敦号”上死难的官兵报仇雪恨。
在沉闷难过的这几个小时里,帕格•亨利眼前映出了一幅令人沮丧的幻景。他突然想到:整个这场战争,就是因为这种该死的粘腻的黑色流质而引起的。希特勒的坦克和飞机,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用的航空母舰,所有在世界各地横行无忌的战争机器,都是用这种臭油开动的。日本人发动战争,也是为了要攫取石油供应。自从开发了第一片得克萨斯油田以来,至今还不到五十年,可是这东西已经把这个世界闹得乌烟瘴气。在橡树岭,人们正在提炼一种比汽油更强有力的物质,他们正在争分夺秒,要将它分离出来,用来进行屠杀。
十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舰艇边加油边以每小时十海里的爬行速度驶向莱特湾,在这时间漫长得使你神经紧张的航程中,帕格感觉到,自己是属于一种倒运的人。上帝已经把现代人跟煤、石油和铀三种地下宝藏一起放在天秤里去称,他发现人的分量太轻了。煤在世界大战中给日德兰和德国火车提供了燃料,汽油发动了空战和坦克战,而橡树岭的工作人员也许会结束整个这桩可怕的事情。上帝曾经许诺,将不再降下一次洪水;至于禁止人类点火燃烧他们的星球和他们自己,那上帝可没提到。
帕格已经愁闷到了极点,这时候布雷德福上校跑到了外面飞桥上。“海盗旗”叫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司令听舰间通话。
“不是通信员打来的,将军,”布雷德福有点儿激动地说,“是海尔赛打来的。”
帕格对世界末日的幻景消失了。他急忙进了司令作战控制室,抓起了舰间通话机听筒。
“海盗旗,我是橡树七号,报文完,请回复。”
“喂,帕格,”传来了海尔赛的亲切声音,那种只有高级将领可以用的不拘礼节的口吻,听来爽朗而轻松,“我们这儿的加油工作快完了,它很费时间。咱们的分舰队可以连续用全速作一次长程航行了。咱们一直朝南向那儿开,务必要逮住那些猴子,怎么样?其他的船都跟着去。博根指挥他那几艘航空母舰支持咱们。”
帕格一听到这个主意,大吃一惊。按照那个速度,“新泽西号”和“衣阿华号”可以在夜间一点钟左右抵达圣贝纳迪诺海峡,三四点钟抵达莱特湾。要是他们真的碰上了敌舰,那就要打一场夜战。日本人是此道的老手,但战列舰第七分舰队对夜战毫无经验。两艘战列舰至少要去跟四艘战列舰交锋,这四艘当中的一艘还拥有十八英寸口径的大炮。
然而,天哪,好不容易总算巴望到了,这就是战列舰列阵应战;尽管估计错误,指挥轻率,行动迟缓,但这一步做得好!海尔赛走这一步是对的。对这个疯狂好战的老家伙,帕格声音中不禁流露出了尊敬的口气。
“我赞成这个办法。”
“我知道你赞成。编成第34.5特混舰队,帕格。派出‘比洛克西号’、‘文森斯号’、‘迈阿密号’,再调八艘驱逐舰组成警戒网。你担任战术指挥。咱们这就火速赶往莱特湾。”
“是,司令。”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二章(1)
日本的垂死喘息
(摘自阿尔明•冯•隆的《世界大屠杀》)
英译者按:《世界大屠杀》一书刚在德国出版,《美国海军学院记录汇编》中就译载了以下引起人们争议的一章。因为我是莱特湾战役中的一位战列舰分舰队司令,所以该刊物约我写了一篇反驳的文章。现将其附于这章后面。
一九四四年年底我们在阿登发动的攻势,即所谓凸出地带战役,是与莱特湾之战同时进行的一场战斗。在这两场战斗中,各有一个已经面临失败的国家在作出孤注一掷。希特勒指望能够吓倒西方盟国,从而导致和解,这样就可以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去抵挡俄国人的攻势;他甚至存了一个荒唐幻想,指望英美两国会转而协助他去作战。而日本人则希望美国人会开始厌倦远隔重洋的战争,终于愿意和谈。
作者将在本书下一章中谈到的阿登攻势,曾经害得罗斯福和丘吉尔焦急了几个星期。这两个年事已高的战争贩子都以为德国的败局已定,但是我们却分裂了他们在法国的阵线,有一个时期还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惜的是,由于希特勒制订了野心太大的作战计划,我们在战术上遇事掣肘,再加上西方盟国的空军力量强大,可能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
但是,日本人却差点儿获得了一次扭转乾坤的大胜利。那是美国舰队司令海尔赛的愚蠢为胜利创造了机会。又是日本舰队司令栗田更大的愚蠢断送了这一机会。莱特湾的攻防战是可供我们研究的最大一次贻误军机的事例。各国军事人员都应当以此为戒。
政治与战争
战争是以武力实现其目的的政治。任何军事行动,都难以超出它的政治目的;如果政治目的是谬误的,那么炮声就会是白响的,鲜血就会是白流的。克劳塞维茨这几句平易浅显的话,可以说明莱特湾那一次近似荒唐的失败原因。
一九四四年年底,太平洋地区的政治形势是这样的:一方面,日本这个国家雄心勃勃,要在它自己的地区里称霸,虽然已被美帝国主义者无情地击败了,但是它的领导人仍旧要坚持打下去。无条件投降,对这些武士道空想者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然而弗兰克林·罗斯福已经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为的是要迎合他本国人民的心理,但这些人始终不曾看到一颗炸弹落在他们的土地上,他们打的是一场好莱坞战争。
既然在太平洋地区形成了这样一个政治上的僵局——因为就军事上说,东条一垮台,日本人已经应当求和了——就需要有一次军事上的冲击,来打破这一僵局。每逢战争旷日持久,就会产生一些主和派:这在民主国家内是公开的,而在独裁国家内则是隐藏在统治者内部的。每发生一次冲击,就会增强受冲击的国家的主和派。当时日本人计划暂时退守,要等美国人打到了帝国的内防卫圈,再给他们一次毁灭性的反击。一旦到了已经延长的补给线的尽头,靠近了日本的海空军基地,美国佬将会处于暂时不利的地位,可能在那时遭到一次惨败的打击后,他们就会接受合理的和谈。
美国人对菲律宾发动一场入侵战,其真正的用意只不过是为了面子上满足麦克阿瑟将军的虚荣,同时可以平息国内战线上的烦言。但这次入侵却不必要地迫使菲律宾群岛上日本最强大的陆上部队投入了战斗。美国那种可怕的无限制的潜艇战,早已使这些军队陷入困境,尽可以让他们在那里坐以待毙。可是道格拉斯·麦克阿瑟要回到菲律宾去,而罗斯福又要在竞选前夕演出这样一场光复失地的闹剧。
表面上看来,占领群岛中部这个大莱特岛,是为了建立几个补给品仓库和一个大空军基地,以便进攻吕宋岛。然而莱特岛上山峦重叠,惟一重要的平坦谷地里又都是大片的积水稻田。麦克阿瑟手下的谋士都反对选莱特岛去达到以上的目的。这位元帅只是急于要实现他那盛大的凯旋,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意见。莱特岛被占领后,始终就没成为一个重要的作战基地。进行这样一场世界上最大的海战,只是为了赢得一件琐细无用的战利品。
在执行尼米兹中太平洋进攻的作战计划时,金和斯普鲁恩斯两位将军都为结束这场战争献出了更好的计策。而两人都建议绕过菲律宾群岛。金主张攻占福摩萨。斯普鲁恩斯——他并不像传说中那样老成持重——提出了在冲绳岛登陆的大胆计划。像这样一次实际上是在日本内海登陆,很可能形成一次冲击,最后是推翻战时内阁,实现和平。那时候,离开原子弹成为现实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轰炸广岛的野蛮事件也许根本就是不必要的。但是,九个月以后,等到美国人真的去攻打冲绳岛,日本人却狠下了心,要决一死战,那时候也只有原子弹的大屠杀才能把他们从恋战中震醒过来。
总而言之,麦克阿瑟元帅骄横地自以为是与弗兰克林•罗斯福阴险地玩弄政治,这就给予日本人一个可乘之机。抓住了这个机会,照说他们是应当获胜的。美国人已经贻误军机,进退失利,然而他们最后却侥幸获得了一次差强人意的“胜利”,这是由于一个日本将军犯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
我在作战分析中,曾经详细叙述日本的“シヨ”作战计划,并附有多幅说明四个主要战役逐日的作战海图。以下的简叙,只谈到莱特湾之战中几个特别有争议的论点。
取道苏里高海峡去两路夹击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这个办法是无疵可议的。利用小泽那几艘脆弱的航空母舰作为一支诱敌舰队,这个战略也是十分巧妙的。除非是能够将海尔赛的第三舰队从战场上骗走,否则钳形攻势就难以奏功。主要的争议,是集中在海尔赛与栗田的决定战略方面。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二章(2)
海尔赛
战后,各国还在忙着掩埋它们的死难者的时候,在以上这次战役中指挥失当的美国司令官威廉•弗•海尔赛,为了遮掩他的过失,已经赶快出版了一部书,并在一份通俗杂志上连载发表。这部书一开头,就是据称与他合著此书的一位参谋写的这么几句话:一九四六年,海军五星上将海尔赛出席一次招待会,一个女人挤进了围聚在他四周的人群,拉住了他的手大喊道:“这会儿我觉得,就像接触了上帝的手一样啊!”
《海尔赛将军的故事》中的第一句话,说明了这个人物的个性。他是一个海上的乔治·巴顿,是一个会出风头和狂热的好战者;但是,在他的军功中,我们找不到一件事可以媲美巴顿的那些战绩:在西西里的进军、在“凸出地带”以急行军解巴斯托尼之危或者以破竹之势横扫德境。
批评海尔赛指挥莱特湾之战的人,都针对以下这几个问题:
一、即使小泽的航空母舰是用来诱敌的,海尔赛对它们进行追击,这一决策是正确的吗?
二、海尔赛为什么要离开圣贝纳迪诺海峡,不加以防卫?
三、斯普拉格的小型航空母舰在萨马岛外洋面上猝然与敌遭遇,这件事应当由谁负责?
那场战争结束后,当天晚上海尔赛将军就向尼米兹发出了一份急电,对以上几点进行了辩解,当时他和他的参谋人员对自己造成的可怕的混乱局面都忧心忡忡,还没想出一个推卸责任的理由。但等到海尔赛写那本书的时候,他的辩解听来显然已经是言之成理的了。
一、他去追击那些航空母舰,这一决策是对的。那些航空母舰对太平洋战争构成了主要威胁。如果他不去攻击它们,它们就会“穿梭轰炸”他的舰队,那些飞机会从航空母舰甲板上飞到菲律宾机场上,然后再飞回去。至于小泽诱敌一事,海尔赛认为那是他在受审时说的谎话。“日本人在战争期间一直说谎……为什么等到战争一结束,我们就要每句话都相信他们的呢?”
二、如果把舰队留在圣贝纳迪诺海峡,那将是一条下策,因为日本人也会“穿梭轰炸”那里的第三舰队。把战列舰队留下来防卫海峡,那也是一条下策。对分散的舰队进行“穿梭轰炸”,其威力甚至会更加强大。他率领自己所有的舰艇向北航行,这样就可以“使他的舰队保持完整,并处于主动”。
三、萨马岛外遭到突袭,这一件事应归咎于金凯德。金凯德已经获得通知,知道海尔赛将不去兼顾海峡。保护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和他本人的小型航空母舰,那一切都应由金凯德负责。金凯德不派飞机向北进行搜索,未能及时发现栗田的舰队驶近,这是他玩忽职守。
以上这些不经一驳的辩解,也许可以蒙骗那些杂志的读者,但是它们骗不了一般军事历史学家。
讲到“穿梭轰炸”,海尔赛自己曾经竭力主张提前入侵莱特岛,最后获得了三军参谋长的同意,当时他所持的理由就是:遇到了从菲律宾基地起飞的空军,发现其抵抗力甚为薄弱。他在福摩萨战役中,即已摧毁大部分日本的残余空军力量。他亲眼目睹,现存的日本飞行员经验不足,战斗力小得可怜。他亲自指挥轰炸吕宋岛飞机场时,几乎不曾遭到任何损失。他部下的将军们也都认为,部署在小泽航空母舰上的兵力不可能是强大的。精通战略的李曾经不厌其烦地告诫他,说那是一支诱敌舰队。编造所谓“穿梭轰炸”的故事,只不过是要勉强拼凑一些事实,以此文饰海尔赛中了日军诱敌之计而作出的愚蠢行动罢了。
海尔赛解释,为什么要率领全部舰队北上,丢下海峡不管,说那是为了“使他的舰队保持完整”,那也是夸大之词。他并不需要率领六十四艘战舰,去跟七艘战舰交战,更不需要指挥十艘航空母舰去和四艘航空母舰决战。单凭常识也可以知道,应当是留下一支舰队来防卫海峡。当时所有的高级司令官都以为他已经这样做了。只是由于他的电文拟得草率不清楚,所以他们始终没觉察出他的疏忽。
将萨马岛外遭到突击一事归咎于金凯德,海尔赛的风格也太低了。保卫圣贝纳迪诺海峡原是海尔赛的责任,再说,当时在场的人当中,他又是级别更高的海军将领。如果说他真的要金凯德肩负这一重任,那他就应当在电报中把这一点说清楚,更好是先去请示尼米兹,而当时是有充裕的时间让他这样做的。
海尔赛在莱特湾基本上犯了拿破仑在滑铁卢所犯的错误。他遇到了两路敌军,对一支敌军给予沉重但并非决定性的打击,此后由于一心想要打击第二支敌军,他就只肯相信第一支敌军已被击溃,对一切与此相反的证明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栗田在锡布延海首先撤退,然后再来进攻,这正像布吕歇尔 在利格尼先撤退后进攻一样。(读者或者高兴一阅拙著《滑铁卢:现代的分析》,一九三七年汉堡出版。)
海尔赛之所以念念不忘航空母舰舰队,那是因为他要与斯普鲁恩斯争一日之长。自从那一次生了病,未能参加中途岛之战,他就一直感到失望。他狂热地想要打一场歼灭航空母舰的大胜仗。一旦战事发生,他就要亲自参与,亲自指挥。既然当时他是在一艘战列舰上,他就要布置他的军力,让战列舰去击沉那些已经受了损伤的敌舰,赢得一场辉煌胜利,于是他就率领大队战列舰向北进发了。
罗斯福在选择麦克阿瑟与尼米兹两种击败日本的不同战略时颇费踌躇——一个要使用海军横渡中太平洋进攻;另一个要使用陆军去南太平洋群岛上长征——而这就招来了莱特湾的一场灾难。海尔赛是尼米兹的僚属。金凯德奉了尼米兹的命令,成为麦克阿瑟的部下。入侵莱特岛一事是麦克阿瑟的战略的胜利。而海尔赛则只想要猛追航空母舰,认为这是在执行尼米兹的战略。一经吞下了日本人的钓铒,他就忘却了自己在莱特湾的任务;当然,我们这样假设,是认为他了解自己的任务的。
海尔赛始终不承认他在莱特湾指挥失当,只肯说回师援救金凯德一事做得不妥而已。据他说,那次失策只是由于怒恼,并且是出于误会。尼米兹早晨十点钟询问:“第三十四特混舰队现在何处?”据海尔赛说,他对这句话感到惊讶,因为他已经通知了大家,说战列舰队正随同他向北航行。但是,下一个句子,“全世界感到惊奇”,好像是在故意侮辱他,使他大为恼火。又过了很长一段时期,他才知道,原来那是译码军官加进去的一个混码。
这几句话说得很笨拙,而且如果它们都是实话,如果海尔赛确是出于恼怒,那么他做的事就更加恶劣了。美国海军中优秀历史学家莫里森 总算笔下留情,他在叙述莱特湾之战的那一卷中并没提到这几句辩解的话。再说,海尔赛就这样对他在莱特湾之战中所做的惟一合理的事情表示了遗憾,同时却把公认为是他所犯的错误归咎于某一个不知名的、管编码机的小——拿他自己的话说——“冒失鬼”。
海尔赛是美国海军都不敢否认的一员报纸上的虎将。经过莱特湾之战,内圈人物当中一度盛传要请他引退。但是后来他仍旧留任下来,让舰队遇到两次台风,舰艇与人员遭受的损失并不亚于打了一次大败仗。他被提升为五星上将;日本人签投降书时,他站在“密苏里号”甲板上尼米兹旁边。斯普鲁恩斯那时候在马尼拉。斯普鲁恩斯始终不曾得到第五颗星。希特勒对待我们的参谋人员很不公平,但美国国会和海军对这一类事的处理,也应负一些责任。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二章(3)
栗田
栗田不曾变得那么愚蠢之前,他在莱特湾扮演了一个兼有高贵品质与悲怆成份的角色。他出发时肩负着一项捐躯殉国的重任。他所率领的舰队勇敢地忍受了潜艇和飞机的打击和破坏。他得到的报偿是,发现圣贝纳迪诺海峡的出口没有防卫。他应当勇往直前,突入莱特湾,一举歼灭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但他没这样做,这对日本是一出悲剧,而且我以下即将说明,对德国也是一出悲剧。
栗田十月二十五日早晨举止失常,那是因为他紧张疲劳,已经到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同时因为日舰的通讯发生了差误。美舰的通讯尽管配有大量精密的设备,但效能也很差;但是对于日本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只能说它是可悲的。像我们在阿登一样,栗田还缺少空中支援和空中侦察。他是在难以想象的情形下盲目作战的。
他铸了三个大错,其中第三个就是莱特湾决定战局胜负的那一次错误。由于一个人神志不清,两个大国的最后希望都被粉碎了。
第一个错误是,一发现斯普拉格的护航航空母舰,就下令“全面进攻”。他应当是先列成战斗队形,然后再全速进攻,一举歼灭斯普拉格的舰队。那样他就可以几乎不必再打乱队形,就乘全胜驶进海湾。“全面进攻”这种亚洲人激动时所犯的错误,把他的舰艇像一群狗似的放了出去,让它们各自追赶自己的兔子。于是斯普拉格就在此后的一场混乱中逃走了。
第二个错误是,就在他那些打乱了队形的舰只已经可以追赶上斯普拉格的时候,他突然命令它们停止战斗。由于恶劣的通讯设备,栗田并不了解南面遥远的烟雾和暴雨中进行的战斗。他以为自己这一仗打得很好,因为根据他那些兴奋的部下的报告,他们已经袭击了海尔赛的大型航空母舰,在驶赴莱特湾的途中击溃了它们,并且击沉了其中好几艘。于是他决定向海湾进发。
军事著作家们瞠目难解的一个问题是栗田所犯的第三个致命的错误:他已经一路打到了莱特湾的进口,不再会受到任何阻碍,但是他不驶进海湾,径自掉转头离开了。
后来,在美国人的审讯下,栗田解释说,十月二十五日中午,他在海湾中已经不能再有所作为了。登陆的阵地已经“巩固”,问题是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可以去做。他听说,在大约一百海里的北面发现了一支庞大的航空母舰舰队(这是一次讹传),于是他决定朝那面进发,去攻击那一支舰队,也许是要和小泽配合行动。向北去的同时也可以逃走,然而他始终不承认当时有那个打算。
有一份报告栗田确实是没有收到,那就是有关小泽在离莱特湾三百海里的洋面上遭到了海尔赛的攻击。如果栗田当时收到了那样一份电报,他就会驶进海湾,完成他的任务。栗田不知道海尔赛已经中了诱敌之计,这件事解答了莱特湾之谜。
这次通讯上的彻底失败会使人又一次想起滑铁卢的轶事,但不能使人宽恕栗田的胡涂。他和海尔赛一样,也忘记了他去那里是为了做什么。海尔赛是被追求辉煌胜利的狂热给搞胡涂了,栗田则是在疲劳中被不确实的消息和敌人的许多明码电报给闹胡涂了。金凯德的求援并没使栗田感到宽心,看来反而使他更加烦虑,害怕有一支强大的增援部队赶来。
但是,这些理由都不能成为辩解的根据。栗田的任务并不是去确定麦克阿瑟的登陆阵地是否已经“巩固”。他到那里去,乃是为了驶进海湾,歼灭那支登陆部队,必要时与之同归于尽,就像马蜂螫人后自己就得死一样。这是“シヨ”作战计划规定的全部任务。栗田已经抓住了完成这个任务的机会。他错过了机会,而且临阵脱逃。当时,只要小泽发给栗田一份全文不超过十个字的简短电报——吕宋东北与敌舰激战中——那次战役和整个战局就会为之改观。
因为那时候离美国选举总统已经不到两个星期。更多人对白宫中那个老伪君子和他那些冒充系出名门的幕僚所抱的幻想正在破灭。同时,民间还纷纷传说,他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早晚就要死的人。他对他的共和党竞选人所占的优势是很不可靠的。如果罗斯福落了选,他那个阅历更浅、声望更低的共和党对手杜威就任了总统,那么此后的局势可能就会两样。美国人对布尔什维克的憎恨情绪可能会公开爆发,这样就可以及时把欧洲从苏联幽灵的统治下挽救出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让共产主义的麻痹影响腐蚀我们的文化和政治。
毫无疑问,如果在莱特湾遭到一次挫败,美国人就会重新考虑他们的战略,包括“无条件投降”的提法。如果有了一个重整旗鼓的日本在他们后面,俄国人也许就会暂缓在东线推进。德国和日本虽然已经谈不上取胜,然而只要媾和的条件不像以前那样苛刻,两国就可以更快地从战争中恢复过来,成为一支与中国、俄国共产主义抗衡的可靠力量。
实际情形又是怎样呢?由于在莱特湾走了运,这个行将就木的罗斯福竟然实现了他的美梦,在短期内粉碎了一切美国资本主义所遇到的竞争。这样他最后会将我们西方基督教文化出卖给马克思主义者。但看来这一点并没引起他的注意,也没使他感到担心。
“战列舰队列成战斗队形”
一篇驳议
美国海军中将(退役)维克多•亨利著
我不准备讨论冯·隆将军独出心裁的地缘政治学 ,对此我只提出一两点一般性的批评,然后谈谈那次战役。
隆对我国自从林肯以来最伟大的总统罗斯福横加诬蔑,他那些话都是不值一驳的,因为说那种话的人只知道死心塌地为阿道夫·希特勒的罪行张目,直到那个怪物饮弹身亡的一天。
他所说的战争最后阶段中的“冲击”很有趣。曾经轰动一时的越南元旦攻势,就是属于这一类的“冲击”;这是一种苟延残喘的最后挣扎,而作为进攻,则是一次代价高昂的失败。只是因为约翰逊总统曾经向美国人民作出保证,说南越共产党人已经完蛋。所以元旦攻势给了公众极大的冲动,以致那些对战争拥护不太积极的人热情消失,而呼吁和平的声势则占了上风。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形与此不同。如果消灭了麦克阿瑟滩头堡的军队,那也许会影响和谈条件的提法,但是隆夸大了它的影响。美国人民是支持那一场战争的。扼杀日本的潜艇战,艾森豪威尔和俄国人两路夹击德国的攻势:这一切仍要继续下去。至于罗斯福总统会落选,那是一个不能凭你意思去决定的假设。
隆对某些事实的说法是不可靠的。斯普鲁恩斯攻占冲绳岛的计划还有待于解决一个后勤问题,也就是海上转运重武器弹药的问题。向菲律宾进军,是尼米兹经过研究以后才批准的。
我认为,隆对栗田和海尔赛作了一些轻率肤浅的批评。如果要洞察莱特湾之战的实质,就必须备悉战役进行的情况,掌握那里的地形,以及海上和空中的距离对浴血苦战具有的影响等。我当时在战场上,我能指出隆的那些显然出于偏激与负气的话。
第七部 莱特湾之战第九十二章(4)
栗田的错误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