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告诉三毛,她住夏依麻,很远,已四年没有洗过澡。
夏依麻就是帐篷的意思。
有一个女人正刮得全身黑浆水直流,外面她的婴儿哭了,她光着身子跑去抱婴儿,坐在地上给孩子喂奶,颈子、下巴的黑水流到胸部,孩子混着身上的污水吃奶。
在这澡堂里,混合着人体很重很重的体臭味,三毛不敢吸气。
澡堂的老板娘知道三毛是专门花钱来看沙漠人的洗浴,指点她到勃哈多海湾的夏衣麻,看沙哈拉威人「洗里面」。
从小镇阿雍到大西洋海岸来回约四百公里。荷西陪三毛去找,西属撒哈拉海岸将近一千里的岩岸几乎寻不到沙滩,荷西却在一个断岩边上找到一个半圆海湾,湾内沙滩上搭了无数白色的帐篷,有男人、女人、小孩走来走去,自成一个桃花源秘境。
荷西从他们的座车找条大麻绳,把他们两人都从断崖下到海滩边的大石头旁,偷偷地观察,果然有个洗澡的地方。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图)(3)
三毛和荷西真正是一对浪漫到了远走天涯的情侣
三五个沙哈拉威女人提了一桶桶的海水,灌到大桶子里,罐子下有一条皮带管,一个女人躺沙滩上,另一个女人将皮带管塞进她的体内,如同灌肠一样,水流光了一个大桶,再灌一大桶,灌完又一桶。
看得荷西和三毛都惊呆了,根据阿雍小镇澡堂老板娘的说法,一天要洗内部三次,连着洗七天,三毛看那女人洗到第三罐子的水,已开始大声地呻吟。灌完三桶大水的女人爬起来,开始在沙地上泻肚子,泻了一堆,就在沙地上掩埋一堆,她一面泻,一面埋,泻了十几堆,还没停下来。那个女人蹲在那里忽然唱起歌来,情景非常地滑稽,躲在旁边偷看的三毛,禁不住大笑特笑,被众人发现行迹,荷西只好带着三毛,落荒而逃,结束这场奇异的沙漠观浴记!
三毛和荷西在沙漠居住了一年半后,他们热情善良,慷慨大方,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代书、护士、老师、裁缝。和邻居当地居民互动一多,故事也就多了,沙漠当中,少不了一些特殊的趣味插曲。
一次,两人到海里钓鱼贴补家用,去“娣娣酒店”卖鱼时发生的--到了酒店门口,三毛对荷西说:「你进去,我在外面等。」等了快20分钟,不见荷西出来。三毛拎了一条鱼,也走进去,恰好看见柜台里一个性感“娣娣”在摸荷西的脸,荷西像一只呆头鸡一样站着。
「我大步走上去,对那个女人很凶的绷着脸大吼一声:“买鱼不买,500块一斤。”一面将手里拎着的死鱼重重的摔在酒吧上,发出啪一声巨响。“怎么乱涨价,你先生刚刚说5O块一斤。”我瞪着她,心里想,你再敢摸一下荷西的脸,我就涨到5000块一斤。荷西一把将我推出酒店,轻声说:“你就会进来捣蛋,我差一点全部卖给她了。”
“不买拉倒,你卖鱼还是卖笑?居然让她摸你的脸。”我举起手来就去打荷西,他知道理亏,抱住头任我乱打。一气之下,又冲进酒店去将那条在酒吧上的大鱼一把抽回来。」〈三毛「素人渔夫」〉
三毛的邻居经常来向她要东西,从刀叉餐具、灯泡、棉花、吹风机,各类生活用品,甚至不告而取她的衣物、鞋子,有借不还、索求无度的情况多到三毛有时真是受不了了!
三毛的邻居外表看起来是骯脏的沙哈拉威人,但他们并非穷苦人家。
三毛婚前经常离开阿雍小镇到大漠旅行,每次回来就好象刚被强盗抢过ㄧ样,沙漠中的沙哈拉威人穷到连她的帐篷钉子都拔走了。
跟据阿雍当地人的说法,没有经济基础的沙哈拉威人,根本不可能住到小镇来,而能住到三毛居住的金河大道长街的沙哈威人更是沙漠里的财主,他们有西国政府的补助金,有正当职业,有些还把房子租给欧洲人住,养了大批的羊群,有的还在镇上开了店,但是他们的衣服还是脏的,体味还是重。邻居的小孩经常守在三毛家的门口跟她要钱,其中包括了房东的孩子。
三毛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她认为应该怪她自己,他们待人太亲善,而沙哈拉威人跟文明世界的人对于物质的看法,差异太大了。
邻居最觊觎也最让三毛担心的,属于她家可出借的,还包括她的丈夫荷西。一般的沙哈拉威女子皮肤是淡色的,脸孔秀丽,她们在其族人面前都带着面纱,来到她家她们总是很自然地把面纱拿掉,一位沙哈拉威美女蜜娜老是打扮的清洁来她家看荷西,看得久了没什么意思,她老喊荷西到她家去,替她修东西,有一天荷西夫妇在吃饭,她又来门口喊,荷西站起来,三毛要他坐下,说是:「不许去,继续吃饭!」蜜娜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三毛要荷西把她当成「海市蜃楼」,不许看,后来蜜娜结婚了,三毛乐得送她一大块衣料。
写进「芳邻」故事,邻居小孩拉布的母亲,把骆驼尸体放在三毛门口,拉布来敲门说她母亲交代了,要借三毛的冰箱冰骆驼肉,三毛那鞋盒一般大的冰箱里,哪里摆得下骆驼啊?三毛拒绝了,换来的是拉布母亲的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这句精彩的对白,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后来三毛向邻居借火柴,借了三根以后,邻居不理她了,那包火柴盒根本是三毛借他的,所以三毛也学会说那ㄧ句:「你拒绝我,伤害了我的骄傲!」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4)
跟这些邻居深入交往,三毛从女孩姑卡出嫁的事件感受到沙漠落后生活的「文化惊骇」!
三毛的房东警官罕地的女儿姑卡,长得很胖很美丽,看来像有三十岁,初见面时,姑卡身边围着一群小孩,她以为姑卡是房东太太,哪知那是房东女儿不说,且姑卡只有十岁,奇怪的是,这里的女人不会数数,只有她们的父亲知道女儿几岁。
房东夫妇来喝茶时,托三毛告诉姑卡即将出嫁,三毛反问他们自己为人父母为何不说?罕地还理直气壮说,这种事怎好直说?且说他的妻子嫁他的时,只有八岁。
男方是罕地的手下阿布弟,聘金有二十四万西币,合台币十三万多。依当地习俗,男方住到女方家来,满了六年以后才带妻子回男方家。
男方乘吉普车来迎亲,阿布弟下车一进门粗暴地抓住姑卡手臂往外拖,阿布弟的朋友一边笑姑卡,一边帮着去拖姑卡的手臂,姑卡回击,将手抓了阿布弟脸上出了血痕,原来这是结婚的风俗,新娘必须抗争一路扭打,可怜的姑卡因为太胖,身子很难扭动应架,三毛在旁看了干著急。
一晚喧嚣,阿布弟进了洞房,所有的宾客还在房外大厅守候,依习俗,初夜新娘必须哭叫,三毛简直没办法听到那一声真切的哭泣与痛,那么的无助哀伤。阿布弟过些时后出来,手里扬起一块染血的红布,四周响起一阵欢呼,三毛的眼角湿润了,姑卡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啊?想不到沙漠的婚礼,只是公然无耻地见证暴力取夺小女孩的贞洁。
往后,姑卡见到三毛她低声地问,有没有吃了不生小孩的药,三毛会给的。这个故事写在「娃娃新娘」,那是三毛必须直视沙漠风俗与人性的黑暗内在。
荷西与三毛到两百公里之外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驱车在群山之中,误入了一片湿地,下车指挥的荷西深陷泥沼之中,不到几秒钟,湿泥淹没到了他的胸口,三毛跑回车中,发现竟没有带施救的工具。这是地平线亮起了车灯,三毛幻想找到援手,没想到竟碰到了一伙歹人。
荷西夫妇在沙漠生活最惊悚、最危险的一幕发生在《荒山之夜》。
三毛在沙漠生活一段时间后,经常得搭别人便车,否则只能在沙漠长行,非常辛苦。当他们有了汽车以后,常会在黄昏开车出去,看海市蜃楼,或者到远古的瀚海找寻化石与贝壳。
这一天荷西一下班拉着三毛上车,开到两百多公里之外去找小乌龟化石。他们走得匆忙,没带厚衣服、毯子、食物这些该在沙漠长程旅途准备得东西,所幸还带了皮酒壶,内有一斤红酒。他们经过附近三百多里内唯一的群山,其实是一大群被风积成的高高的沙堆,约一百公尺高,每一堆沙堆,距离都差不多,人一进来很容易迷失方向,三毛叫它「迷宫山」 。
他们穿过迷宫山往东走,不到半小时,车子穿进一片深咖啡红的低地,地上还笼罩一大层的雾气,三毛猜测,这在几千万年前可能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荷西下车去指挥三毛开车,却发现整片低地是湿泥,荷西已经陷进泥沼,几秒钟之内,湿泥淹没到他的膝盖到大腿、腰部,荷西只能抱住泥沼当中的大石,三毛跑回车上,车上竟无一物可以设法拉他出来。
沙漠气温降得很快,救援荷西的时间拖长了,荷西就算不被湿泥没顶,也会冻死。三毛估计绝不能开车返头出了迷宫山找人来救,那样荷西是活下去的。
这时地平线那边有车灯亮起,从远方开过来,三毛按喇叭求救!
吉普车跳下三个沙哈拉威人在三十公尺外停下来,姿态戒备在远处观望,三毛跑去他们面前,指着荷西的方向,请托他们去救,他们不肯去救,其中一个人还生起了歹念,从三毛背后抱住她,一只手已经摸到胸口来了。
荷西在对面山坡上看到这一幕,即刻哭喊起来:「我杀了你们!」于此将这三人注意力引开,三毛用尽全身力气抵抗,踢了侵犯她的人下腹部一脚,随即狂奔到她车上。
第三部分:成都,最后的黑白影像第六章 沙漠里的中国饭店(5)
三毛开的白色汽车,以及沙哈拉威人的吉普车在沙漠飚车竞逐,三毛冲进迷宫山后,绕过半片山,熄掉车灯不减速,来一个急转弯后,利用迷宫山地形的特殊,打转回到吉普车追来后面的沙堆,在弧形沙堆边上停车,她手持车上预藏的弹簧刀爬出车外,离车子有些距离,静静观察吉普车追到哪儿了?这时她很紧张她的车为什么不是其它的暗色系,偏偏是亮晃晃的白色?
吉普车在沙地转了几个圈追踪不到三毛,只好加速往前追去。
三毛在沙堆附近跑了几圈,又跑到沙堆上远望车灯真的消失了,才敢下来重回车内,此刻天空的大熊星座明亮如勺,挂在天上,小熊星座在它下面,迷宫山在夜晚远比白天容易辨识方向!
三毛决定放弃开回一百二十里外有人烟的检查站搬救兵,她从车上的工具箱拿出螺丝起子,将后座的坐垫拆下来,扔出车外的沙地,她的主意是万一明晨回去,沙地上的坐垫可以指引回程的方向。就在她掉头回去找荷西的时候,车灯打在沙地坐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又下去把坐垫捡起来,丢回后座。
三毛依自己的车印开回沼泽地,却找不到荷西,她高声喊了很久,挨冻挨了好久的荷西,勉强响应微弱的声音,三毛寻声找到人,他还在那颗石头上,只是她开车开过头了。
三毛将坐垫拖出来,拉到泥沼缠住她小腿的高度,才把坐垫用力丢到荷西那边的泥地,她现在知道一个坐垫不够的,再跑回车上把备胎卸下来,将备胎拖上泥地,此刻沙漠的气温是零度左右,坐垫上有了备胎还是不够,她冲回车上,拿了千斤顶,把前轮胎卸下来,在荷西生命垂危时,三毛拆掉前胎、后胎这些工作她从来没有做得这么快又好,荷西始终僵冻在石块上,一动不动,三毛已经站在坐垫上,又压了三个车胎浮在稀泥地上,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三毛跑回车上脱下身上的衣服,她穿得是长到地的衣服,用刀割衣服割成四宽布条,还将一把老虎钳绑在布条前面,但她已经冷到没有力气拖动荷西,整个人累垮了气力,坐在轮胎上哭,所幸荷西也被逼得能自己一点点的拉动带子,最后上岸时,靠的是车上那只皮酒袋的红酒,荷西灌了几口,酒能使体温回升,是救命的好东西,荷西显然是这时候有了清醒的意识,他忽然才看见三毛光着身子,他想起危难之际,那三个沙哈拉威人是不是抓住了三毛?他哭了一顿!后来才弄明白三毛早就脱险了。
「荒山之夜」三毛很成功的描述沙漠之不可揣测的地貌与气候的风险,人跟大自然跟环境争斗,惊心动魄。
《撒哈拉沙漠》一九七六年出版,这是三毛的第一本书,也是她此生的代表作。隔年,《哭泣的骆驼》出版,这两本书是三毛历久不衰的畅销著作,其后,三毛的作品已难再登上这两部著作的高峰,事实上,不只三毛本人无法超越自己,其它的华文作家在描述异国异地风俗文化,也能难能有此佳绩,毕竟三毛不是时下流行由电视台提供一个拍摄队伍随意走走看看的那种海外行走,她的撒哈拉沙漠情结起于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实则她深入的沙漠生活的程度以爱与温暖的人情世故,以大幅跨度超过了报导写作的平面,她以自己的爱情故事、婚姻生活,两人相处,先是包裹第一层中国与西班牙之间的文化差异与对照,第二层是西斑牙殖民地白人与沙哈拉威人共同生活在小镇的情景,以及镇外横亘时而安静沉默、时而风沙漫天的大漠风光。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七章 撒哈拉大撤退(图)(1)
三毛与荷西重逢
土著沙哈拉威人要求民族自决,一时间,撒哈拉沙漠波诡云谲。情势越来越激烈,一天荷西神色凝重的回家后,开车带三毛上街,让三毛目睹了镇上外围建筑物一道道白墙流着红色的血字。而在他们的周围,种种敌意的迹象已经显露。这个地方,他们不敢再待下去。三毛离开时,她是最后撤走的四位外籍妇女之一。
「我蹲在远远的沙地上,不停地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看不清他们了。风,突然没有了声音,我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屠宰房里骆驼嘶叫的悲鸣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的天空,渐渐充满了骆驼们哭泣着的巨大的回响,向雷鸣似的向我罩下来。」〈三毛《哭泣的骆驼》〉
一九七五年夏末初秋的撒哈拉沙漠,诡谲多变。
随着西班牙本身国力的衰弱,沙哈拉威人怀抱着民族自决的梦想,日益茁壮,曾在西班牙攻读法学院毕的巴西里组成游击队伍后,镇上不时传出爆炸事件,游击队不只突袭西班牙人,他们还从阿尔及利亚,以哈萨尼亚语向阿雍广播过来,宣传沙哈拉威人要独立、要解放奴隶、要让女孩们读书,而多数的沙哈拉威人只听得进去「要独立」,至于解放奴隶、令女子有受教育权利等其它部分并没有进化的迹象;临近的摩洛哥与毛利塔尼亚觊觎撒哈拉沙漠这片土地,撒哈拉首府阿雍虽仅七万人口,此刻,小镇气氛低迷,西班牙政府姿态越来越低调,西班牙总督甚至已言明,同意沙哈拉威人民族自决。
「沙是一样的沙,天是一样的天,龙卷风是一样的龙卷风,在与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在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联合国、海牙国际法庭、民族自决这些陌生的名词,在许多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青烟似的淡薄而不真实罢了。
我们也照样的生活着,心存观望的态度,总不相信,那些旁人说的谣言会有一天跟我们的命运和前途有什么特殊的关联。」〈三毛《哭泣的骆驼》〉
三毛从未料想到在大漠生活与世无争的沙哈拉威人,在面对民族自决问题,竟展现了极为复杂的人性争斗。这是大漠生活给她的最后一课。
情势越来越激烈,一天荷西神色凝重的回家后,开车带三毛上街,让三毛目睹了镇上外围建筑物一道道白墙流着红色的血字。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
──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
连军营的墙上也写满了这样的血字,荷西与三毛夫妇已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恐惧。
阿雍开始戒严,西班牙警察拿枪对路上的沙哈拉威人搜身,三毛觉得这太愚蠢了,徒增人民对西班牙殖民的反感,游击对会笨到拿手枪上街让人搜查吗?此刻满城年轻人早跑光了,只剩下穿著大袍子的老人无辜地让警察摸上摸下。
撒哈拉沙漠前途问题,已人人自危。
三毛回家,邻居姑卡的小弟弟哈力法正等着她,哈力法生了皮肤病,每隔几天就来让三毛用药皂给他洗澡。澡缸里,哈力法正唱着一支儿歌:「先杀荷西,再杀妳,先杀荷西,游击队来,先杀荷西,再杀三毛。」三毛惊呆了!
哈力法的妈妈、房东罕地的太太葛柏来接小孩时,哈力法继续唱着:「游击队杀荷西,杀三毛。」忠厚的葛柏一听脸都红了,翻过孩子来打他。三毛无奈地说孩子不懂事别怪他,大家都别分是什么地方人吧,都是「穆拉那」〈神〉的孩子啊!葛柏流着眼泪说,请三毛原谅,她和姑卡都跟三毛好,他们不会分什么人的。这时姑卡哥哥走过去喝斥母亲的说法,还对三毛冷笑一声就走了。
哈力法的儿歌还是一桩小事。
平常三毛在家里教沙哈拉威的女孩读书,她们最妒恨一个漂亮女孩沙伊达,常说她的闲话,三毛常阻止女孩们讲人坏话。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七章 撒哈拉大撤退(2)
沙伊达是沙哈拉威人当中到医院做助产士,表现最杰出,她是一位孤女,在医院长大,她的天主教徒身份比她的美丽更加地异端,三毛常跟沙伊达往来、对她好好,房东罕地为了此世骂过三毛,认为三毛与荷西不该跟沙伊达交往。镇上的人传说,父亲是富商、行径嚣张的阿吉比喜欢沙伊达,沙伊达却跟年轻的警察奥菲鲁阿在一起,为此,阿吉比和鲁阿纠众打了一架。
奥菲鲁阿跟荷西夫妇感情很好。一天,奥菲鲁阿带沙伊达来到三毛家,荷西几位同事也在家,沙伊达拿掉头纱。
「灯光下,沙伊达的脸孔不知怎的散发着那么吓人的吸引力,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着两个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削瘦的线条,像一件无懈可击的握塑像那么的优美,目光无意识的转了一个角度,沉静的微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众人不知不觉的失了神态,连我,也在那一瞬间,被她的光芒震得呆住了。」〈三毛《哭泣的骆驼》〉
沙伊达的美,犹如神话,连三毛也为这个绝色女子如痴如醉。
一天,奥菲鲁阿来拜托荷西夫妇开车带他到大漠见家人,三毛感到奇怪,本身是警察的鲁阿,在情势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要到大漠,出哨的时候,卫兵还要他们小心游击队巴西里,后来,他们开车远到二百多里外的大帐篷,见到鲁阿父亲老族长一家人,三毛才稍感放心。不多久,大漠来了一辆吉普车,来了五个穿宽袍的男人,宽袍一脱,是游击队土黄色制服,荷西夫妇以为他们被利用来见游击队,非常生气,鲁阿拼命地解释,这是他的哥哥们。
三毛注意到鲁阿的二哥,有如一位王子般的出众抢眼,举止气度各方面都非泛泛之辈。荷西夫妇出言相劝这批游击队兄弟,建国虽然很浪漫,但真正面对镇上无知的暴民,是更加地棘手难以成事,他们却坚持,只要是尽力,成败在所不计。
荷西夫妇离去前,鲁阿的父亲老族长单独地告诉三毛,这些孩子在做梦,摩洛哥人会回来的,独立是不可能的。
上车前,鲁阿二哥忽然来跟三毛握手,感谢她平日对沙伊达的照顾。
原来鲁阿二哥是沙伊达的丈夫。回程路上,鲁阿才说明真相,沙伊达是游击队领导人巴西里七年来唯一的妻子。
荷西和三毛当场都震惊不已,那个沙哈拉威的灵魂,神出鬼没的游击队领袖,刚刚才握过三毛的手,向她感谢。
沙伊达是天主教徒,巴西里父亲若知道他娶了天主教徒,会让他死;而巴西里也怕摩洛哥人来劫走沙伊达要挟游击队,所以他与沙伊达的婚姻,连同他们所生的小孩也是秘密。
联合国调停三人小组:伊朗、非洲象牙海岸、古巴代表,在西班牙总督陪同下,飞抵阿雍,代表团的坐敞篷汽车入镇时,沙哈拉威人扬起了碎布缝出来的游击队旗海,狂喊着:「民族自决、民族自决,请,请。」
联合国观察小组随即飞到摩洛哥,有一小段日子,因为摩洛哥的叫嚣太过明显,沙哈拉威人和西班牙人,一度又相处融洽了起来。
十月十七日,海牙国际法庭裁决,西属撒哈拉享有民族自决权利。缠讼多年的西属撒哈拉主权问题终有了定论。
沙拉威人狂欢狂跳跳狂叫之余,盲目地认为,国际法庭如能和平解决西班牙殖民权,摩洛哥的威胁也不会得逞。
当晚,摩洛哥国王哈珊召募志愿兵,向撒哈拉「和平进军」。
可怕的是,哈桑只召募三十万人,第二天已有两百万人签名,而撒哈拉距离摩洛哥边界只有四十公里。
十八日起,无能的西班牙政府,好象完全不懂得民心似的,每天晚间电视新闻转播摩洛哥和平进军纪录片,摩国人如何组军,如何倾巢而出,逼往边界,他们是载歌载舞而来,国王走在前面,后面的人打鼓,鼓队后面的军队与民众沿着大道跳舞,三毛看电视,想到中国古时候说的「四面楚歌」,敌人来了,他们是唱着,跳着,比拿刀拿枪还具威吓作用,哈珊很懂得心理学,他不说二十三日拿下西属撒哈拉,他说:「我二十三日来和你们喝下午茶。」,三毛被这一句话吓得要命。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七章 撒哈拉大撤退(3)
十月二十一日西班牙政府开始紧急疏散在撒哈拉的西班牙妇女与儿童。连同安葬在此地的阵亡军官的尸骨,也一并移走,大撤退改变了阿雍的景观。
大批外国记者进驻满城风云的阿雍,航空公司办事处挤满排队的人潮,此地的政治与军事形势已变得十分复杂。
二十二日,三毛的房东罕地已在屋顶上升起摩洛哥国旗,罕地女婿、姑卡丈夫阿布弟已投身游击队。
荷西托人为三毛买机票,要三毛先飞离撒哈拉。荷西随即回到百里外,磷矿公司总动员配合军队将贵重物品装船,所有迦纳利群岛西班牙民船调来此地待命。
当晚,巴西里与沙伊达蒙面来敲三毛家门,三毛赶紧熄灯,屋顶有洞,天台是共享的,房东罕地已是摩洛哥的人,他们投身此地太危险。
巴西里得知摩洛哥进军,即刻从阿尔及利亚日夜走回阿雍,游击队伍有两千多人也赶到边界去堵摩洛哥的军队,唯阿雍镇上的人得知摩洛哥势在必得,且敌众我寡,镇上许多原来主张民族自决的游击队员,已变节、求自保升起摩洛哥国旗。
巴西里托三毛照顾沙伊达,并已安排他们的孩子与嬷嬷先行离镇。巴西里走后,沙伊达留宿三毛家,第二天一早,沙伊达为见孩子最后一面去了医院。
下午,三毛车子刚开到镇外,拒马挡起来,哨兵传出游击队领袖巴西里已遭游击队自己人格毙,军团验尸,奥菲鲁阿也来认尸,巴西里死得血肉模糊。
三毛赶到医院,找不到沙伊达,开车来到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广场,才知道沙哈拉威人传出谣言:沙伊达出卖巴西里,将巴西里行踪告诉摩洛哥人,巴西里才会在暗巷亡命。
阿雍镇上以阿吉比为首的暴民,动用私刑,选在屠宰骆驼的山谷要杀沙伊达。
三毛急着出来为沙伊达辩护。沙伊达是巴西里的妻子,她昨晚在三毛家里,她没有出卖巴西里。
姑卡阻止三毛出去为沙伊达辩护,暴民群众已经疯狂,阿吉比只是公报私仇,杀害这个他追不到的女人。阿吉比用哈萨尼亚语高叫,谁要强暴沙伊达?她是天主教的,干了她不犯罪的!三毛听不懂他喊些什么,挤在人群外,眼睁睁地看到阿吉比领着七、八个人公然犯下罪行。沙伊达痛苦的哭叫声,痛穿人心。
奥菲鲁阿拿着枪及时来救沙伊达,那七、八个恶人拿出刀子,群众往外逃命时,推挤奔逃,两方对峙,鲁阿放了一枪,沙伊达哭喊着:「杀我,鲁阿,杀我!」又是几声枪响。直到空旷安静下来,阿吉比扶人上车逃去,地上两具尸体,鲁阿至死的姿态,都像是要奔过去,用身体保护沙伊达。
三毛离开了撒哈拉,她是最后撤走的四位外籍妇女之一。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八章 告别荷西(图)(1)
三毛肖像
离开沙漠,他们来到近沙漠的大迦纳利岛,三毛先到,荷西也随后安全无虞地来了。但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时,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堆的钱给她看。大迦纳利岛上,荷西没有工作可做,他于是又到从前的公司上班,每逢周末搭机才飞回来。
荷西在阿雍的磷矿公司还在开工,撒哈拉事变之后,三毛一个飞到邻近沙漠的大迦纳利岛上等待丈夫的消息。
这是乱世。三毛在漫长的等待中,每天要抽三包烟,来消除焦虑感,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一日三毛写给父母的信:「先向你们报告好消息,荷西与我今天下午五点已经与我再度会合,我二十二日离开撒哈拉,荷西今天在最最危险,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形下,坐军舰离开,我十日无食无睡的焦虑完全放下。这十日来,完全没有荷西的消息,我打了快二十个电话,接不进沙漠,没有信。我去机场等,等不到人,我向每一个下飞机的人问荷西的下落,无人知道,我打电报,无回音,我人近乎疯掉。
结果今天下午他来了,爹爹,姆妈,你们的女婿是世界上最最了不起的青年,他不但人来了,车来了,连我的鸟、花、筷子、书、你们的信〈我存了一大箱〉、刀、叉、碗、抹布、洗发水、药、皮包、瓶子、电视、照片,连骆驼头骨、化石、肉松、海苔、冬菇::全部运出来,我连一条床单都没有损失,家俱他居然卖得掉,卖一万二千元」〈三毛《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
阿雍那时已是人人自危的地步,人人抢登上飞机,荷西如何能办到将所有家当安全无虞地带出来?
荷西独自逃到海边,睡了两夜露天,等船来。军舰来了,不肯带荷西走。恰好有一条船卡住,非潜水夫不能开,荷西说:「我下水去替你们弄,你们不但要带我走,我所有满满一车的东西也要上。」
结果,荷西奇迹般地出现在三毛眼前,他们抱头痛哭,三毛是喜极而泣,哭完,荷西掏出口袋里大堆的钱给她看。
荷西当天下午五点到大迦纳利岛,下午六点他们在海边租好一幢面海的美丽洋房有大厅、一卧房、一小客房、浴室,家具用品应有尽有,此地食物是沙漠半价。此刻三毛感到幸福与欢喜。经过这一次的考验,三毛对荷西敬重有加,别人的丈夫乱世逃难只带一只手提包,脸色苍白,口袋无钱,还乱发脾气,荷西实在比他们强很多。
此时,西班牙已不战而败,签了密约,让摩洛哥、茅利塔尼亚瓜分撒哈拉,沙哈拉威人血战独立已成泡影,阿雍所有的沙哈拉威人全部失业,军人也遭解散,成了无国籍的人,三毛房东罕地做了三十二年的西班牙军,不旦被解雇,也失去西班牙国籍,沙哈拉威人所住的区域在坦克严密监视下,他们的命运像是二十世际的犹太人,或是第二个越南,无国籍的七万五千人,是被西班牙出卖了。
荷西临去送给罕地八千西币,罕地有九个小孩要养。
十天以后,荷西来到大迦纳利岛,只住了一阵子,又想回从前的公司上班,大迦纳利岛上,荷西没有工作可做,现实生存问题,荷西又走了,每─逢周末搭机才飞回来。
三毛一个人在岛上,因为孤独乃常到海滩散步,一日突然发生了车祸,出院后,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并没有好转,三毛独自一人飞回台湾治病。回到台湾的三毛,意外地像个明星一样受到人们的欢迎,她参加了余光中的“让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活动,创作了一首《橄榄树》,立刻成为风靡全台的歌曲。
三毛一个人在岛上,颇为孤寂,黄昏常到海滩散步,返家的路途神情恍惚,出了车祸。荷西得知消息,即刻辞去才刚加薪的工作,回来与三毛相聚。
三毛康复出院,下身出血的妇科宿疾,没有好转,荷西又失业在家,两人生活只能靠三毛的稿费,他们向全世界的大时油公司发信,问他们是否需要专门的潜水工程师,三毛甚至写信回台湾给蒋经国,说荷西是台湾女婿,现在失业可以为他找工作吗?得到的回信是没有适合荷西的工作。三毛病得不轻,决定飞回台湾治病,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荷西留在家,三毛回台北了!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八章 告别荷西(图)(2)
三毛肖像
重回台湾的三毛,意外地像个明星人物受到欢迎。
此时的三毛已大大不同于多年前在书斋苦读的留学生模样,她的肤色经过撒哈拉沙漠的曝晒,是深棕色,垂着两根麻花辫,神情举止谈笑风生,粗犷当中自有一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豪情,她跟台湾六十年代那一批「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美国」的归国学人,有了明显的分界线,在七十年代人们从电影从音乐感受到摇滚或波希米亚崇尚自然,踏查与亲近真实的民俗,三毛是身体力行的一个人,而且从她乐观热情,举手投足的魅力,也显现她的婚姻幸福,是满足于爱恋中的女人。
“她的大眼睛和黑发是属于吉普赛女郎才有的喜乐和奔放,我仿佛听到吉他的乐声从她嘴里唱出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充满顽童的无邪、精灵的牙齿。”〈心岱「访三毛」〉
这一次返台之行,三毛参加了诗人余光中发起「让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民歌运动,余光中交出「乡愁四韵」、三毛写了「橄榄树」、「一条日光的大道」,还有叶维廉、郑愁予等诗人参加了这个创作歌,由古典音乐作曲家李泰祥谱曲。
首次发表演出后,虽极富文化意义,还找不到机会做商业性的发售,未料到两年多以后,「橄榄树」又从李泰祥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九七九成为年卖坐电影《欢颜》的主题曲,导演屠忠训启用当时视为外貌、才情皆将取代林青霞的文艺爱情片女主角新人胡慧中,齐豫高歌:「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成了大街小巷人人传唱的歌曲。
李泰祥认为,「橄榄树」走红有两位贵人,一是屠忠训,让这首原是学院内的古典曲目,透过电影配乐成为流行歌曲,二是演唱歌手齐豫的出现。拉小提琴的李泰祥偏好高音域,当时李泰祥苦于找不到,音域宽广又能有细腻声腔的歌手,就读台大考古人类学系的齐豫,声音高亢,带点沧桑与深情的况味,她的歌声能与李泰祥的歌乐结合,让人们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音乐经验;「橄榄树」一推出便成为台湾最热门的唱片,过去对流行歌曲嗤之以鼻的大学生,现在也敞开双臂、热情拥抱这些新风格的歌乐。〈邱瑗 《李泰祥──美丽的错误》,2002,时报出版〉
巧和地是,齐豫这位歌手以第一首歌「橄榄树」即走红,她的考古人类学系的资历出身与波希米亚的穿扮跟歌词的作者三毛,非常之契合,一九八五年,滚石唱片公司为三毛发行的三毛有声作品「回声」,齐豫、潘越云,以及三毛三位女性的唱片封面照片,都戴了民族风味夸大的项链与耳环,宽大自然的衣衫,将波希米亚的穿戴风潮推上最高潮。
三毛初尝成名的滋味,台湾的朱大夫以中药秘方止住她的妇疾。她返回大迦纳利岛上,荷西尝试与朋友合作,包工程来做,结果入不敷出,还是不成,撤离撒哈拉沙漠将近一年,这一段失业的日子里,夫妻俩养成一天只吃一顿正餐的习惯。
一九七七年初,荷西经朋友介绍到尼日利亚,谋到一份差事,为德国一家小规模的潜水工程公司,在港口打捞沉船。开始时讲定每月美金二千元,公司还支付每人四百元伙食费,配有家属宿舍,荷西匆匆飞抵后,竟遭扣留了护照与职业潜水执照,每天工作十六小时。
荷西去了四个月。三毛飞去尼日利亚,发现荷西没有拿到薪水,且护照也被扣了,而三毛还看到一张收据,这家公司向其它公司收取每一小时五千美金的工程费,尼日利亚是个石油国家,荷西做得又是专业工作,遇到苛刻的雇主,连陪同前去的三毛实在不忍见到丈夫遭受的待遇,而荷西又坚持要忍耐,主要是过去一年失业的经验太苦,后来他们在那里待了八个月,只拿到三个月的钱。这段失败的经验,三毛倒是坦然以对,详实写进「五月花」一文。
这一年冬天荷西夫妇搬到丹娜丽芙岛十字港。荷西参加人造海滩的工程,他们过得不错,得自于撒哈拉沙漠与邻居相处过于频繁的经验,现在他们深居简出,得以保有宁静的生活,两人还是经常外出旅游,开车带了帐篷环游大迦纳利七个岛屿的风情,他们幸运地离开沙漠,又爱上海岛。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八章 告别荷西(图)(3)
荷西遗像
人造海滩工程完工后,他们刚回大迦纳利岛的家不久,荷西新的工作通知来了,要他去拉芭玛岛。环岛旅行时,三毛对拉芭玛岛的印象是山青水秀,杏花遍野,有中国江南水乡的田园之美。这回初到此地,三毛心生不祥之感,长年的脊椎痛、坐骨神经痛,胸口不时发痛这些毛病,使她自认大限将到,还去找了律师立遗嘱。
不久他们欢度结婚六周年,荷西送她一只老式女表,用加班费买的。「以后的一分一秒妳都不能忘掉我,让它来替你数。」三毛觉得说这样的话,有点教人心惊。
父母从台湾到欧洲旅行,绕道西班牙去看他们夫妇,不习惯用中国方式称呼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的荷西为这个如何称呼烦恼不已。但是,等到荷西刚见到三毛的父母时,开始很紧张的他突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三毛为荷西能这样称呼他们感动得哭泣。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毛的父母从台湾到欧洲旅行,经过西班牙,绕到小岛来看荷西夫妇。
荷西问三毛,看到三毛爸爸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
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亲、母亲,而是称呼某某先生、某某太太,但是三毛觉得这太不合乎中国人的伦理,她拒绝这么叫,她的婆婆叫马利亚,三毛称她为马利亚母亲,叫公公为西撒父亲,「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很肉麻!」荷西说,他还是要叫岳父为陈先生。
为了迎接三毛父母来访,荷西每天花了好几小时学英文。
三毛先陪父母亲在西班牙过了十六天,回到迦纳利群岛,荷西请假来接机。他见到三毛父母,一手抱着妈妈,一手抱着爸爸,已经没有手可以抱三毛,喊她:「你过来!」将四个人环在一起。
荷西刚见到三毛父母,起初很紧张,他突然用中国话喊了:「爸爸!妈妈!」
三毛一直鼓励荷西用英文与她父母交谈,荷西直说前晚他紧张得睡不好觉,三毛这才想到中国人喊自己的岳父母是很自然的,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不曾谋面的人要喊爸妈,这无非是包裹着很深的对于妻子的爱,否则如何能做得到呢?
有一天在餐桌上,荷西等三毛与父母亲说话,说到一个段落,他开口用生硬的英语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荷西想买摩托车很久了,三毛听他讲「爹爹」,这是三毛家里她对爸爸的称呼,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拿毛巾摀住眼睛哭。她很感动荷西与父母亲的感情向前跨进一大步。
三毛父母与荷西相处一个月后,荷西向三毛提议,他们应该生孩子了,因为三毛父母的来到增添了家庭气氛,这是荷西从前在他自己家里所感受不到的。
接着三毛陪父母亲到伦敦旅行,在机场上荷西与岳母约定明年到台湾玩!
那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三毛在飞机上看到荷西跳过花丛,想从那里再看见他们,三毛跟他挥手,他也跟他招手,直到服务小姐要她坐下来,三毛身旁有个太太问她,那是你的丈夫吗?他们简短的聊了一下,这位太太是来看他儿子的,接着递了一张名片给三毛,那上面写她是某某人的未亡人,这是西班牙的风俗,守寡的妇女要在自己的名字加上一句「某某的未亡人」那时,那时三毛接到这张名片感觉有点刺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
没想到两天以后,三毛也成为像那名片写「未亡人」的身分。
在潜水中,荷西意外丧生,三毛成了另一个“未亡人”,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她感觉到,冥冥中,荷西选择一个她父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机,让她并不孤单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为此,她更感到与自己父母亲的这一生一世情的难以偿还。
一九七九年九月三十日,中国人过中秋节的第二天,在英国伦敦,半夜一点钟,房门敲响,三毛警觉到一定是荷西发生了什么事,来通知她的英国太太极力想使她保持镇定,要她坐下来慢慢听她说,三毛不肯坐,连声喊道:「荷西死了?妳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这位太太只好据实以告:「他们正在寻找荷西的尸体。」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八章 告别荷西(图)(4)
荷西去世后,三毛的照片总有抹不去的哀愁
荷西于潜水意外丧生,他的好朋友下水打捞他的尸体,这个一生热爱大海的人,终于将他的生命献给大海。
荷西葬在岛上从前他与三毛常来散步的墓园,那是一处高岗,坐在那里可以看见荷西从前工作的地方,看见古老的小镇,蓝色的大海。
荷西下葬以后,三毛父母留在岛上陪三毛,然而,语言的隔阂,父母亲其实帮不了什么忙。一天中午,三毛将车子停在墓园,望着路人和来往车辆发呆,路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会依岛上的古老习俗,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说几句致哀的话然后走开,三毛手里捏着一团纸,还有太多的法律手续要去办,去葬仪社结帐,去看法医解剖结果,去海防司令部填写出事过程,去法院申请死亡证明,去市政府请求墓地样式。
这时,三毛在镇上遇见父母亲,他们买了一把花正打算到墓园,去看荷西,三毛想着天气热,墓园上坡爬上去很辛苦的,她要开车带父母上墓园,他们知道三毛忙着那些法律手续,坚持不肯让她陪,尤其是妈妈,好象三毛强要她上车,她就会哭出来似的,三毛望着父母走过山坡边上的公路,望着他们的背影,内心很是不忍,一对千山万水飞到北非洲的父母,竟拿了一把花去上不到三十岁的女婿的坟,她在烈日下看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境,一个认识的书店老板走出来扶三毛进屋里喝水。
这个故事后来三毛仿朱自清散文的名作「背影」的篇名,写在她后来纪念荷西的系列文章里。她感觉到,冥冥中,荷西选择一个她父母亲陪在她身边的时机,让她并不孤单的情况下,离开了人间。为此,她更感到与自己父母亲的这一生一世情的难以偿还。葬礼过后,三毛让医生打了镇静剂,仍悲伤过度躺在床上,而她的母亲则在厨房为荷西的妈妈、哥哥们开饭,稍晚这些家属离岛前赶着去买照相机、手表等免税商品才离去,连婆婆马利亚也买了一只新表。
属于「背影」的故事,还有后续。黄昏的时候,三毛回到墓园,发现那把花摆错位置了,献给隔壁一位老婆婆的墓,这两片都是新坟,还来不及挂名牌,难怪三毛父母会搞错,「老婆婆,花给你是好的,请你照顾荷西。」三毛赶紧去做了一块墓碑,只刻几个简单的字:
荷西?马利安?葛罗──安息
你的妻子纪念你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九章 万水千山走遍(图)(1)
在湖心,漂泊于一叶轻舟上,这张照片颇能表现三毛的气质,她那种天生的孤独袒露无遗
一九八一年三毛决定结束海外十四年的流浪,回到台湾定居。已在台湾成为名人的三毛受《联合报》的赞助往中南美洲旅行了半年,但是丧失爱人的痛楚依然在心中没有磨灭掉,三毛没有走出阴影,她常常幻想自己和已死的荷西有精神上的联系。她的作品,也越来越深入于内心世界。
「到底跟荷西是永远的聚了还是永远的散了,自己还是迷糊,还是一问便泪出,这两个字的真真假假自己就头一个没弄清楚过,又跟人家去乱说什么呢?」〈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九八一年三毛决定结束海外十四年的流浪,回到台湾定居。
年底,三毛接受《联合报》赞助她与摄影师米夏到中南美洲旅行半年,游走十多个国家,回国后写成《千山万水走遍》,此时,许多读者都想一睹作家三毛的风采,盛情难却,三毛开始环岛演讲,展现她的语言魅力,透过演讲,三毛拥有的偶像光环与日俱增,并重回文化大学任教,教授「小说创作」、「散文习作」两门课程,学生们都爱三毛。
根据社会心理学家的统计,丧偶之痛的心理创伤疗愈,需要四到六年。
一九七九年荷西刚过世时,三毛在父母扶持下飞回台湾一次,未满百日服丧期间,三毛有极强烈的自杀欲望,那时候,作家琼瑶非常挂念她,执意要她到家里来,缠了三毛七个小时,直到三毛答应她不自杀,以后,三毛逐渐重回书案写作,一九八三年出版的《送你一匹马》,是三毛回报琼瑶恩情的一本书作。
然而,三毛的似乎很难走出悲伤的阴影,经常想和已死去的荷西有所沟通。以下这则一九九?年《中时晚报》的报导,表述了三毛常想跟另外一个世界的荷西联系上。
作家三毛自丈夫过世,一直到她看透俗世自杀为止,因思夫心切,经常沉溺于通灵之中,从碟仙、笔仙、一直玩到游地府︵观落阴︶。
辅仁大学宗教系主任陆达诚神父,将于今天下午在基督教长老教会举办的﹁灵异怪谈∣基督徒对妖魔鬼怪的看法﹂研讨会中,叙说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陆达成回忆说:三毛丈夫过世从西班牙回来之后,与父母住在南京东路的家中。当时,我还不认识她,因为她成名时,我人在法国。
联合报文学奖颁奖时,我第一次碰到她,当时,她心情依旧很难过,穿著黑色的衣服。
三个月之后,耕莘青年写作会马叔礼老师问我讲完课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看三毛玩碟仙。九点半上完课后,我们一起到了一名作家家里。十一点以后,有四个人坐在那儿玩碟仙。四个人用手指着碟子,请碟仙降临。平时碟仙一请就来,但当时却一直请不来。请了十五分钟之后,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神父︶在,所以影响了亡者的自由;于是我心里祈祷通灵能够成功。不久后,真的就动了。
三毛虽是基督教徒,但她本人在流浪过许多国家后,言行举止已彻头彻尾的是国际波希米亚人,她在沙漠眼见过飞碟,曾遭沙哈拉威人的巫术中邪,三毛过世十年后,皇冠出版选录她的书信集出版,她于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日住在拉芭玛岛期间给她父母写信:
「『飞碟』常常来这个岛,也常常去撒哈拉沙漠,报上说的那一次是发生不久,常常来,而且剪报上那次出现后,连附近的羊都死了,骆驼、马都死了,用刀劈开来看如何死的,发觉血都没有了,被吸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三毛《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
对照荷西生前,三毛在沙漠当中那些特殊的经历,加上荷西死后,三毛对丈夫的思念有增无减,难免神神鬼鬼了起来,她有时候甚至声称,她可以和荷西沟通,三毛过世后,陆达诚神父这一段谈话算是见证那一段日子三毛的思念之苦。
第四部分:三毛台北地图第九章 万水千山走遍(2)
一九八五年《倾城》出版,三毛回台湾定居以后,重读《红楼梦》、张爱玲小说系列作品,字里行间有她阅读的印记,与从前在沙漠写得大量外在的故事的铺陈已不相同。
三毛丧夫以后的作品,越来越偏向个人的内心想象,那时候,还没有「私小说」的概念,且她成名的著作文体也是纪实的成分居多,而她也强调过,她是一个「我执」很深的人,无我则不能写,以「三毛」之名写作,原来是口袋只有三毛钱的流浪人,离家千万里写出来的个人故事,等她回到家乡时,「三毛」两个字名声传遍华文世界,人人谈论她的故事,变成公众话题。她在生活上有明显的困扰,如读者来电问候或各方邀约不断演讲很难拒绝,三毛做为一个名人明星,她有苦处,但她又是适合在人群里的,每有演讲就魅力四射,广播节目甚至会全程播出她的讲演内容。
这一年三毛为好友丁松青神父翻译《兰屿之歌》、《清泉故事》,其后又翻译了丁松青的墨西哥故事《剎那时光》。
工作过量,加上女友杨淑惠重症过世对她打击甚大,三毛生病,记忆时好时坏,一度病到医师诊断有轻度的精神疾病,出院过后又到美国诊疗一段时日。
丧偶后的六年内,三毛从返回台湾就生活在「大家的三毛」的日子里,很难做到放松与休息。
直到一九九一年三毛过世前,她因工作过度而精神恍惚的迹象,数度发生。
困扰她的不只是「大家的三毛」工作劳顿,在台湾,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谣言:「荷西未死,只是三毛与荷西感情不好离婚了?」
谣言并没有止于智者。
三毛过世后,联合报记者当天与陈嗣庆的问答访谈里,就问了这则谣言的真相?陈嗣庆正色回答:「这种传言是胡闹!三毛曾经说过,如果有新闻界乱发布这种消息,她一定与对方争到底。三毛有荷西的死亡证明,西班牙政府也曾给她一些微薄的抚恤金,荷西的葬礼,我和陈妈妈还亲自参加,亲眼看到他大殓、下葬。这种传言简直是胡说!」
三毛1989年来到大陆,在舟山,她返乡祭租,在上海,见到了张乐平,并认他为爸爸。在大陆,她同样是个著名的作家。这一年,本来还打算随《滚滚红尘》剧组一同前往东北,却因受伤而未能成行。
一九八九年四月,三毛来到大陆。
过去三毛的旅行计画里,曾想去两个地方,一是新疆南部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是从黄河源头顺流而下或沿黄河溯流而上到源头。
三毛是在大陆出生的,对大陆有很深厚的感情。她到上海见了「三毛爸爸」,居住在上海的著名漫画家张乐平先生,四十多年前,三毛看到的第一本书就是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本名陈平的三毛,用了三毛笔名发表撒哈拉沙漠故事,一举天下知,一九八八年台湾开放探亲,三毛即给张乐平写信,向他认了爸爸,高龄八十的张乐平夫妇意外地有了一个女儿。
受张乐平影响,三毛终生喜爱漫画,荷西与她合作翻译西班牙漫画家季诺的幽默漫画《娃娃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