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序序一:红尘中的一粒土(图)
我比三毛大3岁,我们姊弟中只有小弟陈杰是到台湾后才出生的,我在上海出生,三毛在重庆出生。我们全家1948年搬来台湾。 三毛在小学还好,当时,学生受体罚很常见,也不敢反抗,多半就接受了。但她就是不接受,她的自尊心很强,说不愿上学就真的不去,对一切循规守律的事都觉得很累,父母最后只能接受、认同。 三毛不上学后,先和邵幼轩学画,她学画的天分非常高,随手画花、兔子都很生动。和顾福生学画后,她的人生就改变了,但如果她一直从事学画,应该是不错的画家。 我妹妹写文章也是无意的,她以前也没想过要当作家。当然,她从小作文就很好,文字堆砌的能力当然好,更重要的是思想,她的感情流露在笔尖,从文章到家信,其实都相当自然不造作。 其实家人过去很少读她的书,最近我才开始全部看一遍,看了一直哭。想到她的真诚、爱心,当时家人相处的时候,大家都有类似的特质,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看她的文章,感触却很深。 她讲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她说:姊姊,我们要尊重钱,我们不要吝啬,但要尊重它,因为这是我们用劳力换来的,不是给我们挥霍的,每分钱都要用在值得的地方。所以,她穿着一直很简便,牛仔衣、牛仔裤、白衬衫,她总能把蓝白两个颜色穿得很美丽。她的眼力又好,总能搭配出自己的风格。刚刚从西班牙回来的时候,她一身长袍配上叮叮当当的饰品,看起来好美丽。 三毛主要的感情对象应该还是那个德国人,非常爱她,年纪比较大,比较稳重,非常博学,很深沉,很有西洋学者的气质,后来因为心脏病去世。三毛很难过,一度想要自杀,因为她一生中,总有些没办法得到的东西,一直存在着遗憾,所以她有时会有些退缩。 三毛的个性很率直,遇到荷西以后,三毛全心投入。其实三毛第一次刚遇到荷西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共度一生,但再去的时候,她已经历尽沧桑,或许觉得单纯也是一种美丽。 所以,荷西走了后,她就无法承受了。不是我父母在,她一定也走了,她性格太强烈,绝不按世俗走她的人生。后面这些年,她全是为了父母活着,毕竟三毛还是有中国女孩的顾虑,有高堂在世等问题要顾虑。 只是她的一生蛮辛苦的。但她曾说:姊姊,我活一世比你活十世还多。我从小叫她妹妹,但她常说我不够勇敢,不敢真实地面对自己,活在别人期望的角色里。她说:我不是,我要做我自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关于她的自杀,我们都知道她可能有这一天,但不是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个相当注重整齐、漂亮的人,从不愿意以睡衣示人,连在家看她穿睡衣的时间都不多,怎么会穿着睡衣离世? 但我想她其实对死亡也有种好奇心,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是她觉得就这样离开也很好,或是在天上很好,让她更放松,所以就不愿回头,一路地走了。平常人常觉得死亡是不好的事,我们惧怕死亡,但或许死亡更好,只是自己不知道。一切都只在她的内心,所以没人能救她。 (在台湾,三毛的姊弟、晚辈为数众多,感情深厚,唯独三毛的大姊陈田心,曾与三毛一同度过幼时在大陆的童年生涯,并且一路看着三毛从叛逆、流浪,到悲伤、潇洒,甚至最后走上自杀的路子。这位三毛眼中的大姊,从教三毛识字、看书开始,始终与她口中的“小妹”相知相惜,也最能理解三毛的特质与人格。本书出版前,陈女士专门接受《三毛私家相册》作者专访,现将部分采访录音实录下来,权作序,也作为陈家对她的回忆吧。此录音纪录未经陈家人过目。在此一并向接受采访并提供帮助的陈女士与三毛弟弟陈杰先生致谢。)
第一部分:序序二:三毛 流浪的心灵使者(图)1
文/南方朔 近代有两个“三毛”。 老的“三毛”是前辈漫画家张乐平在漫画《三毛流浪记》里虚构的流浪儿。“他”产生于1947年,在他的遭遇里浓缩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黑暗面与人性的光明面。 而后来的“三毛”,则是1976年崛起的台湾女作家陈平的笔名。在她1991年1月自杀身亡之前,已出书24册。她的一种浪漫、异国流浪、洒脱、自在的形象,在台湾拥有极多的读者,而她本人也成了“名人”。 因此,如果说老的那个虚构的“三毛”,所代表的是过去下层民众社会里的孤苦小人物,那么新的真实的“三毛”也在流浪,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流浪。 以“三毛”为笔名的陈平,根据她逝后出版的《亲爱的三毛》里所列出的生平,我们知道她是浙江定海人,1943年3月26日生于重庆。她自幼早慧,五岁半就在看《红楼梦》,初中时着手看遍市面上的世界名著。初二时她辍学,由父母教育自学,在诗词古文和英文等方面打下了基础,又先后跟随顾福生和邵幼轩两位画家习画。1964年,获文化大学特许,在该校哲学系当旁听生。而1967年她再次休学,只身赴西班牙。3年之间,先后读过西班牙马德里大学、西班牙歌德书院,又在美国伊利诺大学法学院图书馆工作了一段时间。1970年返回台湾,至文化大学德文系和哲学系任教。后因未婚夫猝逝,她再次离台,又到西班牙,与苦恋她6年的荷西重逢。 三毛于1973年在西属撒哈拉沙漠结婚。此后她即开始写作散文,1974年第一部作品《撒哈拉的故事》结集出版。1979年荷西因潜水意外身亡,她回到台湾。1980年决定结束流浪异国14年的生活。1980年11月,《联合报》赞助她往中南美洲旅行半年,回来后写成《万水千山走遍》,并在台湾环岛演讲,声名更噪。此后即写作、演讲、授课,1990年写成剧本《滚滚红尘》。1991年1月4日自杀身亡,只活了48岁。 三毛在台湾,其实已不是单纯的作家而已,毋宁更应称为“三毛现象”,而所谓“现象”,必然是她具有某种能够反映时代共同需求的特性。 在此,我们可以把三毛和早她大约20年的日本女作家犬养道子相对比。 犬养道子乃是犬养毅的孙女,而犬养毅则是孙逸仙先生之友,曾任日本首相,但被激进的皇军军官所暗杀。由于家世不凡,战后她遂只身留学美国和法国,并游历了英国、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和比利时等国,前后达10年之久。而后她于1957年返回日本,开始专事写作,除了写她流浪的近10年经历外,也从事评论写作。但尽管她著作甚多,真正让她扬名立万的还是她第一本著作《千金流浪记》,那本书创下了日本战后到当时最畅销的记录。 犬养道子的《千金流浪记》,即使今日读来,都很亲切动人。当时的日本,由于在朝鲜半岛战争里得到了发展的机会,1956年的《经济白皮书》正式宣布进入稳定成长期。在那个人们终于摆脱了战后可怕的贫穷之时刻,生活渐趋好转,对未来也充满了憧憬,这时候,名门千金犬养道子只身走天涯的那种浪漫情怀,非常应时的满足了人们的需要。而除了异国流浪这种浪漫因素外,犬养道子本身也才华不凡,她会多国语文,到每个地方都惬意自在,到了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她甚至还会用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语背诵几段但丁《神曲》里的句子,也会哼唱《葛里国端圣歌》里的一些段落。她的这种才情,又怎不使当时亟欲打开眼界的人们钦羡不已呢? 因此,犬养道子的《千金流浪记》创下战后畅销书纪录是自有道理的。因为她的文章满足了当时普通日本人的憧憬与渴望。对日本的年轻女读者亦然。战前的日本,妇女地位甚低,战后由于被美军占领而逐步的美国化,妇女地位多少已有了一些改善。这时候,一个名门千金可以只身闯天涯,对年轻妇女是多大的鼓舞啊!女读者在她的文章里找到了梦想寄托。 而另外的也不能疏忽的,乃是女性自我剖白和自我呈现的表达了,在过去非常稀少,而今却有一个名门千金,把她在异国打工和流浪的经历与感思表现出来,对一般读者而言,这也相当程度满足了他们窥探的心理。
第一部分:序序二:三毛 流浪的心灵使者(图)2
由《千金流浪记》的走红,其实也可以拿来和三毛的走红相互对比。 1970年代的台湾地区,刚走完战后那种贫穷、封闭、也欠缺自由的艰苦时代,在1975年左右,国民所得已超过3000美元,而整个社会也自由渐增,结束了苦闷无力的阶段。在那个逐渐安定、松弛的时刻,也是人们开始产生憧憬的时刻。 这时候,像三毛这样的女子,只身到人们并不熟悉的远方流浪,而且她在流浪的剖白里,充斥着那种似真似幻的爱情表现,这使得把三毛拿来和犬养道子做对比时,三毛除了流浪、才情等之外,还多了爱情这个对台湾读者最重要的元素。也就是说,三毛的流浪和自我剖白里,已走得更远更深了。这对那个时代的读者,当然主要是年轻的女性读者,当然能够满足她们的向往。流浪与爱情乃是女性永远的梦想。 因此,三毛当年走红台湾,在大陆改革开放后,也能吸引到大陆的读者,最关键的原因,或许即在于她所反映的,乃是这种形态的社会里某种女性共有的期待和情绪,那就是向往女性的才华,对自己感情世界的自主,以及能走出生命牢笼、呼吸更开阔空气的期待,三毛所代表的是某种程度的自由。1970年代中期的台湾,经济上已进入小康社会,政治气氛也趋于松弛,“自由”的气氛开始弥漫在每个领域,年轻妇女尽管由于社会条件的限制,不太能够在公共角色上与男子一争长短,但在生活领域和感情领域,朦胧的自觉却已开始浮现,三毛的角色就是在这片天空里,作者与读者的互动,经常会以时代背景做为支撑点,什么样的时代,会决定什么样的作者得以出人头地。三毛式的女性个人主义,是那个时代的代表。 不过,在享有声名之后,三毛却和长她一两辈的女作家谢冰莹、徐钟佩、张秀亚、林海音、薇薇夫人等不同。其他的女作家就只是女作家而已,但三毛却不然,她的写作对西方文学叙述观念而言,具有很强的“自剖自白性”(comfession),这种掏心掏肝的写作方式,在满足了读者的同时,实质上却是把痛苦丢给了自己。 近代西方许多个这种类型的女作家,都以自杀了结了生命,即是证明。而三毛除了“自剖自白性”这一点外,她在出名后,更是个活动频繁的名人。而当人成了名人后,谤誉当然交相而至。与她同辈的另一女作家廖辉英,即在她死后《皇冠》杂志的纪念文章里,做了这样的评论:“她成名之后,一直在舞台之上,光圈之中,众人瞩目。作为一位公众人物,我很知道她处世的困难,因为读者要求她的,对她而言,带着极大勉强的成分在,与真实的三毛,有着相当的距离。……三毛本身,既是一个传奇,有关她的传言便多得不胜数。有些甚至相当离奇,包括荷西的存在与否,或荷西的存殁问题等等,非常骇人听闻。” 因此,以“自剖自白”作为写作题材的名人三毛遂难免掉进了一种出名的陷阱中。她成了名人,被人窥视,必须更加暴露自己,而人们对她所暴露出来的部分,则疑真疑假。那是一个恶性循环圈,愈出名也就愈不快乐,最后三毛遂自我了断于这样的生命沉重中。三毛在自杀前曾告诉友人说她是“不自由”的。她的这种感觉,甚至充分反映出了那种自我暴露,被窥视,成名的负担等恶性循环的道理。 而今离当时三毛成名已快30年了,距她自杀身亡也快15年。时光荏苒,无论我们怎么看三毛这个人,她作为特定时代具有表征意义的代表人物这一点,终究是无法被磨灭的,自由自在的流浪,乃是人们亘古以来的一种梦想,那种自由不也是你我所渴望的吗?
第一部分:序序三:三毛的风貌与心灵(图)
◎文/陈宪仁 三毛传奇的一生,在她生前与死后,都是许多人津津乐道或念念不忘的。有关她的生平,读者早从她的作品中,耳熟能详。在她死后,出版界也出了不少她的传记,足见她的魅力与影响历久不衰。 作为三毛的好友,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则以喜,一则也不免有忧。喜的是那么多的人仍在关爱着她,忧的是不少的传记文章,并没有经过严谨的查证、访谈,其中有不少的谬误,恐将以讹传讹。 三毛自从以有趣的作品、精彩的演讲风靡大众,掀起“三毛热”后,便已受了盛名之累,不时遭受莫名的批评:轻者是将作品与真实混而为一,据以指责三毛的言行或为人;重者,则连三毛的作品都未读过,就以想像捏造事件、歪曲事实,无端诋毁。 对于这些不愉快的传言,三毛生前大都默默承受,不置一辞;死后新增的流言,当然更无法辩驳了。 其实三毛只是个有才气、有真性情、执著文学的平凡人而已。在世时,她谦虚地在你我居住的巷弄里生活,用热爱的文字,抒发她的心情、观察她的世界。 读者从她的作品里,获得了心灵的快乐、感染了悲悯的情怀,随着文字或笑或哭,随着情节颠倒着迷,这是文学给人的力量。顶多,她就是多个“作家”的头衔罢了! 就因为写作一直是她的志趣,所以年轻时虽然在不少画展中得过奖,她还是选择“弃画从文”;在她从撒哈拉沙漠以“三毛”为名,寄出第一篇文章后,更把写作视为生活,即使在颠沛流离中,在亲人死别里,都未曾暂歇过她的书写。 她不仅写异国的风土人情、个人的儿女私情,也写民族的冲突无奈、时代的悲欢离合;不仅写人性的善良博爱,也写人性的贪婪阴险;甚至于自己的猜疑、忏悔,在作品中也不时流露出来。 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有生命有情感的作家,是周遭可感可亲的人。要认识三毛,不必有偶像崇拜的心情,更不要带着忌妒不平的心;读她的文章,就把它看作真真切切的文学作品,看她的人,就把她当作你我的姊妹或朋友。 这本《三毛私家相册》,无论文字或图片,所要传达给读者的,正是这样的目的。特别的是,这是我所知,曾用心、深入访谈过三毛家人、亲友,做过较多资料搜罗和查证,对三毛生活作最真实记录的书。从中可以了解三毛的成长历程、生活态度、浪漫爱情、写作精神,以及三毛文字背后的故事和三毛的个性与为人。 翻开它,就像面对了三毛这位平凡可亲的女子,看到她的丰姿面貌,进入了她的作品的心灵世界。 (陈宪仁简介:陈宪仁,1948年生,现任明道文艺杂志社社长、明道管理学院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等。从1976年起担任明道文艺杂志社社长迄今将近30年,为台湾文学杂志最资深主编。编纂有《好书书目》、《三毛家书集——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等。著有《满川风雨看潮生》。)
第一部分:序前传:告别红尘(图)(1)
沙漠里干燥的风,把三毛身上一袭白衣吹开,这是悲哀的颜色
当三毛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那样热烈追求真挚爱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时代是否随她而逝?
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早晨七点钟,台湾台北士林区荣民总医院医护早班查房,三毛不在病床,医护人员查看房内浴厕,发现三毛的身子半悬在马桶上方,气绝身亡。
经医院方面报警,士林警察分局人员立即到场搜证,并将三毛遗体抬到房间,报请检查官相验,十时十分,检察官罗荣干与法医刘象缙到场相验时,三毛身上穿的病患服血液已沉于四肢,呈灰黑色,颈部勒痕相当深,显然于医护人员发现以前,已死亡多时,法医推断三毛吊颈时间是凌晨二时。
台湾对于死者死因的确认须由司法系统的检察官与专业的法医人员,共同在现场查验,检警双方勘验发现:三毛是以一条肉色的丝袜,绑挂在浴厕马桶上方,一个医院专门让病患挂点滴注射液的铁钩上,再将丝袜套在颈部。检警人员认为,三毛自尽的浴厕内,医院设有马桶护手,三毛只要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护手,保住性命。
三毛没有留下遗书。
检察官为了解其死因,讯问荣总医护人员与三毛的父亲。医护人员说,三毛在前一天晚上特别交代护士,她半夜不容易入睡,希望医护人员没事不要去病房吵她。检警人员是在相验三毛遗体时,才发现报验单上的「陈平」就是作家三毛。
在深夜里,她醒来,那种声音还是如同潮夕一般在她身畔起伏。而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黎明,一种没有任何声音的黎明。即使她如此渴望着,回声还是不肯退去。〈三毛在唱片作品《回声》的前言〉
那天下午接近傍晚,广播、电视新闻,铺天盖地所有的消息皆在探究她如何因病入院,手术成功后却厌世自杀,得年四十八岁。越接近晚间,台北盆地城市各处都有消沉孤独的灵魂,低低啜泣。一位当年身历此事的女孩子回忆说:“一直到今天许多人还清楚地记得,我们一群女子都赶回家里,其实是单身女子合租的公寓房子,圣诞节刚过不久,客厅里有一个暂明暂灭的圣诞灯树,我们熄了大灯,在圣诞树边上的餐桌点上一盏烛光,播放三毛所写的专辑《回声》,
晚间七点整,齐豫清朗激越的声音唱起了:
「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走过操场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说一句话
拿起钢笔 在你的掌心写下七个数字
点一个头 然后 狂奔而去
守住电话 就守住渡日如年的狂盼 铃声想的时候 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急迫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七点钟,你说七点钟?
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
唱到「是我、是我、是我」齐豫高八度的唱腔,我们齐声高歌,然后听见远远地,从别的巷弄深处,也有这高八度的「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由远而近,由叮咛低语而至高声唱和,那是内行的“三毛粉丝”才会播放的歌曲,她的初恋故事第一句唱着:「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很能说出那个时代很多女子的心声,那是一个用爱来证明自我存在的时代,很多女人、男人心里都是这么激动地不时怀想,却说不出口,那是一个时代与社会的过渡期,她有探险家的勇气,旅行者的浪漫,艺术家细腻的思维,她到遥远的欧洲,走进撒哈拉沙漠生活,她将那里的生活揉杂了她个人的爱情与家庭生活,给当时信息封闭的台湾读者,打开一扇窗,并且因为她的家庭故事,使得撒哈拉沙漠不再遥远,但她也是最平凡的家庭主妇,她经常说她需要爱,特别是在她长时间哀悼她的西班牙丈夫荷西之后,历经丧偶之痛、一个穿波西米亚大花裙的女人,冬天穿高筒马靴、夏天配凉鞋都好看,起风的时候,大花裙吹涨起来,她走路有风,像一只风筝,随时准备起飞或者降落。
第一部分:序前传:告别红尘(图)(2)
三毛亲吻玩具熊猫
在那个时代三毛那样的穿扮是一种时尚,她那一头印第安女孩黑发中分扎麻花,象征着对自由与爱的强烈渴望,对爱欲的渴望与感性的想象。那是一个名牌消费与超级名模还未到来的时代,那是一个对爱的欲望远超过物质消费的时代!
当三毛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那样热烈追求真挚爱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美好感情的时代是否随她而逝?
三毛的去世使陈嗣庆经过一天深思,对于三毛的往生有了新的见解:「就好比我和三毛一起搭飞机到美国,她的票买到夏威夷,我的票到华府。夏威夷到了,她先下飞机,而我继续坐到华府。我们不再一起飞,可是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
回到三毛死亡之谜。
今生是因着初恋开始的,看破余生是否也是寻寻觅觅不到真爱?
台湾的语言习惯不说「去世」,而说「往生」,死者魂魄往矣,需要哀悯的则是生者。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母亲缪进兰一对风度儒雅的父母。
七十九岁的父亲陈嗣庆律师在当日接受联合报记者访问,「您觉得了解她心中所想的?」、「在您心中,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陈老先生这天在哀痛逾恒当中的谈话,显现他高尚的文化教养:「虽然三毛和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海明威等世界等级的作家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我隐约预感,三毛也会走向他们一样的路,我嘴里虽未说出,但心中阴影一直存在。」
「我揣测,她也许自己觉得她人生这条路已走得差不多了吧!」
「我很难形容我的女儿,我想她一直感到很寂寞吧。」
第二天陈嗣庆到南京东路三毛居住的阁楼小木屋,流连一个下午,没有找到遗书,倒是发现三毛早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小到马桶盖旁的垃圾桶、浴缸和地砖的接缝,一丝不茍。
陈嗣庆谈到:「我对自己说:你这个女儿还真不赖!」
这是一座原木风味的小屋,在台北市内繁华之处,有一个僻静小巷,阁楼小屋有一棵樱花树,当时是这一棵樱花树,勾惹三毛对这小屋的爱,「在这失去丈夫的六年半里,在这世界上,居然还出现了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是活着的──我还有爱──爱上了一幢小楼,这么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它。」〈三毛《闹学记》〉
三毛住进荣总医院数天前才精心购置的新沙发,搁在顶楼有几床棉被,屋内设置有如世外桃源,三毛亲手布置的巧居,摆设她到世界各地旅行所获的宝贝纪念物。楼顶的木桌上搁着一本《泰山石峪金刚经全本》,三毛姐姐陈田心说,三毛近来常读佛经禅书。
陈嗣庆经过一天深思,对于三毛的往生有了新的见解:「就好比我和三毛一起搭飞机到美国,她的票买到夏威夷,我的票到华府。夏威夷到了,她先下飞机,而我继续坐到华府。我们不再一起飞,可是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
母亲缪进兰当时罹患癌症有六年,在悲痛当中,对三毛往生是以自杀终结,明显的不能接受,由于宗教信仰之故,许多文艺界的朋友特别能理解,三毛母亲宁可相信三毛是「自然冥归」的。
缪进兰毕竟是明理的人,她在一月五日刊于联合报《哭爱女三毛》,立即承认三毛长年来有厌世的心理困扰:「荷西过世后这些年,三毛常与我提到她想死的事,要我答应她:她说只要我答应,她就可以快快乐乐地死去,我们为人父母,怎能答应孩子做如此的傻事,所以每次都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最近她又对我提起预备结束生命的事,她说:『我的一生,到处都走遍了,大陆也去过了,该做的事都做过了,我已没有什么路好走了。我觉得好累。』
「三毛是孝顺的孩子,对我们二老非常体贴。因为三毛常常说要去死这种话,就好象牧羊童常说狼来了狼来了一样,我与她父亲就认为她又说『文人的疯话』,况且竟这么样的胡涂,她常对我说:父母在不远游,她现在还走到另一个国度去了,是不是不应该?」
第一部分:序前传:告别红尘(图)(3)
三毛曾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幸福的归宿。”
她也强烈表达为三毛以宗教之礼治丧的心愿:「孩子走了,这是一个冰冷的事实,我希望以基督教的方式为她治丧。」
三毛因子宫内膜肥厚入院治疗,一月二日她对母亲说,「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在她床边跳来跳去,有的已长出翅膀来。」。母亲认为三毛又在说胡话,就半开玩笑地说:「妳不要理他们就是了。」据缪进兰描述,这次是一个简单的手术,二日晚上进行十分钟就完成了,三毛身体没有大的毛病,不过还是用了全身的麻醉,醒来以后,三毛说有一位心理医师与她有约,因为她觉得很烦躁,想与这位医师谈一谈,不过她在刚开过刀后,样子十分狼狈,如何好见人,就要母亲替她梳洗。
这位心理医师未依约前来,三毛吃过母亲带来的食物,用餐过后,详和地告诉父母亲,她已经好了,请他们回家。接近十一点,三毛打了通电话给母亲,说的是有关治疗的事,缪进兰安慰、开导三毛,三毛起初与母亲对话还算平和,「只是,忽然间她那头就咕噜咕噜说了些话,比较大声又急,我也听不清。」
三毛睡了以后,陈妈妈还是不放心,凌晨一点钟打电话给一位在荣总的好友,托他去看看三毛,这位朋友还安慰她,晚上稍早煎了牛排,做了卤蛋送去给三毛,三毛看来谈笑风生,还好好的。
陈妈妈在三毛过世后,想起最后的电话里,三毛对母亲说,「医院里床边的那些小孩又来了! 」母亲只好哄她说:「也许小天使来守护你了。」
三毛当时笑了一声。那一声,做母亲的,事后想起来,「好凄凉!」
三毛往生后的第二天,台北气温降得很多,天气奇冷,缪进兰穿了一件三毛从大陆为她带回来的红毛衣,捧着三毛一月一日提早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尊玉雕,一张卡片,流泪接受亲友的慰问,据她说,三毛很少送母亲生日礼物,嫌俗气,去荣总开刀前一天,忽然送母亲生日礼和卡片,母亲的反应是,咦,不是下个月才生日吗?三毛说:「怕晚了来不及。」
三毛在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姆妈,千言万语,说不出对你永生永世的感谢。你的儿女是十二万分尊敬、爱妳的。」署名是「次女 妹妹」日期只写「公元91年」,所有的「爱」字画了心型,童稚而温馨。
关于葬礼,三毛生前曾对母亲说,她觉得火葬比较干净,她最喜欢黄玫瑰,她不喜欢铺张,谬进兰选她平日在家最喜欢的衣服缀上黄玫瑰,将她远送到另一个远方的国度。
远方能有多远?建筑设计师登琨艳在三毛走后,
恍然大悟般地说,三毛曾要他设计葬礼,想来早有此一心意?
三毛自杀的新闻,震撼整个华人世界。特别是她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刚在半个月前,获得金马奖的八项大奖,女主角林青霞获得从影以来的第一座金马奖,那时林青霞与秦汉的爱情百转千回,她与秦汉两人正是事业与爱情都得意的时候。导演严浩也因此片,达到事业成就的巅峰,独独三毛一人入围了编剧奖,却未获奖,由于她投入此片工作甚多,她的母亲也说:「三毛是以生命在写剧本。」三毛内心的失落感是相当强烈的。
三毛编剧了《滚滚红尘》,电影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独有她没有获得“最佳编剧”,电影颁奖之后,三毛孤独地在医院自杀,她的朋友刘侠于哀痛中指出,三毛之死,并非学习的典范。
一场衣香鬓影、空前华丽的电影颁奖盛会过后,三毛竟然孤单单的在医院自杀?三毛生前曾以历经丧夫之痛,重新面对生命,在台湾各处演讲,鼓舞了许许多多的年轻学子、或者是对情感有困惑、或者是个人自认生命价值处于边缘的人,有很大的支持力量。
第一部分:序前传:告别红尘(图)(4)
她的弃世一度引来社会微微地不安与紧张。
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作家杏林子女士,在各界哀悼三毛的悲伤中,立即做了一个公开的谈话,她指出,三毛自杀并非值得学习的典范,她希望大家能节哀顺变。
杏林子本名刘侠,她是一位从小就因为类风湿性关节炎而手脚萎缩的残疾人士,她长年的坐在轮椅上,无法上学,她自学苦修,竟成了一位杰出的作家,写过许多幽默感人的励志文章,并且积极的参与社会各种活动,为残疾人士争取社会福利、从政参政权等公益活动,是一位生命斗士,也受到社会普遍的肯定。三毛有感于她童年与杏林子都同有在家自学的经历,且童年心灵受创的经验,她自认与杏林子,以及手臂残疾的退休老兵作家张拓芜三人,或因疾病,或因心灵伤痕,同为直面死亡压力的畸零人,三人感情甚好,号称「铁三角」,三毛与张拓芜不时出入刘家探望刘侠,书信往返也多。
张拓芜原来默默无闻,其成名代表作《代马输卒记》,是素不相识的三毛读了他的书,在报上写了一篇情生意动的书评意见,说这一本书「好看极了!」竟使张拓芜一夕成为知名人物,一本军人生活故事散文忽然变成畅销书。三毛助人为乐,张拓芜的崛起是一个例子。
由于三毛丈夫荷西一九七九年过世时,杏林子接获张拓芜来信得知消息,曾以圣诗《落日之那边》为题,写了一篇「念荷西,慰三毛」的悼文,甚为感人。
所以当三毛过世后,杏林子是唯一以「友直」的出发点,批评了三毛不该自杀,她也直言,她最不能原谅三毛的就是她使自己的父母伤心!
杏林子于二○○三年二月八日辞世,为病痛奋斗了一生,躲过各种病魔摧残,杏林子却因为精神失常的外籍女佣,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打倒在地,骨折致死,这个新闻引起社会的震憾。
杏林子过世后,张拓芜表示,杏林子在半年前,编选「铁三角」书信往来的《三地书》,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使杏林子急于将老友与她的情谊做一个总整理。张拓芜也透露一个「铁三角」不为人知的故事,经由此事,亦可加深我们对三毛抉择生死态度上的看法。
刘侠是一个面对生命非常强悍、好勇敢的人,三毛的个性则是心肠软,点子多。见到刘侠大痛小痛不断,身体逐渐萎缩的状态,三毛很不忍心,忽然浮现一个主意,说是假如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要给刘侠一颗毒药,然后由最要好的朋友张拓芜与她来承担法律责任。
张拓芜立刻说:「我不敢,我没这个胆子去承担这种责任!」
刘侠的反应是:「不可以!我还没有活够!」刘侠对生命的态度是乐观尊重,充满赞叹的怀抱。刘侠自从童年罹患类风湿关节炎,医疗信息极有限的情况下,使用过各种偏方医疗。小时候吃过蟑螂、蜈蚣、蝎子加味的偏方,这些偏方刘妈妈是不相信的,但为了女儿治病也只好一试。刘妈妈对于三毛的突发奇想,立即加以制止,三毛也不再说这样的话了。由这件事情,可以反映三个好朋友面对死亡威胁的态度,张拓芜说,刘侠与他最难过的是,第一个死去的人竟然是身体完好的三毛。
刘侠后来还是很想念三毛,多年前动念将他们三人的信件编成《三地书》,唯当时,又有一个作家想加入,而信中因为谈到三毛私事,为三毛母亲缪进兰得知后阻止。不知为何,半年多前,刘侠重提此事,仍然是三地书的概念,刘侠、三毛、张拓芜,三个生命之交的战友,三款态度。
三毛虽然曾说自己的人生,异常的丰富,唯她辞世,未留只字词组,徒使人们拥有更多猜测、臆想的空间。
影星林青霞、作家琼瑶对于三毛结束生命的抉择,有着长期亲近三毛的友谊观点。林青霞从认识三毛开始,就有一种直觉,要多跟她在一起,多感受她的快乐。在三毛过世前,三毛才从香港回来不久,送了一套衣服给青霞,然后又将儿时她母亲送给她伴随她一生的首饰和玩具交给青霞,要其代为保存,理由是她将去欧洲长期旅行,事后看来,三毛的交代是有所暗示的。
第一部分:序前传:告别红尘(图)(5)
作家琼瑶与三毛成为好友有二十多年。三毛的自杀,使琼瑶非常震惊、悲伤。琼瑶常常在深夜倾听三毛诉说人生的无奈与痛苦,很能理解三毛的孤独感。琼瑶认为,三毛的自杀与其疾病无关,更多的是内心深处的寂寞和绝望,写完《滚滚红尘》之后的三毛顿失寄托,人生已无所追求了。
在三毛过世十周年的纪念会上,琼瑶夫婿、著名的出版家平鑫涛说,一九七九年荷西过世后,三毛一直有自杀的想法,琼瑶曾花了七小时说服她不要自杀。
时至今日,关于三毛是否真的自杀?为何走向绝路?还像一个谜题一般:传说不断。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1)
三毛童年的开心小照,抱着小狗,很幸福的感觉
「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精灵、倔强、任性。话虽不多,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同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问:是不是很痛苦?」
一九四三年三月二十六日,陈懋平出生重庆。此时,中国在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罪恶战争下受难,陈懋平就是出生在父母亲避难到重庆的时期。
陈懋平是三毛的本名。
三毛的祖先来自河南,家族传说,四百年前,祖先是一步步到了到浙江,乘舟到了定海,三毛的原乡是舟山市定海区小沙乡的陈家村。
三毛有位本事很大的祖父陈宗绪。他十四岁到上海滩闯荡,一个孤单的少年人,带了一床棉被,两件单衣,一双布鞋,给人做小学徒,而后他发迹了!在泰隆公司经销美孚石油,祥泰行做木材生意,顺和号销售启新水泥。晚年,陈宗绪回到老家,建医院、办小学、修桥铺路。最后没有为自己留下什么产业,在庙里度过余生。
三毛自然是很崇敬这位祖父,一九八九年四月,三毛返回原乡,在祖父坟前,恭恭敬敬敬地叩首,磕了九个头,并托人重修陈氏永春堂的家谱。三毛家里有一本家谱,收在樟木箱里,三毛流浪在外国,返乡回台湾,总想翻翻这本红缎线装的厚书《陈氏永春堂宗谱》。
陈宗绪生有二子。长子陈汉清、次子陈嗣庆毕生都是执业律师,手足感情极好,无论是事业与家庭都在一起,很晚才分家。三毛一直称呼大伯母为「妈妈」,称自己的母亲为「姆妈」。
陈嗣庆出生在上海,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后,经过相亲,结识十九岁高中毕业的缪进兰,这位女子是上过「洋学堂」的当代女性,活泼好动,是高中篮球校队的一员,打后卫。与陈赐庆交往一年后,缪进兰放弃已考取上海沪江大学新闻系就读的机会,嫁做人妇。
陈嗣庆的为人谦和敦厚,他的职业是法律,书案工作时间很长,据三毛描述她的父亲,一生最大想望是要成为一个运动家。陈嗣庆小学六年级踢足球,网球打得还可以,撞球第一流,兵乓球非常好,到了六十多岁开始登山。七十多岁仍保持晨起全身运动后出门上班的习惯。
陈嗣庆婚后第一年不甘心生活在沦陷区,只身到后方重庆,与婚后怀孕的妻子暂别,那一年,陈嗣庆二十七岁,在大后方开始律师的业务。长女陈田心出生后。缪进兰的父母催促他们夫妻团聚,缪进兰一个小妇人如何在战乱中,怀抱初生婴儿,由上海长途跋涉到重庆,是三毛姊弟们儿时成长很爱听的一段故事。
等到缪进兰抵达重庆后,陈汉清夫妇随后带着儿女来了,一个大家庭就这样组织起来。并且从大陆一路来到台湾,这一路上三毛祖父的家产已因为国共内战全部流失,来到台湾,三毛读到小学四年级,兄弟二人才分家住。所谓分家,不过是二房从大伯父家搬出来,他们一家人搬到一幢很小的日式房子。
三毛的来历
三岁时的三毛即自作主张把本名中之“懋”字略去,给自己取名“陈平”,年岁稍长则取“Echo”、“三毛”为笔名,还翻出《易经》一书解释“三毛”之来历。童年时她喜读书,而性格也怪癖,异于常人。
我的女儿陈平本来叫做陈懋平。“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行,“平”是因为在她出生那年烽火连天,做为父亲的我期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战争,而给了这个孩子“和平”的大使命。后来这个孩子开始学写字,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如何写那个“懋”字。每次写名字时,都自作主张把中间那个字跳掉,偏叫自己陈平。不但如此,还把“陈”的左耳搬到隔壁去成为右耳,这么弄下来,做父亲的我只好投降,她给自己取了名字,当时才3岁。后来我把她弟弟们的“懋”字也都拿掉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2)
三毛小时候很独立,也很冷淡,她不玩任何女孩子的游戏,她也不跟别的孩子玩。在她两岁时,我们在重庆的住家附近有一座荒坟,别的小孩子不敢过去,她总是去坟边玩泥巴。对于年节时的杀羊,她最感兴趣,从头到尾盯住杀的过程,看完不动声色,脸上有一种满意的表情。
在重庆,每一家的大水缸都埋在厨房地里,我们不许小孩靠近水缸,三毛偏偏绝不听话。有一天大人在吃饭,突然听到打水的声音激烈,三毛当时不在桌上。等我们冲到水缸边去时,发现三毛头朝下,脚在水面上拚命打水。水缸很深,这个小孩子居然用双手撑在缸底,好使她高一点,这样小脚才可打到水面出声。当我们把她提着揪出来时,她也不哭,她说:“感谢耶稣基督。”然后吐一口水出来。
从那一次之后,三毛的小意外不断地发生,她自己都能化解。有一次骑脚踏车不当心,掉到一口废井里去,那已是在台湾了,她自己想办法爬出来,双膝跌得见骨头,她说:“咦,烂肉裹的一层油原来就是脂肪,好看好看!”。——〈陈嗣庆《我家老二》〉
三毛小时候,身体瘦弱,性格独立、冷淡、执拗、叛逆、不合群。在父母眼中,三毛是个极端敏感和神经质的人。她不屑于玩一般女孩子喜欢的过家家游戏。她喜欢一个人在坟地里玩泥巴,看宰杀牲畜时人与动物搏斗、动物挣扎的那种残酷、激烈的场面。她并不是喜欢残酷,而是从中看出动物的可怜和自己命运的悲剧性。
三毛在世的时候,做母亲的回忆女儿童年点滴:“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精灵、倔强、任性。话虽不多,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同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问:是不是很痛苦?”
三毛童年看书的历史,是抗战胜利复员后。
陈汉清、陈嗣庆兄弟全家人从重庆搬到南京。
陈家是浙江人,陈氏兄弟虽不是替政府机关做事的,战后也回乡看望过父亲陈宗绪,可是两兄弟还是定居在南京。他们居住在鼓楼,头条巷四号。
在这大家庭里,陈汉清最大的孩子已去念了中央大学,有的念金陵中学,比三毛大三岁的姐姐陈田心也进了学校,只有三毛,连上幼儿园的年纪还不够,跟着一名叫兰瑛的女工人在家里玩耍。
兰瑛是一个逃荒来的女人。陈家原不需要这么多的帮手,她与管大门的老仆人是亲戚而收留她,同时收留一个她的小男孩,叫马蹄子。
据三毛在《背影》一书所叙,白天,只要姐姐上学,兰瑛就领她到后院跟马蹄子玩,她原来也是爱玩的孩子,可是对这个一碰就哭的马蹄子实在不投缘,他又长了个癞痢头,三毛的母亲不知用什么白粉给他擦着治,看上去更是好讨厌,所以只要兰瑛一不看好她,她就从马蹄子旁边逃开去,把什么玩具都让给他,
陈家大宅子,有陈汉清、陈嗣庆的书房外,二楼还有一间供应上学孩子的图书室的房间,有个大窗,对着窗外的梧桐树,房间里全部摆设著书。三毛知道马蹄子不会跟他进到这个房间来,三岁的三毛成天往这跑。
三毛在这屋子读到的书,是图画书,她知道书名叫《三毛流浪记》、后来又读了一本《三毛从军记》,作者是张乐平。小小年纪,三毛读这书有时笑,有时叹气。此后,书里有插图的儿童书她都拿来看看。
那时家里还有一儿童书,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三毛还知道主编这套儿童书的人是姐姐的校长,鼓楼小学的陈鹤琴先生,后来她进鼓楼幼儿园,也是陈鹤琴的学生了。
三毛是先看书,后认字的。她很早就「玩」过《木偶奇遇记》、《格林兄弟童话》、《安徒生童话集》、《爱的教育》、《苦儿寻母记》、《爱丽丝漫游仙境》许多童话故事书,长大以后,三毛曾向父亲求证这些读书历程,陈嗣庆不相信是三毛的记忆,认为那时太小,一定是来到台湾以后,堂兄姐们告诉她的,但三毛坚持她的记忆力,因她在鼓楼宅院看图画的封面、看字的形状早去问过哥哥姐姐们,这本书叫什么名字,小孩为何画他哭,问来问去她便全记得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3)
三毛对逃难来台湾的事情,只记得有一天,她在南京家里假山堆看桑树蚕宝宝,父亲回来,给了她和姐姐,一大叠的金元券在手上玩,那时通货膨胀,金钱已随时在贬值,两个小孩玩钱玩得高兴,家中老仆人流泪说,就要逃难到台湾。
《红楼梦》是三毛一生的灵物,三毛五岁即读《红楼梦》。此说甚令人惊,一个一般的五岁女孩,汉字未必认识两个,比较肯定的是三毛十一岁看“红楼”。她11岁半的时候,念小学五年级,在课堂上,把《红楼梦》藏在裙子下面偷偷地读。她自己的文字说:“读到了第一百二十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当我初念到宝玉失踪,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这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
“当我看完这一段时,我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前方同学的背,我呆在那儿,忘了身在何处,心里的滋味,已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我痴痴地坐着,痴痴地听着,好似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没有回答她。
“老师居然也没有骂我,上来摸摸我的前额,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地摇头,看着她,恍惚地对她一笑。那一刹那间,我顿然领悟,什么叫做‘境界’,我终于懂了。”
那时候的课业尤其是算术已经加重了,三毛被课业迫得没办法,实在喜欢课外书,常在课堂上读小说,小学六年级生活非常紧张,还偷看完一整部《射雕英雄传》,看完并不浪费时间,「这种书看了人要发呆个好多天醒不过来。」〈三毛《背影》「逃学为读书」〉。
她运气不差,这么猛看课外书的,发榜时还考上省立女中。
初一成绩差强人意,名次中等。夏天,父亲晒大樟木箱,一堆旧衣服下,封尘了她父母遗忘的一套套中国通俗小说,薄竹纸、白绵线装订、书前几页有毛笔画出书中人物,这些是《水浒传》、《儒林外史》、《今古奇观》等。
那时她又倾尽所有零用钱,在租书店租了所有旧俄小说家的书《复活》、《罪与罚》、《死灵魂》、《战争与和平》、《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猎人日记》、《安娜卡列妮娜》,这些都是要限时归还的,她就在老箱子的中国古典小说与租书店的旧俄小说之间,交相挣扎,两边都想看,忙得不得了。
初二那年,连上学放学在公车上,三毛抱住司机先生身后的那一根大横杠,专心读着手上的「闲书」,接着她又在大伯父的书架找到《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记》,还有《人间词话》,也看租来的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一章 陈家老二(图)(4)
着迷读小说,第一次月考下来,四门功课不及格。
在父母亲的劝告下,勉强收了心,开始用功,想迎头赶上,每一门课都认真地背,每道数学习题都背,考了三次数学都满分,遭到数学老师怀疑,发生了吃鸭蛋受辱的事件。
受辱以后的一段时间,她还勉强去上学了,省立女中就是后来的北一女中,学校是米黄色的平顶,站在校门,她一望见那黄色平顶,她又想走了,去做她想做的事。她背了书包,搭公车,到六张犁公墓。
往后的日子,她在六张犁公墓、阳明山公墓、北投陈济棠先生墓园,以及市立殡仪馆附近一带的无名坟场游荡。
逃学去坟场并不好玩,尤其是下雨天,「世上再没有跟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父母不知三毛已不上学,每天一样给饭钱,她把钱存起来,到牯岭街当时的旧书店买下,买下第一本自己花钱买的书,上下册的《人间的条件》。
旷课两三天,三毛还会去上一天的课。等老师看见她了,再失踪个三五天。
当时家里有电话的人少,学校老师想跟家长联络不容易。
三毛看书快,领悟力强,她又买了旧书《九国革命史》、国语日报出版的《一千零一个为什么》是讲解自然科学常识,容易读懂,过不久,她又读了《伊凡?傅罗姆》故事感人的旧书。
逃学时光她完全释放自己,念她想念的书。
接着,学校寄信给家里,逃课的事不得不落幕了。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1)
青春时期的三毛,也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我十三岁到二十岁这七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十三岁时我在北一女念初二,数学月考我考了好几次一百分,老师不相信,又出了一次我完全不会的方程式,当然我就考了零分。然后老师就处罚我,他用毛笔在我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圈,墨水太多,流到唇边,他就要我这个样子到操场绕场一周。
第二天我一进教室,看到桌椅就昏倒,从此我就得了自闭症。
每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爸爸妈妈谁也不见。」
「十六岁时,我只跟三个人讲话,爸爸、妈妈和顾福生三个人讲话,每星期我出门两次,就是跟顾福生学画。」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五日,台湾民生报刊登,顾福生、三毛师生阔别二十年对谈〉
少年惨绿
三毛回忆说:“在我十二岁半的那年,我进入台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去做一个穿绿制服的中学生。当时我是一个很胆怯的孩子,年纪比其它同学要小一些我的成绩在小学时代一直很好。上了中学以后,也许是心理因素的影响,我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掉得很差,最好也不过考个五十分。但是其它功课都还算不错,其中国文、英文、地理是我最拿手的三门课业。
“初二的时候,由于我的数学不好,老师上课看我时,眼光非常冷淡。我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哪个老师喜欢我多一点,我的哪门课就会特别好。数学老师的那种冷淡,使我的数学成绩始终好不起来。每次她上课我就头昏脑胀,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我感到她的眼睛像小刀一样随时会飞来杀我。
“后来我发现,她每次出小考题目,都是把课本后面的习题选几题出来叫我们做。当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就每天把数学题目背下来,由于记忆力很好,一晚上我可以背十多道代数题目,就因为会背数学,那阵子我一连考了六个一百分。数学老师开始怀疑我了,这个数学一向差劲的小孩,怎么会功课突然好了起来?
“有一天,在两节数学课中间休息时间,数学老师对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当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但也没办法反抗她。到了办公室,她丢了一张试卷给我:‘陈平啊,这十分钟里,你把这些习题演算出来。’我一看上面全都是初三的考题,整个人都呆了。坐了十分钟后,我对老师说:‘对不起,老师,我不会做。’老师挥挥手叫我回教室去。她从书桌上拿起一瓶墨汁和毛笔,也跟在我后面进了教室。
“下一堂课开始,她当着全班的同学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最喜欢吃鸭蛋,今天老师想再请她吃两个。’然后,她叫我上讲台。老师拿起毛笔蘸进墨汁里,蘸得饱饱的,饱得毛笔都胖了起来,然后,在我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黑圈。她边画边笑着对我说:‘不要怕,一点也不痛不痒,只是凉凉而已。’画完,老师又对我说:‘你转过身去让全班同学看一看。’
“当时,我还是一个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乖乖地转过身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起来。老师等同学们笑够了,叫我到教室角落一直站到下课,于是,我带着满脸黑黑的墨汁站在教室的一角。等到下课,老师又对我说:‘你不要走,你从走廊走出去,到操场绕一圈再回到教室来。’那时候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许多同学在玩耍,他们一见我的模样,都尖叫起来。我乖乖地照老师的话,绕了大操场一圈后才回到教室。
“这件事发生后,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告诉我的父母──我在学校受了这样大的精神刺激和侮辱。我情愿这个老师打我一顿,但是她给我的却是我这一生从没有受过的屈辱。晚上,我躺在床上拚命地流泪。这件事的后遗症直到第三天才显现出来。那天早晨我去上学,走到走廊看到自己的教室时,立刻就昏倒了。接着,我的心理出现了严重的障碍,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后来,早上一想到自己是要去上学,便立刻昏倒失去知觉。那是一种心理疾病,患者的器官全部封闭起来,不再希望接触外面的世界,因为只有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安全。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图)(2)
缪进兰惟愿女儿没有受伤太深:“在我这个做母亲的眼中,她非常平凡,不过是我的孩子而已。三毛是个纯真的人,在她的世界里,不能忍受虚假,或许就是这点求真的个性,使她踏踏实实的活着。也许她的生活、她的遭遇不够完美,但是我们确知:她没有逃避她的命运,她勇敢的面对人生。三毛小时候极端敏感和神经质,学校的课业念到初二就不肯再去,我和她的父亲只好让她休学,负起教育她的责任。
关在家里三年多,三毛的天地就在家里那幢日式房子,父亲母亲,放学归来的姐弟,她不主动跟人接触,向街的大门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唯一的活动,是在无人的午后,绕着小院的水泥地,一圈又一圈的溜冰。
刚休学时,三毛被父母转进美国学校,送去学插花,学钢琴,学国画,跟名家黄君璧习山水,跟邵幼轩习花鸟。她喜欢看书,她父亲就教她背唐诗宋词,看《古文观止》,读英文小说,还是没有一件事情能使她走出内心的枷锁。
一直到她遇上这一生最重要的拐点──年轻的画家顾福生。
然而,这次习画的机缘却是三毛自己找到的。
三毛在自己模仿顾福生的绘画习作上签下了“Echo”,顾福生青春时期美形如维纳斯,三毛的名字ECHO「回声」竟是从模仿顾福生的画作开始启用的,内心天生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狂的三毛,若不是遇到这样的老师,又如何能全心地折服与信任?
三毛姐姐陈田心的朋友们到家里玩,其中一对姐弟,叫陈缤与陈骕,他们一群人在吃东西,三毛避在角落里。
陈骕突然宣告说,他要画一场战争给大家看,一场骑兵队与印第安人的惨烈战役,他趴在地上画了起来,战马倒地,白人中箭,红人嚎叫,篷车在战火中焚烧起来。
三毛没赶上去看陈骕画图,她等别人闹散了到院子玩,她才偷偷拾起这张画,看个够。后来陈骕对她说,他画过油画,他的老师是顾福生。
顾福生是「五月画会」的画家。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台湾在经济和信息发展都还很困乏的年代,一九五七年出现两个最重要的画会:「东方」、「五月」。当时收藏没有商业活动,年轻的艺术家集结成立画会,以温和的文艺运动,将现代艺术的观念推展开来。「五月画会」的画家多是当时最好的艺术养成学校:师范大学美术系大学生,一批一批的接力出来,形成旺盛的创作活力。
一场纸上的印第安战役,竟把一个孤独失学少女,推到台北最具有现代艺术概念的艺术家面前,扭转了三毛的命运。
泰安街二巷二号。顾福生是顾祝同将军的二公子,将门之后,选择艺术之途,独特而执着的才子。三毛进了深宅大院,穿过杜鹃花小径,顾家为顾福生在院子里另筑一间画室,顾福生穿了一件正红V领毛衣,对于三毛不上学的事,表现的自然而不追问,顾福生完全不同于三毛过去遇见的老师,他不是一个教育工作者,他是一个全心投注创作的艺术家,三毛在直觉上就接受了这个人,觉得他温柔而能了解她。
顾福生这年二十五岁,比起十六岁的三毛大不了多少。
顾福生这时期的作品,有一点像莫地里亚尼〈Modigliani〉拉长变形的人体造型、毕费〈Buffet〉笔直俐落的人物线条,以及他所采用的寒冷色调,为他的好友作家白先勇称之为「青色时期」。
白先勇是这样说顾福生的:「他创造了一系列半抽象人体画。在那作画的小天地中,陈列满了一幅青苍色调,各种变形的人体,那么多人,总合起来,却是一个孤独,那是顾福生的『青色时期』。」
这个「青色」的艺术家,个子不高,有一张青春俊秀的脸孔,他安静、诚恳,是台北文艺圈知名的美男子,难能可贵的是,他作画的时候专心俐落,为人可亲善良。
白先勇这一生几部重要小说的封面插画总是启用顾福生的图画,台湾允晨版《孽子》、台湾尔雅出版《台北人》二十周年典藏版。顾福生是白先勇一生少数几个重要朋友之一。
第二部分:三毛画传(1943-1991)第二章 无歌的少女(3)
从日后三毛回忆与感谢恩师的文章,可以看出她对这个老师是多么折服。
「许多年过去了,半生流逝之后,才敢讲出:初见恩师的第一次,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三毛──《我的快乐天堂》〉
顾福生与三毛相处,说话总是商量式的,口吻也是尊重的。遇到她画不出来的时候,就要她停一停,还让她看了他的油画作品。
学西画的基本功夫是画素描,三毛上课之前需要准备新鲜的馒头,用馒头来擦掉炭笔的笔迹,因为总是那么期待去上顾福生的课,她竟然紧张地要母亲三天以前替她买好馒头,免得忘记了。
她在顾福生画室里,有时面对着那些支解的修长人体发呆,直到黄昏。那一年她记得自己主要的成绩是仿真老师的画,一个背影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灰白色人体,没有穿衣服,一块贴上去的绷带散落在脚下。老师看了,知道是抄他的,不说什么,只说:「可以,再画。」
三毛在画的右下角,签下今生给自己取的第一个名字ECHO。
「一个回声。希腊神话中,恋着水仙花又不能告诉她的那个山泽女神的名字。」
「以后的我,对于艺术结下那么深刻的挚爱,不能不归于顾福生当年那种形式的爱所给予我的启发和感动。」
顾福生年轻时期美形如希腊神话的阿都尼斯,三毛的名字ECHO「回声」竟是从模仿顾福生的画作开始启用的,也可以想见,三毛少年时虽是孤独自闭,但其实内在天生是有一点任性有一点狂的三毛,若不是遇到这样的老师,又如何能全心地折服与信任?
顾福生、白先勇为三毛打开的世界。多年以后,白先勇对于自己大胆启用一个少女作者的第一篇小说,因此为华文世界发掘了一位才华洋溢的作家,也颇感欢欣。
顾福生很快就看出来三毛的才华不在于绘画。
他给了三毛一本《笔汇》合订本、几本《现代文学》杂志。
那时候三毛读过中国古典小说、旧俄作家、一般性的世界名著。顾福生给的这些刊物是当时台湾最优秀的文艺青年热爱的读物。
于是,波特莱尔、卡缪、里尔克、横光利一、卡夫卡的「城堡」、爱伦坡、芥川龙之芥、惠特曼、D.H劳伦斯,排山倒海来了,自然主义、意识流这些大学念英美文学才会读的小说,三毛也痴迷起来,这时候她还读了陈映真小说「我的弟弟康雄」印象很深刻。
三毛这时候读了陈若曦的小说,也很喜欢她,顾福生希望她能出去交朋友,就向白先勇要来陈若曦永康街五十四号的住址,三毛因此认识本名陈秀美的陈若曦。
陈若曦看到这个白白静静的女孩,虽有点多愁善感,但更多时间看起来是活泼健康的,聪明,有一点任性,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做什么?
少女陈平一碰到考试就会晕倒,因而休学在家,父母通情达理而慈悲,陈若曦有了灵感写篇小说《乔琪》,就是以她为人物蓝本,陈若曦在那段时期的小说多写她自己在永和乡下成长的乡土小说,难得写篇自恋少女整天待在家里照镜子,内心各种想法流转不停,有意识流味道的小说。
三毛跟着顾福生大半年以后,三毛交出一篇稿件给老师,算是对老师建议她写作的一种响应,隔两周,两人见面上课都不提稿子的事情,再一个星期,三毛不去上课,也不请假。再去画室她低头说病了,调画架的时候,顾福生说:「妳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儿,《现代文学》要刊,妳同意吗?」
三毛整个人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顾福生还在那儿淡淡地说:「第一次的作品,能刊出来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