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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

_6 谷应泰(清)
六月,镇守太监廖堂荐举内外官,预拟升调,吏部多徇之。吏科给事中何绍正劾堂虽奉旨,察贤否注迁,当付吏部。上责堂,下所荐于御史。执朝官三百余人下诏狱。时早朝有遗书丹墀者,上命拾以进,
则告瑾不法状也。瑾大怒,矫旨跪百官奉天门下,诸监立门东监之。有顷,命大臣出。翰林院官东向跪,曰:“内监雅待众翰林,敢尔?”亦使出。御史等官东向跪,曰:“御史习知法度,亦宁敢尔?”瑾不听。时暑甚,僵偃十数人,命曳出。内监黄伟忿曰:“书中所言,皆为国为民。好男子死即死耳!何不自言,嫁祸他人为?”瑾努目曰:“是何好男子!不露章,乃匿名。匿名,固死也,矧御前!”拉诸监入,李荣曰:“入矣,公等亻免而舒。”令内竖掷冰瓜焉。有顷,瑾还来,荣曰:“来矣!”皆还跪。瑾目之怒,复入。至暮,尽送下诏狱,长安鬻饭者,争饭百官市中。明日,李东阳疏救,瑾微闻出内寺,乃得释。上手匿名书,曰:“汝谓贤,吾故不用;汝谓不贤,今用之。”遂退李荣、黄伟,任瑾益专。
逮前户部尚书韩文下狱。瑾已勒文落职,怒不已,乃以户部广东司遗失簿籍,遣官校械系至京,下锦衣卫考讯,欲置之死。监禁数月,罚米二千石,赴大同亲纳。时诸大臣忤瑾去者,瑾俱诬以旧事,令输粟塞下。尚书王佐、张缙、杨守随、何鉴,都御史熊绣、孙需、戈等皆不免。鬻产不能给,称贷以偿,缙绅为之骚然。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张、刘子励俱以查盘,后先忤瑾意,下狱。奎、荷校且死,李东阳疏救之,始释。希曾、子励杖三十为民。秋七月,以雍泰为南京户部尚书。瑾以泰不附已,恨之,并欲
逐许进。寻遂矫诏令泰致仕。时保国公家人朱瀛者,谋倾许进,以刘宇代之。因进尝荐雍泰,乘间言于瑾曰:“许尚书佯为恭谨,而外示抗直。如雍泰为山西按察使及宣府巡抚,皆以刚暴辱属吏,朝廷屡贬不用。今进欺公举用,又扬言公因泰同乡用之,非吏部本意。”瑾大怒,立召原任文选郎中张彩入内,诘问雍泰贬谪事,如何不备入奏内?彩曰:“奏稿备载,许尚书涂之。”瑾索原稿视之,果然。于是拟旨以进欺罔,斥致仕,寻除名为民。马文升、刘大夏俱以荐雍泰削籍,编修刘瑞亦以荐泰罚粟二百石,输大同。
八月,逮前兵部尚书刘大夏、南京刑部尚书潘蕃下狱,谪戍。大夏在中枢,议革勇士,节光禄无名供馈,岁省官府浮费数百万,近幸滋不悦。大夏既归,有激怒于上者,太监宁瑾素重大夏,叩头谏曰:“此先帝意,非大夏建白。”乃免。又孝宗召见,尝言刘宇在大同私养官马,馈送权贵。孝宗密遣锦衣卫百户邵琪往察之,以养马未送回奏,太监李荣为解得免。至是,宇衔旧怨,言于刘瑾,谓籍大夏家,可得数万金,焦芳亦共讠替之。会土目岑猛怨潘蕃,图还田州。纳赂瑾,瑾简蕃原奏岑猛狱词、大夏在兵部议覆。遂矫诏以猛为田州同知,逮大夏、蕃至京下锦衣卫狱,将坐以“激变土官”罪死。大学士王鏊曰:“岑氏未叛,何名为激变?”都御史屠氵庸亦言:“大夏不宜深罪。”瑾怒,骂曰:“即不死,可无戍耶!”李东阳婉解之。瑾使使讠大夏家实贫,乃与宇谋,与蕃俱拟戍广西。焦芳曰:“是送二人归也。”遂发甘肃卫。大夏雇骡车出都门,观者如堵。所在罢市,父老涕泣,士女携筐进果食。有焚香密祷,愿大夏生还者。
以南京右都御史张泰为南京户部尚书,致仕。泰素清贫,为都御史,奉表贺圣寿,以土葛遗瑾,瑾衔之。会吏部推补是职,瑾矫旨致仕。刘瑾矫诏以刘宇为吏部尚书,曹元为兵部尚书。
南京提学御史陈琳上言:“惜老成,宥狂直。”谪广东揭阳县丞。琳因瑾排大臣出台谏,故言及之。九月,江西按察司副使王启忤刘瑾,降广西容县知县。启为御
史时,敢言,忤中贵。瑾衔之,故有是降。寻又令广西巡按提问,罚米三百石输官。瑾又矫旨留巡按御史胡瓒二年。瑾以已陕西人,瓒不附已,故留之。未几,论辽东事,罚米三百石。
刘瑾禁各处有司,不许奏灾异。冬十月,刘瑾矫诏以翰林学士张为镇江府同知,修撰何瑭为开封府同知。、瑭皆抗直,见瑾不为礼,坐事谪之。
下陕西举人郝序于狱。序,户部侍郎郝志义子。志义卒,序援例乞祭葬,瑾谓洪武礼制无此例,下锦衣卫狱,谪戍。瑾自擅政,马永成等八党父俱封都督,造坟葬祭。所命祭文,皆李东阳撰,台谏不敢言。
刘瑾矫旨改惜薪司外厂为办事厂,荣府旧仓地为内办事厂。时既立西厂,以谷大用领之。瑾又自领内厂,比东、西厂尤酷烈。中人以微法,往往无得全者。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城外东郊,持白挺劫人,声言欲甘心瑾。瑾惧,乃复之。瑾又令寡妇尽嫁,及停丧未葬者尽焚弃之,京师然。瑾恐有变,乃罪其首倡言者一人,以安众心。皆立内厂以后事也。
刘瑾矫诏天下,发遣盗贼连亲属。十一月,刘瑾创玄真观于朝阳门外,大学士李东阳为制碑文,极称颂。四年春正月,总督漕运副都御史邵宝致仕。时公卿多出入瑾门,
宝一无所通。瑾数以危言撼之,不为动。瑾恶平江伯。平江伯,漕帅也,事与宝相关。瑾怒,祸且不测。李东阳力解之,乃得致仕去。以山西提学副使王鸿儒为国子祭酒。鸿儒在山西有声,刘大夏
尝对孝宗称其大可用。吏部从人望举之,寻以守正忤刘瑾,回籍。罢兴化知府张{山顶}为民。{山顶}先任刑部郎中,时隆平侯张佑卒,无嗣,弟侄争袭,赂瑾。瑾嘱之,不为徇。正德三年,出守兴化,瑾有所馈,不报。郡人戴大宾弱冠登第,瑾欲夺其旧聘,以弟女妻之。以嘱{山顶},亦拒不许。瑾怒,遂摭隆平侯夺爵事,诬罢归家。
二月,刘瑾矫诏行吏部,不时考察两京及在外方面官。勒原任大学士刘健、谢迁为民。先是,诏举怀才抱德之士,以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应诏。刘瑾以四人皆迁乡人,
而草诏由健,欲因而害之,矫旨下礼等镇抚司鞫之。刘宇阿瑾意,劾有司坊举失实。镇抚词连健、迁,瑾持至内阁,欲籍其家。李东阳徐为劝解,得少释。焦芳抗声曰:“从轻处,亦当除名。”既而旨下,健、迁除名,礼等戍边,令余姚人从此毋选京朝官。
三月,以钱玑为户部尚书。玑附瑾,故不次用。夏四月,大学士王鏊致仕。时瑾权倾中外,虽意不在鏊,然见鏊开诚与言,初亦间听及焦芳用事,专事阿,而瑾矫悖日甚,毒
流缙绅。鏊欲遏之,力不能,居尝戚然。瑾曰:“王先生居高位,何自苦乃尔耶?”鏊因求去,瑾意愈拂。众虞祸且不测,鏊曰:“吾义当去,不去乃祸耳。”瑾使伺鏊无所得,鏊疏三上,许之,赐玺书乘传归。时方危鏊之求去,咸以为异数云。
以王云凤为国子祭酒,尚书张彩以人望起之。始被命,欲坚辞,及有遗书,言“执政者诵太祖‘寰中士夫不为吾用者,当杀身灭家’语”。云凤父大司徒佐曰:“吾老矣,汝置我何处死耶?”云凤泣就道,至无所馈。瑾怒,欲重以祸,不能得而罢。时国学教废,云凤立条约示诸生,约束甚严,士子卒感服。寻乞养病归。
刘瑾矫诏以弘治中纂修《大明会典》坏祖宗旧制,杂以新例,悉毁之。降吏部尚书梁储为右侍郎,庶子毛澄、谕德傅等皆降职,大学士王鏊致仕免究。唯李东阳如故。
五月,逮广东兵备佥事吴廷举下狱。时镇守恣横,廷举劾太监潘忠二十罪,并及刘瑾。忠亦诬列廷举,逮狱鞫之无状,止以枉道归家,荷校吏部门前,主事宿建辈谋救之。尚书张彩阅奏,心赏其能,言于瑾,凡十二日得释,谪戍边卫。俞月,赦为民。
改翰林侍读徐穆、编修汪俊等为南京部属。瑾素恶诸翰林不行跪礼。至是,修《孝宗实录》成,例进秩,瑾谓文士不习世故,摘所忌十余人为南京员外郎、主事等,俾扩充政务。始,瑾以翰林慢已,与张彩谋欲调之外,彩不可。至是,瑾复持之,彩为讲解,意已平。而焦芳父子及段炅辈谓可乘此挤其素有雠隙者,乃以名投瑾,从臾成之。大学士焦芳以老病致仕。
遣御史等官清理各边屯田。初,刘瑾既止各边年例银,又禁商人报纳,边储遂大匮乏。因询国初如何充足,议者以为国初屯政修举,故军食自足。后为世家所占,以此不给。瑾遂慨然修举屯田,分遣胡汝砺、周东、杨武、颜颐寿等往各边丈量屯田。以增出地亩数多及追完积逋者为能;否则罪之。各边伪增屯田数百顷,悉令出租,人不聊生。周东在宁夏尤苛刻,加刑于军官妻,人心愤怨。指挥何锦等遂与安化王钅番谋起兵,传檄以诛瑾为名,瑾祸自此始矣。
六月,进吏部尚书刘宇少傅兼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以吏部左侍郎张彩为吏部尚书。时吏、户、兵尚书,皆瑾党。八月,荣王佑枢之国常德,刘瑾恶王居京邸,与张彩谋遣之。
刘瑾受都督神英赂,加泾阳伯爵,给诰券。刘瑾招引四方术士余明、余伦、余子仁等占候天文,推测命数,私置军器。明等妄称瑾侄刘二汉当大贵,瑾阴令内使藏小刀二于扇
内,出入禁闼。闰九月,夺平江伯陈熊爵。正德三年,熊总督漕运,刘瑾横索金钱,不应。瑾因中以法,欲置之死,李东阳力争之,瑾曰:“熊所犯罪重,不宜姑息。”东阳曰:“予诚姑息,然非姑息陈熊,乃姑息
陈耳。在太宗朝开济宁河道,通漕大有功,勒铭铁券,子孙免死,岂可尽革,伤天下武臣心!”瑾不悦,竟坐多买田宅,侵民利,谪海南卫,夺其诰券。
刘瑾矫诏下刑部侍郎陶琰狱。陕西游击徐谦讦奏御史李高,而谦故刘瑾党也,又厚赂瑾,欲中高以危法。会上命琰往核其事,琰据法直高,谦以告瑾,瑾矫诏下之狱,禁锢两月,削籍。
冬十一月,命给事中张绘、御史房瀛等查盘两直隶各省钱粮。先是,诸司官朝觐至京,畏瑾虐焰,恐罹祸,各敛银赂之,每省至二万两,往往贷于京师富豪,复任之日,取官库贮倍偿之,名曰“京债”。上下交征,恬不为异。时张彩闻而言之,瑾不自安,谋差官查盘,盖欲掩其迹也。
刘瑾奏访金华知府万福老疾,苏州知府鲍■、同知王卺赃贪,江西左布政马龙贪滥,佥事阮宾轻浮,谪降提问有差。巡按山东胡节敛银馈瑾,瑾知之,捕下狱死。侍郎张鸾自福建还,敛银二万送瑾,瑾收之承运库,降黜鸾。给事中欧阳云、御史贝仪、少监李宣、指挥赵良,皆以贿瑾削籍。时瑾酷法绳人,内外货赂不赀。吏部尚书张彩过瑾,从容为瑾言,瑾殊纳之,然终不能改也。
刘瑾擢都督佥事曹雄为左都督。陕西自杨一清罢,边寇猖獗不可制。总督尚书才宽好野战,自将由兴武击套部,斩首数十级。狃胜深入,遇伏中流矢卒。巡按御史劾曹雄临阵退缩不救,瑾挟私切责御史,而更超擢雄。
十二月,追夺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马文升、刘大夏、韩文、许进等六百七十五人诰敕,为民,充军。从都给事中李宪言也。改吏部尚书梁储于南京。储不附瑾,故有是调。
五年春二月,以兵部尚书曹元为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正德中,不由翰林入阁者三人,杨一清以才望,刘宇、曹元皆附刘瑾得之。刘瑾出太监张永于南京,不果行。瑾欲尽除轧已者。一日,伺
间言于上,调张永于南京。旨未下,即日逐永出就道,榜诸禁门,不许永入。永觉之,直趋至御前,诉已无罪,为瑾所害。召瑾至,语不合,永奋拳欲殴之。谷大用等劝解,上令诸近臣置酒和释。
夏四月,刘瑾矫诏令南京刑部尚书吴洪致仕。宁河王邓愈后,有兄弟争田宅者,其兄倚瑾为援。洪直之,故及。安化王钅番反,起都御史杨一清,命太监张永提督讨之。一清
与永西行,一日,叹息泣谓永曰:“藩宗乱易除,国家内乱不可测,奈何!”永曰:“何谓?”一清曰:“公岂一日忘情?故无能为公画策者!”遂促席手书“瑾”字。永曰:“瑾日夜在上傍,上一日不见瑾则不乐。今其羽翼已成,耳目广矣,且奈何?”一清曰:“公亦天子信幸臣。今讨贼不付他人,付公,上意可知。公试班师入京,诡言请上间语宁夏事,上必就公问。公于此时上钅番伪檄,并述渠乱政,凶狡谋不轨,海内愁怨,天下乱将起。上英武,必悟,且大怒诛瑾。瑾诛,柄用公。公益矫瑾行事,吕强、张承业暨公,千载三人耳。”永曰:“即不济,奈何?”一清曰:“他人言,济不济未可知;言出公,必济。顾公言时,须有端绪且委曲。脱上不信,公顿首请死,愿死上前。即退,瑾必见杀。又涕哭顿首,得请即行事,无缓顷刻。漏事机,祸不旋踵。”永攘臂起,曰:“我亦何惜余生报主乎!”
六月,大学士刘宇致仕。宇附瑾排斥正人,知瑾将败,先乞身免。秋八月,刘瑾伏诛。初,钅番反,移檄数瑾罪,莫敢上闻。有指挥徐鲲者,传檄示人,瑾捕下狱,论死。因下赦宽恤,以收人心。
未几而钅番就擒,悔欲反之,方侈然自为功,矫旨加已禄米,擢兄刘景祥为都督。张永等与瑾争权势不相下。至是,望日甲午,永至自宁夏献俘,上迎之东华门,赐宴。此夜,瑾先退。夜半,永出疏怀中,谓瑾激变宁夏,心不自安,阴谋不轨状。永党张雄、张锐亦助之。上曰:“罢矣!且饮酒。”永曰:“离此一步,臣不复见陛下也。”上曰:“瑾且何为?”永曰:“取天下。”上曰:“天下任彼取之!”永曰:“置陛下何地?”上悟,允其奏。当夜即命禁兵逮瑾,永等劝上亲至瑾第观变。时漏下三鼓,瑾方熟寝,禁兵排闼入,瑾惊问曰:“上安在?”对曰:“在豹房。”瑾披衣起,谓家人曰:“事可疑矣!”趋出户被执,就内狱。明日降为奉御,闲住之凤阳,命廷臣议其罪。瑾尝招置术士余明等,太监孙和造衣甲弓弩遗瑾,瑾皆受藏之,窃有不轨图。是时,瑾兄都督景祥死,将以八月甲午葬,百官多会送。瑾初严夜禁,星出后衢道四寂。有窃听者,中夜闻兵甲声铮然,里巷私语籍籍,谓倾朝送葬,瑾且因为乱。
永之献俘也,瑾使以乙未入。永知,即以甲午入,以故得先发。明日晏朝后,外人微闻瑾得罪,犹莫敢显言者。及旨猝中发,逻卒飞骑交驰于道,浃日乃定。初,上尚未有意诛瑾,瑾闻凤阳之命,曰:“犹不失富太监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元宝五百万锭,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汤盒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袍八,爪金龙四,玉琴一,玉瑶印一,盔甲三千。冬月团扇饰貂皮,扇中置刀二。衣甲千余,弓弩五百。上大怒,曰:“瑾果反。”乃付狱。吏部尚书张彩、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等六人,皆送都察院狱。于是六科、十三道共劾瑾罪三十余条,上是之。命法司锦衣卫执瑾午门,廷讯之。都给事中李宪亦劾瑾。宪故出瑾门下,瑾闻之,笑曰:“李宪亦劾我耶!”鞫之日,刑部尚书刘犹噤不敢声,瑾大言曰:“满朝公卿,皆出我门,谁敢问我者!”皆稍稍却。驸马都尉蔡震曰:“我国戚也。不出汝门,得问汝。”使人批瑾颊,曰:“公卿朝廷所用,何由汝!抑汝何藏甲也?”曰:“以卫上。”震曰:“何藏之私室?”瑾语塞。既上狱,上命毋覆奏,凌迟之,三日枭其首,榜狱词处决图于天下。诸被害人,争买其肉啖之,有以一钱易一脔者。瑾亲属十五人,并二汉、张文冕、杨玉、石文义等皆论斩。张彩死狱中,大学士刘宇、曹元,前大学士焦芳,宇子编修刘仁,芳子侍读焦黄中,户部尚书刘玑,兵部侍郎陈震,并削籍为民。黄中为检讨,俞年即升侍郎,性尤狂恣无耻。时土官岑浚殁入家口,内有殊色,芳求瑾得之。后卧病,黄中焉。瑾诛,言官交章暴其罪,并礻职。
瑾流毒五年,变易吏、兵二部选法。将官失律,有加封伯、都督者,或径自传奉。时缀批别本,惟意而已。又以事籍没故大臣家,收其妻孥。日夜简括天下库藏,添设巡捕、巡盐等官,四出诛求诸边屯田赋税,以肥私家,海内骚然。以有钅番之变,而卒及于祸。五年中,惟大理评事罗侨抗疏得脱,中外闻而异之。士大夫悉为曲学阿世。瑾尝有所借,以验士大夫应违。一朝士某,从其门下某请见,某曰:“我公好近眉而冠,君之冠高,奈何?”曰:“业定矣,聊姑入。”及见,瑾瞪目视,朝士惊,更低冠入谢,瑾乃悦。祭酒王云凤,先提学陕西,榜笞生徒,有同囚讯。瑾闻而迁之。云凤于是往见瑾,瑾叱曰:“何物祭酒,一嘴猪毛耶!”云凤惶恐谢。既退,请瑾临视太学,如唐鱼朝恩故事。复请较刻瑾近行法例,永著为令。给事中屈铨亦如云凤请。刑部尚书刘数被诟,惧因劾奏其属三人。瑾谓能督责,意乃悦。于是瑾以为无所不可为矣。一日,瑾涕泣语张彩曰:“始谷、张诸人,患外臣籍我辈,推余当之。余以身徇天下,所摧折衣冠多矣。今天下之怨,皆集于余,诸人晏然享之,予未知所税驾也。”彩因辟左右曰:“今上未子,势必立宗室子。若长且贤,公受祸矣。不如援幼弱者,公长保富贵无忧也。”瑾曰:“善。”居数日,忽变曰:“无以宗室为,吾自立耳。”彩告不可,瑾怒,以茗盘掷彩,彩不敢言。瑾败,坐彩同叛,彩呼曰:“皇天后土,太祖、太宗,可鉴其心!”
初,瑾被缚,有旨降凤阳。李东阳语诸大,曰:“脱复用,当奈何?”张永曰:“有我在,无虑。”已而瑾上白帖,言:“就缚时,赤身无一衣,乞与一二敝衣盖体。”上见帖,怜之,命与故衣百件。永始惧,谋之东阳,令科道劾瑾,劾中多及文武大臣。永持疏至左顺门,付诸言官,曰:“瑾用事时,我辈莫敢言,况两班官耶!今罪止瑾一人,可易疏入。”狱词具,乃止连文臣张彩、武臣杨玉等六人。彩疏称冤,尽发东阳阿瑾事,卒毙狱,М尸市中。
诏焚诸与刘瑾往返书札。时籍瑾书,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旨切责,李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光武平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工,谁不屈意待之!况王府懿亲,自非同恶助叛,法不可赦。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降旨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传闻惊骇,各不自安。臣愿圣明广大涵容,将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悉焚之以灭其迹。”上从之。
封张永兄张富为泰安伯,弟张容为安定伯,魏彬弟魏英为镇安伯,马永成弟马山为平凉伯,谷大用弟谷大为永清伯,封义子朱德为永寿伯,给诰券世袭。李东阳奏:“旬月之间,二难交作,悉底平定,皆永等之功。”故加恩典。
命太监魏彬掌司礼监事。四川巡抚都御史林俊上疏请上还内宫,择宗室之贤者,养于别宫。收召老臣刘健、谢迁、林瀚、王鏊、韩文等,以修旧政。又言:“瑾虽死,而权柄犹在宦竖,安知后无复有如瑾者?”词旨剀切,大忤左右,不报。御史张芹劾大学士李东阳,“刘瑾专权乱政之时,阿谀承顺,不能力争。及陛下任用得人,潜消内变,又攘以为功,冒膺恩阴。乞赐罢斥”。不听。时瑾虽诛,而政权仍在内,魏彬、马永成等擅执朝政,两河南、北、楚、蜀盗遂起。
谷应泰曰:嗟乎!宦寺之祸,自古烈矣。《周礼》重奄寺之司,《秦风》著寺人之制。盖以其人进身刑余,厕{厶贝}洒埽,非有忠孝砥砺之素。而其入也,优游房闼,窥伺色笑;其出也,口衔天宪,手秉王章。固宜其威福刂恣,发不旋踵。而倾覆轸,动成ぁ鉴者也。
刘瑾以青宫旧侍,狐蛊君侧。当其始也,岂遂有莽、懿非常之志,温、卓不轨之谋乎?假狗马、音乐以■君王之怜惜,取富贵苟容足矣。而乃毒蛇不断,壮夫螫手。韩文一发不中,而顾命诸臣斥逐无遗。六给事、十三御史之章再入,而谏官台臣诛锄略尽。于是北门之狱骤兴,绅之祸尤烈。内阁树其私人,部寺张其羽翼。威焰加于郡国,更置及于岩疆。瑾遂焉不能安于人臣之位矣。
夫水自湍也,风又激之;汤已沸也,火又{列火}之。廷臣自李东阳而下,无不腼颜要地,甘心颐指。间或微言解斗,自托于太丘之吊张让,然而固宠依违,讵殊于商君之因景监乎!清流之望既归,官府之权自一。小人得志,有自来矣。焦芳、刘宇宁足责哉!
然而李梦阳之阁部密谋,无异于杨一清之密说张永也。王岳、范亨、徐智之从中奏上,又无异于张永之叩头哭泣也。李计中泄于政府,而杨谋获成于阃外;岳、亨败事于濡迟,而张永决策于立谈。言于钅番倡乱之后者,信而有征;言于狗马娱心之日者,迷而难悟。卒之国家受恭、显之祸,政府有匡、赵之羞,张永收桑榆之功,诸贤深徙薪之痛。《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岂不信哉!
卷四十四
○钅番之叛
武宗正德五年夏四月,庆府安化王钅番反。钅番者,庆靖王曾孙也。祖秩冬,靖王第四子,永乐十九年封安化王。弘治五年,钅番嗣王。是时刘瑾擅权,毒流天下。钅番素有逆谋,与宁夏卫生员孙景文、孟彬往来甚密。觋王九儿降鹦鹉神,妄言祸福,每见钅番,辄呼“老天子”。钅番盖怀不轨。
会瑾遣大理寺少卿周东度田宁夏,倍益顷亩,征马屯租甚急,敲扑惨酷,诸成将卫卒皆愤怨。景文谓钅番曰:“殿下欲图大事,此其时矣。”钅番遂令景文家酒,邀诸武弁素所被辱丁广、杨泰等饮。景文以言激众怒,且谓钅番多奇征可辅。欲尽杀诸守臣,劫众举事。众方怨,闻景文言,皆忻然从之,曰:“即事不就,死无恨。”遂歃血盟,定计,众散去。景文以报钅番,钅番令人往平卤城说戍将及素所厚张钦等十余人,皆从之,各集众待。
时有边警,总兵姜汉命周昂简锐卒为牙兵,得由居敬等六十人,昂领之。初五日,钅番遂置酒,召都指挥何锦、周昂,指挥丁广谋反。锦、昂者,故常托景文贷钅番金,纳级升都指挥,德钅番深。钅番大会巡抚安惟学、总兵姜汉、少卿周东、镇守太监李增、邓广汉等,惟学、东辞不往。副总兵杨英以闻警帅兵出,亦不至。锦等诈言塞下警,急呼壮士由居敬备边,执兵械跨马呼噪。仪宾韩廷璋等伏兵府序下。锦等趋安化府,推门入,序中伏兵起,杀汉等,遂走行台,杀惟学及都指挥杨忠。又杀周东,缚侯参议。放狱囚,焚官府,劫库藏,夺河舟,大索庆诸王、将军金币万计。名逆党平卤城千户徐钦引兵入城,伪造印章旗牌。又令景文为檄数,刘瑾诸罪状,“张彩、刘玑、曹雄、毛伦文臣武将,内外交结,谋不轨。今特举义兵,清除君侧。凡我同心,并宜响应”。传布边镇,以锦为讨贼大将军,昂、广左右副将军,景文为军师,钦先锋将军,魏镇等七人都护,朱霞等十一人总管。关中大震。陕西守臣将钅番等刊印刘瑾激变罪恶告示、榜文封奏,瑾匿不以闻。
总兵曹雄等闻变,率兵沿河堵截,遣广武营指挥佥事孙隆将大、小二坝积垛卷扫柴草,尽皆焚毁。杨英率黄正等发灵州,顺流而下。钅番遣魏镇等至广武营散赏,孙隆用弓箭神枪拒却之。曹雄亲帅兵至灵州。
初,宁夏游击将军仇钺闻边警,帅兵出玉泉营。钅番反,遣人招仇钺,令以其兵来会。佯许之,帅众还镇,钅番夺其军,单骑归私第。京师讹言钺已从贼。又兴武营守备保勋故与贼联姻,亦遂疑勋为外应。朝议用勋为参将,钺为副总兵,令率兵讨贼。于是勋上疏言:“臣母及妻子,俱在贼中。臣义不顾家,恨不飞渡黄河,食贼肉以谢朝廷。”钺亦称病卧,阴纳游兵壮士,俟保勋等兵至,从中起为内应。俄而总兵曹雄亦遣人持书约钺。钺苍头书童者,没河潜入城,具言:“保勋、杨英、韩斌、时源各率兵屯河上,广武营都指挥孙隆焚两坝埽卷,河舟尽泊东岸矣。”钺喜,嗾人谓贼:“宜急守渡口,防决河灌城,遏东岸兵,勿使渡河。”何锦果率都指挥郑卿等三千人,出觇渡口,留昂守城。时四月二十三日也。
钅番出城祭祀社稷旗纛等神,使人呼钺陪祭,钺复称病不出。昂自来问疾,钺阳呻吟卧伏,诸苍头陶斌、来得俟昂入,用铁骨朵击杀之,割其首级。钺即披甲伏剑,跨马出门,呼诸壮士杨真等从者百余人,直趋安化府,执朱霞、孙景文等十一人杀之。擒钅番及其子台氵晋、仪宾谢廷槐、韩廷璋,并党李蕃、张会通等。诈传钅番令,召锦还。而别遣古兴儿密告郑卿,令反正。锦方帅兵还,卿等即以所部兵击杀胡玺、魏镇等十余人,声言城中事定,以携众心。又往河口,执刘钺、姜永杀之,众大溃。何锦、丁广、张钦、杨泰王辅等脱身走,追擒之贺兰山外,并获申居敬等。曹雄、杨英各先后至宁夏。钅番起兵凡十八日而败。
上闻钅番反,颁诏天下,慰安人心。诏内有“宥充军罚米官员,停征粮草”等件,出内阁草中。又欲取回各处差出官校。刘瑾有难色,以李东阳言,从之。
五月,命泾阳伯神英充总兵,太监张永总督军务,太监陆り管领神枪,起前右都御史杨一清为提督,率中外兵讨钅番。时朝内不知四月二十三日事,故出师。神英等统京营兵,合陕西诸镇兵马,分道进剿。瑾矫诏改户部侍郎陈震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讨钅番,暂行总制事。震附瑾,由光禄卿升户部侍郎,瑾倚之为腹心。会钅番反,众推杨一清提督军务,瑾屈于公论,不得已从之。然度一清必辞,故遣震弥缝其间,冀其成功,将柄用之。已而闻钅番已就擒,杨一清上疏乞将京军取回,以安反侧。上诏泾阳伯神英以兵还,命张永及一清仍往宁夏绥安地方。时道路相传,总督率京营兵,将屠宁夏。一清虑激变,遣百户韦成赍牌晓谕宁夏官舍军民:“大贼已擒,地方无事。天子遣二王重臣来抚定尔辈。”又出示:“朝廷止诛首恶,不究胁从,有功者许录用。各部官员,不许听人诬陷。敢有流造讹言者,治以军法。”
侍郎陈震械钅番送京师。杨一清以事干宗室,处置少疏,恐生他变,又各犯有原谋、胁从,情罪不一,一概解京,将无可活者,故驰往止之。时已渡河,乃收系灵州以待。一清会太监张永檄镇守、抚、按,督同王司司公审,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时镇巡逮至千余人,一清出者凡百余,申居敬、徐钦、程保等,止逮其身,系家属,俟正犯诛后,徙其妻子。奏闻,下法司议从之。一清又谓永曰:“恩威当并行不悖。大变之后,堂陛凌替,不复知上下之分。维时造伪命伪符,手刃大臣者,戕杀主将夺其家者,遗奸尚存,无以善后。”乃密谕镇巡捕指挥冯经等奏上伏诛。
八月,太监张永回京,杨一清仍总制陕西三边军务。削庆府护卫。钅番、锦、广等械至京,皆伏诛。论功封仇钺为咸宁伯。谷应泰曰:正德二年四月,庆府钅番反。十四年六月,宁府宸
濠反。逆同罪均,固已。然古者天子居重驭轻,先奠根本,分建宗子,次固维城。无事则修职称贡,率土归王;有事则环甲荷戈,用纾国难。是以家裕苞桑,国巩盘石,计深远也。
刘瑾威劫大臣,权倾万乘,带刃畜何罗之谋,术士进蒯通之论,二世之祸,直须时耳。钅番声罪发难,志清君侧。夫产、禄在而兴居之兵非叛,武■篡而敬业之兵亦正。惜其溺志巫觋,擅杀命卿。狼狈称戈,既无观变之智;徘徊河上,初无拨乱之心。所以身膏斧,而秦人莫之哀也。不然,扶苏受沙丘之诏而吞声自裁,湘岳得台城之命而环甲不进,强枝固本,又何以称焉!
虽然,钅番一狂悖竖子也。天诱其衷,狡焉思逞。天殆借钅番为逆授首资乎?钅番不反,则张、杨夜半之谋不合;宁夏不乱,则武宗腹心之爱不割。张父赵母,社稷之忧,讵有艾欤!观杨一清道闻钅番擒而急反京兵,缓诛恶党,岂非狡童游魂,应时剪灭,而毒方深,人心易震,内忧未靖,外宁非福。豹房之计得行,而后战胜之贺,乃在庙堂也。然则宁夏之功不在宁夏,在于杨一清乘钅番以诛城社之奸;南昌之捷不在南昌,在于王守仁灭宸濠以寒觊觎之胆。呜呼!皆可谓大臣者矣。
卷四十五
○平河北盗武宗正德四年秋九月,畿南盗起。时刘瑾用事,专恣骄横。京师之南固安、永清、霸州、文安地方,京卫屯军杂居其地,人性骄悍,好骑射,往往邀路劫掠,号“响马盗”。至是,聚党益炽。瑾欲
速除之分,遣御史甯杲于真定,殷毅于天津,薛凤鸣于淮阳,专事捕盗。旧例御史出,不得以家属随。至是,杲等许■家往,以灭贼为期。凤鸣在归德,与守备指挥石玺会饮,令人歌舞为乐。逻卒奏之,传旨降凤鸣为徐州弓手。毅在天津稍收敛。惟杲奏立什五连坐法,盗贼捕获无虚日,每械盗贼入真定,用鼓吹前导,金鼓之声弥日不绝。瑾以捕盗功擢杲、毅佥都御史,仍专督捕。
五年冬十月,霸州隆盗刘六、刘七叛。初,霸州文安县大盗张茂家有重楼复壁,多为深害。同时刘六、刘七、齐彦名、李隆、杨虎、朱千户等皆附之。诸大多文安人,茂通赂纳交。太监张忠者,号北坟张,与茂居邻,结为兄弟。因得扁赂马永成、谷大用辈,常因内官家人出入禁中,进豹房观上蹴リ,益无忌惮。河间参将袁彪数败贼,茂窘,乃求救于忠。忠置酒私第,招彪与茂东西坐,举酒属彪,字茂曰:“此彦实吾弟耳!今后好相看,无相扼也!”又举属茂曰:“袁将军与尔好,今后无扰河间!”彪畏忠,不敢谁何。诸将闻风缩肉。及甯杲至,有巡捕李主簿承杲意,伪作弹琵琶优人入茂家,具知曲折。杲率骁勇数十人,乘不备掩擒之,斧折茂股,载归。余贼相率至京谋逭罪,忠与永成为请于上,且曰:“必献银二万,乃赦之。”刘瑾家人梁洪亦索万金。六、七、杨虎计无所出,潜劫近境,冀以足所献。会虎焚官署,六、七知事败,散去。六、七胆力弓矢绝伦,诸盗皆畏之。涿州州官知其能,召至,协捕有功。御史蒋瑶亦用而赏之。或劝瑶并绝祸本,二人竟扬去。杲仍图形捕之,逮系妻孥,尽破其家。六等穷蹙愤恚,乃相聚抗官府,劫行旅。既,刘瑾伏诛,杲亦被劾,麾下健儿多归之。诏下讨贼,仍许自首免罪。六等遣其姊出首,自领三十四人诣州。知州郭坤以闻,贳之,令捕他盗自效。至是,复叛去,往附畿内盗白英。时英已流劫至山东。
六年春正月,霸州巨盗刘六、刘七聚众攻安肃县,劫取系狱盗党齐彦名。时穷民响应,旬日间众至数千,劫掠畿南州县。霸州文安生员赵风子者,多钅遂,有勇力,好任侠,每大言自负。先是,刘六等攻掠文安,钅遂率妻子避贼立水中,贼劫其妻,将污之,钅遂怒,奋往杀伤二贼。为刘六、刘七所擒,说使降,许诺,归家与弟钅番、镐聚五百人,会于河间。由是贼党益繁,自畿南达山东,■忽来去,势如风雨。乃命指挥同知李瑾统京营千人往讨。瑾至德州奏言:“白英约四百人,分为二:一劫诸城、高密、安丘、沂水;一自穆陵关南陷鱼台,直趋金乡。贼所得,皆民间马,一昼夜数百里驰。而官军马少,无以追敌,请于山东、直隶取给备战。”从之。命瑾充参将捕盗。
三月,贼入博野、饶阳、南宫、无极、东明等县,深、冀、定、祁、开等州境,大肆杀掠。攻滨州、临朐、临淄、昌乐、日照、蒲台、武城、阳信、曲阜、及泰安州,皆破之。时贼众强,多出不意突犯,所在单弱,势不能支,李瑾东西奔命。吏部尚书杨一清建言推用大将及文臣有才望者,提督军务。从之。命惠安伯张伟充总兵官,召马中锡为右都御史,提督军务,统京营兵征流贼。
夏五月,兵部尚书何鉴奏御盗事宜。时承平日久,民不知兵,郡县望风奔溃,甚至开门迎款,以故南北不通,人情汹汹。鉴建议:“选将练兵,严号令,公赏罚,募义勇,起用旧将白玉等数人。奏行山东、直隶等处,修浚城隍,选补军余,录用民间武勇,不许遗以资贼。乡村镇店结伍立寨,互相应援。河南、山西等处,设兵黄河,断太行,以防奔突。京操官军,俱留本处,分守郡县。又于漕运十二把总部下,每船选精卒一人,沿河驻札,以防运道商旅。”诏悉从所议。鉴复奏:“遣都督黄琮、张俊统兵分布霸州等处。”
六月,流盗赵钅遂、刘三、邢老虎、杨虎分掠河南,刘六、刘七、齐彦名分掠山东。钅遂等由河南、山西自西而东,俞曲周、威县,直抵文安,复往河间、泊头、庆云。由山东阳信、海丰向西南上江为散地。六、七等俞山东、河南出湖广、江西,仍由故道入长清、齐河等县,直抵霸州。徒走山东,向东南下江为绝地。所至纵横,如蹈无人之境。大抵贼俱起畿内,恃马力■忽驰骤,栖野不占城郭,蹈虚不立方所。每战驱胁从者居前,呼号冲突。官军见形即缩,贼相与笑乐,恣所杀掠;稍遇劲兵,前者俱陷,自以精骑觇势为进退,莫可控揣。官军虽屡有小捷,然失亡多。黠者又受贼赂,多纵舍贼。指挥桑玉尝与刘六、刘七遇文安村中,六、七匿民家楼上,欲自刭,玉故纵之。有顷,齐彦名持大刀,胁官军败衄者数十人至楼下,彦名曰:“呼!”诸败军皆呼。彦名曰:“救至矣,无恐也!”六、七遂弯弓注矢以出,射殪数人去,各地方官互相推委。时马中锡、张伟所领京营人马,多不简阅。中锡书生,欲效龚遂化渤海事,招抚解散。张伟纨子,怯不能战。中锡遍檄诸路,榜示:“刘六等经过,所在官司不许捕获,与供饮食。若听抚,待以不死。”刘六等闻之,所至不杀掠,然且信且疑。中锡至德州桑儿园驻兵,单车从数卒直抵贼垒,开其自新。刘六等来谓,中锡开诚抚之。刘六欲降,刘七曰:“今内臣主国事,马都堂能自践其言乎?”潜使人至京伺诸中贵,无招降意。又以山东所劫金银辇载至京馈权幸,求赦不得,遂益肆劫掠,众至数万。中锡,故城县人,贼至故城,戒令勿焚劫马都堂家。由是谤腾,谓中锡玩寇殃民。兵部尚书何鉴劾中锡、伟拥兵自卫,纵贼不战,逮下锦衣卫狱论死。中锡竟死狱中。伟革爵闲住。
八月丁巳,刘六、刘七、齐彦名、杨虎等合兵以二千骑,破枣强县,屠戮甚惨。知县段豸死之。命伏羌伯毛锐充扌总兵官,太监谷大用总督军务,兵部侍郎陆完提督军务,大发兵讨流贼。马中锡等既无功,中官因以讨贼非书生所能办,遂以大用等帅兵讨贼。何鉴奏令陆完率领主事田兰等招募民兵,地方大扰。又奏调宣府副总兵许泰、游击郄永、大同总兵张俊、游击江彬、延绥副总兵冯祯入征内地,俱听谷大用、陆完节制。
逮巡抚山东都御史边宪、真定都御史萧。宪等抚驭无方,遇贼失机,兵部奏逮下狱,除名为民,且著为令,凡州县官失守者,比守边将士例。刘七等困沧州不克,进抵霸州、信安,京师戒严。时兵部侍郎
陆完提督军务,师已出涿州。贼在固安,甚急。上召大学士李东阳、杨廷和、梁储,兵部尚书何鉴,谕曰:“贼在东,师乃西出,恐缓不及事,卿等何以处之?”鉴对曰:“边兵已至涿州,贼来送死,但恐望风遁去耳。”上喜。初,副总兵许泰奉调率部下入居庸关,驻涿州;冯祯入紫荆关,驻保定。上乃谕鉴即追还陆完,东出往信安。鉴承旨毕,退至部中,已秉烛矣。遣人留都门锁钥,赍牌驰谕,戒以失误者斩。时陆完方欲整兵南行,而赍牌适至,遂直趋固安。许泰、郄永出霸州平口。贼易之,泰等逆击,杀数百人,贼始惧,南奔天津。指挥贺勇遏之信安湾,贼复败。泰等追击于东光半壁店,擒斩二百七十人。永再破之景州鉴桥,冯祯败贼于东明裴子岩,斩贼伪千户。郄永复破贼枣强县,合兵又破之三老集及薛家屯,擒斩千余人,皆杨虎、赵钅遂党也。诸将进击虎、钅遂于景州朱门村,一日数战,杀贼千余人。贼奔遁小滩河北,保定都司田彬率指挥赵文等扼之,败绩,文被获,寻走还。副总兵李瑾击赵钅遂于山东蒙山,亦败。贼得我神器盔甲及蟒衣。虎、钅遂衣蟒衣,沿途炫耀。过泰安县题诗,有“纵横六合谁敢捕”之句。沂水杨头、管四、马武、张通等皆归贼,贼势益炽。
冬十月,刘六等攻济宁,不克。初,贼自沧州解围南走,破日照、海丰、寿张、阳[QDXD]、丘、宁阳、曲阜、沂水、泗水、费十城。至是攻济宁,焚运船千二百艘,执工部主事王宠,释之。
给事中窦明言弭盗、安民、择将事,下狱。太监张永选团营骁卒听征。擢山东乐陵知县许逵为山东按察司佥事,备兵武定州。逵,河南固始人,令乐陵期月,令行禁止。时流贼横行河北,逵修城浚隍,
俞月而成。又使民家各筑墙,高俞屋檐,仍开墙窦如圭,仅可容一人。家令一壮丁执刀俟于窦内,其余人皆入队伍。令守号令,视旗鼓进退,违者无赦。又设伏巷中,洞开城门。未几,贼果至,旗举伏发,贼火无所施,兵无所加,尽擒斩之。自是贼不敢近乐陵。抚按交荐其才,擢是职。
十一月,赵钅遂等至宿迁。初,钅遂等攻破灵山卫及日照诸县,南攻徐州不下,至是至宿迁。淮安知府刘祥率兵逆贼,不战自溃,溺水死者无算。祥被执纵还,遂渡河,杀高邮等卫官军三百余人,执指挥陈鹏。攻灵壁,知县陈伯安战败被执。攻宿州不克,焚其西关。欲降伯安,不屈,刘三欲杀之,钅遂止之得释。又破虹县、永城、夏邑、虞城等县,执虞城知县,寻亦释之。又破归德府,守备万都司率众追至亳州,武平县指挥石坚率兵千人、僧兵三百人邀战,皆败,杀僧兵七十余人。至白龙王庙,渡小黄河,武平卫百户夏时扼之河。杨虎率壮士黄宁九骑渡河,时兵不知其为虎也,击之,虎夺舟欲济,官军以土石击覆其舟,虎溺水死。钅遂等推刘三为主。总兵白玉击刘三于泰和县小南门,败绩,杀官军一千五百余人,失亡盔甲枪刀二千,神器七十余。攻破霍丘,杀万人,执指挥潘,释之。杀都指挥三保,射杀河南布政司经历任杰,军民死者千余人。至鹿邑,鹿邑溃,执守城千户。有陈翰者,自称兵部主事,乞为刘三子。至新蔡,致仕知府张释率众遗刘三金帛万计,不攻去。当是时,河淮南北官吏,望风遁。诸将利劫掠,战不力,贼势日盛。刘三妄欲举大事,与陈翰、甯龙谋兵无主必乱,共推刘三为奉天征讨大元帅,赵钅遂更名怀忠,称副元帅,小张永前军,管四后军,刘资左军,马武右军,邢老虎中军,并称都督,陈翰为侍谋军国元帅长史。分二十八营,应二十八宿,各树大旗为号。置金旗二,大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又造钓牌,令所至官吏修道路桥梁,备刍粮酒肉供军,降者秋毫无犯,拒者寸草不遗。
刘六等攻徐州,掠淮西。刘七等觇知谷大用、毛锐等驻军临清,复拥众走霸州。贼以十二月朔车驾出郊宫省牲,图犯御跸。时兵部尚书何鉴未寝,左右无一吏卒,乃自具帖子,令厕卒递入长安门。逐门递入司礼监,转奉上知。复传示各衙门,严加防守。又缒城赍报通州、良乡、涿州各守备官,整备兵马,兼以常制驾出南郊,分调军马于南海子、卢沟桥、羊房角三处下营,以防冲突。处分甫定,漏下五鼓矣。有顷,上命司礼监太监召鉴至左顺门,问今日驾可出否?对曰:“驾当早出,以安人心。”车驾遂出,迄暮方回。贼知有备,不敢犯。
十二月刘六等西奔,掠新城、雄县、定兴、安肃、易州、涞水而南,破高阳、蠡县、博野、容城、深泽、束鹿,觇知祁州有备,乃迂道竟攻临城、高邑、成安、饶阳,由真定掠赵州、安平,直抵晋州、藁城、柏乡、内丘、南河、衡水等处。鉴计贼非东向临清,必南奔彰德,移文促陆完督军分道追袭。至彰德,贼方围汤阴,闻官军至,望风遁去。许泰、冯祯、郄永、金辅、李瑾、张俊、成钊追战败之,渡河溺死者无算。刘七等复纠众万余,围李瑾、冯祯营,许泰与祯、瑾内外夹攻,败之,贼遁去。
刘六、刘七、齐彦名、刘三、赵钅遂、邢老虎等复分掠山东、河南。贼欲牵制官军,故分寇其势益炽。刘三等攻陷上蔡县,知县霍死之。前锋临商水,知县率吏民降。进攻西平,知县王佐拒敌,被执,骂不绝口,贼支解之。乘胜攻破舞阳,劫狱,狱有僧德静,伪称唐府宫人子,贼党贾勉儿留之。至叶县,执知县唐天恩,并其父杀之。攻襄城,襄城人馈银马,不攻。攻破宝丰县,佥事孙盘赍黄榜抚贼。赵钅遂复书曰:“群奸在朝,浊乱海内,诛杀谏臣,屏斥元老。乞皇上独断,枭群奸之首以谢天下,斩臣之首以谢群奸。”有掠县令妻子者,钅遂杀之。破裕州杀都指挥詹济、同知郁采,屠其城。
命辽东巡抚都御史彭泽提督军务,以咸宁伯仇钺为平贼将军,充总兵官,帅延绥、榆林诸路军马讨河南贼。泽至,大陈军容,擐甲引见诸大校,责以退缩,严军政,论行法,建纛,诸大校无不惕息,顿首请自效。良久释之,遂鼓行前。时河南亲藩告急,何鉴建议复于宣府、大同、辽东、延绥诸将部下,续调未发官军,分道赴之。复以诸贼分责诸将,计日剿灭。
七年春正月,刘六等复攻霸州。何鉴续调宣府边兵在涿州者遏之,贼遁去。先是,陆完闻贼北奔,恐犯京师,即调许泰、却永追至德州。泰、永方恐后期获罪,而贼东遁之报忽至,泰、永惊喜久之,乃知遏贼宣府续调兵也。尝语人曰:“何公此举,既解霸州之危,复舒吾辈之罪。”既而辽东续调军亦至,却永率边军追贼,至山东,大败贼李隆于穆陵关。隆奔刘七营,刘七恶其反复,斩之。并其众复归河南。陆完分调诸将许泰等大败贼众于汴北。时抚治郧阳李士实亦发兵夹攻,贼奔商水,仓皇阻河,不能渡。官军并力蹙之,方可殄灭,而纪功御史雷宗力劝诸将朝崇府。盘薄久之,贼因得渡商水。何鉴劾宗阻误兵机,逮下狱。
伏羌伯毛锐至真定,败绩。锐衰老怯懦,所领京军万余,皆怯不谙战。谷大用拥众观望,不敢进。锐帅师至真定,遇刘七等,与战大败;适许泰援至,锐仅以身免。失亡所佩将军印,征回京师,以与大用同事不问,罢归第。
二月,赵钅遂等攻唐县。先后二十八日,不破。邢老虎病死,钅遂并其众,号十三万,骑五千,转掠襄阳、樊城、枣阳、随州、新野。破泌阳,前大学士焦芳仅以身免,尽发其先世冢墓无遗骸。取芳衣冠被庭树,历数其恶,命剑士斩之,曰:“吾手诛此贼,以谢天下。”进攻均州,不克,贼党声言欲屠城。赵钅遂以马文升家在围中,引众去之。总制彭泽、咸宁伯仇钺督各边将帅败钅遂于西平县杀贼二千余人,夺回马骡器械无算。钅遂奔鄢陵,焚掠而过。至新郑、郑州,攻城不能入,遂至荥阳、汜水,攻偃师。
升陆完右副都御史。先是,杨一清议擒斩贼三名者,升一级。时刘六、刘七、齐彦名虽拥众数万,然多劫掠胁从之徒,其亲信骁勇善骑射者,不及千人。官军每追及,贼首驱胁从良民对敌,并弃所掠财帛奔逸而去。官军竞取财帛,斩获胁从首级,屡报捷音,陆完、谷大用降敕奖励十余次,前后报功万计;而正贼卒无获者,甚至贼已去而官军遇平民,亦杀之以报功。大同游击江彬过冀州,入民家,杀二十三人。有司申状,大用、完皆不问。大用复奏带权势子弟仆从坐功冒级,日费饩廪。自出师以来,刍粮犒赏,费太仓银二百余万,府库为之虚耗。
三月,刘三、赵钅遂等至河南府,参将金辅惧不敢渡河。总兵冯祯率榆林兵方列阵,而姚信所部京军驰越祯前,失利先遁。贼麾众突至,祯下马力战死。贼亦杀伤多,乘夜奔汝州,复犯汝宁府,杀湖广土军数十人。入颍州朱皋镇,官军追败之。前后斩贼及渡河淹死人马五千有余,沿途逃散者甚众。钅遂等由光山、六安州攻破舒城,劫掠人马。
夏四月,桐柏知县李聚率乡兵败赵钅遂于县外,生擒潘僧等八名。泌阳县刘机率乡兵擒获逆盗刘喜等。总制彭泽督官军败赵钅遂于六安州,杀获四百余人。追至定远,连败之。湖广佥事郭韶败刘三、赵钅遂等于应山县二郎畋、广水店,追逐悬崖溺水者千余人。彭泽同巡抚刘丙督各路军马追杀钅遂等■应山并子铺、随州蓬甑山等处,刘三、刘资等潜匿山谷去。
李钅宏率边军败刘六等于临煦沂水,殄之。刘六、刘七等东入登、莱,掠胶州、平度、莱阳,破文登、招远,攻围宁海。陆先复分调许泰、却永合兵追剿。贼溃,分两队。一队由高密西奔,李钅宏追至沂水,剿杀无遗。刘六、刘七、齐彦名等复北走霸州,犯香河、宝坻、玉田诸县。败官军,杀参政王杲于武清八里庄。兵部奏调参将成钊等统领京军。陆完、宁杲亦分调诸将会兵截杀。贼过马东圈,杀戮宁杲子弟兵甚众,乃越霸州,竟往雄县,迤南直抵山东。贼虽屡衄,然随在胁聚,寡而复众。先是,正月,刘六等自文安而下,二月,至宿迁,屯小河口,劫船欲渡。指挥周正御之,不得前。退往桃源,屯于城子河,率众万余掠邳州之氵加口集。遂由赣榆过郯城。既拥众,复寇邳州。贼皆白衣,弥漫郊野,知州周尚化悉力拒走之。三月,贼过吕梁,沿途焚掠无遗。总兵刘晖破贼于滕之吕孟社。寻败贼于邳之郭家庄,杀获千余人。贼且战且走,至鱼头集,复破之。四月,贼奔登州海套,陆完率大军与刘六、刘七、齐彦名等遇于嵩浅坡、古县集等处。时宣、大铁骑及中上材官、良家子悉集,将十万人合围。诸军奋勇鏖战,斩首二千三百,杀伤三千有奇,俘获百余,诸酋渠殆尽。六、七、彦名独挟骁骑三百余溃围而走,间道驰至河西务,其势无前。诸军悉出,莫能御。贼将北出塞外,尼关险不得通,乃复越临清而南下邳之新安,迤■马家浅、双沟,频欲渡不得,复由灵壁西南而去。
闰五月,刘三自河南入罗田,转掠黄陂,都指挥陈表击败之,还据罗田。仇钺击贼于光山,神周、姚信为左,时源、金辅为右,大败之,斩首三百九十人,盗奔六安。诸将进至七里冈,贼分为三。神周追赵风子,姚信追贾勉儿。二贼急复合,其党张通等率众数千降。钅遂屡与官军战不利,陈翰见势败,亦向总兵仇钺降。时源、金辅追刘三,由黄陂、光、罗至桐柏、南召。从骑十七人,夜亡其半。至土地陂,指挥王瑾射刘三,中其左目,三纵火自焚,瑾灭火斩其首。都指挥朱忠等复追击贾勉儿于扶沟,贼奔沙河,溺死者甚众。追至永城,勉儿变姓名,匿项城之下村,老人王斌获之,余众悉溃。赵风子走德安,知事不成,行至应山县东化山坡下,遇僧真安,因削剃须,藏度牒,令贼党邢本道等各散。遂同真安欲渡江从江西贼,再图大举。湖广巡抚刘丙督官军擒邢本道等三十余人于随州天王险寨等处,斩贼百余级,获马骡器械千数。本道被获,始知钅遂削遁去,分命各道物色之。武昌卫军人赵成、赵宗等行至黄陂县九十三里陂遇钅遂过,见钅遂状貌异常,思与颁示合,心疑之。追至武昌江夏县管家套,钅遂入军人唐虎店饭,成等进擒之,搜获真安度牒,槛车入京伏诛。
刘七、杨寡妇以千骑犯利津,佥事许逵追至高苑,败之。钱鸾以百骑劫德平,逵复引兵追至杨二庄,尽歼之。刘六、刘七围邳州,督漕都御史张缙击败之。东海千户张瀛率锐卒开栅迎敌。贼三骑驰突而前,皆渠帅也,中矢毙,其党悉遁。六等遂从枣林渡邳,骑能属者才三百人。奔河南光山、确山入湖广,弃马登舟,沿江掠聚,复聚党至七百人,驻兵武昌阳逻团风镇。湖广巡抚都御史马炳然携家赴官,贼遇之丁烂泥铺。胁与俱至南京,炳怒骂之,遂遇害,掠其家人。
内旨立监枪名。太监陆り以陆完讨贼久不灭,谋出统军。礼部尚书傅曰:“今兵老民疲,直以多冒功者失将士心,祸旦夕及宗社,诸公尚唯唯乎?”力争之。明日,竟遣り监枪出征,传旨令致仕。
刘六为湖广官军所追,风折帆樯,击死于水。其子刘仲淮数人亦死。刘七、齐彦名等纠合水寇,自黄州下九江,剽湖口、彭泽等一带郡邑,经安庆、太平、仪真,所过残灭。
六月,陆完帅诸将边兵,驰至扬州,斩退避指挥程鹏。刘七、庞文宣等舟过芜湖,操江官军不敢逼。直抵瓜州,烧毁战船,抢夺军器,镇江官军御之,败绩。杀掠过坝,泊于通州之狼山、常熟之福山港。遂凌驾江面,纵横上下,通、泰、如皋滨江之区,咸被创残。秋七月,刘七等复自通州溯流上犯九江,刘七、彦名等在江,不安舟居,日上通州游掠,欲自通、泰登岸趋淮安,复还山东,为扬州官军所拒。与其党韩三等谋复自海门而上,溯流过采石,泊芜湖之月子湖。贼凡三过南京,往来如入无人之境。贼在海门东七里港,谋入海,由张网海口深入裹河不果,又泊隶上、断腰地方。遂自湖口县乘风而西,寇南康,迤■蕲、黄,登光州、固始,还泛九江、安庆,至石灰河江口,遂往铜陵。时陆完自临清驰至江上,都御史张缙、王镇、丛兰、俞谏及副总兵时源等分兵守要害。贼复沿江东下,越瓜州,蹂周家桥,历孟渎下港,掠常州,杀常州守李嵩,遂犯江阴,杀县丞余凌云,仍泊狼山下。贼有舟三千余,众六七百人。陆完至镇江,留总兵仇钺驻温恭,骑兵驻江北,刘晖、却永以舟师趋江阴。
七月,刘七等既泊狼山,其党以失地利相尤,多溃去。丁丑,贼率众二百余攻通州,我军击之,贼退入船。是夕,飓风大作,贼船皆解散飘堕,其众颠踣不支,呕泄臭秽,自相击撞。苏人有应募献计用火攻,其名“水老鸦”,藏药及火于驳矢中发之。又为形如鸟喙,持之入水,以喙钻船,机发自为运转,转透船沉。试贼一舟,沉之。贼益骇,势迫,乃登山团聚,或下崖散逸,辄为通州兵所蹙。通州最与贼密迩,而守吏亦特严整。壬辰,夜三鼓,副总兵刘晖帅东兵,千总任玺帅大同兵,游击却永帅宣府兵并进。癸巳,与贼战,我军声焰震天,风火交炽,贼披靡,跻山巅古垣,凭高控险,枪矢瓦石雨下,鏖战。贼初不识山路,火势既炽,僧行居人逸出,贼从之上下得路,而我军方奋勇直前。日加晡,刘晖率部将张春、萧泽、高云、李春美、饶征等誓死决战。分军为三,刘晖在山北,却永在山南,皆戴盾跪行而上,手施枪驳,且上且攻,盾上矢集如猬,不退,遂夺其垣。贼坠崖死者无算,其余先具舴艋山下,以备逃窜。至是觅婴谷下山,争船不得入。刘晖立崖下,百矢齐发。刘七势迫,遂赴水死。彦名为宣府游兵小旗张鉴斩首。刘晖擒获余贼及庞文宣等,解京伏诛。贼逸而北者,高云追斩之,皆尽。
九月,论平流贼功,封谷大用弟谷大宽为高平伯,陆り弟陆永为镇平伯,咸宁伯仇钺进封咸宁侯,并赐诰券,世袭。都御史陆完、彭泽加太子少保,完召回掌院事,荫一子锦衣卫百户。内阁李东阳、杨廷和、梁储、费宏各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
谷应泰曰:刘六、刘七、齐彦名等初发难于霸州,赵钅遂、邢老虎、刘三等附之,而盗愈剧。至钅遂等入河南,七等入山东,是群盗分寇之始也。既而并兵薄都城,至尊仓皇,召对左顺,中旨夜出,指授方略,社稷无人,几于发蒙振落矣。乃冯祯才破钅遂于景州,而田彬没全师于山左,许泰甫奏捷于裴岩,而刘七屠名城于冀右,徒败车奔,旗靡辙乱,以此易彼,得不偿失。游魂坐大,祸延淮北。贼骑有京观之筑,池隍无即墨之坚。指斥乘舆,妄陈天命,而群盗再薄都城矣。
夫金汤天险,百灵呵护,么么小寇,敢尔蹂躏,则以七等固尝潜入宫门,纵观禁掖,窥龙颜于豹房,分天香于御苑。彼项籍偶观会稽,石勒倚啸东门,亦未有睥睨彤闱,鼾寝卧榻,如兹盗者也。于是宫门晨扃,南郊几阻。征调繁兴,六师云集,然后七等再入齐,钅遂等再入豫。自此以后,盗不复合。刘三、赵钅遂猖獗于两河,巡抚彭泽以大同、辽东、宣府之师御之。刘六、刘七枝蔓于济北,少司马陆完及祯、晖、许泰诸将御之。其余咸宁侯仇钺、伏羌伯毛锐、中贵谷大用、边将江彬,类皆将门世胄,良卒信臣,莫不赤羽耀日,铁骑屯云。然而鱼戒鸟穷,狼奔豕突,偏师少利,拥麾不前,军气初扬,缓追逸贼,甚至斩掠难民,邀勋幕府。纨舆徒,动加青紫,太仓少府,滥若泥沙,此怨毒所以日深,中原所以不靖也。既而钅遂等屡挫,自豫南窜楚境,杨虎溺而贼势蹙,赵钅遂擒而贼党尽矣。七等自齐北掠京畿,南窥徐、宿,锋似■张,势亦穷迫,由邳流豫,由豫流楚,刘六沉于水滨,此亦天亡之秋也。然而舍陆登舟,死灰复燃,贾其余勇,三江骚动,天门无安都之栅,京口无徐盛之城。俞楚窥吴,如履平地。幸而妖星已陨,风伯扬威。当是时,刘晖帅辽东兵,任玺帅大同兵,却永帅宣府兵,聚天下之全力,扑穷途之逋寇,犹莫不水战火攻,矢穷弦绝,然后骨载专车,头行万里。
当其始也,刘瑾以威激之,张忠以贿纵之。及其继也,宁杲以酷激之,马中锡以抚纵之。事发于中宫,祸成于庸帅。卒之封爵定勋,先及中人子弟焉。夫张让通书张角,黄巾平而让等俱封列侯;令孜致乱黄巢,长安破而令孜居功扈驾。败亡之主,各贤其臣,而五省生灵,鱼糜肉烂。悲夫!
卷四十六
○平蜀盗武宗正德三年冬十月,四川保宁贼蓝廷瑞、鄢本恕起汉中,攻陷郡县。起右副都御史林俊巡抚四川,兼赞理军务,督兵讨之。初,廷瑞行山中,得古弃印,亡何,又得一剑,自谓有天命,遂与其党
惑愚民倡乱。时保宁贼刘烈亦聚众作乱,侵掠陕西汉中等处。四年十二月,蓝廷瑞自称顺天王,鄢本恕自称刮地王,廖惠自称扫地王,合众十万,入寇湖广、郧阳等处。已而闻巡抚林俊督兵
捕剿,因流侵他境。刘烈等复还至四川。初,烈等四出剽掠,侵陕西汉中,势颇猖獗,至是复还。敕巡抚都御史林俊相机剿贼。未几,刘烈为乱兵所
杀,余党廖麻子、喻思俸复炽。五年春正月,命刑部尚书洪钟兼左都御史总督川、陕、湖广、河南四省军务,征剿四川等处流贼。夏四月,蓝廷瑞、廖惠等破通江县,林俊遣官兵及调罗、回石
柱等处土兵攻败之,杀溺死者六千余人,生擒廖惠。蓝廷瑞奔红口与鄢本恕合兵,过陕西、汉中三十六盘至大巴山。俊复遣兵追及,大败之,贼弃辎重走。
六年春正月朔,江津贼■甫自称顺天王,攻围县治,佥事吴景被杀。巡抚都御史林俊闻报驰赴,乘元日贼方醉酒,不设备,乃夜半蓐食,衔枚往围烧之,贼奔溃。又于山坪、伏子岸等连战败之。抵贼营,杀死曹甫等。先后擒斩三千余人,收回被掠男妇七百余口,获马骡器仗无算。
五月,鄢本恕、蓝廷瑞等纵掠蓬、剑二州。命总制尚书洪钟同巡抚林俊、总兵杨宏相机剿捕,以靖地方。复敕巡视都御史高崇熙、镇守太监韦兴同洪钟、林俊会剿剧贼蓝廷瑞、鄢本恕。
六月,洪钟至四川,与林俊议多不合,军机牵制,不得速进。蓝廷瑞招集散亡,势复大振,攻烧营山县治,杀佥事王源。钟乃会俊督四川兵,陕西巡抚都御史蓝章督陕西兵,及檄湖广河南兵,分路进剿,钟与俊亲监督之。湖广兵先追及于陕西石泉县熨斗坝,贼见追急,求招抚,令至四川东乡县金宝寺听抚。钟给榜示并檄召廷瑞等,约日出降。贼意在缓师,延至六月十四日始至信地,依出驻营。廷瑞、本恕俱不出,但使人来言欲得营山县治,或临江市驻其众,方出见,且要取旗牌官为质,钟等俱许之。鄢本恕来见回营,蓝廷瑞始复来见,且降且肆杀掠。仍于松树垭劫掠民家,计欲脱走。官兵分七哨扼之,不得间,贼窘甚,渐溃散。十五日,廷瑞以所掠女子诈为已女,嫁与领兵土舍彭世麟为妾,结欢世麟。世麟白军门受之,遂邀贼首至营宴会。钟令廷瑞所亲鲜于金说廷瑞及本恕于十六日帅诸贼二十八人同至,彭世麟赴宴,伏兵尽擒之。众闻变,遂大溃,四出奔逸山谷。钟等遣诸路兵分道追剿之,擒斩溺死并俘获老弱兵仗骡马甚众。未尽者,许自首抚之。惟贼首廖麻子未获。捷闻,加钟太子太保,俊、章升赉有差。
江津贼曹甫余党方四、任胡子、麻六儿等拥众走綦江,入思南、石阡等府。方四伪称总兵,任胡子伪称御史,贼首三十余人伪称评事等名。贵州兵败之于思南,播州兵败之于三跳等处,先后擒斩三千人。贼由贵州复入四川。
八月,贼攻南川、南颈、雀子冈等关,官兵御之。又攻东乡、永澄诸处,猡、回兵御之,前后颇有斩获。会百户柳芳等阵没,官军却,贼遂声言欲取江津、重庆、泸州、叙州,以攻成都,远近震骇。林俊驻江津,高崇熙驻泸州,太监韦兴驻成都,都御史王纶驻重庆。檄副使何珊、都指挥邹庆帅兵由合江进。副使李钺、知府曹恕率兵由江津进,夹攻之。
九月,贼攻江津,会石主兵至,并力御之,贼败走。追至合小坪,破其四营。贼以八千人舁攻具复攻江津,林俊、李钺、曹恕督酉阳、播州、石主等兵,三道迎击之。贼败,追至高观山,斩首五百余级,俘获二百余人。官兵乘胜追击,贼乃乘高下石,不得进。贼复拥众,时出冲击,李钺几不免,赖从吏何士■等力战得解。林俊见贼势犹盛,遣降贼周大富入营招抚之。方四伪令其党李廷茂出降,竟不出。高崇熙知贼首皆仁寿人,遣人诣仁寿,取各贼家属入营,招之。方四等杀其族属,不听抚。遣人来言,听其自散去乃从。翼日,李钺督诸将校,分兵为六哨,由大垭、小垭、月垭关并进,直冲高梁,贼不能支。六面皆合,破其中坚,斩贼首任胡子等,贼大败。追杀三十余里,斩首一千八百余级,生擒方四妻妾,俘获男妇三千四百余人。余众坠崖填壑数里,夺获马骡四千五百有奇。土兵乘胜追剿,又杀二百余人。贼见官兵少,还击,杀千户田宣冉、廷质等。方四妻妾复逸去,遂率余贼二千余人遁入思南境内。
巡抚右副都御史林俊乞致仕,许之。时宦者用事,各边征剿必以其弟侄私人,寄名兵籍,冒功升赏。俊一切拒绝,权幸恶之。又与洪钟议多不合,因乞致仕。疏上,忌者谓盗已平,内批即允之。台谏疏留,不报。俊归,蜀人号哭追送。未几,麻六儿、喻思俸、骆松祥、范藻等贼复炽,内江、崇庆之境,骚然俞年,不能定矣。
命巡抚都御史高崇熙调兵讨方四、廖麻子、麻六儿等。七年二月,江津贼方四等,自去年正月奔贵州,八月复聚,至是劫掠南川等县,高崇熙连战败走之。闰五月,方四自南川破綦江,
佥事马昊败之,奔婺川,众遂散。乃变姓名潜走,开县义官李清获之,送于官。十一月,汉中贼廖麻子、喻思俸,内江贼骆松祥,崇庆贼范藻等分劫州县,众号二十万。洪钟分剿不暇给,御史王纶劾钟纵寇殃
民,罢职。命右都御史彭泽总制军务,同总兵时源征之。八年二月,巡抚四川右都御史高崇熙以盗贼不尽灭,逮下狱。以右佥都御史马昊巡抚四川。
夏四月,彭泽率苗兵攻汉中剧贼廖麻子,破之。众Т窜山寨,多伏匿箐棘中。泽分兵扌益出入,夺水道渡,开一面纵贼,夹诛之且尽。廖有异术,能隐形,事急跳身遁,购之卒不获。因移兵内江讨松祥,平之。
九年春正月,彭泽率兵讨崇庆剧贼范藻等,平之。四川群盗悉定,加总制军务彭泽为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时源为左都督。谷应泰曰:正德中,蜀盗蓝廷瑞、鄢本恕、廖惠起汉中,曹甫、
方四起江津。廷推林俊,优诏特起,俊时忧阕家居也。俊既受命,通江之战擒廖惠,走廷瑞。贼势穷蹙,转窥秦、陇。吴景之死,曹甫授首,江津不振,仅走贵州。俊之视蜀初效,可谓李纲入来,方有朝廷,光弼代军,旌旗变色者矣。而乃洪钟出督,崇熙会剿,兵有连鸡之形,将无辅车之势。我志方瑕,丑氛复振。然后群帅戮力,数道并进,虽诱而杀降,疑近不祥,讵知纵之复叛,无异养痈。廷瑞、本恕槛车诣阙,保宁余党,诛锄略尽。所不获者,廖麻子一贼耳。方四再寇江津,俊又六面督攻,斩其渠帅,四之妻孥,悉俘帐下。虽蛮官小衄,四幸漏网,喙息黔中,已堕心胆。假令借筹有人,处置得宜,玺诏优奖,留俊抚绥,汲黯卧治淮阳,韦皋久镇西川,锦江、三峡之间,遂将桴鼓不鸣乎?角巾扁舟,轻装还里,蜀民追送,涕泗横流。谁秉国成,何其谬哉!于是汉中余孽廖麻子再与喻思俸等倡乱矣。黔中逋寇方四复与麻六儿等出掠矣。内江、崇庆相继效尤,范藻、松祥人思雄长。
夫蜀寇纷纭,本非剧贼,王师压境,实皆劲旅。然而中人邀爵,必使子弟监军,鄙夫秉均,喜言贼平受赏。彭泽甫出,余党旋平。盖用兵六载,屡成屡衄。俊既去位,人多畏咎。至崇熙逮而洪钟撤,争利诸臣抑已知难而退矣。泽遂得专制阃外,削平全蜀。夫林俊当小腆初张,举朝贪功之日,而彭泽当贼氛滋蔓,命臣畏祸之时,泽遂享有功名,俊以赍志老死,君子于俊,不无李广、祖逖之感焉!
卷四十七
○宸濠之叛武宗正德二年夏四月,刘瑾受宁王宸濠重赂,矫诏擅复护卫屯田。宁藩旧在大宁,今三卫地也。初,太祖诸子,燕王善谋,宁王善战。靖难兵起,燕王以计挟宁王迁北平,后以其地与朵颜三卫,
遂徙封江西。天顺间,宁府不法,革去护卫,改为南昌左卫。至是,宸濠遣内官梁安辇金银二万通瑾,朦胧奏请准改南昌左卫为护卫,又准与南昌河泊所一处,侵夺民利。
五年秋八月,刘瑾伏诛,兵部奏革宁王宸濠护卫,仍为南昌左卫。六年冬十月,宁王宸濠葬母于西山青岚,乃先朝禁革旧穴也。八年夏四月,宁王宸濠建阳春书院,僭号离宫。宸濠怀不轨,
术士李自然等妄称天命,谓濠当为天子。又招术士李日芳等谓城东南隅有天子气,遂建书院当之。九年春三月,复宁王宸濠护卫屯田。先是,陆完为江西按察司,
为宸濠所重。常曰:“陆先生他日必为公卿。”完亦心附之。至是,完为兵部尚书。濠喜曰:“全卿为司马,护卫可复得矣!”全卿,完字也。自完入内,与王岁时问遗不绝,王致书完欲复护卫,完答书须以祖训为言。时伶人臧贤者,有宠于上,左右近习钱宁、张锐、张雄辈皆阴结之,以求固宠。贤胥司钺坐法充南昌卫军,宸濠因之以通于贤,每手书寄贤,字贤为良之。至是乞护卫,辇载金宝于贤家,分馈诸权要。大学士费宏知之,宣言曰:“今宁王以金宝巨万复护卫,苟听其所为,吾江西无噍类矣。”陆完知宏必阻之,乃密谋于钱宁等。会三月十五廷试进士,内阁与部院大臣皆在东阁读卷,完遂于十四日投覆宁王乞护卫疏。十五日,中官卢明以疏下阁,密约杨廷和出下制许之,而宏竟不与闻。廷和与完惧宏发其状,会言官交章论护卫不可复,乃谋去宏,以宏私其弟费き入翰林,乡人黄初及第■之,且曰:“干清宫灾,下诏皆宏视草,归咎朝廷。”传旨令宏致仕。宏南归,舟至清源,濠党阴遣人入舟中纵火,行李皆为煨烬。濠党使人舟尾窥之,见舟焚而余赀尽,遂以是复濠,濠乃已。
宁王宸濠自称国主妄传护卫为侍卫,改令旨为圣旨。夏六月,宁王宸濠密令承奉刘吉等招剧盗杨清、李甫、王儒等百余人入府,号“把势”。
八月,宁王宸濠令抚臣以下朝服见,抚臣俞谏不可。时宸濠久畜异志,会有上赐,欲抚臣等朝服见,谏不可。又尝去其左右为恶者,濠深衔之。冬十月,宁王宸濠招鄱湖贼首杨子乔统贼徒杨清等肆行劫掠。
十年春二月,宁王宸濠招举人刘养正入府密谋。濠闻养正有才名,习兵法,延至府,讲论宋太祖陈桥之变。养正甚称濠有拨乱之才,密约待时举事。
夏六月,宁王宸濠忌都指挥戴宣,擅捶杀之。冬十月,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宁奏宁王宸濠无道罪状,下兵部移文宁府,令钤束其下。时宸濠反迹已著,人莫敢言。世宁发愤上
疏,略曰:“宁王自复护卫以来,骚扰闾阎,钤束官吏,礼乐政令,渐不出自朝廷,臣恐江西之患不止群盗也。伏乞圣明广集群议,简命才节威望大臣,兼任提督、巡抚之职,假以陈金、彭泽之权,销隙寝邪于无形。敕王自王其国,仰遵祖训,勿挠有司,以防未然。”疏上,宸濠颇惧,委过近属以自解。
以河南左布政孙燧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先是,俞谏以忤宸濠夺官闲住,宸濠谋益横,削百姓,辇珍宝结禁近以为奥援,及结连各洞寨逋贼,纵其流劫。镇巡藩臬以正自持者,必百计去之,畏祸者遂翕然依附。燧知大变将作,乃均征赋,饬戎备,实仓储,散盐利,诸凡摧剥黎萌者,渐次削除。侦奸党置之法,以剪其羽翼。
宸濠奏副使胡世宁离间亲亲,妖言诽谤,贿营内旨逮之。先是,世宁已升福建按察使,宸濠临发毒之,下血几殆。濠深衔世宁,必欲置之死,摘前疏语为谤上,赂用事者中以危法,逮捕之。世宁既迁福建,便道抵浙归家。濠属其党巡浙御史潘鹏发卒募取世宁,欲甘心焉。会李承勋为按察使,匿世宁,变姓名,间道归命京师,得不死,下锦衣狱。世宁狱中三上书,言:“江藩横逆,朝野皆闻,微臣愚■,天日共鉴。”两京言官陈启充、徐文华交章论救,世宁系再经冬,讯鞫掠,几庾死。
十一月,江西豕生象,宸濠三司称贺,左布政使张{山顶}以义折群议,止之。十一年春三月,宁王宸濠以上东宫未立,密遣万锐、林华贿钱宁等,称长子宜入太庙司香为名,迎取来京,钱宁、臧贤受厚赂,
阴助之。夏五月,宸濠欲拓府居,拟大内,左布政张{山顶}以非制拒之。秋八月,谪福建按察使胡世宁戍辽东沈阳卫。初,世宁刑讯一年,钱宁、萧敬、张雄、张锐、江彬等受宸濠重贿,胁刑官必坐以
诬告亲王罪至死,大理寺少卿胡瓒抗言曰:“濠谋赖世宁以发,而置之极刑,何以服天下!”众直之。及行抚按孙燧、李润奉勘委曲,明世宁无辜,得减死谪戍,夺瓒等俸。
九月,宸濠夺官池,贿李士实,左布政张{山顶}不可。濠遣承奉刘吉馈以四{艹果},启视之,则枣梨姜芥也。{山顶}呼吉曰:“我知之矣,是欲我早离江西界也。臣子受命于君,行止岂人所能预!”濠闻之默然。
冬十月,以王守仁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十二年春二月,宁府典宝阎顺、内官陈宣、刘良奏宸濠不法事。濠遣承奉刘吉贿钱宁,矫旨发顺等孝陵卫充军。濠疑承奉周仪实使
之并家人六十余人尽捶死。三月,宸濠令王春、余钦等招募剧盗凌十一、闵廿四等五百余人,四集亡命,同杨清等藏丁家山寺,劫掠官军民财商货。复厚结
广西土官狼兵,并南赣、汀、漳洞蛮,欲图为应。遣人往广东,收买皮帐,制作皮甲,及私制钅仓刀盔甲,并佛郎机铳兵器,日夜造作不息。夏五月宸濠忌布政使张{山顶},贿钱宁嘱吏部升光禄卿以远之。
秋七月,以许逵为江西按察司副使。宸濠以进贡方物为名,遣徐纪、赵隆、卢孔章等赴京侦伺,沿途伏建步快马,限十二日报知。九月,巡抚孙燧奏宜重九江兵备之权,湖东分巡兼理兵备。佞
幸阻之,不行。冬十一月,宸濠仇大学士费宏,遣人焚毁其庐墓,并攻城掠群从兄弟杀之。孙燧请兵擒捕,下兵部议。十二月,命太监毕贞守江西,贞遂附宸濠谋逆。
十三年春正月,宁王宸濠诬奏清军御史范辂贿近幸,逮问除名。辂与毕贞争坐,及辨朝王服色,故被陷。秋八月,宸濠大集群盗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四出劫掠,
有抗者,阴使盗屠其家。吴十三劫新建库银七千余两,南昌知府郑置其窝主何顺于理。濠怒,诬事,执送按察司监禁。九月,宸濠贿佞幸,改中官毕贞镇守浙江。
冬十月,巡抚孙燧捕贼首吴十三等,系南康府狱,濠恐泄谋,阴令贼党劫狱夺之。十四年春二月,宁王宸濠持重贿交通南京留守太监刘琅。夏四月,孙燧自劾乞罢。不许。时李士实、刘养正、王春、刘
吉、万锐等,日夜与宸濠谋,恐事起以反为名,欲伺晏驾后乘变起。益遣奸党卢孔章等分布水陆要道,万里传报,浃旬往返,踪迹大露。先是,孙燧托御盗名,城进贤、南康、瑞州。又请敕湖东道,分巡兼理兵备,与饶相犄角,九江当湖冲最要害,请重兵备,兼设南康、宁州、武宁、瑞昌及湖广、兴国、通城,便控制。广信、横峰、香山诸寨,地险人悍,设通判驻其地,兼督六县。又恐宸濠一旦起,劫兵器,假讨贼尽调卫城兵器于外。尝笑曰:“即贼起,吾不灭贼,贼必以吾处分故速灭也。”会江西大水,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等出没鄱阳湖为寇,燧与许逵自江外掩捕之。夜大风雨,不克济,三贼走匿宸濠林墓中,竟不得。濠恐,乃致书陆完曰:“急去孙燧,用梁辰、汤沐来,王守仁亦可,切勿用吴廷举。”时燧疏宸濠逆谋,凡七上。宸濠奸党邀诸途,皆不得达,燧又以朝廷懿亲,不敢先发,故自劾乞休。不报。
五月,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戒饬宸濠。时江彬、钱宁有隙,太监张忠等常欲借彬以倾宁。会濠居父丧,矫情饰礼。复令南昌生徒保举孝行,挟孙燧并巡按御史王金奏其事。燧等欲缓其逆谋,具疏上之。上见奏,惊曰:“百官贤当升,宁王贤欲何为?且将置我何地耶?”张忠乃乘间密言曰:“朱宁、臧贤交通宁王,谋不轨,陛下不知乎?称王孝,讥陛下不孝也!称王早朝,讥陛下不朝也!”上颔之。东厂太监张锐、大学士杨廷和初亦党濠,为复护卫。已而锐知有反谋,且知上入忠言,乃与廷和谋,欲复革去护卫,以免后患。于是御史萧淮疏称:“宁王不遵祖训,包藏祸心,招纳亡命,反形已具。”疏入,江彬、张忠赞其说,遂敕义等往革其护卫。给事中徐之鸾、御史沈灼各上疏宸濠不法事,诏发兵大索宸濠侦卒于臧贤家。时宸濠侦卒林华匿贤家,家多复壁,外钥木厨,开则长巷,人无觉者。华以是得脱归,不获。
六月丙子,宁王宸濠反。都御史孙燧、按察司副使许逵死之。先是,朝廷遣赖义、崔元、颜颐寿等行,崔元过杨廷和询之。廷和曰:“宣德中有疑于赵府,常令驸马袁泰往,竟得释,或此意也。”元等遂行,而京师竞传以为且擒治宁王。侦卒林华者,即兼程逃归,以六月十三日至江西,值濠生日,宴镇巡三司等官,闻报大惊。盖旧日擒荆王时,差太监萧敬、驸马蔡震、都御史戴珊过南昌,宁王亲见之,遂以此必擒我,不复记廷和所云赵府事也。罢宴,遂密召刘养正、刘吉等谋之。养正曰:“事急矣!明早镇巡三司官入谢宴,可就擒之,杀其不附已者,因而举事。”乃夜集贼首吴十三、凌十一、闵廿四等饬兵器以候。待旦,急召致仕侍郎李士实入,以谋反告之,士实唯唯而已。寻各官入谢,拜毕,左右带甲露刃侍卫者数百人。宸濠出立露台,大言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入朝监国,汝等知之乎?”都御史孙燧毅然曰:“密旨安在?”濠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汝保驾否?”燧张目直视濠,厉声曰:“天无二日,臣安有二君?太祖法制在,谁则敢违?”濠大怒,命缚燧,众骇愕,相顾失色。按察司副使许逵大呼曰:“孙都御史,朝廷大臣,汝反贼,敢擅杀耶?”顾燧语曰:“我欲先发,不听,今制于人,尚何言!”濠并缚之。讯逵且何言?逵曰:“惟有赤心耳,岂从汝反!”且缚且骂。贼捶折燧左臂,并缚逵,喝校尉火信等拽出惠民门外杀之。逵且死,骂曰:“今日贼杀我,明日朝廷必杀贼!”时烈日中,忽阴а惨淡,城中闻之,无不流涕者。遂执御史王金,主事马思聪、金山,右布政胡濂,参政陈杲、刘斐,参议许效廉、黄宏,佥事顾凤,都指挥许清、白■,并太监王宏,俱械锁下狱。思聪、黄宏不食死。逆党举人刘养正至,宸濠自出城迎之。养正常言帝星明江、汉间,故属意宸濠。至是,与李士实谋令参政季,佥事潘鹏、师夔持檄谕降诸郡县。左布政梁宸,廉使杨璋,副使唐锦为所胁,移咨府部,传檄远近,革正德年号,指斥乘舆。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参政王纶为兵部尚书总督军务大元帅。分遣逆党娄伯、王春等四出收兵。戊寅,闵廿四、吴十三等夺船顺流攻南康,知府陈霖等遁走。进攻九江,兵备副使曹雷、知府汪颖等亦遁,城俱陷,宸濠即令师夔居守。娄伯至进贤,知县刘源清诛之。
提督南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移檄远近,暴露宸濠罪恶,起兵讨之。先是,守仁提督江西,致仕侍郎李士实素与宸濠通。一日,守仁见宸濠举宴,士实亦在座。宸濠因言上政事缺失,外示愁叹。士实曰:“世岂无汤、武耶?”守仁曰:“汤、武亦须伊、吕。”宸濠曰:“有汤、武便有伊、吕。”守仁曰:“有伊、吕何患无夷、齐。”于是守仁阴为之备。会五月间,福州三卫军人进贵等作乱,兵部尚书王琼知宸濠且反,谓主事应典曰:“进贵乱,小事,不足烦王守仁;但假此便宜,敕书在彼手中,以待他变可也。”乃具题降敕,令守仁查处福州乱军。故宸濠之叛,江西守臣俱遇害被执,惟守仁以往勘福建出。六月初九日,自赣起行,十五日,守仁至丰城,知县顾亻必告濠反,守仁易服潜至临江,几为宸濠所及。临江知府戴德孺闻守仁至,喜迎入城调度。守仁曰:“临江居大江之滨,与省会近,且当道路之冲,莫若抵吉安为宜。”又以三策筹之曰:“宸濠若出上策,直趋京师,出其不意,则宗社危矣。若出中策,趋南都,则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据江西省城,则出下策,勤王易为也。”及行至中途,恐其速出,乃为计:佯奉朝廷密旨,先知宁藩反状,令两广、湖广都御史杨旦、秦金暗伏要害地方,以俟宁藩兵至。复取优人数辈,厚赏以全其家,令其至伏兵处所,飞报窃发日期,将公文缝置袷衣絮中。临发,适捕李士实家属至舟尾,故令觇知之。守仁乃佯怒,令牵上岸处斩,而阴纵之,令其奔报。宸濠逻获优人,果于衣絮中搜得公文,不敢即发。庚辰,守仁飞报宸濠反,王琼宣言曰:“有王伯安在,何患!不久当有捷报耳。”丁亥,守仁集兵粮,传檄四方诸郡县。知府伍文定等皆至,议所向。守仁曰:“兵家之道,急冲其锋,攻其有备,皆非计之得。我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彼必他出,然后尾而图之。先复省城以捣其巢穴,俟彼还兵来援,然后邀而击之,此全胜之策也。”宸濠果使人探守仁不出。
秋七月壬辰朔,宸濠会李士实、刘养正造伪檄,指斥朝廷。参政季同南昌教授赵承芳等赍伪檄,榜谕吉安,守仁执缚军门。固封上进,疏略曰:“陛下在位十四年,屡经变难,民心骚动,尚尔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谋动干戈,冀窃大宝。且今天下之觊觎,岂特一宁王!天下之奸雄,岂特在宗室!言念及此,可为寒心。昔汉武帝有轮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诏,而士民感泣。伏望陛下痛自刻责,易辙改弦,罢奸回以动天下忠义之心,绝游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宸濠率兵出江西,留其党宜春郡王拱■同内官万锐等守南昌,自与拱并、李士实、刘养正、闵廿四等六万人,号十万,以刘吉为监军,王纶为参赞,指挥葛江为都督,载其妃媵、世子从,总一百四十余队,分五哨出鄱阳,舳舻蔽江而下,声言直取南京。太监毕贞守浙江,许起兵应之。戊戌,宸濠趋安庆,知府张文锦、都指挥杨锐、指挥崔文,令军士鼓噪登城大骂之,宸濠遂留攻安庆。时九江、南昌既陷,远近震骇,三人凭孤城,以忠义激士,誓众死守。佥事潘鹏,安庆人也。宸濠令鹏遣家属持书入城谕降,崔文手斩之,磔其尸投城下。宸濠令鹏至城下说之,文引弓欲射鹏,鹏走免,张文锦即鹏家尽诛之。宸濠尽攻击之术,不能克。时朝廷闻濠反,乃收太监萧敬、秦用、卢明,都督钱宁,优人臧贤,尚书陆完等俱下狱,籍其家。后萧敬罚二万金得免,秦用、陆完谪戍边,余死狱中。
癸卯,王守仁率知府伍文定等起兵会于临江樟树镇。于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临江,徐琏引兵自袁州,邢引兵自赣州,通判胡尧元、童琦引兵自瑞州,通判谈储,推官王、徐文英,新淦知县李美,太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王冕,各以其兵至。十八日己酉,至丰城,众议所往,或谓:“宁王经画旬余始出,留备南昌必严,攻之恐难猝拔。今宁王攻安庆,久不克,兵疲意沮,若以大兵逼之江中,与安庆夹攻之,必败。宁王败,南昌不攻自破矣。”守仁曰:“不然。我师越南昌下,与宁王持江上,安庆之众仅能自保,必不能援我于中流。而南昌兵议其后绝我粮道,南康、九江又合势乘之,腹背受敌,非利也,不若先攻南昌。宁王久不克安庆,精锐皆出,守御必单弱。我兵新集气锐,南昌可克也。宁王闻我攻南昌,必解安庆围,还兵自救。暨来,我师已克南昌,彼闻之自夺气,首尾牵制,此成擒矣。”乃分其兵为十三哨,哨三千人,少者千五百人,令伍文定等各攻一门,以四哨为游兵策应之。谍报宁王别伏兵攻厂,为城中声援。守仁遣知县刘守绪,夜从间道袭破之,以撼城中。十九日发兵,以二十日末爽各至汛地。守仁下令曰:“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又先期为榜入谕城中居民,令各闭户自守,勿助乱,勿恐畏逃匿。遂舁攻具至城下,梯ㄌ而登。城上虽设守御,闻风倒戈,城门有不闭者,兵遂入,守仁乃入城抚定之。时赣州、奉新等兵皆降盗,颇骁悍,然多肆杀掠,不遵约束,民被杀伤者众。守仁执数人斩之,众稍定。擒拱■及万锐等十余人,宫中皆纵火自烧杀,不尽者拘系之,散遣胁从,府库被宸濠取充军资,及兵士略取不尽者籍封之,城中始安。时宸濠愤安庆不下,方自督兵填壕堑,期在必克,闻守仁帅兵攻南昌,大恐。李士实等劝宸濠勿还兵,舍安庆,径取南京,既即大位,江西自服。宸濠不从,解安庆围,移兵泊阮子江。先遣兵二万还援江西,宸濠自率大军继之。二十二日,谍报至江西,守仁乃集众议,或谓:“宁王兵盛,凭其愤怒,悉众而来。我援兵未集,势不能支,不若坚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彼久顿坚城之下,兵孤援绝,将自溃矣。”守仁曰:“宁王兵力虽强,然所至徒恃焚掠,劫众以威,未尝逢大敌与之旗鼓相当一鏖战者。彼所诱惑其下,不过以事成封爵富贵为说。今进取不能,巢穴又覆,沮丧退归,众心已离,我以锐卒乘胜击之,彼将不战自溃矣。”是日,抚州知府陈槐亦帅兵至。于是守仁大赈城中军民,慰谕诸宗室,榜示宥释胁从,常受贼官爵,能自逃归投首者,皆置不问。二十三日,谍报宸濠先锋已至樵舍,守仁乃遣诸将帅兵迎击之,令伍文定以正兵当其前,余恩继文定后,邢帅兵绕出贼背,徐琏、戴德孺张两翼分击之,诸将各受命出。二十四日乙卯,贼兵乘风鼓噪而前,逼黄家渡,气骄甚。伍文定、余恩佯北致之。贼争进趋利,前后不相及。邢兵从后急击,横贯其阵,贼败走。文定、恩还兵乘之,徐琏、戴德孺兵合势夹击,贼不知所为,遂大溃。追奔十余里,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万计,贼气大沮,退保八字脑。是夜,宸濠问舟所泊地,其下对“黄石矶”。南人谓黄王,宸濠恶其音为“王失机”,杀对者。贼众见兵败,稍稍散去。是日,建昌知府曾等帅兵至。守仁谓九江、南康不复,则道终便,且湖广援兵不能达,乃别遣知府陈槐帅兵四百,合知府林咸兵攻九江;知府曾帅兵四百,合知府周朝佐兵攻南康。宸濠大赏将士,当先者千金,被伤者百金,使人尽发南康、九江兵至。丙辰,并力合战,官兵败死者数百人。伍文定急斩先却者以徇,身立炮铳间,火焚其须鬓不移足,士殊死斗。兵复振,炮及宸濠舟,贼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甚众。贼复退保樵舍,联舟为方阵,尽出其金帛赏士。伍文定等乃为火攻之具。邢击其左,徐琏、戴德孺击其右,余恩等分兵四伏,期火发兵合。丁巳,宸濠朝群臣,执其不尽力者将斩之。争论未决,官兵四集,奋击之,火及宸濠副舟,贼复大溃。宸濠与诸妃嫔泣别,妃嫔皆赴水死。将士执宸濠及其世子、郡王、仪宾,并伪丞相、元帅等官李士实、刘养正、徐吉、涂钦、王纶、熊琼、卢行、罗璜、丁、王春、吴十三、凌十一、秦荣、葛江、刘勋、何镗、王信、吴国士、火信等数百余人;被执胁从官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源,佥事王畴、潘鹏,参政陈杲,布政司梁宸,都指挥郏文、马骥、白■等。擒斩贼党三千余级,溺水死者约三万。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若洲。余贼数百艘,四散逃溃。复遣兵分剿,击破之于樵舍,又破之于吴城,擒斩千余级。守仁所遣曾、陈槐亦攻复九江、南康二郡,各于沿湖诸处,擒斩千余级。将士执宸濠入江西,军民聚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宸濠见守仁,呼曰:“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请降为庶民可乎?”守仁曰:“有国法在。”遂俯首不言。初,宸濠谋反,妃娄氏泣谏不听。及宸濠被擒,于槛车中泣语人曰:“昔纣用妇人言而亡天下,我以不用妇人言而亡其国,今悔恨何及!”守仁为求娄妃尸葬之。得宸濠交贿大小臣僚手籍悉焚,置不问。
八月,上下诏亲征。时王守仁擒宸濠捷书未至,诸边将在豹房者各献擒濠之策,上亦欲假亲征南游。太监张永等见钱宁、臧贤事败,又欲因此邀功。于是上自称“奉天征讨威武大将军镇国公”,边将江彬、许秦、刘晖,中贵张永、张忠等俱称将军,所下玺书,改称“军门檄”。上方出师,驻跸良乡,而守仁捷奏至,且虑有沿途窃发,欲自献俘阙下。疏略曰:“臣于告变之际,选将集兵,振扬威武,先收省城,虚其巢穴,继战鄱湖,击其惰归。今宸濠已擒,逆党已获,从贼已扫,闽、广赴调军士已散,地方惊扰之民已定。窃惟宸濠擅作威福,睥睨神器,招纳叛亡,辇毂之动静探无遗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期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门,式昭天讨。然欲付之部下各官,诚恐潜布之徒乘隙窃发,或虞意外,臣死有余憾矣。”盖时事方艰,贼虽擒,乱未己也。奏入,上屡檄止之,令以俘候车驾至。大学士梁储、蒋冕屡请回銮,不听。
九月,上至南京,王守仁发南昌,将献俘阙下。张忠江彬等谓当纵之鄱湖,俟上亲与遇战,而后奏凯论功,屡遣人至广信止之。守仁不得已,乘夜过玉山,械系宸濠等取道由浙河以进。张永已候于杭州。守仁至杭,谓永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又供京边军饷,困苦既极,必逃众山谷为乱。昔助濠尚为胁从,今将遂成土崩之势。然后兴兵定乱,不亦难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为群小在君侧,调护左右,以默辅圣躬,非为掩功来也。但皇上意将顺而行,犹可挽回万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无救于天下大计矣。”于是守仁信其无他,以濠付之,乘夜渡浙江过越,还江西。
太监张永复命,先见上,备言王守仁之忠,并江彬等欲害之意。初,江彬、张忠等谋欲夺功,诬守仁初附宸濠,及知其势败,然后擒濠攘功。张永知其谋,语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为国,今欲以此害之,他日朝廷有事,何以教臣子之忠!”乃先见上,备言其事,彬等毁遂不入。张忠又言:“守仁在杭,竟不至南京,陛下试召之,必不来,无君可知。”召之,守仁即奔命至龙江,将进见,忠殊失意,又从中阻之。守仁乃纶巾野服入九华山。张永闻之,又力言于上曰:“王守仁忠臣,今闻众欲争功,欲弃其官入山为道士。”由是上益信之。命守仁巡抚江西,擢吉安知府伍文定为江西按察司,赣州知府邢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
十一月,上在南京,张忠、许泰、刘晖等复营内旨,领京边军讨宸濠余党。时守仁受命巡抚江西,许泰等领京边军万余人在南昌剿捕余贼。给事中祝续、御史章纶随军纪验,望风附会,肆为飞语。北军旦暮呼守仁名骂,或冲道启衅。守仁略不为动务,待以礼预。遣官谕市人移家于乡,而以老羸应门。始欲犒赏北军,泰等预禁之,令勿受。守仁给示内外,述北军离家苦楚,居民当致主客礼,每出遇北军丧,必停车问故,厚与之榇,嗟叹乃去。久之,北军咸曰:“王都堂待我有礼,我安得犯之!”会冬至,时新经濠乱,民间哭亡酬酒,声闻不绝,北军无不思家泣下求归者。忠、泰自挟所长,较射教场,江西官军射多不中,忠、泰乃强守仁。守仁故不得已,应之。忠、泰笑。守仁乃三发三中,每一中,北军在傍,同声踊跃,呼应远近。忠、泰不乐而罢,且曰:“我军皆附彼矣。”遂班师。时江西已宁,忠等搜求微隐,罗织平民,妄诛戮以为功,而没其货财。军马驻省城五阅月,糜费浩烦,江西骚然,不胜其扰。
十二月,宸濠等至南京,上欲自以为功,乃与诸近侍戎服,整军容,出城数十里,列俘于前,为凯旋状。既入,囚禁之。十五年秋九月,上以大将军钧帖令巡抚江西都御史王守仁重上
捷书。守仁节略前奏,入江彬、张忠等姓名于内上之。疏入,始议北旋。冬十月,上自南京班师还京。十二月,上至通州,赐宸濠死,燔其尸。余党至京师磔诛之。
独抑王守仁功未叙,至嘉靖初始起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谷应泰曰:武宗慢弃神器,王纲不守,累叶金瓯,视为中原之鹿。于是群邪睥睨,萧墙之内,虎视,人有风云之想矣。宸濠
复护卫于正德二年,举兵于正德十四年。十余年之间,棋布星罗,贼党几扁海内。当其始也,觇螽斯龙种之衰,妄冀千秋万岁之约,畜梁孝、淮南之志,要结伍被、严助之欢。舆服升朝,俨然大宝;称戈喋血,讵其本怀。既而玉历无疆,妖谋渐泄。罗络弥严,腹心愈广。其骨便不附者,内则大学士费宏,外则巡抚孙燧、副使许逵数人已耳。宫掖树其私人,六卿半其羽翼,京省津梁,飞骑立达,荆蛮、百越,振臂能呼。知义旗之莫举,料乘舆之必东,设伏关辅之间,阴谋博浪之事。嗟乎!飞鹰扬羽,已上其鞴,游鱼鼓,已吞其饵。武宗方且改号将军,贬名镇国,右挈江彬,左倚忠、永,张皇国门,有同儿戏,岂不危哉!所幸宸濠身居彭、蠡之间,结聚椎埋之客,地利既失,人谋不臧。玉烛灰而复明,皇舆昃而旋正,是乃天意,夫岂人事焉?
若王新建■岖江介,倡率群僚,亟攻南昌,覆其巢穴,迎战鄱阳,击其惰归,柴桑捷而长鲸昼徙,湓口围而宝帐宵灰,兵甫万余,时才旬日,天生李晟,为国非为朕也。大功甫立,疑谤旋生,角巾野服,口不言功,委蛇于群阉之间,调护于悍军之日,所忧在国衅而不在身危,所争在民心而不在已爵。卒之上勋格而不行,五等加而又夺。然而陈汤之爵失而不冫民其功,魏征之碑仆而讵损其直。微彰柔刚,龙蛇伸屈,殆所谓浩然正气,日月争光者与?
若夫孤城单旅,牵制贼兵,不使下留都者,安庆知府张文锦,武臣杨锐、崔升也;闻难赴义,先登摧敌,佐成大功者,知府伍文定及邢、徐琏、戴德孺也;分剪支蔓,收复降郡者,知府陈槐、曾也。王琼拔守仁于未有事之先,未雨绸缪,国之元臣;张永一寺人耳,片言感悟,力为左右,吕疆、张承业之功,何以加焉。悲夫!樊哙以吕戚而得免菹醢,杜预赂朝贵而始遂功名,功臣志士所遇,抑又何穷与?
卷四十八
○平南赣盗武宗正德六年夏四月,江西盗起,命右都御史陈金总制军务,右副都御史俞谏提督军务讨之。先是,江西诸郡盗贼蜂起,赣贼犯新淦,执参政赵士贤。靖安贼胡雷二等据越王岭玛瑙寨,华林贼陈
福一破瑞州,既而抚州东乡、饶州桃源洞等处贼亦作乱。金等奏调广西田州、东兰等处狼兵合征之。七年春正月,南赣巡抚都御史周南率兵攻破大帽等山寨,尽平
之。大帽山交界江、闽、广三省,贼首张番、李四仔、锺聪、刘条、黄镛等聚徒数千流劫,攻陷建宁、宁化、石城、万安诸县。南分遣江西兵从安远入,攻破巢穴七,广东兵从程乡入,攻破巢穴九,福建兵从武平入,攻破巢穴八,擒番等,悉斩之。俘获贼属,夺回良善甚众。
二月,江西按察司副使周宪率兵讨庐山、左湖、盆塘贼,败之,擒斩数百人。四月,周宪移军攻华林贼于仙女寨,拔之。进克鸡公岭,先后擒斩千余人。进薄华林,绝其出道,贼益窘。
五月,周宪攻华林贼,及其子干俱死之。先是,陈金檄周宪等分兵三路讨华林贼,宪率兵进,会谍者言贼饥疲,宪信之,遂檄兵夹攻。其二路失期不至,宪与贼战,独深入。山谷峻险,贼凭高发擂石下如雨,兵败,宪被执,刀中宪首,血流满面,左髀复中钅仓,不能行,大骂贼不绝口。贼怒,支解之。子干见父被执,跃马直前,中流矢,力战堕崖死,贼势复振。事闻,赠宪官,谥忠愍,旌其子。
六月,南昌知府李承勋,会同按察使王秩督兵进攻华林贼,承勋招降贼帅黄奇,置麾下,有智略,任用之。人谓勋宜防不测,承勋益亲信,令宿帐中,奇感奋,誓以死报。承勋乃令奇入贼寨说其党,多来降者,与约期,令俟报。至期,承勋令土酋岑猛选精兵五百人夜与俱至山下。承勋令黄奇密入寨,诱所与约降者来,既见,复纵之去,令为内应。承勋乃与猛帅五百人夜衔枚登山,历重险上,黄奇与数人前导。至垒,贼方鼾睡。直夜者击三更,奇拔栅率众入,五百人奋刀砍之,内应降贼亦合势夹攻。贼仓卒不知所为,求甲仗皆不得,斩首三千余级。余众奔出垒,乘夜逃匿山谷。候晓,搜诸山,又斩获千余人,华林贼遂平。于是移兵击靖安玛瑙寨贼,尽俘之。都御史陈金奏江西华林贼已剿平,桃源贼王浩八愿抚,加金太子少保,余论功行赏有差。
冬十月,命右都御史陶琰总督诸军务事。初,廷议以河北、江西诸寇未平,故复敕琰总理军务事,至则刘六已灭,王浩八听抚。琰虑浩八谲诈难信,乃奏设兵备,及简拔郡寮有才者,分处要害。
八年春正月,桃源贼王浩八等复作乱,率五洞蛮兵与东乡贼分劫州县。命操江副都御史俞谏提督军务,同总兵刘晖率狼兵进剿。夏四月,江西兵备副使胡世宁约王赛一内应,引兵征东乡剧贼
乐庚二、陈邦四等,尽擒之。东乡故贼巢,世宁抚御反侧,务立信义,乐庚二、陈邦四怙乱复叛,悉擒馘。王赛一效顺有功,奏原其死。既而修城濠,迁县治经,武赈饥,百姓晏然。
五月,江西参政吴廷举单骑入桃源,谕剧贼王浩八等,计擒贼渠以出。桃源贼用兵历年,征讨费以万计,而贼益炽。廷举欲用奇谋取胜,免胄单骑入贼巢,谕令解散,为贼所留,耀武劫威,廷举略不为动。久之,因得以识其左右有谋勇者,阴结之,使执其渠,因奉廷举归。
俞谏率狼兵大败桃源贼于裴源。初,谏因吴廷举被执,移兵桃源进剿,知府李承勋曰:“贼乏食,必掠裴源积粟,请赣兵及南昌兵自岳阳分两翼伏裴源待之。”贼果入裴源,大败遁去。
桃源贼弃巢奔突四出,俞饶、信,纵掠徽、衢诸州县。初,贼闻狼兵至,颇惧,欲降。按察司王秩欲受之,已有约。议者以贼反复不可信,欲乘兵威扑灭,取降者杀之,贼复大乱,弃巢奔突四出,劫掠徽、衢等处,民被其害。
六月,总督浙江军务都御史陶琰、巡抚应天都御史王缜会总制江西都御史俞谏,夹攻桃源贼王浩八于徽、衢,平之。初,琰虑桃源贼听抚难信,预为之防,至是,果突入境,督兵会剿,余党悉平。总制俞谏奏江西贼平、请建东乡、万年二县,分治地方,抚安人民。从之。
十二月,俞谏调兵征建昌贼徐九龄等,平之。建昌贼为患数年,势逼益府,官军不能讨。至是,谏命师悉擒以还。九年三月,总制军务俞谏檄兵备胡世宁等,会兵剿临川四寨宿
盗,尽平之。十月,升南昌知府李承勋浙江按察司。太监黎安欲夺承勋功,诬陷之,大理卿燕忠即讯广信,得直。十二年二月,巡抚南赣都御史王守仁檄四省兵备官选募民兵操
练。初,陈金讨桃源、华林诸贼,多所招抚,未大示惩创;又民间父兄被杀者,不得报雠,时相诟訾,诸凶不自安,转徙啸聚,不数年仍起为盗。又南赣地多山险,易为巢穴。南安、横水、桶冈诸寨,有贼首谢志山、蓝天凤,漳州、氵利头等寨有贼首池大鬓等。于是福建、江西、湖广、广东之界,方千里皆乱。兵部尚书王琼知守仁才,特荐用之。守仁至,以前者多调狼达土军,糜费俞万,乃使四省兵备官于各属弩手、打手、机快中,选骁勇有胆力者县千人,少或八九百,选最者优廪饩,署为将领。其兵备原额官军,汰老弱三分之一,各县贤能官统之,专守城隘。所募精兵,随各兵备官屯札,别选官分队统习之。于是各县屯戍既足防守,而兵备召募者,又可应变出奇,盗贼渐知所畏。
三月,王守仁调三省兵,攻信丰、龙南流贼,连败之。贼突至信丰,守仁令乘险设伏,厚集以待之,乃潜令兵往,径道夹攻。贼奔溃象湖山拒守,又潜兵捣其巢穴,大败之。贼复溃入流恩、山冈等巢,寻遁去。
五月,王守仁调兵攻何塘洞山寨,贼酋张师富等及长富村等处二十余巢,平之。其胁从余党,悉愿携带家口,出官听抚,守仁委官安插复业四千余人。复檄知府李调兵擒贼帅陈能,平其巢穴。
秋七月,王守仁请提督军务。许之。初,守仁上疏论狼兵所过,不减于盗,转输之苦,重困于民。乃请便宜行事,期于成功,不限以时,兵众既练,号令既明,事无掣肘,可以相机剿灭。众迂其议,屡不报。尚书王琼慨然曰:“朝廷有此等人,不与以柄,又将谁用?”因守仁疏复议,即奉旨改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
冬十月,王守仁讨汀州左溪贼蓝天凤等,平之。天凤等与赣南下新、稳下等洞贼雷文聪、高文晖等盘据千里,守仁集从事议曰:“诸巢为患虽同,事势各异。以湖广言之,则桶冈诸巢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诸巢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诸巢为贼之腹心,而桶冈诸巢为之羽翼。今不先去腹心之患,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非吾利也。况贼但闻吾檄湖广夹攻桶冈,横水、左溪必观望未备。出其不意,可以得志。横水、左溪既破,移兵桶冈,势如破竹矣。”乃遣都指挥许清率兵自南康新溪入,知府邢率兵自上犹县石人坑入,知县王天与率兵自上犹县白面峪入,皆会横水。指挥郏文率兵自大庾县义安入,知府唐淳率兵自大庾县聂都入,知府季率兵自大庾县稳下入,县丞舒富率兵自上犹县金坑入,皆会左溪。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戢各率兵从上犹、南康分入,以遏奔轶。守仁亲率兵千余,自南康进捣横水,与诸军会。分布既定,乃以初七日分道并进。守仁至横水,谢志山等仓卒据险拒之。守仁未至贼巢三十里驻兵,夜募乡兵善登山者四百人,各执一旗,赍铳炮,由间道攀上险,分布近贼巢左右极高山顶,伏觇贼。度我兵至险,举炮火应。又预遣人夜率壮士缘上险,夺发其滚木石。十二日,守仁率兵进至十八面隘。贼方凭险迎敌,忽闻近巢诸山顶炮声如雷,烟焰涨天。守仁麾兵进逼之,贼大惊失措,谓官兵已尽得其巢穴,遂弃险走。我兵乘胜骤进,指挥谢杲、马廷瑞兵由间道先入,焚贼巢。贼退无所归,大奔溃,遂破横水大巢。邢、王天与等各破数巢,皆会于横水。郏文、唐淳等各破数寨,皆会于左溪。会天雾雨,休兵。已谍知诸溃贼收集余众,据险立栅,然仓卒无资粮。守仁乃下令各营皆分兵为奇正二哨,一前攻,一后继,用土人为乡导。自是诸营各分道破余巢,伍文定、张戢亦连破数巢,入会左溪,贼悉平。
十一月,王守仁会兵攻桶冈。初,守仁乘横水、左溪之胜,遣人谕以祸福。于是桶冈贼锺景纳款降。守仁使夜入贼巢谕之,期以初一日使人于锁匙笼出降。贼方恐,见使至,皆喜。而横水、左溪贼持不可,迟疑未决,守仁遣使于锁匙笼促降。而别遣邢率兵入茶坑,伍文定率兵入西山界,唐淳帅兵入十八磊,张戢帅兵入葫芦洞,俱冒雨入。蓝廷凤方于锁匙笼聚议,忽闻诸兵已入险,皆震愕,急奔入内隘,阻水为阵。邢麾兵渡水前击,张戢冲其右,伍文定又自张戢右悬绕出贼旁,贼败走。舒富、王天与亦由锁匙笼入。贼悉众奔十八磊,唐淳严阵迎击之,贼又败。会日暮,扼险相持。明日,诸军合势并击,邢先破桶冈大巢,诸军奋勇并进,俘斩甚众。湖广兵亦至,贼余众遁入山谷。守仁遣诸将分道捕之,于是横水、左溪、桶冈之贼略尽,贼首蓝廷凤、萧贵模等皆斩获无遗。守仁出师凡两月,平贼巢八十四处。遂议于横水等处建城,设安远县治,控御三省。捷闻,擢守仁右副都御史。
十三年春正月,王守仁讨氵利头贼,平之。先是,守仁征横水、桶冈等贼,虑氵利头贼乘虚出扰,乃使人赏以银布,谕降之。惟贼首池大鬓不从。守仁计兵力未暇羁縻之,勿深问。有金巢等率众降,守仁厚抚之,令从征。及横水破,大鬓惧,遣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诣守仁亦降,即愿从征立功,实觇虚实为内应也。守仁知之,令从别哨,远其归路。阴使人分召近氵利头诸县被贼害者询之,得其情,各授方略,遣之归,令密集兵众,候平桶冈报师期。及桶冈平,大鬓益惧。守仁遣使至氵利头,赐诸贼牛酒,见贼严为备,诡语使者曰:“龙川新民郑志高、卢珂欲雠杀掩袭,故备,非虞官兵也。”守仁佯信其言,怒卢、郑,移檄临川,廉二人擅兵状,且令大鬓除道,候还兵讨之。大鬓假使来谢,无劳官兵,当自防御之。卢珂、郑志高、陈英者,龙川已招新民也,仍领旧部三千余众。时诸县民皆为大鬓所胁,三人者独抗贼,贼雠之。守仁还兵,三人来告变,言大鬓反状。时池仲安方领兵在守仁所,守仁乃佯怒三人,收缚,将斩之,曰:“大鬓方遣弟领兵报效,安得有此?”仲安遂叩首辨列三人罪恶,守仁佯信之,械系珂等,置之狱。守仁密使人至狱中谕以意,令三人无恐,且遣使归,集众以候。十二月二十日,守仁还至赣,张乐大享将士,下令横水、桶冈既平,氵利头归顺,境内无虞矣。民久劳苦,宜休兵为乐。遂散兵使归农,乃遣仲安归报其兄,以卢珂被系故,遣使令大鬓勿撤备,以防珂党掩袭,大鬓意乃大安。守仁别购仲安所亲,说仲安令自来投诉,云:“官意良厚,何可不亲一往谢?况使卢珂等言无所入。”大鬓信之,谓其下曰:“欲伸先屈,赣州伎俩,须自往观之。”遂帅其徒四十余人自诣赣。守仁先已檄诸郡县及龙川等,勒兵候报,至是探知大鬓就道,亟遣使发诸路兵候氵利头。然道经贼巢始达,则使别赍一檄为捕卢珂党与者,佯示贼。贼果问,见檄遂不为意。大鬓至赣,谒守仁,见军门无用兵形,又觇知珂等系狱,意益安,遣人归报其党,谓事无他。守仁乃夜释珂等,使间道归发兵,而令诸官属以次设牛酒,日宴犒大鬓等,缓其归。久之,度珂已至家,诸郡县兵当大集,守仁乃设犒于庭,先伏甲士,引大鬓等入,悉擒之。出珂状讯之,皆服,遂悉置狱,而趣诸路同抵贼巢。守仁率亲兵由龙南县冷水径直捣下氵利大巢,诸路兵皆令入三氵利。贼弛备既久,骤闻官兵四集,惊惧,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锐千余,据险设伏于龙子岭。官军为三冲,犄角进,指挥余恩首击贼,战良久,贼败。王受等追之,伏发被扼。适推官危寿兵至,鼓噪前冲之。千户孟俊率兵绕其后,贼大溃,遂克三氵利大巢。余贼精锐尚八百人,聚九连山。山四面险绝,惟一面得上。贼设石滚木拒之,官兵不敢近。守仁乃令官兵衣贼衣,抵暮,诈为贼败奔者上山。贼见之,果相招呼,官兵乃得渡险,遂扼其路。贼觉,急御,则大众已阑入矣。贼不支,乃退走溃出,官兵先四路设伏待之,擒斩略尽。余徒二百人恸哭请降,守仁纳之。相视诸险隘,以和平地方控扼三省,奏设县治。下部议,从之。遂班师。捷闻,赐玺书褒赏,余功赏赉有差。南赣自此无警矣。
谷应泰曰:正德浊乱,群盗蜂起,而江西之盗有五:大帽山者号赣贼,仙女寨、鸡公岭者号华林贼,玛瑙寨、越王岭者号靖安贼,王浩八为桃源贼,乐庚二、陈邦四为东乡贼。自江西副使周宪战死华林,总督陶琰再抚浩八,而二贼称最剧矣。至巡抚周南平赣贼,知府李承勋平华林、靖安,参政胡世宁、吴廷举平桃源、东乡,当是时,陈金、俞谏实节钺,承勋、廷举功最出奇,经营九载,至正德十一年而南赣贼党略平。皇灵未畅,苞蘖旋萌,于是江西之贼复有四:蓝天凤等为左溪贼,谢志山等为横水贼,锺景等为桶冈贼,池大鬓等为氵利头贼。新建以廷推旧望,简荷新衔,规画山川,广行间谍,亲破贼巢者八十余,增设县治者二,特设南赣提督军门者一。自正德十二年受命,至十三年而江西贼悉平矣。
夫诸臣平贼,迟而变随,新建平贼,速而贼定。盖江西南临百粤,北枕大江,东连闽峤,西接荆蛮,地延千里,址交五省。又有崇山峻岭,鸟道丛篁,车骑不得长驱,米刍不得时给。王师直指,则鸟遁深林,振旅还朝,即鼠谋窃发。揆其形势,则决地之翼不能离巢,径丈之鳞终难失水。然而尉陀有七郡之计,任嚣效坐大之志,庾岭以南,举足非国家有也。当四贼再发,氵利头远在汀州,桶冈实处楚境,左溪、横水连亘其中,彼且视狡兔之窟,成率然之形,汉天子有神灵,岂能从天而下乎?而当时议者动思言抚,此何异招麋鹿于金镳,呼亡猿于朱槛?有踯躅倘徉去之惟恐不速耳。抚不就而用剿,征调狼达,兼招苗峒,劫掠性成,罕知王制,引入内地,恃为长城。贼甫兽骇,我已鸱张,贼苟帖耳求生,则我已受之恐后矣。羁縻勿绝,岂久安长治之道也哉!
新建悉罢客兵,自募乡勇,养兵数月,观衅旬时,德裕筑筹边之楼,文渊画聚米之势,犹虑贼兵四出,牵制我师,伪抚氵利头,佯委桶冈,使皆怀疑观望。徘徊之间,鼓行而进,直捣中坚,奇兵云扰,铁骑飚驰,横水覆巢,左溪失险矣。桶冈既断右臂,王师已入门庭,兼两寨逋逃自相骇触,乘其破胆,一鼓遂登,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也。氵利头愚狡,新建玩弄股掌,贼首池大鬓等皆千里诱致,缚之樽俎。渠魁已在槛车,天兵已薄贼险,而彼且鼾寝晏然。鼓角一鸣,千山声动。贼于斯时,登陴授兵则一木不支,仓皇出逸则四面楚歌,相顾解甲,恸哭请降。武侯五月渡泸,而南人不复反矣。夫江介岭表,限在天南,拊背扼吭,专支阃外。杨仆楼船,马援铜柱,比之新建,何以称焉!
卷四十九
○江彬奸佞(钱宁附 )武宗正德七年冬十月,内旨欲调边兵入卫京师,大学士李东阳等及府、部、科、道力谏,不听。时幸竖有献密计者,言京军不习战阵,欲调宣府官军入卫京师,而以京军充数戍边,每岁春秋更调,如班操例。上遣司礼监谷大用至阁议,东阳力持以为不可。大用谓上有先入之言,不可破,姑试之以俟再议。东阳曰:“某等职在论思,今日曲从,即有后患,百死何赎!”乃上疏曰:“宣府,京师北门,切近漠北。朝廷屯宿重兵,分地防守,尚恐不给,每年河南等处边军轮班备御。近因流盗猖獗,动调官军,乃一时权宜,甚非得已。盖京军官军,各有分地,无故而动,一不便也。京军备边,不习战阵,恐伤国威,二不便也。京军出京,骇人耳目,闻之各处,未免惊疑,三不便也。京军在外,恃势淫怙,将官护短而不可禁,边方受害而不敢言,四不便也。边军在内,狎恩恃爱,傲睨军民,蔑视官府,小则怠缓,大则违法,治之则或不能堪,纵之则愈不可制,五不便也。远违妻子,弃捐坟墓,或风俗之不相宜,或糗粮之不相续,六不便也。粮草之外,必须行粮,布花之外,必须赏赉,糜费无纪,七不便也。往来交替,日无宁息,仓卒之际,或变起于道途,厌倦之余,或患生于肘腋,八不便也。示京营之空虚,见中国之单弱,九不便也。西北诸边,见报声息,唇齿之地,正须策应,脱有疏失,咎将谁归?十不便也。”疏上,翌日竟降内旨行之。
召大同游击江彬等入京师。彬,宣府人,骁勇狡险,时从宣府副总兵张俊征流贼于山东,惟杀掠良民以邀赏。班师入京,赂钱宁,引入豹房,得见上。彬机警,善迎人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国姓为义儿,时时在上前讲说兵事,因请尽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精兵,入京操练。时许泰、刘晖等皆有宠于上,号“外四家”,而彬尤甚。边卒纵横骄悍,都人苦之。上尝于西内练兵,令彬等率兵入习营阵,校骑射,或时为角抵之戏。上戎服临之,铳炮之声不绝禁中。千户周麒常叱之,彬竟陷麒死,于是左右皆畏彬。
八年冬十月,以钱宁掌锦衣卫事,赐姓朱。宁,镇安人。太监钱能镇守云南,宁幼鬻能家,能死,事刘瑾,因得见上,上甚悦之。尝醉,枕宁卧,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但伺宁。宁内侍帝,外招权纳贿,诸大臣造谒恐后,小拂意即中害。内侍武臣率重资投宁,求镇守总兵。都察院经历钱岌至拜宁为父,密伺廷臣忤宁者弹斥之。是时,内臣张锐掌东厂,威势与宁埒,中外号曰“厂卫”。
九年春二月,帝始微行黄花镇等处。近幸朱宁、张锐、张雄等日导上游畋微行,不可谏止。十年秋七月,浙江左布政方永良劾朱宁鬻钞害民,不报。时宁
黩货无厌,以钞二万发浙江,易银三万余两。良永上言:“四方群盗甫息,疮痍未瘳,边塞多虞,浙东、西雨雹为灾,嗷嗷千里,臣苟隐忍不为陛下言之,则已敛之财必入朱宁之手,而民心伤;民心伤则邦本摇,陛下宁不为之寒心乎?臣惟朱宁窃宠以来,陛下之赐与无算,四方之馈遗不赀,箧笥之中必不少此,乃苛敛无已,负恩实深。伏乞陛下割偏私之爱,下之诏狱,明正典刑。仍急行浙江巡按监察御史,将已敛钞银尽给还民,民怨可慰,臣死且甘心。倘不以臣言为然,置之不问,日复一日,尾大不掉,必蠹军食民,肆无厌之求,有出于寻常所不料者,陛下悔之晚矣。”疏入,宁颇惧,乃委过下人,遣卫卒追所发钞,而以价银还之民。时宁怙宠藉威,举朝屏息,独永良讼言攻之,憾之不置。寻永良上疏乞致仕,从之。
十一年春正月,上御豹房,与江彬等同卧起。彬、泰、晖皆赐姓朱。彬等与都督钱宁,中贵张忠、卢明、秦用、萧敬,优人臧贤表里擅权为奸,诸司章疏多阻格不上。然诸宠皆出彬下,彬时导上出宫禁,游猎近郊,群臣谏,不听。
八月,大学士杨一清上疏乞休,略言:“宫府异体,用舍违宜,官帑空虚,浮费冗食不能革,民力困弊,征求苛敛不能除。谗言可以惑圣听,匹夫得以摇国本,禁庭杂介胄之夫,京师无藩翰之托,地震天鸣,日食星变,旱干水溢,报无虚日,腼颜在位,将安用之!”疏入,忤朱宁,致仕归。
十二年夏六月,中旨革彭泽职为民。先是,彭泽经略哈密,纳币土番,颇失国体。既召回,掌都察院事,常与言官论及朱宁,辄忿曰:“吾恨不手刃丶此贼!”兵部尚书王琼数憾泽,因以语宁,且曰:“吾为公致彼来,公自察之。”遂招泽相过,匿宁屏后,故以言激之,泽复大骂。宁由是深衔之。至是,琼劾泽擅命纳币土番,致启边衅。奏上,宁营内旨除名。
八月,上出关游猎。先是,江彬等屡导上出宫,游戏近郊。彬并骑铠胄,几不可辨,因子数言宣府乐。至是遂出居庸关,至宣府临塞下。巡关御史张钦上疏谏,不报。彬为上营镇国府第于宣府,辇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时时入民家益索妇女以进,帝乐之忘归。九月,上幸大同,猎阳和诸城。上时独乘一马,卤簿侍从皆不及。二十七日,方猎,天雨冰雹,军士有死者。是夜,又有星陨之异。明日,驾赴大同,北寇数万骑犯阳和,掠应州,上命诸将击之,引去。
十月,南京吏科给事中孙懋上疏言:“都督江彬以枭雄之资,怀忄佥邪之志,自缘进用以来,专事从谀导非,或游猎驰驱,或声色货利,凡可以蛊惑圣心者,无所不至。去年导陛下幸南海子,幸功德寺,又幸昌平等处,流闻四方,惊骇人听。今又导陛下出居庸关,既临宣府,又过大同,以致寇骑深入应州,使当日各镇之兵未集,强寇之众沓来,几何不蹈土木之辙哉!是彬在一日,国之安危未可知也。”不报。上还京,封江彬平卤伯,许泰安边伯,冒应州功也。
典膳李恭具疏请回銮,指切江彬罪,拟朝贺上之。彬闻,逮恭拷毙于狱。给事石天柱刺血上疏,御史叶忠言尤深切,俱不省。十三年春正月,上郊祀毕,复出关游幸。太皇太后王氏崩,乃
还京。江彬为营卒报怨,遣百户朱英执人于平谷。御史董相杖而系之,且欲奏闻。彬遽谮于上,降相徐州判官。夏四月,上以太后将葬,亲诣天寿山祭告六陵,遂幸黄花镇、
密云等处游猎。六月,宁夏塞有警,上复议北征,自称“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巡边,以江彬为威武副将军扈行,令内阁草敕。大学士杨廷和、梁储、蒋冕、毛纪上疏力谏,且云:“万一宗藩中援祖训,指
此为言,陛下何以应之?又或以朝无正臣,内有奸邪为名,陛下之左右与臣等何以自解?”不听。廷和遂称疾不出。上御左顺门,召梁储,面趋令草制。储对曰:“他可将顺,此制断不可草。”上大怒,挺剑起曰:“不草制,齿此剑!”储免冠伏地泣谏曰:“臣逆命有罪,愿就死。草制则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良久,上掷剑去,乃自称之,不复草制,彬亦罢副将军。
命礼部尚书李逊学等廷议建储居守。时钱宁意在宁藩世子,江彬意别有属,梁储厉声曰:“皇上春秋鼎盛,建储未易轻言,万一有他,吾辈伏斧矣。邪谋岂可听徇!”兵部尚书王琼、吏部侍郎王鸿儒亦力言不可,议遂寝。
七月,上北巡,出居庸关。先是,上既还京,辄思宣府乐,称曰“家里”。至是,复历宣府至大同。大同巡抚都御史胡瓒乞回銮。瓒以沙漠之地,不宜久留,而扈从边将恃江彬等怙宠,大为边地害,上疏极论,且引汉袁盎谏文帝为言。不报。十月,上自偏头关渡河幸榆林。彬索金璧裘马数十万,令边吏献虎豹犬马。南京礼部右侍郎杨廉、兵部尚书乔宇上疏谏止。不报。
十四年二月,上自榆林还京。三月,上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太师镇国公朱寿”,制下南巡。上欲登岱宗,历徐、扬至南京,临苏、浙,浮江、汉,祠武当,
扁观中原。时宁王宸濠久畜异谋。制下,人情汹汹。翰林修撰舒芬等约群臣上疏乞留,俱会关下。吏部尚书陆完迎谓曰:“主上闻直谏,辄引刀为刎状。”完意盖以阻言者也。于是翰林修撰舒芬等疏先入,兵部郎中黄巩、员外陆震联疏入,吏部郎中夏良胜、礼部郎中范潮、太常博士陈九川疏继入,医士徐鏊以医谏,吏部郎中张衍庆、礼部郎中姜龙、兵部郎中孙凤、陆俸等率部寮合疏入,工部郎中林大辂等、大理寺正周叙等、行人司副余廷瓒等,亦合疏先后入。上大怒,召江彬示之。以彬言下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锦衣狱。命舒芬、张衍庆、姜龙、孙凤、陆俸等百有七人,跪午门外五日。林大辂、周叙、余廷瓒等二十余人,俱下狱。明日,黄巩等六人亦跪五日。时舒芬疏最切直,而巩以事出江彬,故独劾之。芬疏略曰:“陛下之出,以镇国公为名号,苟所至亲王地,据勋臣之礼以待,陛下将朝之乎?抑受其朝乎?万一循名责实,求此悖谬之端,则左右宠幸之人无死所矣。陛下大婚十有五年,而圣嗣未育,故凡一切危亡之迹,大臣知之而不言,小臣言之而不尽,其志非恭顺,盖听陛下之自坏也。尚有痛哭泣血,不忍为陛下言者,江右有亲王之变,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宁为市■,以陛下为奕棋,以革除年间事为故事,特左右宠幸者知术短浅,不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闻此言,虽禁门之外亦警跸而出,安肯轻亵而漫游哉!”巩疏略曰:“陛下临御以来,祖宗纪纲法度,一坏于逆瑾,再坏于佞幸,又再坏于边帅之手,至是将荡然无余矣。天下知有权臣,而不知有陛下;宁忤陛下,而不敢忤权臣,陛下勿知也。乱本已生,祸变将起,窃恐陛下知之晚矣。”因陈六事:一曰崇正学,二曰通言路,三曰正名号,四曰戒游幸,五曰去小人,六曰建储贰。陆震见其疏稿,同署名以进。于是京师连日阴霾昼晦,禁中水自溢,高桥四尺许,桥下七铁柱齐折如斩,时三月二十五日也。金吾卫指挥张英者,肉袒挟两囊土数升,当跸道哭谏,不允,即拔刀自刎,血流满地。侍卫人缚送诏狱,问英囊土何为?曰:“恐污帝廷,洒土掩血耳。”殒命狱中。是日,内旨舒芬等百有七人,俱廷杖三十。疏首谪外任,余夺秩半年。黄巩等六人,俱廷杖五十。徐鏊戍边。巩、震、良胜、潮俱削籍。林大辂、周叙、余廷瓒廷杖五十,降三级外补。余杖四十,降二级外补。死杖下者,员外陆震,主事刘校、何遵,评事林公黼,行人司副余廷瓒,行人詹轼、刘、孟阳、李绍贤、李惠、王翰、刘平甫、李翰臣,刑部照磨刘珏十余人。车驾竟不出,彬等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惮之。
六月,宁王宸濠反。初,钱宁受濠贿,左右之。太监张锐思倾宁,力言濠不法事。锐言先入,宁不知也。见帝且盛称濠贤,帝不应。宁惧,乃驰报濠,而委罪臧贤。贤谪戍边,中道使校尉伪为盗,掩杀之。帝亦执宁,下之狱。彬等欲邀功,赞上亲征。会王守仁已擒宸濠以俘献,上诏止之。
九月,上戎服至南京,令百官皆戎服迎,各官竟朝服往,上不问。十五年春正月朔,上受朝贺于南京。时江彬率边卒数万扈从,恃恩无人臣礼,公卿而下,侧足事之。魏国公徐鹏举设宴招彬,不
启中道门,又不设座中堂。彬大怒,问故。对以高皇帝曾幸其第遂为故事。彬不得已,就宴。六月,江彬遣兵官索南京各城门锁钥,兵部尚书乔宇危言止之。
宇为南京兵部,务持法守正,亦多材略。每事稍裁抑彬,人倚以为重,彬亦颇惮之。一日,彬遣使索城门钥,城中大骇。督府使问宇,宇曰:“守备者所以谨非常,城门钥有祖宗法制在,虽天子诏不能得。”督府以宇言拒之,乃止。彬每矫制,日有所求,宇承制必请面覆始行,彬计少沮。时上驻跸南京,久居旧邸,不入大内。复欲往幸苏、浙、湖、湘间,宇倡九卿台谏,三上章,伏阙请回銮。上召彬议,彬怒,欲重谴。其党劝之曰:“往岁京师已甚,何可再也!”彬意乃解,请慰谕百官各归治事。七月,扈从大学士梁储、蒋冕跪伏行宫门外泣谏,请从百官奏回銮,自未至酉。上遗中官取奏入,且谕之起。对曰:“臣未奉旨,不敢起。”乃令中官复出传旨:“不日即还。”储等出。闰八月,上至镇江。十月,上自南京班师。
十六年春正月,上还京。江彬益骄横,其所部边卒,桀骜不可制。三月十四日丙寅,上以疾崩于豹房。皇太后张氏与大学士杨廷和等定议,奉遗诏迎取兴献王长子嗣皇帝位。初,上寝疾,彬犹改
团营为威武团练,自提督军马,中外虑彬旦夕反。帝崩,彬偶不在左右,皇太后召廷和等议,恐彬为乱,秘不发丧,以上命召彬入。彬不知帝崩,并其子入,俱收之。皇太后下制暴彬罪恶,厚赏彬所部诸边卒,散遣归镇。执其党数人下诏锦衣狱论罪,磔于市。籍其家,金七十柜,银二千二百柜,金银珠玉珍宝首饰不可胜计,隐匿奏疏百余本。世宗即位,正彬党罪恶,谪戍及论死者数十人,并诛钱宁。太监窜逐者亦数十人。
谷应泰曰:江彬以边卒入侍,稔恶十年,颠越乘舆,几危社稷。然迹其所为,非有他谋,特崛强鸷悍庸材耳。方彬之起家塞上,睥睨宫闱,此何异禄山之侍玄宗乎?且其外握边兵,内交近侍,钱宁、张忠皆其羽翼。辟之莽乃依恭,卓复结让,庭凑内附守澄,沙陀通好令孜,区区之天下,一物亡商,二憾覆晋。武宗存,则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宗崩,即矫遗命以擅大宝,不待智者而决矣。而乃招致边军,入演大内,君臣戎服,凶器为娱。继遂厌心万乘,屏足九重,诱导以离宫之欢,恣情于驰骋之乐,抟苍鹿,扌益玄熊,乐如是足矣。即其殄灭善类,斥谴正人,血飞犴狴,逐半朝堂,亦犹之猛虎在槛,咆哮欲出,饥鹰在鞴,忿扬思飞,初非有剪除异已之心,质劫公卿之志也。
夫彬本武人,而武宗所喜在戎服言兵。彬生沙碛,而武宗所喜在游巡天下。顺其志,则相与扬戈跃马,拂其意,则相与严威峻法。同声相应,同道相谋。《书》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非徒圣主,彼亦诚然。逮其震主之威已立,赤族之祸将成,虽有中庸,亦必巧营三窟,计成百足。乃至武宗弥留之际,彬犹晏然归卧私第,命一介之吏,奉尺一之诏,召之而即至,同车疾驱,父子骈首,何其愚与!
夫曹爽释兵归天子,求老私第;商鞅刑太子傅,孝公崩,欲自亡入魏。自古以来,器小而位高,威重则身危,奸邪前败,祸患后随,濒死而不之悟者也。然予以为武宗之世,逆瑾之变,十常侍、甘露之党也。河北、山东、江西、四川之寇,黄巾、黄巢之乱也。钅番、宸濠之变,七国、八王之孽也。江彬之奸,董卓、禄山之衅也。然而阴а甫合,旭日旋升。大厦欲倾,漂摇不入者,则以构祸诸人,类皆乳臭,茫茫草泽,更无英雄。至于在内如六给事、十三御史、编修舒芬等百有七人,在外如杨一清、王守仁、林俊、彭泽莫不恸哭斩奸,呼号阻驾,枕戈流涕,投袂登舟。观于水溢宫门,桥柱七折,上天告谴,似为言官。兼之明星夜陨,特劝回銮,吴、楚飓风,尽饱鱼腹,此非诸君子格天之功,抑或祖宗在天之佑与?《传》曰:“善人,国之纪也。”《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斯之谓与!
卷五十
○大礼议武宗正德十六年夏四月,帝即位。帝兴献王子,宪宗纯皇帝孙也。宪宗生十皇子,长孝宗敬皇帝,次兴献王。弘治七年甲寅,兴献王之国安陆州。正德二年秋八月,帝生于兴邸。时黄河清,庆云
见,轸翼分。已而献王薨,帝受敕嗣理国事。至是,年十有五矣。武宗无子,临崩遗诏曰:“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
王长子厚总,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时三月丙寅也。翼日丁卯,遣司礼监太监韦、寿宁侯张鹤龄、驸马都尉崔元、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赍诏谕金符之安陆州。戊寅,等至兴邸,帝迎诏国门外,至承运殿开读。已,乃登座受符朝藩卫。
四月壬午,帝辞兴献王园寝。癸未,发安陆,辞帝母蒋妃,呜咽涕泗。帝母曰:“吾儿此行,荷负重任,毋轻言。”帝曰:“谨受教。”比发安陆,帝以藩卫官校不隶有司,恐为沿途扰,特命从官骆安等严敕之,所过辞谢诸王供馈,屏绝有司珍献,禁行殿毋过奢。丁卯,礼部员外郎杨应魁上礼仪状,请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翼日,百官三上笺劝进,俟令旨俞允,择日即位。大学士杨廷和命仪部郎中余才所拟也。壬寅,车驾至良乡,帝览礼部状,谓长史袁宗皋曰:“遗诏以吾嗣皇帝位,此状云何?”癸卯,至京师,止城外。廷和固请如礼部所具状,帝不许。乃御行殿受笺,由大明门入,日中即位,以明年为嘉靖元年。凡正德间冒滥军功将校,夤缘监织榷税诸弊政,尽行厘革。赦死杂犯以下末减有差。丙午,遣官往迎帝母兴献妃。
戊申,命礼官集议崇祀兴献王典礼。礼部尚书毛澄请于大学士杨廷和,廷和出汉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此篇为据,异议者即奸谀当诛。”时有待对公交车举人张璁者,为礼部侍郎王瓒同乡士,诣瓒言:“帝入继大统,非为人后,与汉哀、宋英不类。”瓒然之,宣言于众。廷和谓瓒独持异议,令言官列瓒他失,出为南京礼部侍郎,而以侍读学士汪俊代之。尚书毛澄会公卿台谏等官六十余人上议:“汉成帝立定陶王为嗣,而以楚王孙后定陶,承其王祀,师丹以为得礼。今上入继大统,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后兴国。其崇号则袭宋英故事,以孝宗为考,兴献王及妃为皇叔父母。祭告上笺称侄,署名。而令崇仁主考兴献王,叔益王。”帝览曰:“父母可移易乎?其再议!”于是廷和及蒋冕、毛纪等复上言:“程颐《濮议》,最得礼义之正,皇上采而行之,可为万世法。兴献祀事,今虽以崇仁主,异日仍以皇次子后兴国,而改崇仁为亲藩。天理人情,庶两无失。”尚书澄、侍郎浚等六十余人,亦复上议如廷和言。帝不听,仍命博考典礼,以求至当。已而廷和复上言:“舜不追崇瞽瞍,汉世祖不追崇南顿君。皇上取法二君,斯圣德无累。”澄等七十余人又上议:“武宗皇帝以神器授之陛下,有父道焉。特以昭穆既同,不可为世。孝庙而上,称祖、曾、高,以次加称,岂容异议!兴献王虽有罔极恩,断不可以称孝庙者称之也。”因录魏明帝诏文以上。留中不报。御史周宣、进士屈儒、侯廷训亦各奏议如礼官指,帝终不从。六月,敕修《武宗实录》,仍命礼官集议追崇大礼。
七月,观政进士张璁上《大礼疏》,曰:“朝议谓皇上入嗣大宗,宜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王妃为皇叔母者,不过拘执汉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汉哀、宋英皆预立为皇嗣,而养之于宫中,是明为人后者也。故师丹、司马光之论,施于彼一时犹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于崩殂,而廷臣遵祖训,奉遗诏,迎取皇上,入继大统。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伦序当立。’初未尝明著为孝宗后,比之预立为嗣,养之宫中者,较然不同。夫兴献王往矣,称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无疑也。今圣母之迎也,称皇叔母,则当以君臣礼见,恐子无臣母之义。《礼》:‘长子不得为人后。’况兴献王惟生皇上一人,利天下而为人后,恐子无自绝父母之义。故皇上为继统武宗,而得尊崇其亲则可;谓嗣孝宗,以自绝其亲则不可。或以大统不可绝为说者,则将继孝宗乎?继武宗乎?夫统与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汉文帝承惠帝之后,则弟继;宣帝承昭帝之后,则以兄孙继。若必强夺此父子之亲,建彼父子之号,然后谓之继统,则古当有称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谓之统矣。臣窃谓今日之礼,宜别为兴献王立庙京师,使得隆尊亲之孝,且使母以子贵,尊与父同。则兴献王不失其为父,圣母不失其为母矣。”疏入,上遣司礼监官送至内阁,谕曰:“此议实遵祖训,据古礼,尔曹何得忄吴朕!”杨廷和曰:“书生焉知国体!”复持入,上熟览之,喜曰:“此论一出,吾父子必终可完也。”是日,帝御文华,召廷和、冕、纪入,谕曰:“至亲莫若父母。”因授以手敕曰:“卿等所言俱有见,第朕罔极之恩,无由报耳。今尊父为兴献皇帝,母兴献皇后,祖母为康寿皇太后。”廷和退而上言曰:“皇上圣孝,出于天性。臣等虽愚,夫岂不知礼谓所后者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盖不惟降其服,而又异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谀顺旨。”仍封还手敕。于是给事中朱鸣阳、史于光等,御史王溱、卢琼等复奏:“兴献王尊号,未蒙圣裁,大小之臣,皆疑陛下垂省张璁之说耳。陛下以兴献王长子,不得已入承大统,难拘‘长子不得为人后’之说。璁乃谓统嗣不同,岂得谓会通之宜乎?又欲别庙兴献王于京师,此大不可。昔鲁桓、僖宫灾,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以非正也。如庙兴献王于京师,在今日则有朱熹两庙争较之嫌,在他日则有鲁僖跻闵之失。乞将张璁斥罚。”奏入,俱命礼部议。八月,尚书毛澄等仍议:“给事中朱鸣阳、御史王溱等,皆欲皇上早从原议,盖有见于天理人情之公断,不容以私意为初政累也。御史卢琼、给事中史于光历数张璁建议之偏,若与仇者,岂得已哉!诚惧其上摇圣志,下起群疑,宜将张璁戒谕。”不听。
月,兴献王妃至通州。先是,礼部具议:“圣母至京,宜由东安门入。”帝不从。再议由大明左门入,复不从。帝断议由中门入,谒见太庙。朝议哗然,以妇人无谒庙礼,太庙非妇人宜入。张璁曰:“虽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门入乎?古者妇三日庙见,孰谓无谒庙礼乎?九庙之礼后与焉,孰谓太庙非宜入乎?”上又命驾仪奉迎圣母,礼部请用王妃仪仗迓之,帝不从,命锦衣卫以母后驾仪往。又命所司制太后法服以待。至是,圣母至通州,闻朝廷欲考孝宗,恚曰:“安得以我子为人之子!”谓从官曰:“尔曹已极宠荣,献王尊称胡犹未定?”因留通州不入。帝闻之,涕泗不止,启慈圣皇太后,愿避位奉母归,群臣惶惧。
冬十月,上谕内阁杨廷和、蒋冕、毛纪曰:“朕受祖宗鸿业,为天下君长,父兴献王独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绪,又不得徽称,朕于罔极之恩,何由得安!始终劳卿等委曲折中,俾朕得申孝情。”廷和上言:“圣谕令臣等委曲折中,以申孝情。切念大礼关系万世纲常,四方观听,议之不可不详,必上顺天理,下合人情。祖宗列圣之心安,则皇上之心始安矣。”张璁乃复为《大礼》《或问》一帙,辨析统嗣之异及尊崇墓庙之说甚悉。吏部主事彭泽录遗内阁及礼官,劝改前议,不从。璁乃赍至左顺门上之,廷和令修撰杨维璁等阻之,不得。帝览之,留中不下。廷和见势不得已,乃草敕下礼部,曰:“圣母慈寿皇太后懿旨,以朕■承大统,本生父兴献王宜称兴献帝,母宜称兴献后,宪庙贵妃邵氏称皇太后。仰承慈命,不敢固违。”帝从之。廷和意假母后示,非廷议意也。
壬午,兴献后至自通州,由大明中门入,帝迎于阙内。朝议不谒太庙,生见奉先、奉慈二殿而已。兵部主事霍韬见张璁言欲用,亦上言:“礼官持议非是。”时同
知马时中、国子监诸生何渊、巡检房浚,各上言如璁议。帝益为之心动矣。甲午,杨廷和以追崇礼成,拟上慈寿皇后及武宗皇后尊号,帝因遣司礼监谕廷和曰:“邵太后、兴献帝、后亦各拟上尊号。”廷和
等上言:“不可。宜俟明年大婚礼成,庆宫闱,加之可也。”巡抚云南都御史何孟春上言,以为兴献王不宜称考。廷和览疏,乃擢孟春吏部侍郎。给事中熊浃上言:“皇上贵为天子,圣父圣母以
诸王礼处之,安乎?臣以为当称帝、后,而祀兴献于别庙。则大统之议、所生之恩兼尽矣。”乃出为按察司佥事。浃,大学士费宏乡人也。宏虑廷和疑已,故出之。
十二月,除张璁南京刑部主事。先是,帝下《大礼》《或问》于礼部时,杨一清家居,遗书吏部尚书乔宇曰:“张生此论:圣人不易,恐终当从之。”宇不听。至是,廷和衔璁,授意吏部,除为南京主事。尚书石瑶语璁曰:“慎之!《大礼说》终当行也。”廷和寄语曰:“子不应南官,■静处之,勿复为《大礼说》难我耳。”璁怏怏而去。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廷和寓书于俊,以定国是。俊上疏曰:“孔子谓‘观过知仁’。陛下大礼未协,过于孝故耳。司马光有言:‘秦、汉而下,入继大统,或尊崇其所生,皆取讥当时,贻笑后世。’陛下纯德,何忍袭之?”疏入,留中。廷和遂奏起林俊为工部尚书。俊力辞,不听。庚寅,帝下御札,谕加兴献帝、后以“皇”字。廷和等上言:“汉宣帝继孝昭,后追谥史皇孙、王夫人曰悼考、悼后而已,光武上继元帝,巨鹿南顿君以上,立庙章陵而已,皆未尝追尊。今日兴献帝、后之加,较之前代,尊称已极。若加‘皇’字,与慈寿、孝庙并。是忘所后而重本生,任私恩而弃大义,臣等不得辞其责,愿罢归。”吏部尚书乔宇等奏曰:“皇者,正统大义。若加‘皇’字于本生之亲,则与正统溷而无别。揆之天理则不合,验之人心则不安,非所以重宗庙、正名分也。”上曰:“慈寿皇太后懿旨有谕:‘今皇帝婚礼将行,其兴献帝宜加与皇号,母兴献皇太后。’朕不敢辞,尔群臣其承后命。”廷和等见不可争,乃俱求罢归。不报。礼部尚书毛澄,侍郎贾咏、汪俊等上言:“若帝、后之上有加,则正统之亲无别。恐不可以告郊庙而布天下。内阁大臣直言规谏,宜赐谕旨。”帝不听,仍曰:“宜遵懿旨,称兴献皇帝、兴献皇太后。”于是给事中朱鸣阳等、御史程昌等、编修陈沂等百余人各上言:“加称非是。”因请斥璁。不听。
世宗嘉靖元年春正月,郊祀甫毕,清宁宫小房灾,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上言:“火起风烈,此殆天意。况迫清宁后殿,岂兴献帝、后之加称,祖宗神灵容有未悦乎?”给事中邓继曾上言:“五行火主礼。今日之礼,名紊言逆,阴极变灾。臣虽愚,知为废礼之应。”主事高尚贤、郑佐相继上言:“郁攸之灾,不于他宫,而于清宁之后;不在他日,而在郊祀之余。变岂虚生,灾有由召。”帝览之心动,乃从廷和等议,称孝宗为皇考,慈寿皇太后为圣母,兴献帝、后为本生父母,而“皇”字不复加矣。
巡抚湖广都御史席书具疏曰:“迩者,廷议大臣,比之宋事。窃谓英宗入嗣,在衮衣临御之日。皇上入继,当宫车晏驾之后。比而同之,似或未安。故皇上嗣■大业,非继孝宗之统,继武宗之统也;非继武宗之统,继祖宗之统也。以皇上承继武宗,仍为兴献王子,别立庙祀,张璁、霍韬之议,未为迂也。礼本人情,皇上尊为天子,慈圣将临,设无尊称,于情难已。故追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闱。今俞年改元,尊号未上,明诏未颁,毋乃拟议之未定乎?臣愚谓宜定号‘皇考兴献帝’,别立庙于大内,每时祭太庙毕,仍祭以天子之礼。盖别以庙祀,则大统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称,则至爱笃,而本支不沦。尊尊亲亲,并行不悖。至于慈圣,应称曰皇母某后,不可以‘兴献’字加之。”吏部员外郎方献夫亦具疏曰:“陛下之继二宗,当继统而不继嗣;兴献之异群庙,在称帝而不称宗。继统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继嗣者,一人之私,后世之事也。兴献之得称帝者,以陛下为天子也;不得称宗者,以实未尝在位也。请宣示朝臣改议,布告天下。称孝宗曰皇伯,称兴献帝曰皇考,别立庙祀之。夫然后合于人情,当乎名实。”二疏俱中沮,不果上。
三月,上孝宗太后尊号曰昭圣慈寿皇太后,武宗皇后曰庄肃皇后,圣祖母邵氏曰寿安皇太后,本生父曰兴献帝,母曰兴国太后。先是,司礼监传谕《兴献帝册文》,朕宜称子。廷和等上言:“不可。”复传谕宜称孝子。廷和等言:“册文称‘长子’、‘本生’,文情自明,请勉行正礼。”从之。遣官诣安陆,上兴献帝尊号。命司礼太监温祥督礼仪,成国公朱辅上册宝,礼部侍郎贾咏题神主。咏遵廷和指,题其主曰“兴献帝神主”,不称考及叔,亦不叙子名。
冬十一月,寿安皇太后崩,杨廷和定为哭临一日,丧服十三日而除,文移两京,不以诏天下,礼官请素服御西角门。帝曰:“朕哀慕方切,岂忍遽从所请?”十二月,上寿安皇太后尊谥孝惠皇太后,群臣奏:“寿安皇太后服制已满,宜渐从吉典,御奉天门视事。”久之,乃允。仍命不鸣钟鼓,不鸣鞭。
二年春二月,太常卿汪举上言:“安陆庙宜用十二笾豆,如太庙仪。”从之。礼部请置奉祀官,又言:“乐舞末敢轻议。”帝命杨廷和集议之,礼部侍郎贾咏会公侯九卿等上言:“正统本生,义宜有间。八佾既用于太庙,安陆乐舞似当少杀,以避二统之嫌。”帝曰:“仍用八佾。”于是何孟春及给事中张、黄臣、刘最,御史唐侨仪、秦武等,南京给事中郑庆云各上言力争。不报。
冬十一月,奉孝惠皇太后主于奉慈殿,遣官告安陆庙。南京刑部主事桂萼日与张璁讨论古礼,其议符合。至是上言大礼,并献席书、方献夫《议草》,疏曰:“臣闻古者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闻废父子之伦,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礼官以皇上与为人后,而强附末世故事,灭武宗之统,夺兴献之宗。夫孝宗有武宗为子矣,可复为立后乎?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可不继其统乎?今举朝之臣,未闻有所规纳者,何也?盖自张璁建议,论者指为干进。故达礼之士,不敢遽言其非。切念皇上在兴国太后之侧,慨兴献帝弗祀三年矣。而臣子乃肆然自以为是,可乎?臣愿皇上速发明诏,循名考实,称孝宗曰皇伯考,兴献帝曰皇考,而别立庙于大内。兴国太后曰圣母,武宗曰皇兄,则天下之为父子君臣者定。至于朝议之谬,有不足辨者。彼所执不过宋濮王议耳。臣按:宋臣范纯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诏,亲许为仁宗子。至于封爵,悉用皇子故事,与入继之主,事体不同。’则宋臣之论,亦自有别。今皇上奉祖训入继大统,果曾亲承孝宗诏而为之子乎?则皇上非为人后,而为入继之主明矣。然则考兴献帝、母兴国太后,可以质鬼神俟百世者也。臣久欲上请,乃者复得见席书、方献夫二臣之疏,以为皇上必为之惕然更改,有无待于臣之言者。至今未奉宸断,岂皇上偶未详览耶?抑二臣将上而中止耶?臣故不敢爱死,再申其说,并录二臣疏以闻。”疏奏,上曰:“此关系天理纲常,仍会文武群臣集议可否。”
三年春正月,杨廷和罢,礼部尚书汪俊请曰:“公去,谁与主者?”适主事侯廷训据宗法为《大礼辨》,遍示群臣,俊得之,喜曰:“违斯议者,当斩也。”于是吏部尚书乔宇率九卿上言:“必以孝宗为考,而后大宗为不绝。”俊复会公侯卿佐及翰林台谏官上言:“祖训‘兄终弟及’,以同产言也。皇上为武宗亲弟,自宜考孝宗,母昭圣。前后章奏,惟张璁、霍韬、熊浃与桂萼议同。其他八十余疏二百五十余人,皆如部议。其当从违可知矣。”帝曰:“更参众论议之。”给事中张等三十有二人,御史郑本公等三十有一人,各抗章力论,以为当从众议。上怒其朋言乱政,俱夺俸。修撰唐皋亦言:“陛下宜考所后以别正统,隆所生以备尊称。”帝谓皋模棱持两可,亦夺俸。于是汪俊等更议“于兴献帝、兴国太后止各加一‘皇’字,以备尊称。”不报。是时楚王荣诚以仪宾沈宝疏上,代府长史李锡、南京都察院经历黄绾、锦衣卫千户聂能迁各上疏议,其言与璁议合,帝益心动。乃命取督赈侍郎席书,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张璁诣京集议。时霍韬居里中,亦并召之。
兴国太后千秋节。命妇各上笺觌贺,宴赉倍常。是月晦日,昭圣皇太后圣旦。先期有旨,命妇免入朝贺。朱氵制、马鸣衡上言:“暂免朝贺,在寻常固可。然当议礼纷更之时,正人心匆惶之际,忽传报罢,安得无疑?窃谓此意若出太后,其间必有因事拂抑之怀,往时存殁之感;若出自圣意,则母子至情,有隆无已。岂可以圣旦嘉节,而辍此盛礼哉?”疏入,帝怒,命逮讯。侍郎何孟春论救,不报。已而陈逅、李本,刑部员外郎林惟聪各抗言:“马鸣衡、朱氵制不知太后懿旨,辄有论列。原其本心,以为议礼之初,太后辄不受朝。人将谓陛下之心有所偏主。而奸谗之流,或从而乘间献媚,其祸有不可言尔。今乃下之诏狱,加以严刑。天下闻之,将谓陛下以宫闱之故,罪及言官。本生、正统之义,不能无所轩轾。而忠臣义士且将杜口结舌,不敢复议天下事矣。”帝怒其烦扰,并逮系考讯。大理卿郑岳论救。不报。
三月,奉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母章圣皇太后”。初,帝召张璁等,都御史吴廷举恐璁至,不变初说。请敕诸生及南京大臣及耆德旧臣,各陈所见,以备采择。璁、萼乃复上疏,申明统嗣之辨。璁且曰:“今之加称,不在皇与不皇,实在考与不考。若徒争一‘皇’字,则执政必姑以此塞今日之议。臣恐天下知义礼者,仍必议之不已也。”帝嘉纳之。是日,帝御平台,召冕、纪、宏谕加尊号及议建室,冕对曰:“臣等愿陛下为尧、舜,不愿为汉哀。”帝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冕等不能对。乃命草诏加上尊号,给事中张等、御史朱实昌等交章力谏,帝切责之。敕礼部曰:“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特加尊号为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又敕曰:“本生父兴献帝、本生母兴国太后今加称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本生母章圣皇太后’。”又曰:“朕本生父母,已有尊称,仍于奉先殿侧别立一室,尽朕追慕之情。”礼部尚书汪俊上议曰:“皇上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为本生父立庙大内,从古所无。惟汉哀帝尝为共王立庙京师,师丹以为不可。请于安陆庙增饰为献皇帝百世不迁之庙,俟他袭封兴王子孙,世世奉享。陛下岁时遣官祭祀,亦足以伸至情矣。”上曰:“朕奉太庙,岂敢间越,与汉哀帝不同,务协公论,以伸至情。”吏部尚书乔宇等复奏曰:“皇上圣睿,于宗法大小,必洞然无疑。故曰建室,以避立庙之名也。于奉先殿侧,以避大内之名也。推此,则专于大宗,必降于小宗。安陆祭祀,无庸改议矣。”时湛若水、石瑶、张、任洛、汪举等皆具奏。不听。于是汪俊求去,上切责,罢之。
户部侍郎胡瓒等上言:“大礼已定,席书督赈江、淮,实关民命,不必征取来京。”上从之。并止璁等勿来。时璁、萼已抵凤阳矣。见邸报敕加尊号,乃复上疏,极论两考之非。且曰:“臣知‘本生’二字,决非皇上之心所自裁定,特出礼官之阴术。皇上不察,以为亲之之辞也。不知礼官正以此二字为外之之辞也。必亟去二字,继统之义始明,而人心信从矣。”疏入,上命复召来京。蒋冕言于帝前,曰:“二人若来,必扑杀之。”帝不问,而遣人趋使速来。遂降中旨,以书为礼部尚书。给事中安盘等上言:“大礼之失,自霍韬、张璁欲考本生,而邪说始起。自桂萼进席书、方献夫之论,而邪说益张。乞寝书新命,治萼等奸罪。”张汉卿等亦上言:“书督赈乖方,煮粥误民,致死生民数万,宜正国法,以快人心。”南京给事中黄仁山等亦上言:“书巧诈邪佞,私蓄议藁而不自进,阴托桂萼代奏干宠。而璁、萼每造书所,必在暮夜,其为阴类忄佥人无疑。乞加罢斥,召还汪俊。”南道御史田麟等亦上言:“汪俊、席书邪正相反,进退失宜。且祖制上卿俱推举简用,今何取于书而出自内降耶?乞同璁、萼并黜,以避贤路。”俱不报。
礼部侍郎吴一鹏等会侯、伯、卿贰、翰林、台、省,力言建室之非,且曰:“臣等遵祖训本礼经,守师丹、程颐之论,以悟主心。姑停建室,仍庙安陆,岁时遣官奉祭。俟异日皇子众多,袭封兴王,世世承享。”帝曰:“朕承天命,奉宗祀,孝养圣母。皇考陵园,远在安陆,卿等安乎?今党同执奏,败父子之伦,伤君臣之义。欺朕冲年,眇忽纲常。其奉先殿西室,亟行修饰,尽朕岁时急切之情。”于是修撰吕冉、编修邹守益俱上疏争之。帝怒,俱逮赴镇抚司考讯。给事中张、章侨,御史张鹏翰等交章论救。不报。已而狱具,谪冉解州判官,守益广德州判官。
命内阁拟撰圣母昭圣皇太后与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册文,帝遣司礼官传谕,欲于昭圣册内称嗣皇帝,献皇帝册内称孝长子。章圣册内加称圣母,自称长子。蒋冕等力言不可,仍以原文封进。帝览之,遂于献皇帝册内加一“孝”字,章圣册内欲去“本生母”三字。冕等复上言:“此字惟宗庙祝文用之,今称长子,已尽孝情。又加此字,有干正统。且‘本生母’三字,系敕谕拟定,亦难轻去。”仍封还。御批乃依原文,止称长子,章圣册内加一“圣”字。
帝御奉天殿受贺,布诏天下,诏曰:“朕躬膺天命,嗣承皇兄武宗毅皇帝大统,奉宗祀。惟我皇考孝宗敬皇帝神谟圣政,是继是行。仰惟圣母昭圣慈寿皇太后拥翊之功,莫罄名言。本生父、母兴献帝、兴国太后鞠育之恩,罔殚报称。尊称未极,恒用歉然。恭奉册宝,加上圣母尊号曰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兴国太后曰‘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义专隆于正统,礼兼尽夫至情。”是时张璁至东昌,读诏书叹曰:“执政忍为此欺乎?两考并称,纲常紊矣。”蒋冕求罢归,帝曰:“朕方倚任,共图治理。建室礼仪,朕自裁定。”既而冕上言:“皇上恭诣仁寿宫,加上尊号,圣母昭圣皇太后遽有懿旨,免命妇入贺,其故非臣等所知。又命书为礼部尚书,璁、萼复取来京,圣意所向,中外不能无疑。宜追寝前命。”不报。冕遂移疾乞去,帝从之。御史王泮等疏留不报。
五月,以奉先殿西室为观德殿,欲安献皇帝主也。礼部侍郎吴一鹏、朱希周,郎中江必东,员外郎翁盘,主事彭黯等上言:“献皇帝主在安陆庙中,神灵攸依。奉先殿西室,宜设神位,以便时享,如奉慈殿之仪。”不报。遣司礼监太监赖义、京山侯崔元、侍郎吴一鹏之安陆,改题神主,奉上册宝,尊号曰“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迎如京师。一鹏等复上言:“历考前代,无自寝园迎入大内者。况安陆乃启封之地,献皇帝神主不宜轻动。惟永祀安陆,则本生之情尽,而正统之义得。”不报。
霍韬将赴召,复上言力辨二统之非。而席书在凤阳,亦上《大礼考议》,言:“诸臣讲学不明,固执私意。”且曰:“斯礼也,廷臣耆旧,自有知者,不敢犯众。而璁、萼等感激不平,力犯群议,举朝疾之如仇,甚可畏也。臣途穷矣,尚言此者,九庙神灵使之言耳。”
六月,璁、萼至京,复同上疏条七事,极论两考之非,以伯孝宗而考兴献为正。俱留中不下。鸿胪寺少卿胡侍上言:“唐睿宗不当兄中宗,宋太宗不当兄艺祖。不当称兄,则不当称伯明矣。”帝怒其狂率,出侍为潞州判官。初,张璁、桂萼至京师,廷臣欲捶击之,无一人与通,璁、萼称疾不出。数日后,退朝班,恐有伺者,出东华门走入武定侯郭勋家。勋喜,约为内助。台谏官交章攻击,以为当与席书并正其罪。章十余上,俱报闻。给事中张取群臣弹章奏发刑部,令拟璁等罪。尚书赵鉴私语曰:“若得俞旨,便扑杀之。”帝廉知之,遂降中旨,命桂萼、张璁为翰林学士,方献夫为侍讲学士,切责、鉴,罪之。璁、萼、献夫各上疏辞,不允。吏部尚书乔宇上言:“萼等偏执异说,摇动人心,愿赐罢黜。”帝怒,切责之。宇遂求去,从之。修撰杨慎,廷和子也。率同官姚涞,编修许成名、崔桐,简讨边宪、金皋等上言:“君子小人不并立,正论邪说不并行。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绪也;萼等所言者,冷褒、段犹之余也。学术不同,议论亦异,臣等耻与萼等同列。”上罢其俸。给事中李学曾等、御史吉棠等亦争之,俱下狱外补。已而南京尚书杨旦、颜颐寿、沈冬魁、李克嗣、崔文奎及侍郎陈凤梧,都御史邹文盛、伍文定等复以为言。俱切责之。员外郎薛蕙著《为人后解》,以驳璁、萼之议,略曰:“《礼》:‘立后者,重大宗也。适子不为后,轻小宗也。’‘为人后者为之子。’言虽出《公羊》,实与《仪礼》相表里。既为之子,则当称父矣,而可仍曰伯、叔父乎?”帝览之怒,逮系诏狱。已而释之。
秋七月,璁、萼既拜新命,复列十三事以上:一曰三代以前无立后之礼,二曰祖训亦无立后,三曰孔子射于矍圃,斥为人后者,四曰武宗遗诏不言继嗣,五曰礼轻本生父母,六曰祖训侄称天子为伯、叔父,七曰汉宣帝、光武俱为其父立皇考庙,八曰朱喜尝论定陶事为坏礼,九曰古者迁国载主,十曰祖训皇后治内,外事无得干预,十一曰皇上失行寿安皇太后三年丧,十二曰新颁诏令决宜重改,十三曰台谏连名上疏,势有所迫。皆条列礼官欺罔之罪。疏入,留中。何孟春为论条辨,帝切责之。璁、萼复辞职,不许,乃就官。帝采其议,屡遣司礼监官至阁谕毛纪等,去册文“本生”字。纪等力言不可。亡何,帝御平台召,纪等责之曰:“此礼当速改。尔辈无君,欲使朕亦无父乎?”纪等惶怖退。召百官至左顺门,敕曰:“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今更定尊号曰‘圣母章圣皇太后’,后四日,恭上册宝。”何孟春退,草疏达旦,语礼部侍郎朱希周曰:“此礼复更,礼官尤当争之。”于是希周率郎中余才、江必东等上言:“皇上考孝宗、母昭圣,已越三年。今更定之谕,忽从中出,则明诏为虚文,不足取信于天下。”孟春与尚书秦金、学士丰熙等及翰林、寺、部、台谏诸臣,各上言力争“本生”二字不宜削。章十三上,俱留中不报。
戊寅,帝朝罢,齐居文华殿,金献民、徐文华倡言曰:“诸疏留中,必改孝宗为伯考,则太庙无考,正统有间矣。”何孟春曰:“宪宗朝尚书姚夔率百官伏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杨慎曰:“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王元正、张等遂遮留群臣于金水桥南,曰:“万世瞻仰,在此一举。今日有不力争者,共击之!”何孟春、金献民、徐文华复相号召。于是秦金、赵鉴、赵璜、俞琳、朱希周、刘玉、王时中、张润、汪举、潘希曾、张九叙、吴琪、张瓒、陈沾、张缙、苏民、余瓒、张仲贤、葛桧、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贾咏、丰熙、张璧、舒芬、杨继聪、姚涞、张衍庆、许成名、刘栋、张潮、崔桐、叶桂章、王三锡、余承勋、陆钅弋、王相、应良、金皋、林时、王思凡二十人,谢ナ、毛玉、曹怀、张嵩、王、张■、郑一鹏、黄重、李锡、赵汉、陈时明、郑自璧、裴绍、宗韩、楷黄、臣胡、炳凡十有六人,余翱、叶奇、郑本公、杨枢、刘颖、祁杲、杜民表、杨瑞、张英、刘谦亨、许中、陈克宅、谭■、刘、张录、郭希愈、萧一中、张恂、倪宗岳、王璜、沈教、锺卿密、胡琼、张濂、何鳌、张曰韬、蓝田、张鹏翰、林有孚凡三十有九人,余宽、党承志、刘天民、马理、徐一鸣、刘勋、应大献、李舜臣、马冕、彭泽、张、洪伊凡十有二人,黄待显、唐升、贾继之、杨易、杨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岩、马朝卿、申良、郑漳、顾可久、娄志德、徐嵩、张庠、高圭、安玺、王尚志、朱藻、黄一道、陈儒、陈廷鸾、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录、周诏、戴亢、缪宗周、丘其仁、祖琚、张希尹、金中夫、丁律凡三十有六人,余才、汪必东、张■、张怀、翁盘、李文中、张氵粲、张镗、丰坊、仵瑜、丁汝夔、臧应奎凡十有二人,陶滋、贺缙、姚汝皋、刘淑相、葛潮、刘漳、杨仪、王德明、汪溱、黄加宾、李春芳、卢襄、华钥、郑晓、刘一正、郭持平、余祯、陈赏、李可登、刘从学凡二十人,相世芳、张{山我}、詹潮、胡琏、范禄、陈力、张大轮、叶应骏、白辙、许路、戴钦、张俭、刘士奇、祁敕、赵廷松、熊宇、何鳌、杨濂、刘仕、萧樟、顾铎、王国光、汪嘉会、殷承叙、陆铨、钱铎、方一兰凡二十有七人,赵儒、叶宽、张子衷、汪登、刘玑、江珊、金廷瑞、范钅总、庞淳、伍余福、张凤来、张羽、车纯、蒋珙、郑镏凡十有五人,毋德纯、蒋同仁、王玮、刘道、陈大纲、锺云瑞、王光济、张徽、王天民、郑重、杜鸾凡十有一人,俱赴左顺门跪伏,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帝闻之,命司礼监谕退,不去。金献民曰:“辅臣尤宜力争。”朱希周乃诣内阁告毛纪,纪与石瑶遂赴左顺门跪伏。上复遣司礼太监谕之退,群臣仍伏不起,自辰迨午。帝怒,命司礼监录诸姓名,收系诸为首者丰熙、张、余宽、黄待显、陶滋、相世芳、毋德纯等八人于狱。杨慎、王元正乃撼门大哭,一时群臣皆哭,声震阙廷。上大怒,遂命逮系马理等凡一百三十有四人于狱。何孟春等二十有一人,洪伊等六十有五人,姑令待罪。
己卯,上圣母章圣皇太后册宝。庚辰,锦衣卫以在系官上请,初逮系时有奔匿者。至是,悉追系之。并待罪者,总二百有二十人。上责之,命拷讯丰熙等八人编
伍,其余四品以上者俱夺俸,五品以下者杖之。于是编修王相等一百八十余人各杖有差,王相与王思、裴绍宗、毛玉、胡琼、张曰韬、杨淮、胡琏、张灿、申良、臧应奎、牟瑜、余祯、安玺、殷承叙、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创,先后卒。
恭穆献皇帝主至自安陆,帝迎于阙内,奉谒奉先、奉慈二殿。已乃奉于观德殿,上册宝,尊号曰“皇考恭穆献皇帝”,不复言“本生”。是日,复趣席书来京。南京祭酒崔铣以灾异陈言:“议礼一事,
或摈斥,或下狱,非圣朝美事。”上不悦,令致仕。而陈先为给事中,言事忤旨,出为按察司佥事。至是,上言曰:“陛下察几致决,毅然去‘本生’二字,有人心者,咸谓始全父子之恩,无不感泣。乞罢乔宇、夏良胜以息邪说,复史道、于桂、曹嘉以作正气。”帝悦,复以为给事中。逮系修撰杨慎,编修王元正,给事中刘济、安盘、张汉卿,御史张原、王时柯于诏狱,复扑之。谪杨慎、王元正、刘济戌边。何孟春调南京工部。毛纪罢。
南宁伯毛良上言:“杨廷和要定策功,沮挠大礼,使陛下失天伦之正,废追崇之典。”千户聂能迁、百户陈纪、教谕王价、录事钱子威,各论奏议礼差谬,更正得宜。俱留中不报。
八月,席书至京。以孝宗考名未正,悉发诸议留中者,命礼部集议。郑岳、徐文华仍力言:“孝宗祝享、昭圣册宝,尊奉已久,不宜轻改。”帝切责之。胡世宁时居忧里中,亦上言与璁等合。帝嘉之。
九月,改称孝宗敬皇帝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初集议时,汪伟、郑岳、徐文华等犹与璁等力辨可否,武定侯郭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书》曰:‘人臣事君,当将顺其美。’”于是书、萼、璁及献夫会公鹤龄、侯勋、鸾等六十有四人上言:“三代之法,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人无二本。孝宗伯也,宜称曰皇伯考。昭圣伯母也,宜称曰皇伯母。献皇帝主,别立祢室,不入太庙。尊尊亲亲,两不悖矣。”议上,从之。乃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为皇伯母。祭告天地宗庙,布诏天下。安陆松陵,帝既改名显陵等诸陵矣。及大礼既定,百户随全请改迁显陵。下工部议。尚书赵璜等上言:“太祖不迁皇陵,太宗不迁孝陵,愿以为法。”帝命礼臣会多官集议,尚书席书等会公、侯、九卿诸廷臣上言:“乞治全罪。”帝曰:“先陵远在安陆,朕瞻仰哀切,其再议之。”书与璁、萼等复上言:“举大事当顺人心。今多官皆曰:‘帝魄不可轻动,地灵不可轻泄。’臣等敢不尽言。”帝乃罢议,命显陵祭如七陵。
十二月,评事韦商臣上言:“臣以廷平庶狱为职。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来,见以大礼伏阙,触犯圣怒,大臣改任者,何孟春一人;编戍者,学士丰熙等八人;决杖死者,编修王思等十有七人;以忤使臣而逮系者,副使刘秉鉴、知府罗玉等若干人;以织造抗使臣逮系者,布政使马卿、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以失仪下狱者,御史叶奇、主事蔡干等五人;以京堂官为所属讦奏下狱者,御史任洛、副使任忠等二人。此皆国家大狱,上干天象,下骇民俗,所关甚巨者也。臣不敢爱死,惟陛下大奋明断,将诸臣录复其官,及其子孙,庶不失钦恤之意。”疏入,调外。巡抚江西都御史陈洪谟亦言之,留中不报。
四年春三月,诏修《献皇帝实录》。夏四月,光禄寺丞何渊请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帝命礼部
集议,尚书席书等上议:“《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与后稷庙,皆百世不迁。我太祖立四亲庙,德祖居北,后改同堂异室。议祧则以太祖拟文世室,太宗拟武世室。今献皇帝以藩王追崇帝号,何渊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于太庙,甚无据。”不报。张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与廷臣抗论之初,即曰:‘当改为献皇帝,立庙京师。’又曰:‘别立祢庙,不干正统。’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万世之公议也。今渊乃以献皇帝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经甚矣。上干九庙之威监,下骇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为皇上言之。昔汉哀帝尊定陶共王为共皇,立庙京师,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渊请入献皇帝于太庙,不知序于武宗之上与?武宗之下与?昔人谓孝子之心无穷,分则有限。得为而不为与不得为而为之,均为不孝。别立祢庙,礼之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为之;入于太庙,礼之不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勿为。”席书会群臣复上议争之。大学士费宏、石瑶、贾咏,尚书廖纪、秦金及九卿、台谏官,各上疏力争,俱不报。璁、萼乃谓书曰:“观德殿规制未备,宜圣心未慊也。须别立庙,不干太庙。尊尊亲亲,并行不悖。”书等遂上议:“宜于皇城内择地,别立祢庙,不与太庙并列,祭用次日。尊尊亲亲,庶为两全。”从之。
六月,作世庙。初,席书上《庙议》有曰:“亲尽之期,与孝庙同。”帝问其故,书对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迁。懿祖以下,随世而祧。献皇帝与孝宗同世,亲尽同祧。”帝曰:“别庙不与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于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议之。”书上言:“宜藏主寝殿,岁暮出祭,如太庙议。”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继大统。今特立庙,世世不迁,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于太庙左环碧殿旁立庙。前殿后寝,一如太庙,而微杀其制。路由阙左门入。已而命定庙名曰世庙。礼科给事中杨言等上疏,乞罢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并大宗,干天下大统,无一可者。”不听。
十二月,席书上《大礼集议》,帝命颁赐藩府及中外群臣,仍令各省刊布以传。五年夏六月,《献皇帝实录》成。秋七月,帝以观德殿在奉慈殿后,地势迫隘,欲改建于奉先殿
左。工部尚书赵璜言:“移观德殿于奉先殿左,必与奉慈殿对峙。孝肃太皇太后,献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圣母也。庙出其左,恐神灵有所不安。”席书亦言:“世庙之建,民劳俞年。今甫告成,力亦当节。”帝复谕大学士费宏等曰:“迁观德殿与奉慈殿无预,卿等勿蹈前日之误。”宏等乃乞敕礼、工二部卜日营度,给事中张嵩、卫道,御史郭希愈、陈察等各上言:“灾异非常,乞仍旧以宽民力。”不报。丁丑,世庙成,帝自观德殿奉献皇帝主于世庙。复自武英殿迎献皇帝神位于观德殿。礼成,群臣表贺,撰《世庙乐章》。
九月,帝奉章圣皇太后谒见世庙。先是,帝谕辅臣曰:“圣母欲谒世庙,卿谓何如?”费宏、杨一清曰:“国初礼制,皇后谒太庙。永乐时,改谒奉先殿,无至太庙者。”帝以问璁、萼,对曰:“唐《开元礼》有皇后庙见之仪。国初,皇后谒太庙,内外命妇陪侍。永乐止谒奉先。皆当时礼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宫,宜先见太庙,以补前礼之阙;次谒世庙,以成今礼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开元礼》,不可为法。国初礼文未定,二臣欲复庙见,是彰祖宗之阙也,不可。”席书、刘龙曰:“高皇帝准古庙见礼,为大婚册后之制,未及施行。复定册后,止谒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礼。今世庙告成,是大祭礼,不可附会。章圣皇太后宜于奉主之后,祗谒观德殿,则祖宗法守之益坚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庙之祭,王服衮冕而入,立东序;后服副而入,立西序。九献各四拜,是天子与后共承宗庙也。皇上毅然举行,以复古礼,未为不可。”因自具仪以上,席书等不能难。大学士石瑶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宫,未有无故复出者。太庙尊严,乃天子对越之所,非时享祭,亦未轻出入,而况后妃乎?汉、唐之季,事不师古,女祸时作,其患不可胜言,可不虑哉!”帝怒,切责之。席书等乃上请“圣母谒庙,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礼”。从之。
礼部议:“祭世庙用太庙次日。”太常寺谓:“时享太庙及观德殿,先三日斋戒,先一日视牲。今祭用次日,则斋戒、视牲日各不同。且岁暮之际,难于次日举行。”礼部复请“岁暮权与太庙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举行。”
六年春正月,谕修《典礼全书》。张璁纂《要略》二卷以进,上言:“此礼之失,非今日,自汉、宋诸臣争之;故皇上之改,改汉、宋诸君也;臣等之争,争汉、宋诸臣也。昔唐有《开元礼》,宋有《开宝礼》,所载皆仪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鉴凡例》,以年月日为纲。事关大礼者必书,备载圣裁。乃辑为《要略》以献。”帝命付史馆纂述。
费宏等定议世庙乐舞,止用文舞随堂。何渊上言:“世庙乐舞未备。”下礼部集议,侍郎刘龙等议:“宜仍旧。”帝谕辅臣再议,大学士杨一清、贾咏、翟銮上言:“汉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庙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为缺典。”张璁独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为天子,尊献皇为天子父,宜以天子礼乐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为人六十有四;诸侯六佾,为人三十有六。国朝太庙文武佾各八,计百有二十八人。王国宗庙,文武佾各六,计七十有二人。献皇在藩时,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礼乐,何以式四方、法万世?”帝从之。
七年夏六月,《明伦大典》成,加张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追夺议礼诸臣官,敕曰:“大学士杨廷和谬主《濮议》。尚书毛澄不能执经据礼。蒋冕、毛纪转相附和。林俊着论迎合。乔宇为六卿之首,乃与九卿等官,交章妄执。汪俊继为礼部,仍注邪议。吏部郎中夏良胜,胁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阙喧呼。朕不欲已甚,姑从轻处: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法当﹃市,特宽宥削籍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夺其生前官职。蒋冕、毛纪、乔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夺职闲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胜酿祸独深,俱发原籍为民。其余两京翰林、科、道部属,大小衙门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已不与闻者,俱从宽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编戍为民者不问。尔礼部揭示承天门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圣母尊号,皇考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圣母为章圣慈仁皇太后。诏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员外郎邵经邦上言:“《诗十月之交》,刺无良也。意者陛下以议礼之故,亟用张璁。皇父专权,致召天变,则所议者不为公礼矣。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语,谪镇海卫,与杨慎等永远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庙为献皇帝庙。帝谕礼部尚书夏言曰:“朕思皇考庙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迁,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让太宗,宜别拟议。且‘世‘字,来者或用作宗号,今施于皇考,徒拥虚名。可会郭勋、李时议之。”既而又谕曰:“皇考庙止称献皇帝庙,庶别宗称,以见推尊之意。”于是夏言上言:“礼惟有功德者,别立庙祀,百世不迁,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献皇帝虽笃生皇上,比迹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称太宗,义当尊让;后有圣帝,必为世宗,理宜虚。今钦定献皇帝庙,庶几明祀正,而公议定。”帝从之,命以所议付史馆。
十二月,九庙成,献皇帝庙止修时祀,以避丰祢之嫌。十七年五月,议集明堂秋飨礼。先是,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不祀太庙。于是扬州府同知致仕丰坊上言:“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
大于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岁时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释宫,亵体统。”下礼部议。坊,熙子也。尚书严嵩上言:“诸儒论礼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应古之方位。明堂秋飨之礼,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于侑飨之礼,《传》以为万物成形于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至于钱公辅、司马光、孙、程、朱诸贤所论,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则宜配文皇;以亲则宜配献皇。第揆以严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宁矣。至于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太庙者。臣不敢妄议,以负陛下,惟圣明裁择。”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议。帝曰:“明堂秋飨,宜于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称宗,不为过情,何在为不宜也。”复命集议。户部侍郎唐胄疏争之,曰:“三代之礼,莫备于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帝。未闻成王以严父之故,废文王配天之祭,移于武王也,皇上嗣统之初,廷臣执为人后之说,于是力正大伦者,惟张孚敬、席书诸臣。及何渊有建庙之议,陛下嘉答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岂敢有干太庙!’顾今日乃惑于丰坊耶?臣谓明堂之礼,诚不可废。惟当奉大宗配,于礼为宜。若献皇帝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疏入,上大怒,下胄锦衣狱,出为民。尚书嵩乃上言:“考秋飨成物之旨,严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飨,允合周道。”帝嘉纳之。
秋七月,议皇考于太庙。初,帝因严嵩请,既敕礼部议,又谕嵩曰:“太宗靖难,功与开创同,当称祖以别之。”嵩遂上议曰:“古者父子异昭穆,兄弟同世次。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庙,不系父子故也。晋则十一室而六世,唐则十一室而九世。宋真宗诏议太庙礼,学士宋议以太祖、太宗合祭同位。其后图,又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皆古事之可据者。皇考亲孝宗弟,臣谓宜奉皇考于孝宗之庙。我太祖即位,仁祖虽自布衣,必享天子之祀。皇考顾独阙焉,圣心必有所不安。”又曰:“古礼:宗,无定数;祖,非有功者不得称。汉世称祖者二:高祖,世祖。光武再造汉室,故无二祖之嫌。我文皇定鼎持危,功莫大焉。尊称为祖,圣见允宜。”嵩奏出,群臣翕然无异议。时张孚敬死已六年矣。
九月辛巳,奉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癸未,皇考于太庙。辛卯,大飨上帝于玄极殿,奉睿宗配享。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庙灾。时久不雨,是日初昏,阴雨骤
至,大雷雹以风。忽震火起仁庙,烈风嘘之。须臾,毁其主,延及成祖主,亦毁,遂及太祖昭穆群庙,惟献庙独存。二十四年秋七月,太庙成,布诏天下。
穆宗隆庆元年春三月,礼科左给事中王治上言:“献皇帝入庙称宗,在今日犹有当议者。盖献皇虽贵为天子之父,实未尝南面临天下,而今乃与祖宗诸宗、诸帝并列;虽亲为武宗之叔父,然尝北面武宗,而今乃设位于武宗之右。揆之古典,终为未合。故先帝于献皇帝庙之后,世庙之享,犹不忘设。是先帝之心,亦自有不安者。臣以为献皇太庙,千万岁后,不免■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万世不改。惟陛下下廷臣议求至当,以妥献皇之灵,以光先帝大孝。”章下所司,格不行。
谷应泰曰:孝宗仁圣,麟趾不蕃。武庙盘游,前星失耀。再世衰微,古今至变也。当是时,重继嗣者私恩,重承统者大义。而世宗以臣绍君,以弟承兄。敷天臣民,谁忍孝宗之嗣一传卒斩者?既已斩焉,则忠臣义士不能复续,求其同气之近者立之,统在嗣亦在矣。所以武宗遗诏,不敢子视世庙也。既已兄称武庙,因欲并考孝宗,则孝以无孙反因得子,于义为诬;称子逼武,二统嫌孝,于理亦碍。况父子至亲,岂可隔世轶代,妄相附属?比之定陶、濮王生视寝膳,死视敛含,曾有鞠[B13W]之恩,蚤定父子之分者,迥相判也。既不考孝,即考兴献,天下有无父之人乎?汉宣不皇其父,未尝不考皇孙;光武不皇其父,未尝不考南顿。既考兴献,即当皇兴献,天下有子为天子,父为列侯者乎?据称兵逆父,遂不敢皇,犹之舜不王瞍,禹不王鲧也。兴献以肇篆启圣,俨然皇焉。亦犹之周王王季,周王文王也。汤不王商癸,而周王王季;光武不王南顿,而世宗王兴献。踵事增华,礼以义起,孝子之至也。所疑者,考兴献,则疑于无孝宗;皇兴献,则疑于跻武宗。凭几弥留,奉迓入继,不能得世宗而延其嗣,反欲召兴献而乱其统,此举朝所以沸腾,百官所以号泣也。
不知太庙者,承统之地,皇而不庙者有异;称宗者,继统之名,皇而不宗者亦殊。懿文太子亦得为康皇帝,英宗斥成阝王,然亦称景泰帝。不入庙,则地不Τ;不称宗,则名不嫌。亲近则尊,亲尽则祧。辟之遥除之官,追赠之号。曲体罔极之私情,无预朝廷之名器。乃世宗尊为天子,必欲使之不王其父;兴献为天子父,必欲与之共臣其子,此则议礼诸臣之过也。至于观德殿足矣,必欲迁近太庙,与之同门;献皇帝足矣,必欲削去“兴献”,崇加徽号。见太后于世庙,著献皇之《实录》,折衷礼经,毋乃不伦。兴国皇太后圣旦,则宴赉有加;昭圣皇太后千秋,即传免朝贺。传闻乖异,存殁伤心。卒之不加宗,不入庙,杀徽称,止迁葬,则亦璁、萼有功于存统也。
若夫廷和等之伏阙呼号,甚于牵裙折槛;世宗之疾威杖戍,竟同元佑党人。大礼未成,大狱已起,君臣交失,君子讥焉。而廷和戮及身后,杨慎谪死贬所。濮议诸臣,旋蒙赐还;兴国之狱,无复金鸡。此则世宗乏锡类之仁,亦璁、萼诸人无休休之量也。至于丰坊倡议,严嵩附和,严父之说兴,睿宗之号进。孝宗几疑通宫,武庙嫌跻新鬼,以明察始,以丰祢终。盖丰坊固子政之刘歆,分宜实议礼之林甫,善作者不必善成。惜乎!不令张孚敬见也。
卷五十一
○更定祀典世宗嘉靖九年二月,给事中夏言请更郊祀。洪武初,中书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则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岁从;夏至则祀地于方泽,以五岳、
五镇、四海、四渎从。德祖而下四代各为庙,庙南向,以四时孟月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各庙,孟夏、孟秋、孟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祀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太祖从之。行之十年,水旱不时,多灾异。太祖曰:“天地犹父母也,泥其文而情不安,不可谓礼。”乃以冬至合祀天地于奉天殿,列朝仍之。至是,给事中夏言上言:“古者祀天于圜丘,祭地于方泽。是故兆于南郊,就阳之义;瘗于北郊,即阴之象。凡以顺天地之性,审阴阳之位也。岂有崇树栋宇,拟之人道者哉!至于一祖二宗之配享,诸坛之从事,不于二至而于孟春,稽之古礼,俱当有辨。因引程、朱之论,以驳合祀之不经。”疏入,上方以大礼恚群臣,将大有更易,得之甚悦。赐言四品服织币,以旌其忠。
夏四月,廷臣集议郊祀典礼。先是,夏言疏见纳,詹事霍韬嫉之,上言“分郊为紊朝政、乱祖制”。帝置不问。韬复为书遗言,甚言“祖宗定制不可变。《周礼》为王莽伪书,宋儒议论皆为梦语。东西郊之说起,自是而九庙亦可更矣”。言飞章并其书上之,帝怒,下韬狱。于是中允廖道南上疏,杂引《周礼》、《汉志》、《唐六典》诸书,以明我朝郊庙之礼,皆所当议。其略曰:“我太祖高皇帝初年建圜丘钟山之阳,方丘钟山之阴,分祀天地。至十年,感斋居阴雨之应,览京房灾异之说,始命即旧址为坛,行合祀。夫前之分祀,酌万世帝王之道,礼本太始者也;后之合祀,感一时灾异之应,礼缘人情者也。太宗迁都,当时未有建白,以复古制者,礼乐百年而后兴,讵不信哉?至于宗庙之制,国初立四亲庙,德祖居中,懿、熙、仁祖次分尤右。昭穆有定位,有定时,视商、周七庙、九庙,其揆一也。九年十月,改建太庙,乃比汉人同堂异室之制。时享岁,则设累朝衣冠于神座而祀之。于是始以功臣配享矣,恐非古先圣王尊尊亲亲之道也。《周礼大宗伯》:‘兆日于东郊,兆月于西郊。’我圣祖亦有朝日、夕月之礼,有其举之,莫敢废也。且今之大祀殿,正仿古明堂之制。宜法圣祖初制,兆圜丘于南郊以祀天,兆方丘于北郊以祀地。尊圣祖配享,以法周人尊后稷之意。而又宗祀太祖、太宗于大祀殿,以法周人宗祀文王于明堂之礼;兆大明于东郊,兆夜明于西郊,以法周人朝日、夕月之礼。增太庙大之祭,正太祖南向之位,移功臣于两庑。庶尊尊有杀,亲亲有等,而古典复。”疏入,下礼臣议,赞善蔡■,修撰伦以训、姚涞,祭酒许诏,学士张潮,编修欧阳德,给事中陈侃、赵廷瑞,御史陈讲、谭■皆以合祀为宜,而涞言犹切。夏言复疏,申明祀享之议,曰:“周人以后稷配天于郊,以文王配帝于明堂。欲尊文王而不敢以配天者,避稷也。今宜奉太祖配天于圜丘,所以尊太祖;奉太宗配上帝于大祀殿,所以尊太宗。”于是复会群臣集议。右都御史汪钅宏、编修程文德、给事中孙应奎、御史李循义等八十二人皆主分祀。大学士张璁、董、闻渊等八十四人亦主分祀,而谓成宪不可轻改,时诎不可更作。尚书李瓒、编修王教、给事中魏良弼、御史傅炯、行人秦鳌、柯乔等二十六人亦主分祀,而欲以山川坛为方丘。尚书方献夫、李承勋,詹事霍韬、魏校,编修徐阶,郎中李默、王道二百六人皆主合祀,而不以分祀为非。英国公张仑等一百九十八人无所可否。帝命再议。于是张璁杂引《五经》及诸史言郊祀者,条析合祀之非,明分祀之是,名曰《郊祀考议》,上之。又疏言:“太祖、太宗分配未当。”帝然其郊议疏,言不报。尚书方献夫、詹事霍韬亦上言,前主合祀非是。帝不问,寻复韬职。
五月,初建四郊,群臣议上,帝曰:“分祀良是。”乃命建圜丘于南郊,其北为皇穹宇;建方丘于北郊,其南为皇祗室;作朝日坛于东郊;夕月坛于西郊。
秋七月,罢姚广孝配享太庙,移祀于大兴隆寺,从礼部尚书李时之请也。罢列代帝王南郊从祀及南京庙祭,命立帝王庙于京师。初立文华殿圣师之祭,奉皇帝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帝师
陶唐氏、有虞氏、王师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武王南向,左先圣周公,右先师孔子,东西向。凡岁,春秋开讲先期一日,皇帝皮弁服,拜跪行奠礼。
冬十月,正孔子祀典,易木主及厘正从祀诸贤。洪武初,司业宋濂上《孔子庙堂议》,略曰:“世之言礼者,皆出于孔子。不以礼祀孔子,亵祀也。古者,主人西向,几筵在西也。
汉章帝幸鲁祠孔子,帝西向再拜。《开元礼》:‘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官西向。’犹古意也。今袭开元二十七年之制,迁神南面,非神道尚右之意矣。古者,木主栖神,天子、诸侯庙皆有主。大夫束帛,士结茅为,无像设之事。今因开元八年之制,抟土而肖像焉,失神而明之之义矣。古者,灌鬯芮萧,求神于阴阳也。今用熏芗代之,非简乎?古者,郊庙祭飨,皆设庭燎,示严敬也。今以秉炬当之,非渎乎?古之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谓之先师。若汉,《礼》有高堂生,《乐》有制氏,《诗》有毛氏,《书》有伏生也。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非其师弗学,非其学弗祭。《开元礼》:‘国学祀先圣孔子,以颜子等七十二贤配。诸州惟配颜子。”今以荀况之言性恶,扬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老、庄,贾达之忽细行,杜预之建短丧,马融之附世家,亦厕其中,吾不知其何说也。古者,立学以明伦,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今回、参、坐飨堂上,而其父列食于庑间,吾不知其何说也。古者,士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时祭,皆释奠。今专用春、秋,非矣。释奠有乐无声,释菜无乐,是二释之轻重,以乐之有无也。今袭用汉、魏律,所制大成乐,乃先儒所谓乱世之音,可乎?古者,释奠、释菜,名义虽存,而仪注皆不可考。《开元礼》彷佛《仪礼馈食篇》节文为详,所谓三献,献后各饮福,即尸酢主人、主妇及宾之义也。今惮其烦,惟初献得行之,可乎?他如庙制之非宜,冕服之无章,器用杂乎雅俗,升降昧乎左右,更仆不可尽。昔者,建安熊氏欲以伏羲为道统之宗,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周公暨稷、契、夷、益、传说、箕子皆天子公卿之师,式宜秩祀天子之学。若孔子,实兼祖述宪章之任,其为通祀,则自天子下达。苟如其言,则道统益尊,三皇不沦于医师,太公不辱于武夫矣。昔周立四代之学,学有先圣,虞庠以舜,夏学以禹,殷学以汤,东胶以文王。复取当时左右赞成其德业者,为之先师,以配享焉。此天子立学之法也。”上不喜,谪濂安远知县,不果用。
天顺间,林鹗知苏州。时苏学庙像,岁久剥落。或欲加以修饰,鹗曰:“塑像,非古也。我太祖于太学易以木主。彼未坏者,犹当毁之。幸遇其坏,易以木主,有何不可。”或以毁圣像疑之,鄂曰:“此土耳,岂圣贤耶!孔子生佛教未入中国之前,乌识所谓像哉?”于是并易从祀诸贤,皆为木主,然其它郡县如故也。至是,上因纂《祀典》议成,谕大学士张璁,“凡云雨风雷之祀,以及先圣先师祀典,俱当以次纂入。”璁曰奏:“孔子祀典,自唐、宋以来,未有得其正者。臣谨采今昔儒臣议,上圣明垂览,以为百世永遵之典。一、谥号。汉平帝元年,初追谥孔子曰褒成宣圣公,唐玄宗追谥为文宣王,元武宗加大成至圣文宣王。元姚燧曰:‘孔子卒,哀公诔之,子贡以为非礼。平帝始封谥,盖新莽以文其奸也。’国初,大学士吴沈《孔子封王辨》曰:‘后世之礼,有甚似而实非者。《春秋》,列国僭王则黜之。夫子,人臣也。生非王爵,死而谥之,可乎?《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师也者,君之所不得而臣者也。故曰:“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彼以王爵之贵,而隆于称师者,习俗之见也。’布政夏寅曰:“唐玄宗开元既尊老子为玄元皇帝,尊太公为武成王,则追谥孔子不得而缺。岂可以李林甫不学无术之谬,制为万世程乎?’祭酒丘浚曰:‘自汉平帝追谥孔子为宣尼公,至开元加以“文”。文者,经天纬地者也。若夫“宣”之为言,谥法之美,不过圣善周闻而已,何足为圣人轻重哉?’又曰:‘自古谥号,未闻有喻言者。“大成”之言,出于《孟子》,成者,乐之一终也。加此于至圣文宣王之上,于圣德无谓也。’一、章服。唐玄宗开元间,诏追谥文宣王,仍出王者衮冕之服以衣之。宋真宗祥符间,加先圣冕服桓圭一,从上公之礼,冕九旒,服九章。徽宗崇宁间,始诏冕用十二旒,衮服九章。金世宗大定间,大成殿圣像冠十二旒,服十二章。朱熹曰:“宣圣之设像,非古也。”洪武间,创南京太学,止用神主不设像。今国子监有设像者,仍元之旧也。丘浚曰:‘塑像之设,自佛教入中国始。’李元言:‘颜子立侍。’则像在唐前已有之矣。呜呼!姚燧有言:‘《北史》:敢有造泥人、铜人者,门诛。’则泥人固非祀圣人法也。后世化其道而为之长短丰瘠,郡异县殊,非神而明之之道也。一、笾豆乐舞。唐开元间,诏祀先圣,乐用九宫,舞用八佾。宋徽宗大观间,赐礼器一副,内笾十幂全,豆十盖全。国朝成化十三年,用礼部尚书周洪谟议,诏增六佾为八佾,加笾豆为十二,祭酒章懋及夏寅皆非之。以为十二笾豆、八佾,惟太学可行,天子所自祭也。郡县皆行之,祭礼僭矣。夫孔子不观鲁僭王之礼,宁自蹈非礼之祀哉!一、配享。唐贞观间,始诏颜回配享。曾参、孔,俱宋咸淳间配享。孟轲,元丰间配享。宋洪迈曰:‘自唐以来,以颜渊至子夏为十哲,坐祀庙堂上。其后升颜子配享,则进曾子于堂,居子夏次。然颜子之父路,曾子之父点,乃在庑下从祀之列。子虽齐圣,不先父食,其何以安?’熊禾曰:‘宜别设一室,以齐国公叔梁纥居中南面,杞国公颜无由、莱芜侯曾点、泗水侯孔鲤、邾国公孟孙氏侑食西向。’弘治时,谢铎、程敏政俱是之。敏政又以程子之父向、朱子之父松请。向不附王安石新法,松不附秦桧和议,其历官行已足述也。一、从祀。程敏政疏曰:‘唐贞观三十一年,始以左丘明等二十七人从祀孔子庙庭,而并及马融等。臣考历代正史,马融初应邓骘之召为秘书,历官南郡太守,以贪浊免,髡徙朔方。又为梁冀草奏杀李固,作《西第颂》美之。刘向初以献赋进,喜诵神仙方术。尝上言黄金可成,铸作不验,下吏当死。所著《洪范五行传》,流为阴阳术家之小技。贾逵以献颂为郎,附会图谶,致通显,不修小节,盖左道乱正之人也。王弼、何晏倡清谈,所注《易》,专祖老、庄。而范宁追究晋室之乱,以为王、何之罪,深于桀、纣。何休则止有《春秋解诂》一书,黜周王鲁,又注《风角》等书,班之于《孝经》、《论语》,盖异端邪说之流也。戴圣为九江守,多不法,何武劾之而免。及为博士,毁武于朝。子宾客为盗系狱,武平心决之,得不死,则又造武谢。王肃仕魏封兰陵侯,乃以女适司马昭。又为司马师画策计文钦、毋丘俭,济其恶。杜预守襄阳,数馈遗洛中贵要。伐吴,因斫瘿之议,尽杀江陵人。以吏则不廉,以将则不义。凡此诸人,皆当罢黜。而议者谓能守其遗经,转相授受。臣窃以为不然。夫守其遗经,若左丘明、公羊高、[QDXD]梁赤之于《春秋》,伏胜、孔安国之于《书》,毛苌之于《诗》,高堂生之于《仪礼》,后苍之于《礼记》,杜子春之于《周礼》,可以当之。融等不过训诂释章句而已。至于郑众、卢植、郑玄、服虔、范宁五人,虽若无过,然所行未能窥圣门,所著未能明圣学也。臣愚,乞罢戴圣等八人祀、郑众等五人祀于乡。后苍在汉初说《礼》数万言,号《后氏曲台礼》,《礼记》赖以传。乞加封爵与左丘明等。至孔子弟子见于《家语》者,颜回而下六十六人。而司马迁《史记》所载,多公伯寮、秦冉、颜何三人;文翁成都庙所画,多蘧瑗、林放、申枨三人。臣考宋邢《论语注疏》,申枨,孔子弟子,在《家》语作“申续”,《史记》作“申党”,其实一也。今朝廷从祀,申枨封文登侯,在东庑;申党,封淄川侯在西庑,甚无谓。且公伯寮乃圣门之蟊,而孔子称瑗为夫子。《家语》、《史记》,林放俱不在弟子之列。秦冉、颜何,疑亦字画相近之误。臣愚以为:申枨、申党位号,宜存其一;公伯寮等五人,宜罢其祀;而瑗、放者,各祀于其乡。又洪武三十九年,行人司副杨砥请黜扬雄,进董仲舒。高皇帝纳其言,行之。然荀况、扬雄,实相伯仲,而况以性为恶,以《礼》为伪,以子思、孟子为乱天下,宜并况黜之。其尚可议者:则隋之王通、宋之胡瑗也。先儒以通为僭经,而瑗亦少论著。程子曰:“王通,隐德君子也。”其粹处,殆非荀、扬所及。朱子小学书,亦备载瑗事。以为自秦、汉以来,师道之立,未有过瑗者。亦宜加封爵,使得从祀学官。’臣按:敏政所奏,率多正论可采,而弘治初,礼官沮格不行。同时,谢铎请祀杨时,罢吴澄。举人桂萼亦请祀蔡元定,以为《律吕》、《大衍》诸书,俱有功于性理。又授其子《皇极范数》,此亦众论之公也。臣又按:欧阳修所著《本论》,有翊道之功。苏轼曰:‘自汉以来,道术不出孔子。五百余年而得韩愈,愈之后三百余年而得欧阳子。’夫韩愈既以从祀,欧阳修岂可缺哉!”疏入,上命礼部会翰林诸臣议,编修徐阶上言:“天子王祀孔子,承袭已久。一日不王,众人愚昧,将妄加臆度,以为陛下夺孔子王爵,易惑难晓。且天子像祀孔子,衮冕章服,然王度,苟去王号,势必撤毁。臣闻爱其人者,杖履犹加珍惜,况先圣之遗像乎!国家庙祀孔子,宫墙之制,下天子一等。乐舞笾豆,与天子同。今八佾、十笾,盖犹诸侯之礼。苟去王号,将复司寇之旧。彝宫杀乐,以应礼文,恐妨太祖之初制矣。”帝览疏,不怿,出阶为延平府推官。帝乃自著《正孔子祀典说》,颁赐群臣。璁复为《孔子祀典或问》上之,上嘉焉,众议乃定。于是改大成至圣文宣王为至圣先师孔子。其配享四子,仍称复圣、宗圣、述圣、亚圣。从祀弟子称先贤,左丘明以下称先儒,俱罢公、侯、伯爵,撤像题主祀之。申枨、申党二人,存枨去党。罢公伯寮、秦冉、颜何、荀况、戴圣、刘向、贾逵、马融、何休、王肃、王弼、杜预、吴澄十三人。林放、蘧瑗、郑玄、卢植、郑众、服虔、范宁祀于其乡。进后苍、王通、胡瑗、欧阳修。又以行人薛侃议,并进陆九渊从祀,而别祀启圣公叔梁纥,以颜无由、曾点、孔鲤、孟孙氏、程向、朱松、蔡元定从祀焉。改称大成殿为先师庙。
十二月已酉,初有事于南郊。先是,上命制圆丘祀器,金炉、玉爵、锦幕、圭璧及钟、磬、贲鼓诸乐器。既成,陈于文华殿,召大学士张璁阅视。是日,帝亲祀于圜丘,奉太祖西向配,各も犊一,用璧三,献九,奏乐,舞用八佾。从祀四:大明、夜各も牛一,恒星、五曜、群星及云、雨、风、雷师各牛一、羊一、豕一。明日,布诏天下,颁恩锡于庶官,布宽恤于小民。
大学士张璁言:“顷者,生员李时扬疏请举祀郊之礼,以祈圣嗣。夫古后稷之生,祈于;孔子之生,亦祷于尼山。《大雅既醉》之诗曰:‘公尸嘉告。’曰:‘君子万年,未锡祚胤。’曰:‘厘尔女士,从以孙子。’夫公尸之告,皆祖考之锡福也。臣愿当兹慎选淑女之时,以广求嗣续之诚,告于太庙、世庙,以祈祖考之祜,慰圣母之心。”上嘉其请,择十二月二十四日行礼,夏言充祈嗣醮坛监礼使。
十年春正月乙未,特享太庙,正太祖南向位。初,太祖立四亲庙,德、懿、熙、仁同宫异庙,各南向。孟春特享于群庙,三时各祭于德祖庙,序用昭穆。后改建太庙,同堂异室,亦各南向。四孟及岁除俱各祭于中室,仍序昭穆如初,罢特享礼。至英宗升,九室悉备。宪宗将,用礼官仪,祧懿祖。孝宗,祧熙祖。武宗,祧仁祖。独德祖不祧。时享,则太祖、太宗以下,俱东西向。至是,帝谕张孚敬曰:“朕欲自今春享,奉太祖居中,太宗而下,各居一室,行特享礼。三时仍聚群庙于太祖之室,昭穆相向,行时礼。季冬中旬,并享太庙,亲王、功臣配食两庑,以存太祖当代之制。岁暮节祭,行于奉先殿。世庙止行四时之享,岁暮祭于崇先殿。庶祭义明而万世可行也,邪论勿惑。即会李时议上,或咨夏言以助之。”孚敬唯唯如谕。议闻,帝从之。乃命祠官于庙中设如九庙状,奉太祖南向,群宗■迁就室,各南向,特享之。始退德祖于祧殿,不复预时享矣。
祈[QDXD]于大祀殿。初,帝以孟春上辛,行祈[QDXD]于大祀殿,祭皇天上帝,用も犊一、苍玉一、三献九奏,乐舞八佾,奉太祖、太宗配享。夏言建议:二郊奉太祖配,祈[QDXD]奉太宗配。张孚敬以为不可,留中不下。言又疏请,帝谓群臣“违君悖礼”。切责之。乃命祈[QDXD],太祖、太宗并配,二郊专奉太祖焉。已而惊蛰,始祈[QDXD]。
命议祭、大雩、秋报诸礼。帝既正太祖位向,欲复古祭。乃命辅臣及礼官集议。已而兼问大雩、秋报诸礼,命五品官亦与议焉。侍读学士夏言上言:“惟天子有,故立始祖之庙。则有世系可考者,十世犹将立之。然则又以何者为始祖自出之帝,而祀之始祖之庙乎?我祖宗之有天下,以德祖为始祖,百有六十余年,尊享太庙之祭。今又定为大,统群庙之主矣。然则王之祭,又可复尊祖德乎?身为始祖,而又为始祖之自出,恐无是礼也。三代而下,必欲如夏、商之黄帝、帝喾则无所考。若强求其人,如李唐之祖聃,又非孝子慈孙之所忍为也。臣愚以为:宜设先祖虚位,而以太祖配享。盖太祖始有天下,实始祖也。”疏入,帝深然之。时中允廖道南上言:“皇姓为颛顼之后,宜颛顼。”太学士孚敬曰:“言虚位者失之幻,言颛顼者失之诬,惟德祖为当。”李承勋等皆以为然。夏言复抗疏折其非是。已而帝竟从言议,定以丙、辛年孟夏行大礼于太庙。凡祭,先一日,令中书官书神牌于太庙,曰“皇初始帝”。神南向。太祖配,位西向。帝又欲于奉天殿行秋报礼,中陛行大雩礼。夏言言:“秋报宜于大祀殿,奉文皇帝配。大雩宜于郊兆,傍为坛,孟夏后雩祭。”帝谓:“孟春上辛,既行祥[QDXD]礼。若春夏雨以时,则雩祭代摄,否则躬祀。秋报礼姑寝不举。”
二月庚辰,初朝日。是日春分,初行朝日礼于东郊,太牢一,用玉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三月,建大神殿于南郊。初,南郊撤屋为坛祭之,奉上帝神牌
圜丘上,配以太祖。既祭,而神牌莫知所藏,帝命建大神殿以藏之。帝又念旧存斋宫在圜丘北是踞视圜丘也,欲改建于丘之东南。夏言言:“向者大神殿之建,乃陛下竭诚事天,此制为可。若更起斋宫圜丘之傍,似于古人扫地之意,未为允协。且秦、汉以来,并无营室者。质诚尊天,不自封树,以明谦恭之意。故惟大次之设,为合古典。陛下前日考据精详,岂今偶未之思耶?伏望斋宫寝建,以仰太灵。”帝报可。
建土[QDXD]祗、先蚕坛于西苑。初议皇后亲蚕于北郊,自夏言首发之。至是,帝召张孚敬、李时诣西苑相地,建土[QDXD]坛。乃并建先蚕坛于神寿宫侧,而毁北郊蚕室焉。
五月壬子,初有事于北郊。是日夏至,帝祀地于方泽,用も牛一,黄琮一,三献九奏,乐舞八佾,太祖西向配,も牛一。从祀四坛、五岳及基运翊圣神烈山为一,五镇及天寿纪德山为一,四海四渎为二,各太牢一。
八月癸未,初夕月祭于西郊,如朝日礼。十一年夏四月,初营九庙。帝御文华殿东室,召大学士李时、翟銮,礼部尚书夏言,议复古七庙制。其太庙寝祧,俱存旧弗撤,
惟度地分建群庙,不决而退。廖道南疏请建九庙,并献《大祀礼成感雪赋》及御札曾及其名者三。帝悦,下礼臣议。夏言上言:“昔唐、虞五庙,夏后因之。殷、周皆七庙。而《祭法王制》与刘歆宗说,又各不同。朱熹《古今庙制》引《王制》:天子七庙,外为都宫,内叙昭穆。汉不考古,诸帝异庙异地,不合都宫,不叙昭穆。明帝遵俭自抑,遗命勿别为庙,遂有同堂异室之制。魏、晋、唐、宋皆然。我太祖初立四亲庙,始为近古。后改建太庙,又用明帝之制。皇上大厘祀典,于庙制不能无疑,形诸翰札召论者屡矣。第太庙南近宫墙,东迩世庙,西阻前庙,地势有限。垣外隙地,不盈数十丈。若依古制列六庙,即尽辟其地,犹不能容。欲稍减规制,则太庙嵬然,而群庙湫隘,于义未安。即使庙成,皇上冠冕佩玉,循纡曲之途,遍列群庙而奠献之,日亦不足矣。议者谓:‘群庙可摄。’皇上仁孝诚敬,可终岁举祭,止对越太祖,而不一至群庙乎?丘浚谓:‘宜间日祭一庙,自十四日而遍。’此盖无据而强为之说也。马端临曰:‘后世失礼,岂独庙制。汉儒以来,讲究非不详明,而卒不能复古者,以昭穆难定故也。’盖昭穆必父子继世而后可。兄弟相及则紊矣。故东都以来,同堂异室,未可尽非也。”帝曰:‘朕于天地百神祀典,俱已厘正。独太庙之礼,未能复古可乎?今太庙堂寝,俱有定制,不必更移。其昭穆庙次,即会官相度地势奏闻。”于是言惶惧谢罪,请“先诣太庙旁,量定地势,审度方位以闻”,帝从之。乃撤故庙,改建新宫。太祖居中,昭穆各三庙。成祖庙在六庙之上,诸庙合为都宫。庙各有殿,殿后有寝,藏主太庙。寝后别有祧寝藏祧主。太庙门殿皆南向,群庙门东西相向,内门殿寝皆南向。
十三年三月,帝视太学,释奠先师。帝以孔子改称“先师”,服皮弁服谒拜。用特牲奠帛行释奠礼,乐三奏,文舞八佾。从祀及启圣分奠,用酒脯。已,视学,进诸生横经布讲。仍谕令敦本尚实,勿徒事辞章。
六月,南京太庙灾,夏言上言:“京师宗庙,行将复古,而南京太庙遽罹回禄。陛下建德之意,圣祖启后之灵,不可不默会于昭昭之表也。”帝喜,令亟起新庙,南京太庙不复建,遗址筑周垣焉。时祀并入南京奉先殿,盖失镐、洛遗意矣。
十四年二月,初建九庙。先是,夏言请定七庙额,谓:“陛下复古庙制,正太祖南向位,则太庙之名,实符周典。太宗功德隆赫,特建百世不迁之庙,宜曰文祖世室,在三昭上;仁宗、宣宗各为昭穆第一庙;英宗、宪宗为昭穆第二庙;孝宗、武宗为昭穆第三庙,则万世不刊之制也。”帝从之。
十五年二月,纂修《祀仪》成,自天地日月、神祗、帝王、社稷及、先师、先农诸祀,悉为分类成书。首冠祀坛图制及宸谕诗歌;中书礼仪、礼器、乐舞、乐章;末附诸王表笺、群臣疏颂。于是侍读学士廖道南撰《颂九章》以献。
五月,建慈庆、慈宁宫,黜禁中佛像。时帝欲除去禁中释殿,以其地奉建慈庆、慈宁二宫,命廷臣议,佥以为可,帝即命撤之。召李时、夏言入视大善殿,见金范佛像不下千百,俱命销毁。其几案悬镀金函藏贮,尚多佛骨、佛牙诸物。言退上疏,力请焚瘗。帝从之,于是禁中邪秽,迸斥殆尽。
六月,敕祀姜原、后稷于武功。十一月,诏天下臣民得祀始祖,夏言据程颐议为请也。十二月,九庙成,诏天下。帝乃定五年一,祀皇初祖于太庙,
以太祖配。每立春特享祖宗于群庙,三时合享于太庙。季冬大于太庙。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十七年秋九月,奉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配
上帝。十一月,荐大号于天,改昊天上帝称皇天上帝。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庙灾。二十四年夏六月,撤元世祖庙祀及其侑飨木黎华等五人,从给
事中陈裴议也。秋七月,太庙成,复同堂异室之制。
穆宗隆庆元年,礼官言:“先农之祭,即祈[QDXD]遗意。今二祀并行于仲春,不无烦数。宜罢祈[QDXD],于先农坛行事。大享礼亦宜罢。”诏可,惟四郊如旧。
谷应泰曰:汉制近古,然礼制缺焉。唐祖李聃,宋祀灵应,礼官式微,愈彰诬亵。明初,宋濂诸臣讲礼戎行,颇多厘正。高祖喜简易,不见采择,岂礼乐必百年后兴欤!后世谨守故府,学士大夫莫敢辨难。世宗自大礼议,既然有更定制作之思,而诸臣纷纷言祀事矣。
嘉靖九年二月,议郊社礼。冬十月,议孔子礼。十一月,有事南郊。十年春正月,享太庙议祧礼。二月,祈[QDXD]议,行朝日礼,建土[QDXD]、先蚕坛。五月,有事北郊。八月,行夕月礼。十三年四月,视太学,行释奠礼。十四年二月,建九庙。十七年五月,议明堂秋飨礼。九月,献皇帝,加睿宗,配祀上帝。呜呼,盛哉!
至尊莫大于天地,至亲莫大于祖宗,教天下莫大于孔子,养天下莫大于土[QDXD]。尊天地,故有郊社。郊坛于南,社坛于北,本其气也。日月风雷、山海岳渎随焉,从其类也。配以太祖、明受命也。秋复飨于玄极殿,报其功也。秋则配于太宗,告成功也。晚易睿宗,昵于私已。亲祖宗故有太庙。太庙七,太祖、三昭、三穆也。文世室一,别祀成祖,不敢祧也。立春特享,三时合享,勤时祭也。季冬大,萃涣也。五年一,设皇初祖主,配于太祖,追本报远也。德祖祧矣,宜用德祖焉。虚设皇初祖位,泥古而诬者也。黜德祖若群帝然,嫌高帝已。
教天下,故祀孔子。孔子加封,自汉平帝始也。王拜于帝,僭已。称先师,礼也。庙祀设像,自唐开元始也。其亵已甚,易木主,礼也。八佾十二豆笾,自宋徽宗始也。祭用生禄,太学仍之,郡国减等,礼也。帝释奠,舞六佾,谬已。从祀四圣、七十二贤矣,曾点、颜路,退食庑下,子先父食,改附启圣,礼也。删申党,黜公伯寮等十三人,改蘧瑗等七人,进后苍等五人,考证班班,勿僭勿黩,礼也。
养天下,故祀土[QDXD]。祈[QDXD]于太祀殿,用人道也。配以太祖、太宗,有天下之主也。迁蚕室于西苑,申内禁也。土[QDXD]坛亦迁焉,非其类已。帝采稽典闻,精思祀,进退群心,斟酌美备,庶几一代之典,亦十世可知之故也。
卷五十二
○世宗崇道教
嘉靖元年春三月,簿录大能仁寺妖僧齐瑞竹财资及玄明宫佛像,毁括金屑一千余,悉给商以偿宿逋。齐瑞竹,正德间赐玉玺书金印,赏赉无算。至是,从工部侍郎赵璜言也。礼部郎中屠埙发檄,扁查
京师诸淫祠,悉拆毁之。七月,帝渐兴寺观,崇奉诸教。汪珊疏言十渐。其三言:“议复诸不经淫寺观,非初罢之意。”章下所司。二年夏四月,暖殿太监崔文以祷祀诱帝,干清诸处各建醮,连
日夜不绝。又命内监十余人习经教于宫中,赏赉不赀。大学士杨廷和、九卿乔字等疏“请斥远僧道,停罢斋醮”。给事中周琅、张嵩、张汝、安盘等交章劾文,乞置重典。俱不报。
闰四月,停斋祀。时给事中郑一鹏上言:“臣巡光禄,见正德十六年以来,宫中自常膳外少有所取。迩者祷祀繁兴,制用渐广。干清、坤宁诸宫,各建斋醮。西天、西番、汉经诸厂,至于五花宫、西暖阁、东次阁亦各有之。或连日夜,或间日一举,或一日再举,经筵俱虚设而无所用矣。伤太平之业,失天下之望,莫此为甚。臣谓挟此术者,必皆魏彬、张锐之余党。曩以欺先帝,使生民涂炭,海内虚耗。先帝已误,陛下岂容再误!陛下急诛之远之可也。伏愿改西天厂为宝训厂,以贮祖宗御制诸书;西番厂为古训厂,以贮《五经》、子、史诸书;汉经厂为听纳厂,以贮诸臣奏疏,选内臣谨畏者司其钥,陛下经筵之暇,游息其中,则寿何以不若尧、舜,治何以不若唐、虞哉!”帝曰:“天时饥馑,斋祀暂且停止。”
五年,以道士邵元节为“真人”,吴尚礼为“左至灵”。七年春正月,大学士杨一清等言:“宫寝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恐劳且亵,请已之。”报闻。
十年十一月,遣行人召大学士张孚敬还朝,建祈嗣醮钦安殿,以礼部尚书夏言充醮坛监礼使,侍郎湛若水、顾鼎臣充迎嗣导引官。文武大臣递日进香,上亲行初、终两日礼。
十一年冬十月,编修杨名上《修省疏》,斥汪钅宏、郭勋之奸,乞罢工作祷祀。上怒,收系械讯,濒死,谪戍。十三年五月,上御重华殿,召大学士张孚敬、武定侯郭勋等五
人,入观祀天青爵,作《纪乐同游诗》。十四年夏四月,大兴隆寺灾,御史诸演请“顺天心,绝异端”。敕礼部尚书夏言覆奏,改僧录司于大隆善寺,僧徒还俗者听,并移
姚广孝神位。广孝神位,帝更定祀典,撤太庙配享,移入大兴隆寺者也。十五年春正月,加致一真人邵元节道号,赐玉带冠服。元节,兴安贵溪人。仙源范文泰见而奇之,授以《龙图龟范》之秘。嘉靖
初,征入京,召对便殿,首以“立教主静”之说进,帝嘉纳之。已,为祷雪辄应,命为致一真人,领金醮事,给玉金银象印各一。会帝有事南郊,召元节分献风雷灵雨坛,顶奉天殿,班二品,并封其师为“真人”。敕建真人府都城西,落成,命夏言作记刻之庭。岁给禄一百石,遣缇骑四十人充扫除役,赠田三十顷,蠲其租徭。至是,宠待益隆。
夏四月,诏求红黄玉以礼神。五月,除禁中佛殿,建慈庆、慈宁宫。时帝欲除去释殿,召武定侯郭勋、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入视大服千善殿,有金铸象
神鬼淫亵之状,又金函玉匣,藏贮佛首佛牙之类及支离傀儡,凡万三千余斤。言退上疏,力请“瘗之中野,不得渎留宫禁”。帝曰:“朕思此类,智者以为邪秽而不欲观,愚民无知,必以奇异奉之,虽瘗中野,必有窃发以惑民者。其毁之通衢,永除之。”于是禁中邪秽迸斥殆尽。
十一月,大修金醮于立极殿七日夜,以谢储祥。以大臣为上香监礼、迎嗣引导等使如旧。十二月,以皇嗣生,录致一真人邵元节祷祀功,加授礼部尚书,
给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授其徒邵启为等禄秩有差。先是,上命中使即贵溪山中建仙源宫。既成,元节乞暂还山。已而帝遣锦衣千户孙经往趋起之,舟至潞河,命中使迎入,赐彩蟒衣并“阐教辅国”玉印。时帝以祈嗣设醮,旦夕有云气见于圻坛。上大悦,越三日,皇子生,遂有是命。
十七年,命建金大斋于内皇坛,白鹤绕坛,卿云捧日,赏赉天师张彦羽页有加。嘉靖初,彦羽页 入贺。上赐问,以“清心寡欲”对,加封正一嗣教真人,赐金冠、玉带、蟒衣、银币,遂留京邸。既而请还山,上遣行人持诏召之,称卿不名。宅毁,为作治。给事中黄臣谏曰:“昔者栾巴、郭宪巽酒止火,彦羽页宅毁,陛下又安用治之?”上不从。彦羽页 寻卒,诏如列侯,例赐■典。“天师永绪”,上所命名也。
十八年八月,致一真人邵元节死。时上躬视显陵,元节留京师。一日晨起,召其徒语之曰:“我殆将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见皇帝?”言未既,卒。帝驻跸裕州,闻之恸,手诏敕行在礼部赠谥,命中官锦衣护其丧。丧还,敕有司营葬,■典如伯爵例。
以方士陶典真为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典真,一名仲文,黄冈人,少为县掾,喜神仙方术,尝授符术罗田万玉山。而邵元节微时,亦往来仲文家。嘉靖初,仲文授辽东库大使,秩满至京师。时元节贵幸,比老欲请骸骨,未有间。会宫中黑眚见,元节治之无验,遂荐仲文代已。试宫中,稍能绝妖,帝宠异之。至是,扈驾南巡至卫辉,白昼有旋风绕驾不散,帝以问仲文,对曰:“当火。”遣仲文禳之,仲文曰:“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是夜,行宫果灾,宫中死者无算。锦衣陆炳排闼入,负帝出,竟无恙。明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是职,给诰印,许携其家于官。
九月,上谕辅臣曰:“朕欲命东宫监国,朕静摄一二年,然后亲政。”太仆卿杨最上言:“圣谕至此,不过信方士调摄耳。夫尧、舜性之,汤、武身之,非不知修养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学。岂尧、舜之世无仙人,尧、舜之智不知学哉?孔子谓‘老子犹龙’。龙,即仙也。孔子非不不知老子之为仙,不可学也。不可学,岂易得哉?臣闻皇上之谕,始则惊而骇,继则感而悲。犬马之诚,惟望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迩声色,保复元阳。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寿而自寿。黄白之术,金丹之药,皆足以伤元气,不可信也。”帝览之大怒,逮系镇抚司考讯,久之死狱中。
十九年春正月,上疾不朝,拜天玄极殿。二月,建宫祈禳三日。八月,万寿圣节,建三昼夜醮,告天玄极殿。郭勋以方士段朝
用见,曰:“能化物为金银。”因以所化银器进,上大悦,曰:“殆天授也。”因授朝用紫府宣忠高士,荐其器于太庙,加勋禄米百石。十一月,进陶仲文为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寻加少保、礼
部尚书,又加少傅,食一品俸。二十年春正月,逮系御史杨爵下诏狱。爵上言曰:“君人者奉天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今饥民颠连无告,委命沟壑,而土木之
工十年不止。又重委部臣,远建雷坛,以一方士之故,民膏血,民何以得其所哉?执左道以惑众,圣主所必诛。今异言异服,列于廷苑;金紫赤绂,赏及方术。保传之位,坐而论道。非极天下之选,不足以当此贵,而畀之迂怪之徒,名器之滥,至此极矣。陛下以天纵之圣,为上天元子。若远宗帝道,近守祖法,则和气致祥,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安用此邪佞之术,列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为福哉?古人有言:‘君圣则臣直。’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祸,如往年杨最,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罗洪先等以言罢黜,国体治道,所损实多。臣恐忠荩杜口,则谗谀交进,安危休戚,无由以见,而堂陛之近,远于万里矣。”疏入,帝大怒,命镇抚司长系之。
二十二年春二月,段朝用下狱论死。初,朝用以黄白术结郭勋干进,久之技穷。勋有罪系狱,胁索勋赂,捶死勋家厮役张澜,复上疏渎奏。帝怒,收送法司论死。
宫婢杨金英等谋弑伏诛,帝曰:“朕非赖天地鸿恩,遏除宫变,焉有今兹!朕晨起至醮朝天宫七日。”醮之日,白鹤四十余翔空中,群臣贺。二十三年冬十月,大同边卒获叛人王三,上曰:“叛恶就擒,固
义勇之效力,实神鬼有以默戮之。”加秉一真人礼部尚书,陶仲文为少师,余如故。前此大臣无兼总三孤如仲文者。二十四年三月,建祈年醮朝天宫。
秋八月,永和王知燠献白鹿上寿,遂告鹿瑞于太庙。是时,上重箕仙。箕下,亦命有司掩■骼,出故御史杨爵、给事中周怡、工部郎中刘魁诏狱。皆从之。爵、怡、魁甫出三日,吏部尚书熊浃谏止箕仙,复逮狱如故。浃乞休,命锦衣卫遣校尉送原籍为民。
二十五年秋七月,久雨,上曰:“鹿瑞龟祥,氵存呈去岁。今朕辰日近,醴泉复出承华,虽圣贤不恃以怠也,而不可不敬谢。其自二十五日至八月望举谢,停封贡事,毋慢!”八月,加封陶仲文伯爵,仲文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支大学士俸,任一子尚宝司丞。
二十九年夏四月,加封陶仲文恭诚伯。先是,春不雨,上以问仲文,仲文曰:“疑有冤狱。”时杨武知县王濂以罪坐绞,子策走京师,诬巡抚胡■宗私隙,故入人罪。述■宗《迎驾诗》有“穆王八骏空飞电,湘竹英、皇泪不磨。”为诅咒。上怒,逮讯久不决。至是,因仲文言释之。是夜,漏下四鼓,大雨。明日,传旨封仲文,赐诰,岁禄一千二百石。
三十年夏五月,复事镇卤法坛。先是,帝从陶仲文请,设立符镇卤法坛,严事之,曰:“褫卤魄,勿窥我边圉。”至是,帝以马市成,谙达款塞,欲撤之。忽报卤有异谋,帝谕群臣曰:“朕于十九日欲撤镇卤法坛,二十日即有警报。玄威所至,亦不可忘。”遂益敬事之。冬十月,边吏获叛人哈舟儿、陈通事,礼部上言:“二逆就擒,实赖玄贶所致,至宜告谢雷霆洪应坛,行献俘礼。”从之。
三十一年二月,太上道君诞辰,建醮永寿宫九日。三月,诏修太和山玄帝宫。三十三年秋七月,命驸马都尉邬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吏部尚书李默、礼部尚书王用宾、左都督陆炳、吏部左侍郎程文德、礼部
左侍郎闵如霖、吏部右侍郎郭朴、吴山并直西内,撰■《玄文》。景和以不谙玄理,辞免。俄以金币赐玄修诸臣,犹及景和。景和自疏无功,辞,愿洗心涤虑,效马革裹尸之报。帝怒曰:“景和故出不详语,当拟怨讪律。”乃革爵安置昆山。时诸臣觊撰玄营进,景和独不屑直赞。
夏四月,举祀高玄大典,止封停刑。工部尚书赵文华乞归,以病请。上方修详细,禁奏疏,尤讳言疾。疏入,触上怒,罢。三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命翰林院侍读严讷、修撰李春芳并为翰
林学士,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直西内撰玄。自是词臣多舍本职,往往求供奉,希进用。九月,废徽王载仑为庶人。王善伺上意,上宫中有需,王辄先
时献。道者南阳梁高辅年八十余,手甲长数寸,善导引。王厚遇之,进之上,拜散人。高辅谨,有所赐予皆辞。王使人求谢,不能应。王故炼女癸服之,上亦需此。高辅驰求,王不与。而王方自恣,兴土木,诈称张世德,自走南京市美女。事闻,夺爵幽凤阳,王闻之,自杀。
是岁,上睿皇帝道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尊开真仁化大帝,献皇后号三天金阙无上玉堂总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圣母天后,孝烈皇后号九天金阙玉堂辅圣天后掌仙妙化元君。上自号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后加号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三十六年冬十月,玄岳诸山献紫芝。已而总督胡宗宪、巡抚阮鹗、御史路楷等相继上者,不可胜计。三十七年夏四月,总督胡宗宪献白鹿。五月,复献白鹿于齐云
山,帝曰:“一岁二瑞,天眷也。”命告谢玄极殿、太庙。以宗宪忠敬,升一级,百官表贺。秋七月,礼部类进四方献芝,凡千八百六十有四,诏更求广径
尺以上者。三十八年六月,以陶世恩为太常寺丞。世恩以阴历尚宝少卿,为言官所列夺官。至是,仲文乞复子原职,帝命改为太常寺寺丞兼道录司右演法。是时仲文请假还里,帝下玺书褒谕之,遣锦衣千户
一人护归仍。赐白金彩缯以示眷怀,令有司岁时存问。三十九年二月,浙江总督胡宗宪上汪直狱,上曰:“玄也。”命告玄极殿,而论宗宪功有差。已而宗宪献芝草五、白龟二。上悦,
赐金帛金彩鹤衣一袭。礼部请谢玄告庙,许之。不数日,白龟亡,上曰:“天降灵物,朕固疑处尘寰不久也。”十一月,秉一真人陶仲文死。仲文习祈禳术得幸,赐坐,称为
师。然亦小心,惮帝威严,不敢他有所干。列爵五等,死谥荣康惠肃,以伯礼葬。隆庆初,夺爵,籍其家。四十年二月,分遣御史王大任、姜儆、奚凤等往天下访求仙术
异人及符篆秘方诸书。十一月,礼部奏四方进芝凡七百六十九本,命采五色盈尺者。淮王献白雁二,赐金币,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庙。”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宫灾于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
成。宫中有寿源、万春、太玄、仙禧诸殿,极其宏丽。上悦,加大学士徐阶等秩有差。夏四月癸酉,方士县王金进五色龟、灵芝,授太医院御医,
命成国公朱希忠告庙,表贺。壬寅,大学士严嵩免。初,方士蓝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问,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则咎中官秽。中官乃合方士,启
示而后焚之,每答具如旨。上问:“今天下何以不治?”对曰:“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则问其贤否,对曰:“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上心动。会御史邹应龙劾之,上曰:“人恶严嵩久矣。朕以其赞玄寿君,特优眷。乃纵逆子负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传位,退居西内,导祈长生。阶谏,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阐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并邹应龙斩之。”嵩知上意,密赂左右发道行怙权及矫称玉诏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论死。
秋七月,内苑献嘉禾一茎三穗者、两穗者三十有一。群臣贺。十二月辛酉,甘露降显陵松上,守备太监张方、奉祀都督佥事蒋华等以进,上悦,告郊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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