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屏人诣卜者仝寅筮之,寅以大义叱之曰:“是大凶兆,死不足赎。”忠惧,乃佯狂。学士商辂与司礼监太监王诚言:“卢忠狂言不可信,坏大体,伤至性,所关不小。”事得寝。后英宗复辟,忠果伏诛。
寅,山西安邑人。少瞽,性聪铭,学京房《易》,占断多奇中,四方争传之。正统中,客游大同。上皇既北狩,阴遣使谕镇守太监裴富,富私问寅,寅筮得《干》之初九,附奏曰:“大吉可以贺矣。龙,君象也。四,初之应也。龙潜跃必以秋,应以壬午,浃岁而更。龙,变化之物也。庚者,更也。庚午中秋,车驾其还乎。还则必幽,勿用故也。或跃应焉,或之者疑之也,计七八年,当必复辟。午,火德之王也。丁者,壬之合也。其岁丁丑,月壬寅,日壬午乎。自今岁数更九,跃则必飞。九者,干之用也。南面,子冲午也。其君位乎。故曰大吉。”也先欲奉上皇南还,朝廷率以为诈,寅力言于石亨,亨与于谦协议,奉迎而归。及后复辟,其言皆验。
四年春正月,吏部尚书何文渊罢。时言官劾文渊贪纵,下狱。文渊自言易储有功,诏书所云“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已所属对也。乃令致仕。
十一月,皇太子见济卒。五年夏四月,御史锺同上疏请复储。先是,同尝因待漏,与仪制郎中章纶论易储事,继之以泣。至是,遂上疏言:“宗社之本在储
位,宜复不宜缓。”闻者韪之。五月,下礼部仪制郎中章纶、御史锺同于狱。纶上修德弭灾十四事,又曰:“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四年,陛下尝亲受册封为臣子,
是天下之父也。陛下宜率群臣每月朔望及岁时节旦,朝见于廷安门,以极尊崇之道。而又复皇后于中宫,以正天下之母仪;复皇储于东宫,以定天下之大本。”疏上,下锦衣狱鞫讯,体无完肤。御史锺同先有言,故并逮之。
以进士杨集为六安州知州。集上书于谦曰:“奸人黄■进易储之说,以迎合上意,本逃死之计耳。公等国家柱石,乃恋官僚之赏,而不思所以善后乎?脱章纶、锺同死狱下,而公坐享崇高,如清议何!”谦以示王文,文曰:“书生不知朝廷法度,然有胆,当进一级处之。”进士选知州始此。
谪给事中徐正戍铁岭卫。正密请召见便殿,屏左右言:“今日臣民有望上皇复位者,有望废太子沂王嗣位者,陛下不可不虑。宜出沂王于沂州,增高南城数尺,伐去城边高树,宫门之锁亦宜灌铁,以备非常。”上怒,谪戍。御史高平亦言城南多树,事叵测,遂尽伐之。时盛暑,上皇尝倚树憩息。及树伐,得其故,大惧。复辟后,正、平皆伏诛。
南京大理少卿廖庄上言:“宜笃亲亲之谊,时朝见上皇于南宫。上皇诸子,皇上之犹子也。亦宜令亲近儒臣,以待皇嗣之生,使天下晓然知皇上公天下之心。”不报。
六年八月,杖大理寺少卿廖庄、礼部郎中章纶、御史锺同于阙。同死杖下,纶仍诏狱,谪庄定羌驿丞。先是,庄上疏忤旨。至是,赴京陛见,上念及,命杖之。
英宗天顺元年春正月壬午,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贞等迎上皇复位。先是,景帝不豫,以储位未定,中外忧惧。兵部尚书于谦日与廷臣疏请立东宫,盖谓复宪宗也。中外藉藉,谓大学士王文与太监
王诚谋白太后,迎取襄王世子。十有一日,都御史萧维桢同百官问安于左顺门外,太监兴安自内出,曰:“若皆朝廷大臣,不能为社稷计,徒问安耶?”即日,维桢集御史议曰:“今日兴安之言,若皆达其意否?”众曰:“皇储一立,无他虑矣。”众还,道作封事草,会稿于朝,众谓:“上皇子宜复立。”惟王文意他有所属。陈循知文意,独不言。李贤以问萧,曰:“既退不可再。”文遂对众言曰:“今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维桢因举笔曰:“我更一字。”乃更“早建元良”为“早择”。笑曰:“吾带亦欲更也。”疏进,有“候十七日御朝”之旨。
时武清侯石亨知景帝疾必不起,念请复立东宫,不知请太上皇复位,可得功赏。遂与都督张︷、太监曹吉祥以南城复辟谋,叩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彬老矣,无能为矣,盍图之徐元玉。”元玉,徐有贞字也。初名呈,以已已倡南迁议,朝廷鄙之,后更名有贞。亨、︷从其言,遂生来有贞家;有贞亦时时诣亨,人莫知也。
是月十四日,夜会有贞宅,有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为国家耳。况天下无离心,今天子置不问,乃纷纷外求何为也。如公所谋,南城亦知之乎?”亨、︷曰:“一日前已密达之。”有贞曰:“俟得审报乃可。”亨、︷去。
至十六日,既暮,复会有贞,曰:“得报矣,计将安出?”有贞乃升屋,览步干象,亟下,曰:“事在今夕,不可失。”遂相与密语,人不闻。而是时会有边吏报警,有贞曰:“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纳兵入大内,谁不可者!”亨、︷然之。计定,仓皇出。有贞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稷之利,不成门户之祸。归,人;不归,鬼矣。”遂与亨、︷往会吉祥及王骥、杨善、陈汝言,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千人,宿卫士惊愕不知所为。兵既入,有贞仍锁门,取钥投水窦中,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亨、︷亦惟有贞处分,莫知所为。时天色晦冥,亨惶惑,叩有贞曰:“事当济否?”有贞大言曰:“时至矣,勿退!”率众薄南宫,门锢不可启,扣之不应。俄闻城中隐隐开门声,有贞命众取巨木悬之,数十人举之撞门。又令勇士俞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亨、︷等入见。上皇烛下独出,呼亨、︷曰:“尔等何为?”众俯伏合辞云:“请陛下登位。”呼兵士举至,兵士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之,掖上皇登以行。忽天色明霁,星月皎然。上皇顾问有贞等为谁,各自陈官职姓名。入大内,门者呵止之,上皇曰:“吾太上皇也。”门者不敢御。众掖升奉天殿,武士以瓜击有贞,上皇叱之,乃止。时黼座尚在殿隅,众推之使中,遂升座,鸣钟鼓,启诸门。
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视朝。既入,见南城,暨殿上呼噪声,尚不知故。有贞号于众曰:“上皇复辟矣。”趣入贺,百官震戒,乃就班贺。上皇宣谕之,众始定。景帝闻钟鼓声,大惊,问左右曰:“于谦耶?”既知为上皇,连声曰:“好,好。”明日,上皇临朝,谓诸臣曰:“弟昨日食粥,颇无恙。”诏逮少保于谦、王文,学士陈循、萧、商辂,尚书俞士悦、江渊,都督范广,太监王诚、舒良、王勤、张玉下狱。命副都御史徐有贞以本官兼翰林院学士直内阁,典机务,寻晋兵部尚书,兼职如故。出前礼部郎中章纶于狱,擢礼部侍郎。上以纶建议复储,出之狱,喜叹良久,遂有是擢。
丁亥,杀少保兵部尚书于谦于市。先是,己巳城下之役,石亨功不如谦,而得侯爵,心鬼之,乃推谦功,诏予一子千户。谦固辞,且曰:“纵臣欲为子求官,自当乞
恩于君父,何必假手于石亨!”亨闻恚甚。亨从子彪贪暴,谦奏出之大同,亨益衔之。徐有贞者,常因谦求祭酒,景帝召谦,辟左右谕之曰:“有贞虽有才,然奸邪。”谦顿首退。有贞不知,亦恨谦。
方上之复辟也,有贞嗾言官以迎立外藩议,劾王文,且诬谦,下狱。所司勘之无验,金牌符檄见在禁中。有贞曰:“虽无显迹,意有之。”法司萧维桢等阿亨辈,乃以“意欲”二字成狱。文愤怒,目如炬,辩不已。谦顾笑曰:“辨生耶?无庸。彼不论事有无,直死我耳!”狱具,上犹豫未忍,曰:“于谦曾有功。”有贞直前曰:“不杀于谦,今日之事无名。”上意乃决,遂与王文及太监舒良、王诚、张永、王勤斩东市,妻子戍边徼。
谦有再造功。上北狩,廷臣间主和,谦辄曰:“社稷为重,君为轻。”以故也先抱空质,上得还,然谦祸机亦萌此矣。景帝尝赐谦甲第,谦顿首曰:“去病竖子,尚知此意,臣独何人,而敢饕此!”不许。乃置上前后所赐玺书、袍铠、弓剑、冠带之属于堂,而加封识,岁时一谨视。谦以国家多事,寓直房不归家。谦与中贵曹吉祥等共兵事,气陵之,故小人无不憾谦者。谦既死,籍其家,无余赀,萧然仅书籍耳。而正室锁钥甚固,则皆上赐也。谦死之日,阴霾翳天,行路嗟叹。吉祥麾下指挥朵耳者,以觞酬地而恸,吉祥恚朴之,明日复酬恸如故。天下无不冤之。都督范广勇而知义,为谦所任,亨恶之,并斩广。
论迎复功,封武清侯石亨为忠国公,都督张︷为太平侯,张︼为文安侯,都御史杨善为兴济伯。石彪封定远伯,充大同副总兵。以袁彬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夺大同总兵郭登定襄伯,以为南京都督佥事。召廖庄子定羌驿,赐还官。赠故御史锺同大理左寺丞,谥恭愍,荫其子入太学。
二月乙未朔,皇太后诰谕,废景泰帝仍为成阝王,归西宫,废皇后汪氏仍为成阝王妃。钦天监奏革除景泰年号,上曰:“朕心有所不忍,可仍旧书之。”成阝王薨,祭葬礼悉如亲王,谥曰戾。妃嫔唐氏等赐帛自尽,以徇葬。
命汪妃出居旧王府。先是,景帝即位,立妃为皇后,后无子,有二女,次妃杭氏生见济。景帝废立时,后泣谏以为不可。景帝竟立见济,而以杭氏为皇后。以后谏,故幽之宫中。至是,上以成阝王薨,欲令妃殉葬。大学士李贤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废弃,与两女度日,若令随去,情所不堪。况幼女无依,尤可矜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而皇太子雅知妃不欲废立意,事之甚恭,遂得出旧府。太子又时时护持之,悉得挟赀属外,二女育宫中如故,由是母子得全。
三月,封直内阁兵部尚书徐有贞为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初,于谦之狱,中外咸侧目有贞,而有贞意殊自得,请于石亨曰:“愿得冠侧注而从兄后。”石亨为言之上,上曰:“为我语有贞,但﹃力,不患不封也。”居旬日,亨复言,上乃下诏封之。岁支禄一千一百石,子孙世锦衣指挥使,赐貂蝉冠玉带。旬月之间,恩赐赫奕,与石亨、张︷埒。
夏四月,复立元子见深为皇太子。襄王瞻善来朝。先是,土木之变,王两上疏慰安皇太后,乞命皇太子居摄天位。急发府库,募勇敢之士,务图迎复。仍乞训谕成阝
王,尽心辅政。疏上,景帝已立八日矣。至是,得疏宫中,上览之感叹,手敕取王入朝,礼待甚隆。王辞归,上送至午门,王伏地不起,上曰:“叔父欲何言?”王顿首曰:“万方望治如饥渴,愿皇上省刑薄敛。”上拱手谢曰:“敬受教。”
六月,逮徐有贞下狱。曹吉祥、石亨憾有贞,嗾诸阉巧诋,数为险语触上,上殊不为动。锦衣官门达复劾其阿比,排陷石亨。诏执鞫之,降广东参政。既有以飞章谤国是者,其语复多侵亨、吉祥,于是复诉上谓有贞实主使。逮归置狱,穷极锻炼无所得,摘其诰词“缵禹神功”语,为所自草,大不敬,无人臣礼,当死。以雷震奉天门,宥为黔首,谪戍云南金齿。有贞去,而曹、石日益专横矣。
谷应泰曰:土木之变,司徒不戒,车驾蒙尘,九庙震惊,百官拔舍,国无长君,不几青城五国乎?成阝王膺统,丧君有君,天诱其衷,拥驾还国。当是时,新君有捉发之迎,故主效止郊之哭,弟兄握手,且喜且悲。夫苏、李相违,河梁恋别,声、椒偶值,异国班荆,矧在同气,又何能已!《棠棣》之诗,所为作也。弟又北面稽首,恭上玺绂;兄且自陈失德,不敢复事宗庙。以臣避君,弟不先兄,景能辞位,史著美谈。实则大宝已登,南向让三,西向让再,抑又何伤焉。至于菟裘营室,吾将老焉,千秋之后,愿属梁王。舍贤与子,如上皇何!废不复兴,如天下何!
而乃初闻返跸,不欲郊迎,旋入南宫,复止朝贺,势且焉登台授兵矣。不几贪天之位,应憎寡兄,实逼处此。继乃授旨廷臣,废深立济。忘余祭传札之言,贻德昭忧死之渐。君子谓成阝王末路,自同盗国,夺门之衅,身实召焉。
若上皇者,亦宜追悔前愆,不预国事。夫平王东迁,《春秋》贬之,降为王风。英宗身受祖宗重器,轻信宵小,被絷北庭,幸而脱还,亦已得罪祖宗矣。辟之阃外之吏,弃师而归,封疆之吏,委城而走。高帝之法,尚当引绳批根,况在至尊,短垣而自俞之乎!
即至景帝宾天,群臣力请,英宗亦宜开谕至诚,明予惭德,嗣王可辅,大统有人。玄宗出奔,灵武即位,道君北狩,康构称尊,父子兄弟之间,岂不克全无憾者与!而乃暮夜仓皇,驱车践位,逼景帝于弥留,假阉弁于翊戴。“夺门”二字,英皇不得正始,景皇不得正终。授受之祭,弟兄交失。而况升遐日月,史无明文,烛影斧声,不无疑案。以至革除帝号,加戮于谦。夫景受国有名,非少帝、昌邑之比,而谦功在社稷,岂产、禄、舞阳之徒乎!观其轸念■嫠,抚恩弱息,{艹豆}箕瓜蔓之涕,又何淫淫也。始知曹、石所谋不臧,小人贻误人国,刻薄寡恩如是哉!
独惜于谦者,百折不回于社稷无君之日,不能出一言于东宫易位之辰。处人骨肉,自古其难,汉留、唐邺所由擅美千载也。
卷三十六
○曹石之变
英宗正统六年春正月,以定西侯蒋贵为征蛮将军,太监曹吉祥监军,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郎中侯、主事杨宁随军赞画,讨思任发。吉祥,栾州人,出王振门下。至是监军,号都督,多选降
丁骑射以从。此内臣总兵之始也。十二年春二月,以都督佥事石亨为左参将,守万全。亨,渭南人。伯父岩,宽河卫指挥佥事,无子,亨嗣。亨善骑射,有胆略,
方面丰躯,美髯及膝,提大刀轮舞如飞。每从征,挺刀先登,辄立奇功,累官都指挥使。侄彪亦骁勇,能挽强弓,善挥斧,以官舍从亨有功,授大同卫镇抚。是年,亨为都督佥事,彪亦为指挥使,从亨参谋。
十四年春正月,命太监曹吉祥监宁阳侯陈懋军,进讨邓茂七余党,悉平之。
七月,上北狩。八月,太后命成阝王权总国事,逮宣府总兵杨洪、万全,左参将石亨,系锦衣狱。九月,成阝王即皇帝位,出杨洪、石亨于狱,命亨总京营兵。
十月,也先犯京师,于谦、石亨分营城北。也先纵骑剽掠,焚三陵殿寝祭器,逼宣武门,南俞卢沟桥,散劫下邑。谦督军出德胜门,背城而战。时孙镗、范广皆小捷,而亨功为第一。
也先宵遁,亨复追击至定州清风店。敌惧,且出倒马关。亨使绐曰:“石将军行未至,来者皆假将军名耳。”敌以为然,皆反战,亨、彪合击之,大败,始知石将军在也,皆仓皇尽弃其羊马辎重,自紫荆关遁出。
当是时,亨、彪名震幕北矣。既论功,封亨武清伯,寻进侯。彪都督佥事,为大同左参将。景泰元年闰正月,命镇朔大将军石亨、都督范广率兵出大同、
宣府,寻召还。八月,石亨、杨洪率师分道出紫荆、居庸关。始立团营,以曹吉祥、刘永诚节制诸军,此内臣总京营之始也。三年春正月,普化可汗与也先仇杀,石亨请率兵出宣府、大同,
讨寇复仇。不许。天顺元年春正月,景帝不豫,会当郊,使石亨摄,召命于榻前。亨见帝委顿状,出与张︷、张︼谋,谓:“帝疾必不起,不若迎复上
皇。”阴约徐有贞结太监曹吉祥、蒋冕,内白皇太后,外为飞语,言于谦且与王文谋立襄世子为东宫。遂率其群从子弟家兵,与吉祥等夜叩南城,迎上皇复辟。乃谮于谦于上,杀之。论夺门功,又第一,进封忠国公。召彪大同,以为都督同知,充游击将军。其家人石宁等数十人,皆授指挥,千、百户。时吉祥已晋司礼监矣。侄钦封昭武伯,铎、铉、■皆都督。此内臣子弟封爵之始也。
三月,以户部侍郎陈汝言为兵部尚书。汝言附石亨,曹吉祥谋夺门,故亨荐用之。及理部事,益阿比,表里为奸,亨冒功升赏,不下四千余人,天下都司及边吏争趋之。
夏四月,石亨、张︼请尽罢各边省巡抚及提督军务等官,从之。
逮巡抚大同都御史年富下狱。上问李贤曰:“年富何如?”贤曰:“行事公廉,在彼能革宿弊。”上曰:“此必石彪惮富,不得遂其私耳。”贤曰:“陛下明见,真得其情。”由是富得致仕归田里。
削都御史王籍,安置江夏。石亨忌,嗾言官论其犯阙也。五月,石亨擅令守关军放归,徐有贞、李贤言于上,命别遣兵戍之。
御史杨劾太监曹吉祥、忠国公石亨夺民田,且言其怙宠擅权之罪。上顾徐有贞、李贤曰:“御史敢言如此,国家之福也。”曹吉祥在旁惭惧,已,盛怒,欲罪之,上不许。及亨出兵归,闻之怒,诉御史言不实,意贤、有贞主使,乃激吉祥曰:“今在内惟尔,在外惟我,贤等欲排陷,其意可知矣。”初,吉祥见亨冒滥恩赏,颇不平,恒讦其短。至是,闻亨言,势复合。
六月,彗孛见。御史张鹏、周斌交章劾石亨诸不法事,疏未上,给事中王铉知之,潜告亨。亨与曹吉祥驰诉上,谓“鹏乃已﹃凶竖张永犹子,今结御史为永报仇。”上震怒,御文华殿,悉收诸御史面诘之。斌执弹章,且诵且对,言亨事且有验。上曰:“事即实,汝曹何不早言之?”下锦衣狱,问讯濒死。
逮大学士徐有贞、学士李贤、都御史耿九畴下锦衣狱。初,有贞得首辅,欲立功名自异,稍与石亨左。李贤入阁力助之,知无不言,曹吉祥不能堪。会御史张鹏等既诏狱,给事中王铉、锦衣指挥门达乃上疏言:“九畴阿附有贞、贤,嗾御史排陷石亨。”吉祥复乘间顿首言:“臣等万死一生,迎复皇上,内阁必欲杀臣。”伏地哭不起。上从之,乃逮有贞等置于理。会京城大风雹,拔木坏屋,走正阳门下马牌于郊,吉祥门老树皆折,亨家水深数尺余。翼日,乃降有贞、贤参政,九畴右布政。张鹏、杨等从末减,戍边卫。既而上曰:“近日行事,惟有贞一人,李贤不可去。”命召还。
以赞善岳正直文渊阁。正以吏部尚书王翱荐,召见文华殿,特用之。正出赴阁,至左顺门,石亨、张︷自外入,愕然曰:“何以至此?”正不敢对。时亨、︷已不平,比入见,上曰:“今内阁朕自求得一人。”问为谁?上曰:“岳正。”亨、︷阳贺。上曰:“官卑奈何?”亨、︷因奏曰:“陛下升正亦甚易。但姑试之,果称职,未晚也。”上默然。
秋七月,有投匿名书指斥时政者。石亨、曹吉祥请上出榜,募能捕告者,赏以三品职。令内阁撰榜格。岳正言于上曰:“为政自有体,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募购之理!”时吉祥在旁,请甚力,上徐曰:“正言是也。”已而亨等谮徐有贞怨望,谪戍金齿。
谪内阁赞善岳正为广东钦州同知。初,正入值文渊阁,上尝召问曰:“卿何以辅朕?”正曰:“今内臣武臣权过重。”上颔之。正退语曹钦、石彪,令谢兵归第。钦、彪走告吉祥,吉祥诣上,垂泣免冠请死,具道所由。上曰:“无之。”乃召正,责其漏言,正曰:“固也。臣观二家必有背叛之灭,即今无可按之诛。臣欲全君臣共难情,故令早自为计。”上不悦。会承天门灾,上命正草诏罪已,历陈奸邪蒙蔽状。亨见之怒,遂指为谤讪,营内批,有是谪。兵部尚书陈汝言者故恨正,复中以私事,戍肃州卫。
陈汝言阿曹吉祥意,取还征云、贵、两广降丁。九月,救左顺阍者,今后非有宣召,总兵官不得辄入。先是,石亨、张︷怙宠,干请无算。一日,率千户卢旺、彦敬
入侍文华殿,上问为谁?亨曰:“此臣腹心也。迎复功,二人居多。”立请擢二人锦衣指挥使。工部侍郎孙弘,亨乡人,以亨荐得官,复请以为尚书,上曰:“且使侍郎,再迁则尚书矣。”亨出曰:“一迁尚书何不可者,乃再迁耶!”其骄恣如此。上亦颇知亨,然念其功。间屏人语大学士李贤,贤对曰:“权不可下移,惟独断乃可。”既又与贤语及夺门功,贤对曰:“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传示后世。陛下顺天应人,以复大位,门何必夺,且内府门宁当夺耶!当时亦有以此事邀臣者,臣辞不与。”上惊问故,贤对曰:“景皇帝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此名正言顺,无可疑者,何至夺门。假事泄,此辈固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此辈藉陛下图富贵耳,岂有为一毫社稷之心哉。”上大悟,浸疏之。
十月,孛来近边求食,石亨请领兵巡边袭之,取宝玺,以李贤言,止不行。十一月,逮兵部尚书陈汝言下锦衣狱,籍其家。给事中高明等交章劾汝言“怙势乱法,赃私籍甚”,故逮之。上命所司陈籍汝言物
于大内庑下,召大臣入视,且曰:“景泰间,任于谦久,籍没无余物。汝言未期,得赂各若是耶!”时上怒甚,色变,石亨等皆亻免首。自是上渐悟谦冤,而恶亨等矣。
初,谦之死也,皇太后不及知,后为上备言迎立外藩之诬。上疑之,每诘亨、︷、吉祥等,皆对曰:“臣亦不知,徐有贞向臣言耳。”由是上深恶之。︷寻死。
二年春正月,三大营将石亨、曹钦言:“太仆亟徵诸卫马非便,请隶兵部。”太仆卿程信执奏言:“太仆身只专马政。高庙有旨,马数不令人知。今隶兵部,使马之登耗太仆不与闻。脱肘腋变生,马不备给,孰任其咎?”兵部惧,亦以为言,诏复其事归太仆。
夏四月,复设督镇巡抚官。初,石亨以文官提督军务,武臣不得逞,请罢之,边徼骚然,军无纪律。上谓李贤曰:“朕初复位时,奉迎之人皆以此为不便,今乃知其谬也。”
三年春正月,大同总兵石彪诬奏都御史李秉,坐除名。八月,定远侯石彪有罪下狱。彪之出镇大同也,御■磨儿山,斩把秃王,搴其衣甲旗帜,大败之三山墩,以功封定远伯,召还。
其明年,■屯贺兰山,又使彪往。彪与■战安边营,追至昌平墩,大败之马涧、半坡墩。转战六十余里,斩果力赤平章,擒获无算。又召还,进侯。彪至京,会北使入贡者见彪于朝,罗拜称“石王”,其威望如此。然性阴狡凶暴,在大同素侮总兵官。总兵官因彪尝奏城威宁海子,遂为流言,称彪有异志。上固疑彪,屡有功,屡召还。彪乃阴使大同千户杨斌等五十人诣阙,乞留为镇守。上知其诈,下彪狱,词连亨,上犹念亨功,宥之。惟罢其兵权,令以本籍归第。
四年春正月,彗星见,日晕。锦衣指挥逯杲上言:“石亨怨望,与其从孙石俊谋不轨。”上以章示群臣,遂下锦衣狱。初,亨见上稍疏斥,怀怨望。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
“若塞此关守之,据大同,京师何由得至。”一日,退朝归私第,语卢旺、彦敬曰:“吾所居官,皆尔等所欲为者。”旺、敬不知所谓,对曰:“旺、敬以公得至此,他何敢言。”亨曰:“陈桥之变,史不称其篡。尔能助吾,吾官非尔官乎。”旺、敬股栗,莫敢对。
会瞽人童先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劝亨举事。亨谓其党曰:“大同士马甲天下,吾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可恃也。异日以彪代李文,佩镇朔将军印,专制大同,北塞紫荆关,东据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京师可不战而困矣。”遂请以卢旺守里河。及孛来■延绥,上命亨往御之。先又力劝亨,亨曰:“为此不难,但天下都司,除代末周,待周,为之未晚也。”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亨不听,先私谓所亲曰:“此岂可与成大事者!”会彪败,上犹念亨功,置不问,罢其兵。而亨之谋渐急,事益露。其家人上变告亨谋反,逮治之,死狱中。斩彪于市,其党童先等俱坐死。
先是,上使工部为亨营宅,至三百余间。上登翔凤楼,恭顺侯瑾、抚宁侯永侍。上指宅顾问,永谢不知,瑾曰:“必王府耳。”上笑曰:“非也。”瑾顿首曰:“非王府孰敢!”上顾太监裴当曰:“人乃不敢言石亨!”亨生子弥月,上召见,摩其项曰:“虎儿也,善抚之,朕行与卿结婚姻。”取金锁系儿项,名曰“锁定侯”。盖讽云。
五年秋七月,太监曹吉祥及昭武伯曹钦反,杀恭顺侯吴瑾、都御史■深。怀宁伯孙镗、兵部尚书马■率兵讨平之,吉祥、钦俱伏诛。方石亨之败也,上命由亨冒功以进者,许自首革。吉祥念与亨
同功,亨败已且不得独完,因日犒诸降丁金帛,倚为腹心。诸降丁亦念已由吉祥冒功进,一旦不测,身且随后,相与为死党。吉祥之客有冯益者,钦一日问曰:“自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耶?”益曰:“君家魏武,盖中官节之后。”钦大喜,出其妻行酒冯先生。由是阴畜异志,未发也。锦衣百户曹福来曾役钦家,常之外贸易。钦虑其泄,遣福来妻告福来病狂出走,锦衣指挥逯杲奏捕之。钦又遣家人亮追获福来,棰楚濒死。廷臣疏劾钦,上是之,出弹示钦,曰:“速改过,不悛,罪无赦!”而下谕廷臣守法,无有专纵似钦者。
先是,石彪得罪,上亦先谕群臣,钦以故大惧。又逯杲伺钦甚急。会是月孛来■甘、凉,上使怀宁伯孙镗统京军往征之,兵部尚书马■监其军,择庚子昧爽出师。于是钦与诸昆季、其党都督伯颜也先数十人谋曰:“县官持我急,不发,我为石彪续矣。”遂分勒死士番汉军五百人,约以是日末爽朝门开,则拥杀镗、■,夺门入。此时吉祥素所部禁兵,且可为内应。谋定,以其夕饮诸降丁酒,厚赠之。酒半,夜可二鼓,镗与恭顺侯瑾、广义伯琮方待漏朝房。都指挥完者秃亮从钦席上亡走,见瑾、琮告变。瑾、琮趋告镗,相与去匿他所,手作奏,投门罅闻上。上止开门,缒入吉祥,锁系之。钦不知也,与弟铉、■、铎率{米田}将伯颜也先至东长安门,门闭。钦知事泄,即召死士驰至逯杲门,杲方出,斩之,碎其尸。杲故吉祥党,被恩遇素厚,后为上伺钦,钦大恨。都御史■深亦善钦,既乃与言官疏劾之,钦亦以为恨,与铎驰入西朝房索深,斫深肩,破其身为两。时长安街中甲卒驰骤,入朝者以为征西军也。及讯知,各悸散去。大学士李贤待漏东朝房,钦复驰索之,户外之声汹汹。贤惊出,则甲而刃者数人,一人砍贤肩,伤耳,刃跗击贤背。少选,钦持逯杲头来,叱刃者,执贤手,曰:“今日直为此激变,非得已也,可为我草疏进上。”亡何,又执尚书王翱。贤乃就翱所索纸为草疏,同翱投入长安左门隙。门坚不启,钦火之,守卫军拆御河之岸砖以垒门。钦往来啸呼,拟贤刃者数,舍之驰去,又索马■不得,时已末爽矣。怀宁伯镗谓其子辅、︷曰:“若号于道,有狱贼反,获者得厚赏,征西军可集也。”已,稍集至二千人,甲兵具。镗曰:“不见长安门火耶!曹钦谋反。兵少,击杀者予金。”皆曰:“诺。”工部尚书赵荣被甲跃马奋呼市中,曰:“能杀贼者从我!”从者亦数百人。镗之东安门逐贼,钦退屯东华门。■接战,镗军锐甚,贼众披靡。自辰至午,击斩■,钦中流矢创巨,振策驰。恭顺侯瑾将五六骑出觇贼,猝与遇,力战死。钦还驻东大市街,相拒至酉。铉以百余骑往来驰突者三,官军环结自溃,镗执斩溃者以徇,发神臂弓以射之,遂追斩铉。镗子︷遇钦于道,奋砍中其膊,︷亦死。钦惧,率骑还攻朝阳门,不克,走安定、东直、齐化诸门,门尽闭,大雨,夜窜归。镗督兵与战,马■以精兵殿。会昌侯孙继宗兵又集,鏖战。军士奋呼而入,钦迫,投井死,铎见杀。遂屠其家,亲党同谋,一时尽死。捷闻,上以是夕御午门,下吉祥都察院狱,明日磔于市。且追磔钦、铎、■、铉,伯颜也先、冯益、汤序伏诛,余并流岭南。
有贺三老者,钦妻父也。见钦势盛,绝不与通。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钦败,姻党株连,三老获免。八月,进伯孙镗为怀宁侯,马■、王翱、李贤并加太子少保,
完者秃亮为都督,将士升赏有差。追封吴瑾梁国公,谥忠壮。赠■深少保,谥庄愍。以擒贼诏示天下,布宽恤,开言路。
时李贤奏言:“曹贼就擒,此非小变。宜诏天下,一切不急之务,悉予停罢。”又言:“自古治朝,未有不开言路者。惟奸邪之臣,恶其攻已,必欲塞之,以肆其非。”上曰:“此石亨、曹吉祥实为之,今宜列之于诏,使天下闻知。”
谷应泰曰:石亨、石彪骁勇善战,有陇西李氏之风。使之卧虎北陲,自当匹马不南矣。帝既北狩,也先再薄京师,陵寝崩摧,祭器灰烬,朔骑凭陵,目无中国。于谦督军九门,亨、彪转战甚力。德胜、安定、彰义、清风店、倒马关诸捷,军声复振。也先诸部恸哭出关,既惧且悔,乃拥还上皇,以结好中国,战之力也。
既而龙归兴庆,幕徙南庭。亨、彪窥伺君侧,逆知不起,合谋曹寺,取功夺门。李贤有言:“陛下应天顺人,门何必夺!”当前星已陨,震位久虚,圣敬方跻,干符夺算,上天垂象,盖可见矣。即在景帝凭,群臣忧惧,或心归沂邸,或意属襄藩。然而襄王自外入内,宪宗以子先父,则上皇之必能复辟,不待仰步干象而后决也。一旦挟万乘之尊,行侥幸之事,乘晦勒兵,登垣挟驾,万一谋臣不谨,成阝邸预知,曹、石之肉其足食乎?邀天之幸,私为己功,吉祥蒙狐、赵之勋,亨、彪受萧、曹之赏。功以幸成,福以满败。当其请官卿贰,建第长安,武安侯之除吏,窦都乡之沁园,曹、石此时,帝固已芒刺在背矣。
于时彪镇大同,亨守延绥,分控要害,屡斩名王。捷闻幕府,帝辄召还。帝既疑石,石遂自疑。妖言遽兴,同悲黄犬。向使石氏无夺门之功,亨、彪岂少通侯之赏,积劳汗马,以功名终,石氏子孙虽至今存可也。
吉祥无尺寸微劳,钦、铎、■、铉,蝉貂簪玉。稍加抑裁,辄生怨望,犯阙称兵,反形尤著。《易》著《负乘》,《诗》歌《相鼠》,身族诛灭,固其宜尔。嗟乎!方其论吉祥之功,曹钦身膺五等。未几论诛吉祥之功,怀宁又进列侯。高帝白马之盟,唐叔桐圭之赐,稍稍凌迟衰微矣。
英宗间关险阻,再御万几。祭则寡人,有同王振。至天顺五年,始下诏悔恨曹、石,君子以为不胜其悔也。
卷三十七
○汪直用事
宪宗成化十三年春正月,置西厂,命太监汪直讠刺外事。汪直者,大藤峡瑶种也。瑶贼平,直以幼男入禁中,为昭德宫内使,寻堂御马监事。年少黠谲,上宠之。
先是,妖人李子龙以左道惑众,内使鲍石、郑忠敬信之。夤缘入内府,时引至万岁山观望,谋不轨。锦衣官校发其事,伏诛。自是上锐意欲知外事,乃选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余人别置厂于
灵济宫前,号西厂。永乐中,尽﹃建文诸臣,怀疑不自安,始设东厂主刺奸。至是,名西厂,以别东厂也。纵直出入,分命诸校,广刺督责,大政小事,方言巷语,悉采以闻。
二月,籍没福建都指挥杨业家。业少师荣曾孙也。居乡逃罪入京师。锦衣百户韦瑛故无赖,冒内官韦姓者从征延绥,升百户。至是,诣汪直报之,谓业家赀巨万,常杀人,将招纳亡命下海。直喜,发卒捕之。词连兵部主事杨仕伟、中书舍人董,俱下狱濒死。来竟毙,复遣瑛籍其家。
三月,左都御史李宾奏拟妄报妖言者坐斩。时西厂旗校以捕妖言图官赏。无籍者多为赝书诱愚民。行事者捕之,加以法外之刑,冤死相属,无敢言者,故宾奏之。
夏四月,汪直令韦瑛执左通政方贤、太医院判蒋宗武下西厂狱。礼部郎中乐章、行人张廷网使安南还,刑部郎中武清广西勘事还,浙江布政使刘福起复至京,汪直并令韦瑛执系之。御史黄本云南、贵州清军刷卷还,汪直令韦瑛搜得象笏一,执送锦衣卫,问为民。
五月,罢西厂。时汪直开西厂,罗织数起大狱,臣民悚怵大学士商辂疏言:“近日伺察太繁,政令太急,刑网太密,人情疑畏,汹汹不安。盖缘陛下委听断于汪直,而直又寄耳目于群小也。中外骚然,安保其无意外不测之变。往者曹钦之反,皆逯杲有以激之。一旦祸兴,卒难消弥。望陛下断自宸衷,革去西厂,罢汪直以全其身,诛韦瑛以正其罪。”疏入,上怒曰:“一内竖辄危天下乎!”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辂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直敢擅逮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门锁钥,守备不可一日缺,直则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直辄收捕。诸近侍,直辄易置。直不黜,国家安得不危!”恩啮指而退,奏上,上立命去西厂。召怀恩数直罪责之,谪韦瑛戍宣府。
兵部尚书项忠削籍为民。初,汪直掌西厂,士大夫无与往还。左都御史王越因西征识韦瑛,遂深相结,日往伺直。吏部尚书尹偕诸卿贰欲诣直,属越为介。既见直,相率诸卿贰叩头出,直大悦。
一日,项忠途遇直。既过,觉之。追及,下舆谢,忠不为礼。寻辱忠于朝,复遣校卒直上堂,辞色甚厉,忠亦不为礼。而王越谋代忠,又毁短之。直以是衔忠,日掇拾其事,危甚。忠具疏倡九卿劾奏直,令武选郎中姚璧持赴署名,曰:“本项公所撰,当以兵部为首。”璧曰:“公六卿长也。”怒曰:“今日亦知六卿长乎?”即遣人报韦瑛,直愈怒,思有以中忠。
会千户吴绶者,先在楚军挠法,忠逐绶。绶从直营求书记,颇工文词。直喜,得授锦衣副千户。及西厂罢,上有时密召直察外间事,直因以吴绶能文事封进,遂命绶于镇抚司问刑。直乃嗾东厂官校,发江西都指挥刘江、指挥黄宾事诬构忠。给事中郭镗、御史冯附直,交论忠违法,忠廷辩慷慨不少屈。狱成,竟坐削籍。璧亦降调。璧,故尚书夔子也。
六月,以御史戴缙、王亿言,复西厂,命汪直仍刺事。缙言:“近年灾变氵存臻,未闻大臣进何贤,退何不肖。惟太监汪直厘奸剔弊,允合公论。而止以官校韦瑛张皇行事,遂革西厂。伏望推诚任人,命两京大臣自陈去留,断自圣衷。”上悦。时缙九年不迁,以觊进,故颂直。其自陈一事,尤直所喜,盖直常恶商辂、李宾难于施行也。亿言:“汪直所行,不独可为今日法,且可为万世法。”天下闻而唾之。
大学士商辂,尚书薛远、董方,左都御史李宾并致仕,以王越为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掌院事。时越附汪直,嗾御史冯瑾排诸大臣。辂既致仕,远等相继自陈去。
十一月,以御史冯为大理寺丞,戴缙为尚宝司少卿。缙寻擢佥都御史,王亿为湖广按察副使。十四年夏五月,汪直奏请武举设科,乡、会、殿试如进士例。
秋七月,兵部右侍郎马文升抚辽,寻还京。先是,海西兀者都指挥散出哈上书,言开原验放管指挥索其珍珠豹皮。命辽东守臣勘之,管指挥者惧。会散出哈侄产察入贡,指
挥贿之,察乃言其诬。散出哈闻之怒,谋聚众入犯边。守臣乃译番书,招散出哈来广宁面质之。散出哈遂率所部,欲由抚顺关进赴广宁。时参将周俊守开原,恐散出哈至则事泄,遣使驰报广宁守臣,诡云:“海西人素不由抚顺进,恐启他日之患。”守臣不虞其诈也,即阻之。散出哈已入关,闻之大怒,折矢誓恨去。而辽左诸卫,故有执杀董山之怨,既藉海西之势,遂留散出哈相煽结,合兵入边,势渐炽。汪直惑于王英,谓往抚可邀大功。上欲遣之,怀恩以直年少喜功,同覃昌至南阁,集尚书余子俊、侍郎马文升议,佥言:“彼既有使入贡,又屠其家,今若何可以消弭?”或言:“酬以大官。”文升曰:“官不足以释其忿。且宋以李继迁为京官,遂至西夏之患。”怀恩曰:“然则遣大臣同大通事往抚之。”众皆曰:“诺。”既传旨,命马文升、詹升往。直令王英与俱,文升谢之,直深以为恨。
文升疾驰抚顺,纵贡使重阳归谕其众,使知朝廷德意。寻召其部长听宣玺书,慰劳备至。已而海西复纵兵寇掠,文升击败之,旋抚定。事闻,直言:“既受抚,何又入寇?”终信王英言请自往。诸部闻直声势,久无一人出听抚者。直至开原,文升在抚顺,直不与之接。于是文升所招兀者、野人、堵里吉三百余人皆怒欲归。参将周俊恐败事,谓直曰:“不可不请马侍郎来。”直乃遣人邀文升。文升驰至,直曰:“若之何?”文升曰:“太监既至,此属即太监招出者也,何间彼此。”直揣知事不易,听文升言犒之,遂与文升俱归阳,会闻于上。
秋七月,江西人杨福为称汪直,伏罪。福尝为崇府内使,随入京。既而逃还,过南京,遇所识者,谓其貌酷似直。福乃诈称为直而所识者,即伪为校尉。自芜湖乘传给
廪,历常、苏,由杭州抵四明,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威福大张。既至福州,为镇守太监卢胜所觉,执问如律。十五年夏六月,命汪直同刑部尚书林聪即讯辽东事,逮兵部侍
郎马文升下锦衣狱,谪戍重庆。初,陈钺巡抚辽东,行事乖方。文升更置之,约束不得动。汪直至辽东,钺戎服伏道左,除道饰厨,供帐鲜丽。文升独与直抗礼,颐指左右,左右多誉钺毁文升。钺又乘间讠替之。
会给事中张良劾钺激变属部,逮至京。钺赂直,言:“海西皆以文升禁农器,不与交易,故屡寇边。”直遂奏文升“妄启边衅,擅禁农器”。仍遣直同聪往讯。直缪致恭敬,深自结纳于聪,聪上报竟如直言。然文升所禁铁器,非农器也。
秋七月,命汪直行边。冬十月,辽东巡抚陈钺请讨海西,以抚宁侯朱永为总兵,陈钺提督军务,汪直监之。直既至辽东,有头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贡,遇直于广宁,直诬以
窥伺,掩杀之。出塞掩不备,焚其庐帐而还,以大捷闻。论功,加汪直岁禄,监督十二团营。朱永进保国公,陈钺户部尚书。已而海西诸部以复仇为辞,深入云阳、青河等堡,杀掠男妇,
皆支解以徇。边将敛兵不出,钺隐匿不以闻。以太仆少卿王宗彝为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宗彝故大学士文子也。以郎中督饷辽东,阿汪直,得骤进。
十六年春正月,给事中孙博上言:“东、西厂缉事旗校多举细故,中伤大臣。旗校本厕役之徒,大臣乃股肱之任,伤国体,非治世事。”疏入,切责。
三月,命太监汪直、保国公朱永、尚书王越率兵出塞,袭敌于威宁,破之,越封威宁伯。夏四月,巡按辽东御史强珍上疏,劾太监汪直、总兵侯谦、巡
抚陈钺前失机隐匿罪。于是都给事中吴原、御史许进等亦以钺为言,比之黄潜善、贾似道。诏罚钺俸,钺因怨王越掌院事纵珍。而汪直适巡边还京,钺郊迎五十里,诉珍承越意旨见劾。直怒,越亦来迓,不见越。巡抚辽东王宗彝遂阿直意,诬珍妄奏,械珍至京,下锦衣卫狱,戌辽东。
秋七月,汪直议征安南。时安南累岁侵扰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请讨之,直因献取安南之策。郎中陆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国已久,今事大之礼不失,叛逆之形未著。一旦以兵加之,恐贻祸不细。”直意犹未已,传旨索永乐中调军数。时刘大夏在职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寝。
十七年秋八月,亦思马因寇大同,以威宁伯王越佩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太监汪直监其军。冬十月,巡抚宣府都御史秦密疏汪直纵旗校扰民,上释之。
既抵宣府,直以事至,声势ピ赫,他巡抚官率屈礼,独与抗,直亦不为较。乃密疏论直。后直还,上问各抚臣贤否,直独称廉能。上以疏示直,直叩头伏罪,称贤不置。
十八年春三月,复罢西厂。先是,有盗越皇城入西内,东厂较尉缉获,太监尚铭以闻,上喜甚,厚赐赉。直闻怒曰:“铭吾所用,乃背吾独擅功。”思有以倾之。铭惧,潜以直构祸事达于上。上自直行后,李孜省用事,万安结昭德宫,颇揽权,恶直浸淫,上亦渐疏之。于是科道交章奏西厂苛察,非国体。万安亦谓宜罢,刘不可。上竟罢西厂,中外欣然,有惭色。
秋八月,调威宁伯王越守延绥,都督许宁代。时万安恐汪直为越所诱,求复用,故有是调。十九年夏六月,调汪直南京御马监。直与总兵许宁不协,巡抚
郭镗以闻,故有是命。方直之贵盛也,车盖所至,有司迎候不及,动遭棰挞,率皆预治具,夙戒以待,使仆从皆醉饱,直然后悦。至是被调,过州县,有司皆避之。直困顿仰卧公馆,孤灯荧然。有知州裴泰者,向供具甚肃具备。适迎谒上官,遇直,直喜求食,曰:“吾非复前比矣。吾南行,上意未可测。旦日发,得马夫足矣。”泰拱手而立。
秋八月,御史徐镛上疏劾汪直欺罔罪,曰:“汪直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肆罗织之文,振威福之势,兵连西北,民困东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渐成羽翼,可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为奸臣结党怙势之戒。”上深纳其言。汪直有罪罢。削王越威宁伯,追夺诰券,编管安陆州。兵部尚书陈钺、工部尚书戴缙、锦衣指挥使吴绶革职为民。起前兵部尚书项忠,复其官。召还马文升,以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初,汪直用事久,势倾中外,天下凛凛。有中官阿丑善诙谐,恒于上前作院本,颇有谲谏风。一日,丑作醉者酗酒状,前遣人佯曰:“某官至。”酗骂如故。又曰:“驾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监来。”醉者惊迫帖然。旁一人曰:“驾至不惧,而惧汪太监何也?”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又一日,忽效直衣冠,持双斧趋跄而行。或问故,答曰:“吾将兵,惟仗此两钺耳!”问钺何名,曰:“王越、陈钺也。”上微哂,自是而直宠衰矣。及其罢斥,中外莫不快之。寻尚铭亦有罪黜,籍其家,得赀数万辇。韦瑛谪万全卫,计要功起用,自撰妖言,诬巫人刘忠兴十余人不轨。会鞫得白,瑛伏诛。
谷应泰曰:有明百余载,海内安,朝野蒙业,太阿潜移,刑人执柄,中官之祸屡作。至宪宗命汪直设西厂,喟然废书叹曰:嗟呼!法之凉也,国制乱矣。夫千寻之木,必有坏枝;径尺之璧,必有微瑕。故︻纩塞聪,垂旒蔽明,山泽纳污,国君含诟。鬼张武之金钱,隐河东之酒过。所以匿疵呈瑜,鼓策群力也。
国武好言人过,君子知其见杀;隋文苛细绳下,识者陋其贻谋。乃欲刺事暮夜,讠人床第,方言巷语,竞入宸聪;瓜蔓枝连,立成大狱。不知竹钩巨,贤吏薄之,谓其行衰俗恶。况以万乘之尊,行攻讦之智乎?而且委柄匪人,寄权近寺,招致奸民,显行系械。其始也,李膺破柱,将闾呼天。因而权归北寺,狱奏黄门,祸发清流,惨同白马。继也,姜桂皆锄,脂韦成习,呈身宫掖,屈膝私人,中官势成,而主上孤立矣。
宪宗躬法桓、灵,养奸甫、节。卿贰大臣,直皆收问;局司近侍,直得更张。槛车逮治,南署空曹;缇驰行边,北门不守。明世中人,多窃宠灵,亦未有显挈利器,授人断割如宪宗者昔。高皇帝罢锦衣卫狱,焚其械具,垂示子孙,刑人于市,以明大公,勿幽置禁闼,委命奄嬖也。西厂继罢,弊不复革,瑾读直书,魏倾善类。至怀宗手平内乱,晚年东厂,罗捕无遗。商鞅治秦,道无偶语,元济窃蔡,火不夜燃。斯亦酷吏哀痛之风,衰国乱亡之渐也。
彼汪直以大藤瑶贼,幼畜禁中,不思日宝瑟之忠,妄有禄山赤心之诈。酷好用兵,辄开边衅,海西一役,几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马文升抚顺推功,刘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国,固如是也。阿丑诙谐悟主,谈笑除奸;覃怀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于、优孟之智也与!谈言微中,说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卷三十八
○平郧阳盗
宪宗成化元年夏四月,荆、襄盗刘千斤反。荆、襄之上游为郧阳,郧,古麋国,春秋时为楚附庸,地多山。元至正间,流贼作乱,终元世,竟不能制。明初命邓愈以大兵剿除
之,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然地界湖广、河南、陕西三省间,又多旷土。山谷塞,林箐蒙密,中有草木可采掘食。正统二年,岁饥,民徙入不可禁。聚既多,无所禀约束,中巧黠者,自相雄长,稍能驱役之。汉中守臣以闻,且言:“不即诛,恐有后患。”上曰:“小民为饥寒所迫,奈何遽用兵诛之!”命御史金敬生抚辑。敬至,谪数人戍,余阳听抚,而大奸皆潜伏不出。寻复纵,势益滋蔓。有锦衣千户杨英者,奉使河南,策其必反,上疏言:“流逋之众,宜选良吏赈恤其饥,渐图所以散遣之。”辞甚谆切,不报。三省长吏又多诿非已境,因循不治。至是,千斤遂倡乱。
千斤名通,河南西华人,有膂力。县治门有石狮重千斤,通手举之,人因号为刘千斤。正统中,潜往襄阳房县,与僧尹天峰谋乱。成化元年,有石龙,号石和尚,纠合冯子龙数百人,四散剽掠。通令男聪约子龙举事。乃于大石厂立黄旗聚众,据海溪寺称王,伪号汉,建元德胜。伪署将军元帅,以石和尚为谋主,刘长子、苗龙、苗虎为羽翼,众至数万,劫襄、邓境。时王恕方以副都出抚,悬榜晓谕,而未受分讨之命。贼狃为故常,不■散。恕闻于朝,曰:“民可抚也。而奸民好乱者,非兵不威。”
五月,命抚宁伯朱永为总兵官,兵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太监唐慎、林贵监军,合湖广总兵李震讨刘千斤,副都御史王恕会三师并进,捣其巢。二年春二月,擢镇守荆、襄王信为都指挥同知。刘千斤之乱,
荆、襄震惊。信度房陵险要,自率数十骑往据之。调集民兵,不满千人。贼四千余人突至,围攻之。援绝,信多张旗举火,日夜不息,历四旬。间以死士出城五六里举火炮,贼以为援兵也,惊溃,信追击大利。
三月,提督荆、襄军务兵部尚书白圭奏言:“贼首刘千斤在襄阳房县、豆沙河诸处万山之中,分作七屯。臣等议欲分兵四路:”一从南漳,一从安远,一从房县,一从■城,犄角并进,克期会剿。”上报曰:“兵不可遥制,悉如卿所议行。”
五月,兵部尚书白圭及湖广总兵都督李震帅师讨荆、襄贼,平之。先是,圭至南阳,与抚宁伯朱永由南漳入,遇贼,诱之临城,击破之。永适有疾留镇,圭与唐慎、李震、湖广巡抚王俭进兵潭头坪,林贵、鲍政自安远进兵马良坪,喜信、王信自房县进兵浪口河,王恕率都指挥刘清等亦自■城进兵洞庭庙。贼见势逼,千斤走寿阳,欲出陕西;苗龙走大市,欲出远安。即调兵生寿阳,截其奔轶,千斤退保大市,与龙合。都指挥田广进至雁坪,击贼败之,追及于古口山。
明日,广与诸军皆会,进攻贼阵。斩其子刘聪、伪都司苗虎一百余人。乘胜进兵,贼退入巢穴。山险,复雨淖,圭身先士卒,至格兜,贼凭险为拒。时诸路兵会已二日,攻之不能下。士卒闻圭来,倍奋勇。圭乃命刘清将兵千余,由间道出贼后,焚其营,而自以大军临之。圭与震、俭攻其右,王信击其左,鲍政冲其中。贼数万余迎战,顾其营火,遂惊走,蹂蹑死者无算,击斩万人。生擒刘千斤,献俘京师,与苗龙等四十人,皆磔于市。男子十岁以上者斩之,惟刘长子、石和尚遁去,深入岩险。会永病愈,更帅兵搜余贼。
六月,石和尚集众千余,焚劫四川大昌县,杀夔州通判王祯。命分兵讨之。冬十月,提督湖广军务白圭诱执贼首石和尚。时石和尚、刘长子聚众巫山,圭遣参将喜信、鲍政,都指挥白玉随贼向往剿之。贼
计穷食尽,乞降。圭遣指挥张英诱之,刘长子遂缚石和尚送至喜信营,受之。长子诣信营乞食,信饷之,俾居近营。既而并诱执刘千斤妻连氏及其伪职常通、王靖、张石英等六百余人。事闻,上命搜捕余党,贼平。诸将忌张英功,讠替于朱永,谓英多获贼贿。以事捶杀之,遂班师。
十一月,磔石和尚、刘长子于市。叙平荆、襄功,进抚宁伯朱永为侯,李震兴宁伯,白圭进太子少保。四年春三月,改户部右侍郎杨璇为右副都御史,抚治荆、襄、
南阳流民。六年冬十月,荆、襄贼李胡子聚众反。先是,贼平,诸郡邑控制戍守皆未设。会岁大旱,流民入山者九十万人。李胡子,新郑人,刘千斤余党也。千斤败,与其党王彪
走免。纠合余党小王洪、石歪专往来南漳、内乡、渭南间,复倡流民为乱,伪称太平王,立“一条蛇”“坐山虎”等号,官军屡捕不获,荆、襄、南阳为之骚然。
十一月,命都御史项忠总督河南、湖广、荆、襄军务,讨李胡子。七年春正月,右都御史项忠至襄阳,以见卒寡弱,请调永顺等土兵。从之。诸将请速进,忠曰:“流民逃聚山谷,陷盗中,不能自
脱耳。”乃驻兵分布险要,遣人持榜招谕,有能去贼自归者,禁勿杀。于是民多携老弱来归。王彪自变量十人觇军,且阻归者,出不意擒之。兵部尚书白圭言:“贼党困饥寒,出于迫胁。宜敕项忠相度机势,计抚绥长策。不必调永顺、保靖土兵,以滋骚动。”忠奏曰:“贼据险在万山中,复有流民从之,患将不测。臣奉诏旨,开谕生路,流民携扶老幼出山;日夜不绝,计四十余万。今若中止土兵,恐民闻之,仍怀疑惧。且王彪虽授首,而渠魁李胡子尚伏窜。设复再聚,重调为难。”上报曰:“土兵已到,严约不得扰民。其流民在山,眷恋生业,不至为非者,用心设法抚安之。”
十一月,荆、襄、南阳流贼平,进总督军务项忠右都御史,敕留抚治。忠之用兵荆、豫也,遣人持榜,入山招谕。负险不服,即纵兵剿不赦。李胡子势孤,潜伏山寨。忠遣副使余洵、都指挥李振率兵追捕,遇胡子于竹山县,尽死拒敌,为官军所擒。小王洪尚有众五百,屯于钧州龙潭,亦破擒之。几遣还乡者四十万人,俘斩二千人,编戍者万余人。
时流民有自洪武以来家业延子孙,未尝为恶者。兵入,尽草之,死者枕藉山谷。其戍湖、贵者,又多道死,弃尸江浒。议者谓忠此役,实多滥杀。既树平荆、襄碑,或亦呼为“堕泪”,以嘲忠云。
十二月,都御史项忠献荆、襄俘李胡子一百二十九人,刑部尚书陆瑜等会奏,坐罪有差。八年夏四月,给事中梁疏劾都御史项忠偏听检讨张宽、御史
刘洁、总兵李震,纵杀要功。上曰:“荆、襄流民为患,中外皆以为虑。今及荡平,即议其后,非所以激劝天下也。”兵部尚书白圭又言:“忠所上荆、阳功次文册,与震前后不同,请勘。”上亦不听。
五月,都御史项忠乞致仕,慰留之,召还院。先是,有星孛于天田,言者谓荆、襄杀戮所致。忠再疏自列,因乞骸骨。上温旨答之。十二年春二月,命都御史原杰经略郧阳,抚定流民。
自成化初年,陕西至荆、襄、唐、邓之间,皆长山大谷,绵亘千里,所至流逋藏聚为梗,刘千斤之乱因之。至李胡子复乱,流民无虑百万。都御史项忠奉命捕逐之,死者不可胜计。祭酒周洪谟乃著《流民说》,略曰:“昔因修天下《地理志》,见东晋时庐、松之民,流至荆州,乃侨置松滋县于荆江之南;陕西雍州之民,流聚襄阳,乃侨置南雍州于襄西之侧。其后松滋遂隶于荆州,南雍遂并于襄阳,垂今千载,宁谧如故。此前代处置荆、襄流民者,甚得其道。若今听其近诸县者附籍,远诸县者设州县以抚之,置官吏,编里甲,宽徭役,使安生业,则流民皆齐民矣。”都御史李宾深然其说。至是流民复集如前,宾乃援洪谟说疏上之,上可焉,命杰往莅其事。
秋七月,北城兵马吏目文会疏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宣德间,有流民邹百川、杨继保匿聚为非。正统中,民胡忠等开垦荒田,始入版籍,编成里甲。成化年来,刘千斤、石和尚、李胡子相继作乱,大臣处置失宜,终未安辑。今河南岁歉民饥,入山就食,势不可止,能保无后日之患?经条上三事:曰荆、襄土地肥饶,皆可耕种,远年入籍流民,可给还田土,所附籍者领田土力耕,量存恤之,其愿回籍者听。曰流民潜处,出没不常,乞选良有司为之抚绥,军卫官为之守御,则流民自安。曰荆、襄上流,为吴、楚要害,道路多通,必于总隘之处,加设府、卫、州、县,立为保甲,通货贿以足其衣食,立学校以厚其风俗,则其民自趋于善矣。”上大是之,命都御史原杰采其言用之。
九月,都御史原杰奏言:“信阳、固始等州县,南抵蕲、黄,西接荆、襄,东连凤阳、霍丘,山势绵亘,河流四达,盗易出没。且凤阳、陈州,近皆被灾,流民载道。盗入霍丘,劫帑藏,执县官,民庶骚动,诚宜思患预防。今请于汝宁所属信阳等一十三州县,令二司巡守官选壮丁,备器械马匹。委任二官督之,缉捕盗贼。又信阳军民杂处,奸盗尤众,请调守备南阳河南都指挥官,俾得专御盗贼,禁治银洞。又商城县南接六安州二百余里,四野旷漫,而金刚台巡检司乃在县北,今请迁置县马头山。”诏悉如所言行之。
十一月,开设湖广郧阳府,即其地设湖广行都司、卫、所及县。时都御史原杰扁置诸郡县,深山穷谷,无不亲至。至则宣朝廷德意,问民疾苦。诸父老皆忻然原附版籍为良民。于是大会湖广、河南、陕西抚、按、藩、臬之臣,籍流民得十一万三千余户,遣归故土者一万六千余户,其愿留者九万六千余户,许各自占旷土,官为计丁力限给之,令开垦为永业,以供赋役,置郡县统之。于是湖广割竹山地,分置竹溪县,割郧、津地,分置郧西县;河南割南阳、汝州、唐县地,分置桐柏、南召、伊阳三县;陕西析商县地,为商南、山阳二县,而以商县为商州。使流寓土著者参错以居。又即郧县城置郧阳府,以统郧、房、竹山、竹溪、郧西、上津六县,且立行都司、卫于郧阳,以保障控御之。经画既定,乃上其事。因荐邓州知州吴远为郧阳知府,诸州、县皆选邻境良能吏,习知其事者为之。又以地界三省,无统纪,荐御史吴道宏才望,请代己任,得兼制三省,抚治八郡,居郧阳。上遂擢道宏为大理少卿,代杰抚治。驰玺书赐杰召还,以为南京兵部尚书。杰劳苦成疾,南还,竟卒于驿舍。荆、襄之民闻之,无不流泣者。寻以抚治郧阳大理少卿吴道宏为右佥都御史,开府郧阳,著为令。
谷应泰曰:郧阳斗绝,西北错处陕、蜀,南下则光、信、南阳、豫州之域。汉北楚山,又皆蜿蜒亘属,下抵凤阳、庐、霍。地扁千里,壤接数省,河流四达,复岭万里,麋罗之故国,鬻熊之边陲也。终元之世,啸聚不散。高皇削平,竟虚其地,禁民勿入。夫亦周终徙洛,汉不复丰,恶其渊薮,遂作丘墟。然而郧处万山,林篁丛密。地既纡回,利堪樵给。流民生长,莫隶版图,家占土田,不知租税。此亦桃源之于武陵,五丁之于蜀道矣。
流聚既多,遂生雄长,天水泥丸之志,尉陀坐大之形。刘通以膂力号刘千斤,石龙以妖识号石和尚。宪宗之世,潜号改元,唐、邓、荆、襄,骚然不靖。白圭以大司马出督,五道俱进,败之南漳,悬军深入,焚其中营。千斤献俘阙下,而临阵斩获者万有余人,蹂乱走死者不可胜算。兵威惩创,于斯烈矣。既而刘长子又有余党复聚巫山,圭发师掩捕,连营入讨。食尽援穷,诱杀渠帅,获缚者复六百余人。而上犹命纵兵诛剿,必无噍类。示不臣之炯鉴,明天威之莫犯也。既而李胡子又以余党构乱荆、襄,项忠主剿尤力。扁召土兵,进营竹、房,陈俘二千,编戍满万。乃史称其草良民,枕藉山谷,戍多道死,尸弃江干。项羽尽屠外黄,荆楚遂筑京观。不是过也。
然而流民入山就食,云集如前。大臣悔祸,始议更张。洪谟著《流民》之说,文会有三事之陈。原杰乃披榛履险,宣布慰问。于是山东之民扶杖听诏,河北之老流涕观军。入籍者十一万三千,愿留者九万六千余户。各占旷土,并输赋役。割地三省,设置六县,而郧阳巍然重镇矣。郑国成渠,秦溉万顷;受降河外,唐筑三城。国宝慢藏,利器诲盗,非惟弃险,实启戎心。故一介之吏,贤于十万之师,Θ之民,胜于组练之甲。然后知饮至凯旋,称俘献庙。当时虔刘我赤子,抑又何多也。原杰崎岖布置,竟以劳卒。莱公雷竹,叔子岘碑,视死人如刈,以为己功者,吾又以杰为百世如生也。
卷三十九
○平藤峡盗
宪宗成化元年春正月,两广蛮寇乱,以都督同知赵辅为征蛮将军,都督佥事和勇为游击将军,擢浙江左参政韩雍右佥都御史,赞理军务,率兵讨之。太监卢康、陈宣为监军,户部尚书薛远督饷,
御史刘庆、汪霖纪功。广西浔州之境,万山盘矗,中有水曰浔江,发源柳、庆,东绕至浔,带象州、永安、修仁、荔浦、平乐诸郡县。夹江诸山,皆■
砑{山截}业,其最险恶地为大藤峡。盖有孤藤渡峡间如徒杠也。南截浔水为府江,自藤峡至府江约三百余里,地惟藤峡最高。登藤峡巅,数目里皆历历目前,军旅之聚散往来,可顾盼尽也。诸蛮以此为奥区,桂平大宣乡、崇姜里为前庭,象州东乡、武宣北乡为后户,藤县五屯障其左,贵县龙山据其右,若两臂然。峡北岩峒以百计,如仙人关、九层崖其极险厄者;峡以南有牛肠、大岵诸村,皆缘江立寨。藤峡、府江之间为力山,力山之险倍藤峡焉。又南则为府江,周遭盖六百里,其中多冥岩奥谷,县磴绝壁。入者手挽足移,十步九折,一失足则陨身数百仞下。中产瑶人,蓝、胡、侯、盘四姓为渠魁。力山又有僮人,善傅毒药弩矢,中人无不立毙者,虽四姓瑶亦惮之。
景泰中,瑶渠侯大狗等倡乱,啸聚万人,修仁、荔浦、力山、平乐皆应之。攻堕郡县,出没山谷,守吏不能制,率以招抚縻之。时朝廷方北患瓦刺,未遑也。天顺中,益纵恣。诏能捕大狗者,予千金,爵一级,竟不可得。久之,蔓延广东高、廉、雷之境,所至残毁,两广守臣皆待罪。至是,兵部尚书王言:“峡贼为乱久矣,其始皆由守臣以招抚为功。譬之骄子,愈恤愈啼,非流血挞之,啼不止。浙江左参政韩雍有文武才,以讨贼属之,可抒南顾忧。而诸将中惟都督赵辅勇略可任。”故有是命。阃外之事,一以属雍。制曰:“将士有功者得自署,三司而下不用命者,以军法论,朕不中制也。”
夏六月,韩雍至南京,会诸将议进兵方略,皆曰:“广东残破,盗所在屯聚,宜分兵扑灭之,令一军由庾岭入广东,而大军出湖广入广西。贼在广东者驱之,在广西者困之,如是乃可灭。”雍曰:“不然。贼已流劫蔓出,而所至与战,是煽祸也。大藤峡贼之巢穴,今以全师捣之。既至彼地,南可以援高、廉、雷,东可以应南、韶,西可以取柳、庆,北可以继阳峒诸路,势如常山之蛇,动无不应,举无不克。心腹既溃,诸处之贼,假息游魂耳,何烦于逐乎。舍此不图,而分兵四出,则贼愈奔突污漫,郡县愈残毁。所谓救火而嘘之也,未见其济。”诸将曰:“诚如公言。”乃以官军三万人兼程而进。
秋七月,韩雍大军至全州,会阳峒、西延苗贼为梗,出偏师击灭之,斩失律指挥李英等四人,军中股栗。九月,大军至桂林,雍按图籍与诸将议曰:“修仁、荔浦,藤峡
之羽翼也,不剪除此,藤峡势不孤。”乃以永顺、保靖及西江土兵十六万人,分五路进。先破修仁,穷追至力山,大败之,生擒一千二百余人,斩首七千三百余级。
冬十一月,大军至浔州,雍延父老问计,皆曰:“大藤天险,重密箐,三时瘴疠。某等生长其地,不能得其要领。且贼闻大兵至,为备益坚。莫若屯兵围之,且战且守,可不战自毙。”雍曰:“不然。峡山辽远,纷披错杂六百余,瑞安可围也!且屯兵日久,将士懈弛,睥睨冲突,岂能悉防。兵法曰:‘宁我薄人。’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今我军新破府江,勇气百倍,贼闻震恐丧魄矣,因而弃之,可立破也。”乃以总兵欧信、参将孙骐、高瑞等帅六万八千人为右军,自象州、武宣分五道入攻其北;以都指挥白全、杨屿、张刚、王屺等帅九万二千人为左军,由桂林、平南分八道入攻其南;以参将孙震、指挥陈文章等守左江及龙山、五屯,防其奔轶;雍与赵辅、和勇营高振岭以督诸军。雍复令欧信曰:“山北既破,便可提兵深入,夹攻桂州、横石诸崖。”令夏正曰:“林峒,沙田、府江间道也,宜越古眉、双髻诸山,伏兵林峒,扼其东奔。”诸将听命。
十二月朔,韩雍督诸将四面并进攻之,别遣兵断诸山口。贼闻兵来,置妇女积聚于桂州横石、寺塘诸崖,乃悉力出捍。峡南排栅坚密,滚木、石、镖枪、毒矢下如注。官军登山仰攻,雍督战益急,敌小息。雍觇其怠,急击之,将士用团牌、扒山虎、压二笆等器,鱼贯以进,皆殊死战,呼声撼山峡若崩,贼气夺。雍命纵火焚烈,烟焰蔽天,日昼晦,贼大溃散。尽破山南、石门、大信、道袍、屋厦、诸舍、老鼠、塞岭、竹踏、梁脑、紫荆、林峒、沙田、古营、牛肠、大岵、大塞等塞,贼屋庐藏积皆赭。日暮,雍命就营贼巢中,众栗栗视。雍恬然整暇,咸恃以安。贼既溃入横石诸崖,雍饬兵穷追,伐山通道,行数日至其地。贼上九层楼等山,绝崖悬壁,势控霄汉,林箐丛恶,非人所处。树栅据之,用千斤石大木转而下,声若雷,岩谷皆应,弩矢雨注。雍诱使大发,而令人间道潜陟其巅,觇贼发竭,举炮为应。自卯至未,贼发竭,炮举,大骇。雍督将士缘木扳梦而升,犭爰引蚁附,漫山奋击,连数日夜,鏖战数百合,发火箭焚其栅。而夏正等亦自林峒来援,与大兵合。贼大惊溃。生擒侯大狗等七百八十余人,斩首三千二百余级,磨崖石纪岁月而还。土人谓自国初但禁御无出掠,未有穷入巢穴破之者。峡中有大藤如斗,延亘两崖,诸蛮蚁度,故曰大藤峡。乃斩峡藤断之,易名断藤峡。分兵捕雷、廉、高、肇诸寇,先后平之。
先是,大军由修仁、荔浦抵大藤峡,道有儒生里老数十百人,跪持香,曰:“我辈苦贼久矣,莫敢自拔。今幸遇天兵,得自为良民,愿先三军锋。”雍大怒,顾左右叱曰:“此皆贼耳,缚斩之!”左右初疑雍何乃杀良民,既缚而袂中利刀出,乃知间也。悉断颈、散手足、刳肠胃,分挂箐棘中,累累相属。贼大惊沮,曰:“韩公天威也。”
有新会丞陶鲁隶麾下,雍威严拟王公,军门设铜鼓数千,仪节详密。三司长吏见,长跪白事,慑悚如小吏。一日,顾峒贼最强险难下者,方设策。鲁时直膳侍左右,谩谓曰:“丞揣我何意?”鲁曰:“得非某贼耶?”雍曰:“然。丞得往否?”曰:“匪直能,且易易耳!”雍怒曰:“贼锐甚,又扌益阻自卫,非大兵不可入。部下文武数百千人,熟视无可当吾寄者。吾方欲身往,若安得易?且使若食粟能之耳!蕞尔邑不能理,乃言击贼。若妄当笞!”鲁不拜,抗言曰:“谓鲁解食粟,不解击贼者,明公未悉鲁也。蒋琬、庞统废邑事矣,后乃为蜀名臣。公幸毋弃鲁,使得毕技,当悉缚诸丑以献。”雍异之,改容曰:“若所将几何而办?”曰:“三百人。”曰:“何少?”曰:“鲁犹以为多也。兵贵精,请择。”雍曰:“任若自为之。”鲁乃标式,约曰:“有能力举百钧,矢射二百步者来。”三军之士十五万人,其比于式者得二百五十人。曰:“未也。”请复下令募,募数日,足。鲁乃为别将,自操练阵法,椎牛酒犒,甘苦共之,士争愿为死。率以先登,大破贼,斩首无算。贼闻陶家军骇栗遁避,叩首乞为良民,得毋死幸甚。鲁,成子也。
雍又奏调达官军千余,专命偏将领之。瑶、僮出入山林,利用标枪牌刀诸短兵,不能当骑射,故达军所向辄克,贼畏之。
既平,雍乃上言:“诸瑶之性,惮见官吏,摄以流官,终难靖乱。有上隆州土知州岑铎以罪在禁,而事属暧昧。蛮戎之旅,不必责以彝伦。请复其职,俾领藤峡,开设州县,仍隶浔州。又以各处巡检,俱系流官,不谙民情,不辨地理,往来迁转,难以责成。而部下有功土人李升等,效有勤劳,请量授土巡检官秩。彼皆感恩图报,必能保障一方。又请移周冲巡检司于勒马,移靖宁巡检司于献俘,移思隆巡检于碧滩,东乡、龙山各宜添设。”又谓:“别类僮人,国初曾充戎伍。近用兵时,遣千户李庆招之,多肯效顺。请即本地开设千户所,因其故俗,即以李庆为之渠帅统之,亦可羁縻犷悍,藉以保障地方。”奏上,上皆纳之。即断藤峡设武靖州,以岑铎为知州,属浔州府。班师论功,擢雍左副都御史,赐文彩币六,官一子锦衣镇抚。封赵辅武靖伯,子孙世袭。初出军时,赵辅知雍才,军事一听雍,而辅但用命战,故所向有功。
世宗嘉靖六年夏五月,起新建伯王守仁以兵部尚书总制两广、江西、湖广军务。先是,成化中,韩雍平断藤峡,民获宁居者二十余年。正德五年后,遗孽渐炽,峡南贼尤甚,横江御人。总制都御史陈金,谓诸
蛮不过利鱼盐耳,乃与约:商船入峡者,计船大小给鱼盐与之。诸蛮就水滨受去,如榷税然,不得为梗。蛮初获利听约,道颇通。金亦谓此法可久,易峡名永通。亡何,诸蛮缘此益无忌,大肆掠夺,稍不惬即杀之,因循猖獗,遂负固大为寇。至是,守仁至两广,定田州,卢苏、王受降,而两江父老遮道言断藤峡及八寨贼倡乱状。守仁上疏请讨,从之。
七年春二月,王守仁以湖广兵至南宁,而卢苏、王受初降,亦愿立功自赎。守仁乃集诸守臣将帅议,命湖广佥事汪溱、广西副使翁素、佥事吴天挺及参将张经、都指挥谢佩监湖广土兵,袭剿断藤峡贼。仍督分永顺兵进剿牛肠等寨,保靖兵进剿六寺等寨,期以四月初二各至信地。
先是,峡贼闻军门檄湖广土兵至,皆逃匿深险。后闻以苏、受降罢兵,又守仁驻南宁,故为散遣诸兵状,寇弛不为备。至是,湖广兵皆偃旗卧鼓驰至,与官军突进,四面夹攻之。贼败,退保仙女大山,据险结砦。官军攀木缘崖仰攻之,初四日破贼寨,初五日复攻破油■、石壁、大陂等巢,贼败奔断藤峡。官军追击破之,贼奔渡横石江,覆溺死者六百余人。官军自后急击,俘获甚众,贼溃散。初十日遍搜山峒无遗,还兵至浔州。守仁密檄诸将移兵剿仙台等贼,二十一日,仍前分布各哨,永顺兵由盘石、大黄石登岸,进剿仙台、花相等处;保靖兵由乌江口、丹竹埠登岸,进剿白竹、古陶、罗凤等处,期五月十三日抵巢。各贼闻牛肠等寨破灭,则大惧。方据险设伏待之,官军骤进,奋勇夹击。贼不支,奔入永安力山。乃分兵围之,贼复大溃,奔诸路者多为防截参将沈希仪等所擒。于是断藤之贼略尽。
先是,守仁因八寨贼去断藤稍远,四月初五日,别遣布政使林富、副总兵张佑监督土目卢苏、王受五千余众,进剿入寨瑶贼,各兵乘夜衔枚袭之。二十三日,昧爽抵贼巢,遂破石门天险,贼始惊觉,且战且走。日午,贼结聚二千余人来拒,官军奋击之。贼既失险气夺,不能支,遂大溃,奔入重险。官军夜募死士俺其不备,二十四日,袭古蓬寨,破之。连克周安、古钵、都者峒诸寨,于是八寨之贼亦尽。前后擒斩三千余人,两江底定。守仁乃班师,疏荐林富为都御史,巡抚其地,论功褒赏有差。
十五年夏六月,断藤峡盗攻杀戍卒。先是,王守仁既归,卒于道。而武靖州知州岑邦佐不能镇辑,且墨贼贿,多曲庇之,故峡以北贼复渐肆猖獗。其目侯胜海者,居
弩滩为乱。指挥潘翰臣听土目黄贵、韦香言,诱胜海杀之,实贵、香利胜海田庐也。胜海弟公丁集众噪城下杀人,佥事邬阅、参议孙继武言于都御史潘旦请讨之,参将沈希仪沮之,曰:“滑贼未易取,须春江涨,以数千人从武宣顺流下扑之,乃可。”不听。阅、继武还浔州,以千人往击。贼先遁去,斩一病夫而还。遂言:“贼已敛迹,请立堡戍。”旦从之。希仪复言:“贼未大创,兵威不振,立堡难守。”旦不听。六月,堡成,阅令黄贵、韦香以三百人戍之,许择取胜海田庐不禁。诸瑶大愤恚,邦佐又阴党之,公丁遂集众二千人夜寇堡,杀戍卒二百余人,贵、香走免。巡按御史诸演疏其事,阅与继武以启衅罢去。亡何,旦亦去,侍郎蔡经代之。
十七年春正月,蔡经集诸司议发兵,曰:“诸君度灭贼,须兵几何?”副总兵张经曰:“不过万人。”蔡经曰:“太少。”沈希仪曰:“非八万人不可。”蔡经曰:“太多。”副使翁万达曰:“二君言各有据。袭而取之曰剿,声罪讨之曰征。由张君言,剿也;由沈君言,征也。然贼为备久矣,剿之无功,从沈君言便。”会朝议欲征安南,事遂已。公丁等益横,时出杀掠,浔人苦之。
冬,侯公丁伏诛。先是,副使翁万达力请讨公丁,御史邹尧臣亦赞之。蔡经乃会安远侯柳决计发兵,以兵事属万达。万达廉得百户许雄素通贼状,劫之,曰:“能擒公丁贷汝死。不,即论如法。”雄惧,请效力自赎。万达阳庇公丁,谓雠家诬之耳。乃捕系讦讼公丁者数人,责其启衅。公丁果遣人自列,万达阳许之。又令雄假称贷为贿,公丁喜,益信雄。会万达巡他郡,以事属参议田汝成。汝成召雄申饬之,雄乃诒公丁曰:“浔人久以尔为口实,幸上之人不信。今分守公新到,何不自诉寇堡事由他瑶,庶相信也。”公丁然之,随雄来见汝成,复列冤状,汝成曰:“闻仇家诬汝,已逮治之矣。”慰遣之。乃密授意城中居民被贼害者,家出殴公丁,一市皆哗,遂逮入系狱。遣雄谕其党曰:“寇堡事公丁委罪诸瑶,须鞫实坐之。若等诚谓公丁冤,须罪人得,释之。万一事自公丁,当共弃之,勿以一公丁自取灭亡也。”诸瑶竞言:“事果由公丁,听论之,不敢党。”乃槛致公丁军门,磔诛之。
十八年春三月,兵部侍郎蔡经平断藤峡诸盗。先是,田汝成既诛公丁,乃言之督府,谓“首恶既擒,贼方震骇,宜乘此时进兵讨贼”。经许之。会沈希仪病,乃以副总兵张经将左军,副使翁万达监之,南宁指挥王良辅、朱升、凌浦、柳浦、周新、孙文绣属焉。以都指挥高干将右军,副使梁廷振监之,宾州指挥马文杰、王俊、戚振、吴国章属焉。副使萧畹纪功,参政林士元及汝成督饷,张经议欲以少兵剿之,略示威,勿深入,又欲舍紫荆诸处贼薮勿击。万达持不可,谓“少出兵堕损军威。诸瑶恣肆久,不大创之,不足慑其心。”汝成亦如万达议。万达又言之督府,曰:“峡南亦剧贼,但今兵力不能并及,姑缓之以俟后。”经然之。乃以二月两军齐发,左军则王良辅由牛渚湾越武靖攻紫荆、姜老鼠诸巢,朱升由三等村渡蓼水攻石门、黄泥岭诸巢,柳浦由白沙湾攻道袍、梅岭诸巢,凌浦由白沙湾攻大昂、小梅岭诸巢,周维新由白沙湾攻藤冲、绿水冲诸巢,孙文绣由藤峡夹攻大坑巢,共三万五千人,分六道进。右军则马文杰由武宣攻碧滩、绿水诸巢,王俊等由武宣入山攻罗渌、上峒,戚振攻中峒,吴国章攻下峒,共一万六千余人,分四道进。南北夹攻之,贼大窘,拥众奔林峒而东。王良辅邀击之,中断,复西奔。诸军合击,斩首千余。贼谓往年据险结巢,故被官兵击破皆歼焉。至是,不复立砦,惟漫走山谷间,令官兵疲于追逐。且旷日久,多费粮饣襄,必速退。其东奔者入罗连山,万达移兵攻之。檄右军抵长洲,沿江绕出贼背。贼于诸险隘伏械器防御甚多,官兵皆以计发之,追斩百余级,贼益窘。会右军迷失道,愆期三日。又土兵卢苏受贼赂,钦兵纵之,漫匿诸山谷。人言罗连山官兵古所未至者,贼遁深入,不复穷追云。
时平南县有小田、罗应、古陶、古思诸瑶,亦据险勿靖,万达等移兵剿之。三月班师,招贼余党二百余人,降之。江南胡姓诸瑶归顺者亦千余人,藤峡尽平。万达、汝成献议于督府凡七事,曰:编保甲以置新民,立营堡以通江道,设备御以控上游,清狼田以正疆界,改州治以建屯所,处款兵以慎边防,榷商税以资公费。蔡经多采纳,疏请行之。捷闻,诸将帅守臣皆升赏有差。
谷应泰曰:大藤当粤西浔州地。其水则浔水、府江,环五百里。其山则夹江峻岭,■岈峭削,盘矗扪天,高瞰数百里,下乃临不测入邃谷矣。其径则引一线,历千盘,非手援足蹑,不得施■而上也。其中则前庭后户,左障右屯,一夫荷戟,千夫辟易也。其前则牛肠、大岵,临江壁立,敌不敢仰关而攻也。其后则仙人、九层,岩峒星列,道里不可裹粮而穷也。其产则密箐丛篁,毒瘴恶雾,非人所处也。其器则长矢劲弩,淬毒傅药,人且应弦辄毙也。披图考俗,综其大略,而大藤之势,盖不特蜀有鸟道、蚕丛,华有天门、箭括已。为之开立郡县,而流官土官,交错难治。建置学校,而瑶、僮犷悍,淫杀性成。通鱼盐以诱之,则见利犬狺。建营堡以备之,而失势兽骇。辟之瘿匏肿樗,输匠不能斫;戚施,官司不能材。神皋之瓯脱,上天之骄子也。
然而俗编赤县,未可不臣;地属神州,终难度外。而严尤论狄,古无上策;贾让治河,仅行中计。大军不可久驻,孤军不可追险,合围防其轶出,屯守更苦劫掠。癣疥之疾,能废七尺之躯;涓滴之流,可尽江河之水。王所以决战,韩雍所以肆伐也。先渡浔水,决其樊篱,纵火大藤,空其巢穴。贼乃悉众凭险,敛兵拒战。而王师援木攀梦,楚歌四合;犭爰牵蚁附,汉帜先登。磨石横崖之谷,题铭九层之楼。锯藤绝ㄌ,夺其世险。至于支离身首,刳剔肝肠,金鼓陈兵,旌旗秉纛,盖以天兵不易至,重险不易得,扼吭拊背,急击勿失,宣畅皇灵,显彰天殛,取威定乱,在是役也。然犹武备中弛,苞孽复盛,二十年而有新建之师,又十年而有蔡经之捷。贼势稍殊,兵形亦异。类皆穷追深入,耀甲横戈。盖孔明巴蜀,率用严刑;张咏益州,辄行捕斩。乱国重典,有自来矣。然而兴利除弊,勿扰其俗;仁渐义摩,久革其故。蛮戎犹有人性,长吏者又何可以马上治之也与!
卷四十
○兴复哈密宪宗成化九年秋九月,土鲁番速檀阿力王入哈密,掠王母并金印去。哈密,汉西域、唐伊州地也。汉武帝置酒泉、张掖、炖煌三郡,
即令甘、凉、肃之境。又出玉门关通西域,置都护及戊巳校尉,以断单于右臂,则今之哈密云。晋为凉州牧张实所据。历后魏,西域复通。隋炀帝因裴矩进《图记》,躬度玉门关,置伊吾、且未镇。唐隶陇右道,安氏之乱,尽没吐番。地无水而常寒,多雪,雪销乃得水。元封其裔勿纳失里为威武王,居之。明初,高皇帝定陕西、甘肃诸镇,嘉峪关以西置不问。永乐二年,安克帖木儿贡马,诏封为忠顺王,即其地置哈密卫。关以西卫七:曰哈密、安定、阿瑞、赤斤蒙古、曲先、罕东、罕东左,而哈密最西。东去肃州,西去土鲁番各千五百里。北数百里抵瓦刺,以天山为界。授其目马哈麻火只目等指挥,分居苦峪城,赐金印诏命,凡西域入贡,悉道哈密译上,亦汉武遗意也。
洪熙元年,哈密贡硫黄,上曰:“哈密既有硫黄,猝遇战斗,须有备。”敕边吏知之。正统四年,瓦刺强,数侵哈密,哈密惧,稍持两端。玺书谕毋背德,终不悛,至拘留汉人转鬻,使至多暴横。边吏请责,诏曲贷之。而忠顺王再传为孛罗帖木儿,天顺末,见弑,无子。王母弩温答失力署国事,为■加思兰所破。成化二年,兵部奏:“王母以■加思兰侵掠,避居赤斤苦峪,今寇退,宜敕复还哈密。”乃以把塔木儿为右都督守哈密,把塔木儿本畏兀族,故忠义王外孙也。把塔木儿死,子罕尚嗣。而土鲁番时强盛,控弦可五万,其速檀阿力尤雄黠。
至是,挟哈密、赤斤诸夷,王母不从,遂见掠及劫金印去。罕慎窜苦峪城,众或归附居肃州,亦有随土鲁番去者。甘肃抚臣娄良以闻,兵部尚书白圭言:“哈密为我西藩,土鲁番无故凌夺,不救则赤斤诸卫尽为蚕食。嘉峪外皆强敌,而祸中甘肃。请集廷议恢复。”因举高阳伯李文、右通政刘文往经略之。比至哈密,众已溃散。文等不敢深入,止调集罕东、赤斤诸番兵数千驻苦峪不敢进,谬言:“阿力欲乘虚捣二卫,宜还兵自为守。”遂引还。阿力始轻中国,益侵内属诸卫矣。
十二年秋八月,土鲁番速檀阿力遣使赤儿米郎来贡,且致书镇巡饰罪。称王母已死,朝使至,即归金印城池,然特漫语无还意。其冬,更铸哈密卫印赐罕慎,于苦峪立卫居之,给土田及牛具[QDXD]种。
十四年秋九月,土鲁番速檀阿力死,子阿黑麻立。甘肃抚臣王浚请乘间纳罕慎。二十年冬十一月,罕慎入哈密,嗣忠顺王。罕慎贪残,国人觖望,西城诸贡使苦要索,亦有违言。
孝宗弘治元年冬十二月,土鲁番阿黑麻杀忠顺王罕慎,复据哈密。时有奸回诱阿黑麻攻哈密,阿黑麻亦壮,乃曰:“罕慎非脱脱族,安得王?王故应我。”阳好语罕慎联姻,至哈密城下顶经盟,诱杀之。亦未敢颂言据哈密,遣使入贡,请代领西域职贡。且乞大通事往和番。兵部尚书马文升议:“阿黑麻与哈密各有分地,安得相并。以北敌之强,我屡却款,何小蠢辄与我构,且■然王也!姑许如例入贡,请敕阿黑麻还王母及金印,归我哈密。”玺书下,阿黑麻怒,欲勒兵近塞,要求之。其帅牙兰曰:“哈密去吾土千余里,敌国辐辏,远出已难,况又近塞乎?今既杀其国王,番汉之心皆怒。若合谋并进,非我利也。不如乘势还城印以款之,再图后举。”阿黑麻以为然。
四年秋九月,遣哈密卫目写亦虎仙赍敕谕阿黑麻。时王母已死,阿黑麻亦悔祸,上金印及所据城。诏褒予金币,以写亦虎仙为都督佥事。五年春二月,封哈密陕巴为忠顺王,遣使护归之。马文升谓:
“戎俗重种类,且服元久。哈密故有回回、畏兀儿、哈刺灰三种,而北山又有小列秃■克力相侵逼,必得元裔填之,可慑诸番。”乃行求忠顺近属,得曲先安定王侄陕巴,奏令甘肃守。再询诸番族,立陕巴可否状。番族合词称“陕巴可立为王,主国事”。乃遣使立之,辅以奄克孛刺、阿术郎。未几,诸番索陕巴犒赐不得,阿术郎更引哈刺灰夷掠土鲁番牛马。阿黑麻怒,复构兵。
六年冬十月,土鲁番复入哈密,执陕巴,支解阿术郎,掠金印去。事闻,大学士丘浚谓马文升曰:“哈密事重,须公一行。”文升曰:“方隅有事,臣子岂敢辞劳。但西域贾胡嗜利,不善骑射,古未有西域能为中国大患者,徐当靖之。”浚复言,文升乃请行。诸大臣言:“北寇方强,文升不当往甘、凉,委四方边事。”乃敕兵部侍郎张海、都督侯谦往经理之。会阿黑麻前遣部目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余人修贡至京。事下廷议,通事王英言:“罕东及野也克力诸部怨土鲁番刺骨,抚而用之,皆吾兵也。西域使者方扣关互市为利,我声阿黑麻罪,谢勿与通。令彼穷而归怨,皆吾间也。”而廷议皆欲命海以檄往,如土鲁番归陕巴,听予贡;否则留前使勿遣,而绝其后使。上从之。海等至甘州,遣哈密人赍玺书往责阿黑麻归陕巴,不报。乃修嘉峪关,捕哈密奸回通阿黑麻者二十余人,奏请戍广西。
七年春三月,下张海、侯谦于狱。张海等不候命,遽归,上言:“西域远方,势难兴师。哈密存亡,不必过烦中国。”上怒其无功,下海、谦狱,黜之。马文升乃请“安置写亦满等四十余人于闽、广,示惩创。而稍用王英策,闭嘉峪关,命西域诸贾人归怨阿黑麻,以携其党。”从之。乃闭嘉峪关,绝西域贡。时西域诸胡皆言:“成化间,我入贡,皇帝先遣中贵人迓我河南,至京宴赐甚伙。今不抚我,我泛海万里贡狮子,谓我开海道,却不受。即从河西贡者,赏宴亦薄。天朝弃绝我,相率从阿黑麻,且拒命,中国能奈我何。”阿黑麻遂复入据哈密,自称可汗,大掠罕东诸郡。谍言:“土鲁番用云梯攻肃州,且躏甘州。”文升曰:“是虚声恫喝我耳!土鲁番至哈密十数程,中经黑风川,哈密至苦峪又数程,皆绝水草,贡使往返驮水行。我第整师旅,谨斥堠,俟彼至肃州,出奇纵击,以逸待劳,可匹马不返也。”
八年春正月,阿黑麻西去,留其将牙兰与撒他儿率精锐二百守哈密。牙兰机警,骁勇绝人,能并开六弓,夜宿十徙,虽近人莫知所在。哈密胁从者,皆慑服不敢动。其雄黠者反从之,教以挠中国之术。马文升闻之,曰:“是可袭而执也。”召肃州指挥杨翥至计事,抚其背曰:“尔谙番情,悉西域道里。今欲擒斩牙兰,策安出?”翥言:“罕东有间道可进兵,不旬日达哈密。”文升曰:“如若言,以罕东兵三千为前锋,我师三千后继,各持数日熟食,兼程袭之若何?”翥称善。而甘肃巡抚都御史许进亦以方略闻,且曰:“不斩牙兰则天威不振,土鲁番终不知惧。”文升乃即以前策属之。遣副总兵彭清统锐卒由南山驰至罕东,即调罕东诸番兵,乘夜倍道袭牙兰。冬十一月,许进及总兵刘宁抵肃州,驻师嘉峪关外。迟罕东兵不至,乃偕彭清循大路行,以水草乏绝不得驰。牙兰讠知,乘千里马宵遁,惟余番人八百,登台自保。师入哈密,得陕巴妻女并牛羊三千,斩级六十。拔哈密胁从者八百余人还。我士马乏粮,多物故。文升徒取空城,竟失牙兰。然西域亦自是颇惮中国。上念边吏冒险出塞,进等及太监陆り皆以功升秩。
九年三月,阿黑麻自将撒他儿等复袭哈密,据之。先是,王师入哈密,牙兰遁归。阿黑麻方与赤斤蒙古卫相雠攻,不能大发兵。使别将将轻骑五百,图复哈密,复为赤斤蒙古所邀,
杀殆尽。至是,乃自率兵下之,令撒他儿、奄克孛刺居守。撒他儿不敢守哈密,就刺木城驻军。奄克孛刺密结瓦刺小列秃,袭斩撒他儿还府哈密。阿黑麻遣兵围之,哈密人举火,小列秃来援,退走。
十年冬十月,阿黑麻以绝贡失互市。又自许进抚甘肃,小列秃及■克力等部,中国挠之,窘甚。令其兄马黑上书,愿悔过。还陕巴及金印,易前四十余使,予贡如故。马文升恐挟诈,请俟陕巴金印至甘州,始取写亦满等于闽、广。十一月,起前左都御使王越,总制甘、凉等处边务,经略哈密。
十一年秋八月,复封陕巴为哈密忠顺王。先是,都御史王越出河西,而陕巴至甘州。越乃令三种都督,回回则写亦虎仙,畏兀儿则奄克孛刺,哈刺灰则拜迭力迷失,共佐
陕巴。奄克孛刺以罕慎弟,与陕巴不协,乃妻陕巴以罕慎女结好。遂赐陕巴蟒玉大帽,为忠顺王,而释写亦满等西归。会越卒,哈密三种人久厌兵,初以国乱,入居甘肃境上,射猎为生,不愿归哈密。文升请留家之半肃州,往来自便。
十二年春正月,遣兵护忠顺王陕巴还哈密,以都督写亦虎仙、奄克孛刺、拜迭迷失三种辅之,主国事。土鲁番诸部许复入京朝贡,劳赐良厚。已而陕巴嗜酒,掊克诸部,阿孛刺等咸贰。
十七年春三月,阿孛刺阴构阿黑麻,迎其次子真帖木儿来王哈密,陕巴弃城走沙州。边吏遣指挥董杰及奄克孛刺往谕部众,迎陕巴还,阿孛刺不从。杰等遂擒杀阿孛刺并其党六人,余怖服。乃别令都指挥朱勒兵送陕巴复王,而以真帖木儿还土鲁番。真帖木儿时年十三,其母亦罕慎女也。会阿黑麻死,诸子雠杀,真帖木儿惧,不敢还,愿依奄克孛刺,曰:“吾外祖也。”守臣恐与陕巴嫌,乃携还,使居甘州。而其兄满速儿寻定国乱,自立。
武宗正德元年秋九月,忠顺王陕巴死,子拜牙郎嗣位,淫虐不亲政事。八年春二月,真帖木儿还土鲁番。先是,满速儿称速檀朝贡,上书求真帖木儿。兵部议质所爱,
不予。寻逸出城,追获之。七年冬,始令哈密三都督送真帖木儿西还。至哈密,奄克孛刺欲止之,写亦虎仙、满刺哈三不可,护至土鲁番。以国情输满速儿,潜诱拜牙郎叛中国。拜牙郎淫暴,心怵属部谋害,欲掩奄克孛刺往。不从,奄克孛刺奔肃州。八月,拜牙郎弃城叛归土鲁番,满速儿令头目火者他只丁与写亦虎仙、满刺哈三取金印,守哈密。又令火者马黑木等至甘州索赏。哈密诸部乃译书言:“拜牙郎弃国从番,乞命将守哈密。”巡抚赵鉴谬谓:“满速儿忠义,守城勤劳。”命抚戎官赐之金币。抚戎官入哈密,满速儿亦率众至,分据拉木等城。真帖木儿又言:“河南大饥,人死亡且半。甘州城南黑河可引灌城。”于是满速儿及火者他只丁、牙木日夜聚谋侵甘肃矣。
九年秋八月,命右都御史彭泽总督甘肃,统延宁、固原诸镇兵,经略土鲁番。满速儿既据哈密,遗责镇巡索金币万,赎哈密城印。总制都御史邓璋以闻,故有是命。
敕都督奄克孛刺、写亦虎仙等共守哈密、赤斤等卫,如遇土番内侵,并力捍御。十年春正月,土鲁番火者他只丁寇赤斤、苦峪诸处,杀掠甚惨。彭泽抵甘州。复遗泽书,索金币。泽度满速儿强,未易兵定,番戎
可以利啖,乃以缯绮二千,白金器,遣通事火信同写亦虎仙入土鲁番,说令和好。满速儿喜,许增币归金印土地。泽不俟报,遽上言:“速檀满速儿畏威悔祸,已还哈密侵地及金印。”四月,遂召泽还京。巡按甘肃御史冯时雍言:“泽处置失宜,讲和辱国。”兵部尚书陆完寝其奏。满速儿谍知兵罢,益骄,四出侵掠关外诸卫,及结瓦刺寇我河西,且遣人索所许增币归印。
十一年秋九月,土鲁番复据哈密,侵肃州。初,彭泽既召还,赵鉴亦去陕西,左布政使李昆代鉴巡抚甘肃。满速儿以金印来归,兵备副使陈九畴语昆曰:“彭总督遇事多模棱,何面目立天地间!”昆不能违,以杂币二百贻之,令送拜牙郎还国,质留来使虎都六、撒者儿縻其意。满速儿闻留二使,怒,令火者他只丁、牙木兰复据哈密。而身引万骑,直犯肃州。总兵史镛欲自甘州来援,九畴以乏食止之。肃州急,乃以游击芮宁出御。土鲁番锋锐甚,芮宁阵没,亡七百骑。兵迫城下,哈密降回居肃州城,颇为内应。九畴廉得其情,收系诸回,及都督失拜烟答等。凡衷甲者,捶杀之,婴城守。调属部兵劫其老营,而潜遣使诱瓦刺捣巢穴,破其三城,满速儿狼狈走。副总兵郑廉及奄克孛刺尾击,败之瓜州土鲁番乃引去。九畴遂发写亦虎仙倾陷哈密状。满速儿复请和,巡抚李昆以闻。时方命彭泽及中使张永视师,疏至罢遣。而满速儿实无意和,又不归拜牙郎。九畴谓:“土鲁番不臣,宜绝其使,勿通。”与昆异议。兵部尚书王琼修郄泽,雅右昆,且忌九畴功,日媒孽河西事。
十二年夏六月,失拜烟答子米儿马黑麻方入贡在京,觇知王琼与彭泽郄,突入长安左门讼冤,下锦衣卫。会兵部三法司奏行河西讯报,琼因发泽欺罔辱国,及陈九畴轻率激变罪。逮昆、九畴至,请定鞫。户部尚书石曰:“大夫出使于外,苟利社稷,专之可也。”王琼曰:“纳币寇廷,致贻后患,利乎不利乎?”众不能夺,泽几不免。大学士杨廷和善泽,得与九畴并削籍,昆谪浙江副使。已刑部会讯,并脱写亦虎仙死。上幸会同馆,写亦虎仙以秘术干进,得赐国姓,随上南征。
十六年夏四月,帝崩,世宗践祚。六月,逮兵尚尚书王琼下狱,谪戍榆林。言官劾其忌功,陷彭泽、陈九畴也。遂起彭泽兵部尚书,九畴佥都御史巡抚甘肃。写亦虎仙论斩,死狱中。
世宗嘉靖元年秋八月,土鲁番满速儿大举入寇,以二万骑入甘州。都御史陈九畴率众先登,力战,解甘州围。满速儿走肃州,九畴乘夜倍道间抵肃州,夹击破之。杀其骁将火者他只丁,众哗,满速儿中流矢死,遂以闻。时上以河西危急,方遣兵部尚书金献民、都督杭雄济师,至兰州,闻捷。用九畴议,迁其使,闭关绝贡,而满速儿故无恙也。满速儿归,路遇亦不刺兵,复邀击之,大创去。
四年春二月,土鲁番牙木兰复据哈密,率众入沙州,侵及肃州。五年春三月,命尚书王宪提督陕西边务。先是,起杨一清提督军务,一清听羁縻土鲁番还城印。未几,召入阁,以宪代。宪尽出
平凉羁留贡使,往谕土鲁番。令悔过伏罪,归我哈密。七年春正月,起王琼为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提督陕西军务。初,哈密二种避雠内徙,一居肃州东关,一居金塔寺诸处。陈
九畴议移肃州北境弃地,以杜后患。大学士杨一清以各部一旦外徙,不北合瓦刺,必西连察台,徒足召衅。议遂寝。寻王宪为提督,复遣使往谕之,土鲁番亦未肯服。而杨廷和坐议礼罢,彭泽亦去职。张璁、桂萼等用事,方雠廷和。知王琼故怨之,言:“哈密不靖由彭泽,泽以廷和曲庇。惟急用琼,西鄙乃可宁也。”至是,遂以琼代宪总督。
琼被用,即上书论泽、九畴事,言:“满速儿实不死。”按验九畴诬罔,璁、萼拟坐斩,并罪廷和。刑部尚书胡世宁力争,“九畴虽上首功失实,然其人忠勇,再保河西有功,为土鲁番所忌”。得不死,戍边。泽、金献民归里,廷和得免。
十二月,牙木兰率众来归。牙木兰者,本曲先人。幼为土鲁番所掠,黠而善兵,满速儿倚之。与写亦虎仙等专伺我虚实,且数盗边。至是满速儿令牙木兰据沙州,索羁留贡使,且率帖木哥土巴攻肃州。以迟回欲杀之,牙木兰惧,率■帐二千、老稚万人奔肃州降,乞白城山、金塔寺住牧。未报。满速儿以讨牙木兰为辞,纠瓦哈寇肃州,副使赵载、游击彭浚等拒却之。
八年春二月,置哈密诸部于肃州。满速儿以牙木兰叛,乃遣人贡狮子,因赍译书,言:“愿归哈密城及原掠人口,求牙木兰。”王琼上言:“哈密既归,乞令失拜烟答子米儿马黑麻守之。其所归各番贡使千余人,宜散置沙州。土巴帖木哥部落五千四百人,置白城山。哈密都督■吉孛刺部落置肃州东部。赤斤都督刺南东置肃州北山金塔寺。罕东都指挥枝丹置甘州南山。”且欲缚牙木兰予之。下兵部议,廷臣颇言哈密难守,詹事霍韬力言:“置哈密者,离西北之交,以屏藩内郡。或难其守,遂欲弃之。将甘肃难守,亦弃不守乎?太宗之立哈密,因元遗孽力能自立,借虚名以享实利。今嗣王绝矣,天之所废,谁能兴之!惟于诸戎中求雄杰能守城印戢部落者,因而立之,毋规规忠顺后可也。”兵部尚书胡世宁言:“先朝不惜弃大宁、交趾,何有于哈密。哈密,非大宁、交趾比也。忠顺自罕慎以来,狎比土鲁番,且邀索我矣。国初,封元孽和宁、顺宁、安定俱为王。安定又在哈密之内,近我甘肃。今存亡不可知,一切不问,而议者独言哈密何也?臣愚谓宜专守河西,谢哈密,无烦中国便。”又言:“牙木兰本属部归正,非叛者,不宜遣还。唐悉怛谋之事可鉴也。”张璁等不听,力主王琼议,安置诸戎于肃州境内。独留牙木兰不遣,如世宁言。
九年冬,满速儿遣虎力奶翁及天方诸使贡方物,复索牙木兰。不予。满速儿欲伺奶翁归,即率诸戎寇肃州。会虎力奶翁归道死,瓦刺又攻其北鄙,我稍息肩。来降人言:“土鲁番欲以哈密城与失拜烟答妻。”兵部因请许土鲁番贡,令三年或五年为期,使十二人入京,余留塞上。是后名存哈密,而金印遂失,忠顺王拜牙郎终不可复。无何,哈密竟为土鲁番所据。诸戎部落皆为荐食,失故土,云翔河西塞。而北寇窟西海,瓦刺巢北山,河西三面,并居寇盗。守臣频岁备羌戎,无暇及关外事矣。
谷应泰曰:环西北鄙部落百千,非叩边而臣,即仰关而攻也。汉武帝开河西四郡,以隔绝南羌,收三十六国,以断单于右臂。殚财陨兵,浮河抵漠,其与蒲桃天马,妄事异域者殊矣。高帝开置甘、肃二镇,势甚孤危。成祖乃设立哈密七卫,西出肃州千五百里,北抵天山,所谓断右臂隔西羌也。取不亡矢遗镞,守不留兵屯戍,百年逋寇,扼其吭而有之,为国西藩,计诚盛哉。英宗即位,土鲁番始盛,控弦数万,奄有哈密,劫其王母。夫晋、楚势钧,犹争新郑;蜀、吴通好,必取荆州。以世守西藩,不能出一旅相存活,仅铸哈密卫印,更赐罕慎,弃地损威,端先见矣。
其后乘丧纳主,尽非长策,阿黑麻既壮,复修夙衅,再杀罕慎,孝宗仍听其款,更立陕巴。至七年,陕巴就执,张海见欺。朝议方主用兵,许进上方略,杨翥议乘间。夫定远以一介使者,决机俄顷。犹然横行绝塞,诸部怵息。至甘英抵条支,历安息,临西海。而进等策召罕东,罕东不赴;计斩牙兰,牙兰宵遁。兵不遇敌,死亡略尽,仅得空城,为世口实,中国长技,盖可见矣。自此以后,贺兰以外,不见汉室旌旗;成纪以西,无复李家部曲。然土鲁犹心惮中国,蒲伏纳土。自武宗时,忠顺王拜牙郎弃城抱印归番。而番长乘衅移书边将,责取金币赎还城印。巡抚彭泽复私许缯币,邀功恢复,罪过王恢,辱浮广利。自西方用兵,几四十年,土番未尝一矢及关也。自此心轻中国,径薄甘、肃,中国稍稍被兵焉。
封疆之寇未除,中朝之斗旋作。左袒彭泽者辅臣,力排彭泽者司马。讼大礼者,又借封疆为赤帜;修小隙者,还假通敌为兵端。嫉辅臣之激,始许彭泽之欺;发主帅之谋,并陷九畴之罔。去年对簿,今岁赐环;暮入军门,朝流荒徼。置大帅如奕棋,视岩疆如孤注。而河西以外,拱手授之他人。若夫天府金汤,弃同敝屣,而西藩瓯脱,又当罪从末减矣。
卷四十一
○平固原盗
宪宗成化四年夏四月,固原土达满四叛,据石城。初,洪武中,平陕西,故元平凉万户把丹率众归附,高帝授平凉卫千户。其部落散处开城等县,号土达。以畜牧、射猎为生,家
多殷富。把丹孙满四,以赀力雄诸族。成化初,孛来毛里孩内侵,土达李俊者,独以羊酒奉孛来。孛来喜,赐以马,俊遂有北徙意。致仕都督张泰牧鸣沙州,与土达邻,张把腰等时时假寇盗劫掠之,泰以状闻于巡抚陈介。会有通渭县民避徭役,匿满四所,陈介下吏捕治之。满四素纵佚不知法,颇危惧。参将刘清初至,指挥冯杰敛诸土达贿利为馈。李俊素狡黠,遂以言激满四等为乱。满四侄满为平凉指挥,有司移檄平凉卫,捕满四、张把腰甚急。素■,不知满四等异谋,率众往捕。满四知之,俟至,佯许归罪有司,绐遣其众散,遂劫,号集诸土达,以四月叛,入石城。
石城在众山中,去平凉千里。四面峭壁数十仞,无径,非引绳不可登。西山顶平,可容数千人。山罅皆墙,高二三丈。城中有数石池可汲,池外设栈道,而栈道下则筑小城护之。前有小山高数仞,如拱壁状。山后悉筑墙,高二丈五六尺。各留小门,仅容单骑。城外皆乱山,盖昔人造之避乱者,不知所始。满四等往猎射,故熟知其险可据。而先掘地,得前代行帅府印,心动,遂叛,入居之。其徒相率伪尊四为招贤王、李俊顺理王,散劫甘州。旋攻固原千户所,李俊战死。刘清自靖卤率众驰战,不利。都指挥邢瑞、申澄率各卫军往捕,战于城下。兵败,申澄死之。贼势大振,民失职者多从之,远近震骇。
五月,敕陕西巡抚都御史陈介,总兵宁远伯任寿、广义伯吴琮,巡抚绥延都御史王锐,参将胡恺各率所部兵讨之。秋七月,宁夏兵先至,介等不候绥延兵,自固原急趋蔡祥堡。夜二鼓,营垒始定,军士劳疲。比晓,即出架梁顺岭而行。去石城十里许,贼数千出迎,请降。有卒冯信颇知兵,言于介等曰:“贼虽降,诚伪叵测。然我军夜至,未休暇即行,且乏水饮,力疲矣,不可战。姑听彼请缓师,徐议攻讨。”吴琮叱之曰:“贼计款我兵至此,岂可退乎!”遂麾兵进。贼遁去,至城,遂驱牛羊数千在前,而精兵后继。时贼尚无兵械,执木挺而斗,官兵大败。任寿、吴琮俱退保东山。陈介欲自杀,左右救免。遗失军资甲械千数,兵有被围在山者皆,尽歼焉。贼乃益猖獗,凡系土达,尽逼入城。时截静宁州道,掠夺甘肃粮运无算。且声言欲窥陕西。事闻,逮陈介、任寿、吴琮、刘清、冯杰等下锦衣狱。命都御史项忠总督军务,总兵刘玉、参将夏正率京营兵,并发陕西三边兵五万人往讨之。起大理寺少卿马文升为都御史,巡抚陕西协剿。
冬十月朔,项忠、马文升先后至固原。明旦,于营外得贼所遗书,求宥罪,容居石城,免其徭役。众知为缓兵计,置之。忠等议进兵方略,令善画者图其山谷形。分六路进兵:忠与文升等屯中路,山莽金佛沟进;延绥巡抚王锐、参将胡恺由李俊沟进;伏羌伯毛忠由木头沟进;右参将夏正由乱麻川进;都指挥姜盛由墨城子进;副总兵林盛由好水川进;都指挥张英由驴母川进。期三日诸路少出兵尝贼,且探地势,后乃大举。比至城外,贼来迎敌,延绥兵恃勇轻进失利。明日,复会战。贼佯败,敛众入城。伏羌伯毛忠麾其兵,进据木沟。翼日,忠督精锐四千先登,夺山北三峰,又夺山西四峰,与各路官军会,进攻石城,擒斩甚众。忠为流矢所中,还至半山而卒,诸军皆却。刘玉被围城下,众溃,[C054]中流矢。项忠斩退缩千户一人以徇,众惧,不敢退,玉得免。项忠以兵败忧失色,文升曰:“胜负常事耳。况贼死亦多,势已不振。此时黄河未冻,贼不能北徙,无深忧,可徐图之。”
朝廷闻毛忠败死,兵部尚书程信、抚宁侯朱永、定襄伯郭登等议,恐贼连北寇,奏遣朱永率京兵四万往益师。朱永欲张大其事,请定赏格乃行。事下阁议,大学士彭时知贼可平,嫌其张皇。会项忠报军中事至,时曰:“贼四出掠,信可虑。今入保山,我师围之甚固。贼已困,行当就擒矣。京兵何庸再出?”大学士商辂亦曰:“观项忠布置,贼不足虑也。”程信忿其言不行,出危言曰:“项忠军若败,必斩一二人,然后发兵去耳!”时廷臣群然附和,谓:“不出师,必遂失关中。”多尤时轻敌。时曰:“观项忠疏曲折,保无虞也。”诏问忠:“须益兵否?”忠上疏言:“京军怯,不谙战,益之无补。请命永率精兵五千沿边西。得贼平报,止不来;未平,则西,戮力攻之。”信等以忠异已,各煽浮言。会有星孛于台斗,中外汹汹。占者以为木在秦州不利西师。忠闻之,曰:“贼虐害生灵,恶贯滔天。今仗皇威问罪,师直而壮。兵法曰:‘禁祥去疑。’昔李晟讨朱Г,荧惑守岁,卒以成功。今类此。”乃不待援师至,即督兵攻围。贼坚壁不出战,文升与忠谋曰:“贼城中无水,刍粟亦渐乏。若绝其刍汲,则釜鱼当自毙矣!”忠然之。令官军掩捕。刍汲者多被擒,乃知城中无水。忠等日引兵至城下挑战,至暮引还,以疲之。贼信胡神,神降曰:“若今日出战,胜则利;不胜已矣。”是日,贼一出,败归,始大惧。会调甘州兵三千至,乃益兵攻城。兵已登山,山高险,卒不能克。会日暮,兵在山上者数千人,未能退,方惧。贼亦自危,诈请降。忠等遂许之,以退山上兵。贼邀忠、文升等诣城下与语,忠与刘玉皆单骑往。贼数百人擐甲驰绕门外以示武。文升在沟外,贼来邀,亦赴之。帅数十骑往叱贼,使敛兵。满四等诉被刘参将、冯指挥激变故,乞宥死,请降。忠等言:“刘、冯二人,朝廷已械赴京,下狱矣。尔速降,朝廷必宥尔死。”又问满曰:“尔被劫入城,非反者。”乞命,忠等遂纳其降,抚归营。而满四狐疑,复走上山。明日,复设木栅请战,不降。
十一月,诸将相持久。时天寒甚,士卒堕指。忠等言曰:“师老矣,恐生他变。即黄河冻,倘有外警,我师岂能久驻?倘贼乘问突出,与西戎合,患有不可言者,须急攻城破之。”众不能决。文升议欲缚木为厢车,渡濠攻城。众恐多伤人,不果。然贼见攻具甚惧,渐有出降者,忠等皆给票纵之归。贼闻,出降者益众。
有杨虎狸者,最骁悍,满四所任倚。夜使虎狸出营远汲,被擒。忠先扬言斩之,虎狸乞命。仍谕之顺逆,许以不死,解所束金钩赐遣之,令为内应。刘玉刮刀与誓,曰:“尔能生擒满四,或杀之来,朝廷有赏格,必不尔负。”虎狸请自效,且曰:“贼兵精,当以计移其精骑于山上。诱四出东山口出战,可擒也。”忠等厚抚慰遣之。明日,整兵至山下。东山口系延绥兵所守,忠等不欲泄,谓其将曰:“尔暂休,今日余代尔守。”乃令人登高觇之,见一人乘白马出城,即满四也。既而果有精兵驻山上,忠等始信虎狸约,乃伏兵东山口。满四出,诸军竞前扑之,伏兵四起,满四仓皇突阵坠马,遂就擒。斩首七千余级,俘获二千余。文升欲乘胜捣城,忠恐仓猝难拔,遂以满四归营。乃奏捷,止援兵。
明日,城中复立旧达官火敬为主。忠等乃遣侦夜探城下,贼北行即捕,南行勿追。盖欲散其党,使易成擒。刘玉欲撤兵退,令贼自解散。忠曰:“贼自叛逆以来,前后大小三百余战,杀我一伯、三指挥,官军死者数千人。今若纵之逸去,他日必为陕患。”乃屯兵日觇之。贼度不能支,一夜溃走散去。因发兵分捕,复斩首数千级。满四从子满能者,最骁捷,逸去。询其党,知入青山洞。乃用火薰之出,亦就擒。并获家属百余口。诸营搜山,又获贼五百余人,幼男妇女不下数千人,尽分给诸军。惟宥杨虎狸家。文升谓忠曰:“石城之险,非尽毁前后所筑墙垣,恐后有叛者,必据此为巢窟。”遂令万人悉平之,立石纪平贼岁月于山。余贼百余人,走据彗帚山。会有报西戎入套,乃留精兵三千人伺剿余贼,忠等还固原。时生擒千人,惟满四、火敬等并各罪大者械送京师,余八百人就军中斩之。捷奏至,人始服彭时料敌明审,镇静得体云。初,忠日披坚于石城下,矢石如雨,略不退怯。文升劝其持重,忠曰:“奉命讨贼,久无成功,死所甘心。”时论伟之。
五年正月,彗帚山贼首毛哈喇被获,诛之。余贼解散,忠等下令各归农业不问。奏于石城北古西安州增设一千户所,设兵防守之。忠等遂班师,论功升赏有差。
谷应泰曰:太祖之平陕也,元部落把丹率众归附,授平凉卫千户。以畜牧射猎为生,颇饶乐足用。而成化初年,把丹孙满四,又以赀雄诸族。然招纳亡命,抵触文网。石勒倚啸东门,刘渊请归会葬,盖未尝一日忘北徙也。乃以抚臣陈介捕治逋逃,参将刘清敛钱馈赠,而遂听李俊之狡黠,劫满以鼓乱。然不西通甘肃,东屯河套,而但入据石城,凭险负固者,此直缓死之图,非有启疆之志也。
夫石城去平凉千里而遥,缘峭壁十仞而上。绳行悬度,四面陡绝,昔人经营以避祸乱者。万年奄有氐服,岂居坞之中;刘曜入据长安,匪保桃源之境。吾知满四者,特偾辕之小犊,非飞食之攫兽矣。比至陈介出讨,贼众伪降。斥冯信缓师之谋,用吴琮进兵之策。薄城一战,军尽歼焉。假令禁马谡之轻出,则街亭无败;用许历之据险,则阏与可胜。介实轻敌,罪则奚辞。
若夫项忠身冒矢石,马文升躬擐甲胄,图山谷则聚米成形,断樵牧则困兽自毙。而且金钩阳虎狸,刮刀誓赏格。数月之内,俘献京师,功垂竹帛。乃知岳节使之神算,竟定湖、湘;祭征卤之奉公,终摧陇、蜀者也。然其始王师屡挫,兵力单微,中外汹汹,颇言星孛不利西方,书生岂能料敌。而忠以晟讨朱Г,荧惑守岁;安拒苻坚,郢部遣罢。岂非意思安闲,知彼知此者耶!
总之,办贼之方,由于将帅;命将之略,本于政府。所喜者,彭时断其就擒,商辂钦其布置。夫论思密勿之地,决胜千里之外,比于真长料桓温之必克,郄超识谢玄之有成,犹为过之。而彼张解设难,发言盈廷,岂非肉食者鄙哉。若夫丹穴之逃,熏以萧艾,东门之役,撤其关梁,则尤长驾远驭之规,毋俾易种于兹邑也。
卷四十二
○弘治君臣
宪宗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壬寅,皇太子即位,诏赦天下,以明年为弘治元年。妖人李孜省伏诛,妖僧继晓发原籍为民,太常卿道士赵玉芝、
邓常恩谪戍边,番僧国师领占竹等悉革职。斥佞竖梁芳、陈喜等往孝陵司香。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尽。继晓寻伏诛。冬十月,召致仕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初,太监怀恩
以直道屏居凤阳,上素知之,至是召还。恩言大学士万安谀佞,王恕刚方,请上去安而召恕,遂有是命。恕至京,庶吉士邹智往语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得见君,所以事事苟且。公宜先请见君,实时政不善者,历陈上前,庶其有济。一受官职,更无可见时矣。”恕善其言。时恕负重望,其居冢宰,铨政多厘正焉。
十一月,大学士万安罢。先是,安结万贵妃兄弟,进奸僧继晓以固其宠。与李孜省结纳,表里奸弊。上在东宫,稔闻其恶。至是,于内中得一箧,皆密术也。悉署曰“臣安进”。上遣怀恩持至阁下,曰:“是大臣所为乎?”安惭汗,不能出一语。已而科道交章论之,遂命罢去。安在道犹夜望三台星,冀复进用。寻卒。
礼部右侍郎丘浚进所著《大学衍义补》,擢礼部尚书。先是,浚以真西山《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关治国平天下者,分类汇集,附以已意,名曰《大学衍义补》。至是书成,进之。上览之,甚喜,批曰:“卿所纂书,考据精详,论述该博,有辅政治,朕甚嘉之。”赐金币,遂进尚书。仍命礼部刊行。十二月,加祀先师孔子笾豆舞佾。
孝宗弘治元年春正月,召南京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左都御史,文升陛见,赐大红织金衣一袭。盖上在东宫时,素知其名故也。文升感殊遇,自奋励,知无不言。
闰正月,诏天下举异才。二月,上耕籍田毕,宴群臣,教坊以杂伎承应,或出亵语。文升厉色曰:“新天子当知稼穑艰难,岂宜以此渎乱宸聪!”即斥去。
时山陵未毕,而中官郭镛请选妃以广储。谢迁力言不可,文升主之。御史以纠仪下狱,文升谓“即位之初,不宜辄罪言官”。于是得释,时论伟之。
三月,上视学,释奠先师,吏部尚书王恕请加礼于孔子前,特用币,改太牢。起用谪降主事张吉、王纯,中书舍人丁玑,进士敖毓元、李文祥。先是,五人并以言事远谪,南京吏部主事储上言:“五人者,
既以直言徇国,必不变节辱身。今皆弃之岭海之间,毒雾瘴气,与死为伍,情实可悯。乞取而之风纪论思之地,则言论风采必有可观。与其旋求敢谏之士,不若先用已试之人。”上命吏部皆起用之。
少詹事杨守陈上开讲勤政疏,上嘉之。初开经筵。讲毕,赐讲官程敏政等茶及宴,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吏部尚书王恕上言:“正统以来,每日止一朝,臣下进见,不过
片时。圣主虽聪明,岂能尽察,不过寄聪明于左右。左右之人,与大臣相见者不多,亦岂能尽识大臣贤否。或得之毁誉之言,或出于好恶之私。欲察识之真,必须陛下日御便殿,宣召诸大臣详论治道,谋议政事,或令其专对,或阅其章奏。如此非惟可以识大臣,而随材任使,亦可以启沃圣心而进于高明矣。”
马文升条时政十五事,曰选廉能以任风宪,禁摭拾以戒贪官,择人才以典刑狱,申命令以修庶务,逐术士以防扇惑,责成效以革奸弊,择守令以固邦本,严考课以示劝惩,禁公罚以励士风,广储积以足国用,恤土人以防后患,清僧道以杜游食,敦怀柔以安四裔,节费用以苏民困,足兵戎以御外侮。上嘉纳之,悉施行。于内节用一条,云:“一应供应之物,陛下量减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言尤剀切。
夏四月,右庶子张升劾大学士刘吉,不报。先是,大学士万安、尹直既劾罢,吉附阿科道,建言当超迁,待以不次之位。升遂上疏言:“应天之实,以人才为先,人才以辅臣为先。初科道以万安、刘吉、尹直为言,安与直以次罢遣,惟吉独存,遂建言超迁科道。自是无复肯言,而群臣靡然附之。李林甫之密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吉实合而为一。请亟遣斥,以应灾异,以回天心。”不报。御史魏璋附吉劾升,迁南京工部员外。
六月,王恕上言禁文职夺情起用。上从之。冬十二月,徽州教谕周成进《治安备览》,谓商鞅有见于孔门立信之说,少詹事程敏政摘其狂妄。置不问。
二年春正月,左赞善张元祯上疏,言定圣志,一圣敬,广圣知,劝行王道,反复万言。上嘉纳之。二月,御史汤鼐、寿州知州刘下狱。先是,万安、刘吉、尹
直在政府尝语鼐:“朝廷不欲开言路。”鼐即以其言劾之。已而安、直皆免官,鼐与李文祥等以为小人退,则君子进,虽刘吉在,不足虑也。吉使客徐鹏啖御史魏璋以殊擢,使伺鼐。鼐家寿州,知州刘与书,言梦一人牵牛陷泽中,鼐手提牛角,引之而上。人牵牛,象国姓。此国势濒危,赖鼐复安之兆也。鼐大喜,出书示客。璋以劾之,谓其妖言诽谤。下锦衣狱。辞连庶吉士邹智,智身亲三木,仅余残喘,神色自若,无所曲挠。议者欲处以死。刑部侍郎彭韶辞疾,不为判案。获免,左迁广东石城吏目。大理寺评事夏钅侯上言:“主事李文祥、庶吉士邹智、御史汤鼐等皆以言获罪,实大学士刘吉误陛下。岂知刘吉之罪,不减万安、尹直乎?”疏留中,钅侯谢病归。
五月,以刑部侍郎彭韶为吏部左侍郎。王恕为尚书,得韶为贰,皆不避权贵,请谒路绝。六月,京城及通州大雨水,溢坏庐舍,人多溺死。诏求直言,
兵部尚书马文升上疏言:“正心谨始,以隆继述。禁奇巧,却珍贡,慎毁誉,重咨询,抑外戚,开言路。”所司议行之。三年春三月,中言乞鹰坊、牧马场千顷。户部尚书李敏言:“场
止二百余顷,余皆民业,安得夺耕种之地以为飞走之所!”上从之。夏四月,定预备仓。冬十一月,有星孛于天津,诏大臣直言时政得失。吏部侍郎彭
韶言:“正近侍,慎官爵,厚根本,减役钱。”上嘉纳之。礼部尚书耿裕率群臣条时政七事,上谓“有防微杜渐之意”。左侍郎倪岳上言:“当今民日贪,财日匮,宜节俭以为天下先。”又言:“减斋醮,罢供应,省营缮。”上俱采纳焉。
四年春正月,南京国子祭酒谢铎上言修明教化六事:择师儒以重教化之职,慎科贡以清教化之原,正祀典以端教化之本,广载籍以永教化之基,复会馔以严教化之地,均拨历以拯教化之弊。
三月,御史邹鲁诬奏刑部尚书何乔新受馈遗,下狱。先是,乔新每重王恕,不平刘吉,吉衔之。会邹鲁谋升大理寺丞,乔新荐魏绅补之,吉遂嗾鲁有是奏。
礼部尚书耿裕上疏禁自宫,从之。秋八月,吏部尚书王恕恳疏求致仕,不许。恕时有建白,众议谓业已行矣。恕言:“天下事苟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害。若谓已
行不及改,则古之纳谏如流,岂皆未行乎?”恕遇事敢言,有不合,即引疾求退,上每温诏留之。九月,大学士刘吉罢。时上欲封张皇后弟伯爵,吉言必尽封周、
王二太后家乃可。上恶之,使中官至其家,勒令致仕去。初,吉屡被弹章,仍进秩,人呼为“刘绵花”,谓其愈弹愈起也。或告吉监中老举人为之,吉因奏举人三次不中者,不许会试。至是禁除。
冬十月,命礼部尚书丘浚兼文渊阁大学士。
五年春二月,右谕德王华上疏,略曰:“每岁经筵,不过三四御,而日讲或间旬月始一行,则缉熙之功,毋乃或间。虽圣德天健,自能干干不息,而宋儒程颐所谓‘涵养本源,熏托德性’者,必接贤士大夫之时多,宦官宫妾之时少,后可免于一暴十寒之患。”上嘉纳之。
三月,巡抚保定都御史史琳奏“宦戚假供应夺民园”。诏罢还之。夏四月,大学士丘浚上疏言时政之弊,大略言:“陛下端身以立本,清心以应务。谨好尚勿流于异端,节财费勿至于耗国,公任用
勿失于偏听,禁私谒以肃内政,明义理以绝奸佞,慎俭德以怀永图,勤政务以弘至治。度可以回天灾,消物异,帝王之治可几也。”因拟为二十二条,以为朝廷抑遏奸言,杜塞希求,节财用,重名器之助,凡万余言。上览奏甚悦,以为切中时弊。太监李广以城垣工完,乞恩量加内官俸级,王恕力持不可,止之。
五月,遣廷臣赍内帑银,赈杭、嘉、湖大水。冬十月,中官传旨,以通政经历高禄为本司参议。吏部尚书王恕、侍郎周经执奏止之。十一月,停止生员吏典开纳事例,王恕言:“永乐、宣德、正统
间,天下亦有灾伤,各边亦有军马,当时未有开纳事例,粮不闻不足,军民不闻困弊。近年以来,遂以此例为长策。既以财进身,岂能以廉律已。欲他日不贪财害民,何由而得乎?”上从之。
六年春正月,诏考察官未及三年被黜者,复其官。从大学士丘浚之言也。三月,亢旱,求直言。吏部左侍郎张悦上弭灾五事,并修德、图治二疏。上嘉纳之。
吏部尚书王恕致仕。时大学士丘浚与恕俱阶太子太保。一日内宴,浚以内阁位恕上,恕以已冢宰,不宜居礼部尚书下,颇有言。会太医院判刘文泰援例求进,事下吏部,格不行。文泰讦奏恕变乱选法及不当令人作《大司马王公传》,详述留中之疏。浚谓恕卖直沽名。恕上疏自劾,乃下文泰狱。恕求去益力,诏允之,命乘传归。于是言官交章劾浚冒嫉妨贤,上不听。
秋七月,京师大雨雹,礼部尚书倪岳疏弭灾急务,劝上勤圣学,开言路,止无功之赏,停不急之役,黜奸贪,进忠直,上嘉纳之。七年冬十月,西域进狮子,礼部尚书倪岳言:“狮者外域之兽,
真伪不可知。使真,非中国宜畜;非真,无为外域所笑。”诏还之。
八年三月,中官传旨命内阁撰《三清乐章》。大学士徐溥等上言:“三清乃邪妄之说,黩于祭祀,时谓勿钦。且设内阁者,实欲其议政事,论经史,弼正得失,奈何阿顺邪说,以取容悦也!”乃止。
十月,诏取番僧领占竹至京,礼部尚书倪岳执奏,给事柴升上言其诞妄,引孟轲、韩愈为证,反复数千言。上读之而悟,诏中止。天下诵之。十二月,倪岳类奏各处灾异,上令诸廷臣同加修省。先是,四
方报灾异,礼部类集,凡岁终一覆,以为故事。岳乃以日月先后,汇分条析,末复援经史,恳切为上言之。户部主事胡上疏言:“灾变异常,皆由奸宦杨鹏、李广所致。”不报。
九年闰三月,谕德王华日讲文华殿,讲唐李辅国与张后表里用事。时内侍李广方贵幸,招权纳贿。华讽上,上乐闻之,命中官赐食。六月,兵部尚书马文升请饬武备。
秋八月,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疏谏烧炼斋醮。时中官李广以左道被宠,溥等力言其邪妄,引唐宪宗、宋徽宗为戒。上嘉纳之。冬十月,中使取宝坻港银鱼,并取麻峪山银矿,横索害民。顺
天巡抚都御史屠勋疏言不可,诏戒中使,俱止之。十年二月,上屡游后苑,侍讲王鏊侍经筵,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畋。上悟,纳之。召李广等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盖为若辈,
好为之!”竟罢游。三月,上御文华殿,召大学士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议政事,赐茶而退。东阳谓“自天顺末,至今三十余年,尝召内阁,不
过数语即退。是日经筵罢,有此召,因得见帝天姿明睿,庙算周详”云。五月,京师风霾,各省地震,诏求直言,祠祭郎中王云凤上言纳忠言,罢左道、斋醮、采办、传奉诸事。上嘉纳之。
秋八月,上欲施恩后家。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四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户部尚书周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不可。”疏三四上。后有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贵戚近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十一月,诏取太仓银三万两,周经言:“皆系小民脂膏。”上遂止。十一年秋七月,以浙江大水,户部尚书周经请停织造,从之。九月,清宁宫灾,敕群臣修省。大学士李东阳上疏弊政,上嘉
纳之。以少监莫英等督京、通仓,周经言其弊,不纳。冬十月,太监李广有罪自杀。广以左道见宠任,权倾中外。会幼公主痘殇,太皇太后归罪于广。广惧,饮鸩死。上命搜广家,得
纳贿簿籍,中言“某送黄米几百石”,“某送白米几千石”。上曰:“广食几何,而多若是?”左右曰:“黄米,金也。白米,银也。”上怒,籍没之。已而太监蔡昭请广祭葬祠额,许之。阁臣言其不可,上命止予祭。
十一月,下诏宽恤天下。议修清宁宫,兵部尚书马文升请发内帑,免征派,停止四川采木之扰。从之。
十二年春正月,给事中杨廉疏:“讲书宜用《大学衍义》”从之。夏五月,吏部尚书屠镛疏请禁内降,弭灾变,大意言:“天下士事诗书而躬案牍,积数十年不可得。而奔竞之士,或缘技艺蒙幸,
如拾芥然,不可以为训。”又曰:“今日之传奉,即汉所谓西邸之爵,唐所谓斜封之官,宋所谓内批之降。陛下当远宗尧、舜,岂可袭末世之弊辙乎?”下所司知之。
六月,刑部侍郎屠勋勘寿宁侯与河间民构田事,直田归民。勋上言:“食禄之家不言利,况母后诞毓之乡,而与小民争尺寸地,臣以为不可。”上嘉纳从之。
秋九月,南京礼部尚书谢绶因灾异率九卿陈时政二十八事,下所司议行之。冬十一月,清宁宫兴工,诏番僧入宫庆赞,吏部尚书屠镛上疏谏甚剀切,末云:“自今以后,乞杜绝僧道,停止斋醮。崇圣贤之正
道,守祖宗之成法。使天下后世有所取则。”上悦,从之。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法司律例繁多,命刑部尚书白昂会九卿大臣删定画一,颁中外行之。
大学士刘健上言:“自古愿治之君,必早朝晏罢,日省万几。祖宗黎明视朝,每日奏事二次。迩者视朝太迟,散归或至昏暮,四方朝贡,奚所瞻观?矧今各边启衅,四方荐灾,尤为可虑。怠荒是戒,励精是图,庶可以回天意,慰人心。”上嘉纳之。
二月,命户部侍郎许进往勘河间贵戚田庄。进会巡抚高铨勘之,冤声撼野,至拥州县吏不得行。进遽欲执以复命,铨曰:“若是,固为民至意;万一不测,如民重得罪何!请勘实以闻。上雅爱民,必不忍夺其业以利左右。”进以为然,遂勘实上疏:“系民业,宜予民。”上从之。
三月,给事中曾昂上言,以边方调度日烦,请令诸布政司,公帑积贮及均徭羡余,尽输太仓。户部尚书周经言:“用不足者,盖以织造、赏赉、斋醮、土木之故。若一切节省,自宜少裕。必欲尽括天下之财,岂藏富于民之意乎?”乃止。众皆服其议。
夏五月,吏部尚书屠镛、户部尚书周经各以星变乞致仕,许之。翰林检讨刘瑞上言八事:崇圣德,亲儒臣,严近习,全孝思,旌直言,励士风,畏小民,饬边备。上嘉纳之。
六月,陕西巡抚都御史熊得玉玺来献。礼部尚书傅瀚言:“以史传诸书考之,形制、篆刻皆不类,其为赝作无疑。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玺。”上乃属库藏之。
十四年春正月,陕西地震。南京佥都御史林俊上疏历述汉、晋以来,宫闱内寺柄臣之祸。请减斋醮,清役占,汰冗食,止工作,省供应,节赏赐,戒逸欲,远佞幸,亲正人。兵部尚书马文升上言:“祗畏变异,痛加修省。”劝上“积金帛以备缓急,罢斋醮以省浪费。止传奉之官,禁奏讨之地。将陕西织造绒褐内臣,早取回京,以苏军民之困。”上嘉纳之。礼部尚书傅瀚率九卿疏弭灾、时政三十一事,不报。瀚复言:“民心易感,在结之以恩;天意可回,在应之以实。属者所陈,当如拯救,犹恐不及。而侧听弥月,未赐宸断,何以为理?”疏入,从之。时南北九卿上疏言事,俱报可。
三月,保定抚臣献白鸦以为瑞,礼部尚书傅瀚劾其不当,奏诏斥遣之。秋九月,诏遣中官王端往武当设像修斋,大学士刘健、吏部尚书倪岳、兵部尚书马文升各疏谏,上遽止。
冬十月,改马文升为吏部尚书。十五年正月,大计天下吏。上召马文升至暖阁,谕之曰:“天下
觐吏毕集,卿其用心采访,毋纵毋枉,以彰黜陟。”文升顿首曰:“陛下图治若此,宗社福也,敢不仰承。”乃令中贵人掖之下陛。自是,汰不职者二千余人,皆当。
召两广总督刘大夏为兵部尚书。大夏素以安内攘外为已任,命下,人心翕服。先是,大夏在广东、西,一岁再求去,皆不许。既廷谢,上御帷殿,召问之曰:“朕素用卿,而数辞疾何也?”大夏对曰:“臣老且病,今天下民穷财尽,万一不虞,责在兵部。臣自度力不足办,故辞耳。”上默然。居数日,复召问:“征敛俱有当,何至今而独言民穷财尽也?”大夏对曰:“止谓其不尽有常耳,他固未暇论。即臣在广西取铎木,广东市香药,费固以万计。”上曰:“若向者言之,固已停止矣。其他征敛,可一一议革也。”上一日问:“诸卫所卒强勇可用否?”对曰:“向者臣固言民穷,而卒殆甚焉,何以作其锐!”上曰:“在卫有粮戍征有行粮何乃穷也?”对曰:“江南困转漕江北困京操他困又不止此,且所谓月粮、行粮者半与其帅共之能无穷耶?”上叹息曰:“朕在位久不能知何称为人主!”乃令九卿大臣,各以其职言军民弊政,而择行之。
二月,吏部尚书马文升上言三事:一曰裁冗官。言近年以来,传奉等官,将有八百余员,每岁支米不下万石。能减一官,则省一官之俸,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二曰杜奔竞。言朝觐既已去之,又复留之,故觊觎之徒,干求复进。陛下以此不职之数人可惜,则天下千百万困苦之苍生独不可惜乎?三曰革滥进。边圉多警,许生员纳马入监,有七千余名。川、陕荒歉,守臣又具奏上粮入监,通前共有数万余人。大害选法,人民受害。上皆纳之。
冬十月,上欲于近畿地方团操人马,为左右掖。以问刘大夏,对曰:“京西保定地方独设都司,统五卫,仰思祖宗亦即此意。”遂将保定两班军万人,发回卫团操。乃有造飞语帖宫门,以诬大夏者。上召大夏示之,曰:“宫门岂外人可到?必内臣忿不得私役军为此耳。”上又问大夏:“兵饷何以常乏?”大夏意欲削镇守中贵人,对曰:“臣无暇及他镇,即臣在广,而广之会城抚、按、总兵三司,不能敌一中贵人,饷何以不乏?”上曰:“然。第祖宗来设置此辈已久,安能遽削之。今必令廉如邓原、麦秀者而后补,不然,姑阙焉可也。”上复语大夏:“诸司言弊政详矣,而不及御马监、光禄寺者何?夫弊莫甚于二曹。”大夏曰:“上悉之幸甚。在独断而力行之耳!”先是,光禄供奉内府,自有常额。成化以来,内员渐繁,常供不足。乃责京师邸户办之,甚苦。至是,大夏因言光禄日办烦费,杀牲数百,既损民财,复亏爱物之仁。上为恻然,即敕兵部侍郎,同给事御史清理裁革。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金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谓与!”然中官因是愈侧目大夏矣。
十六年春二月,敕河南取牡丹三十本,巡抚都御史孙需上疏不可,上命止之。夏五月,京师大旱,兵部尚书刘大夏因言:“兵政之弊,未能悉革。”乞退,不允,令开陈所言弊端。大夏条上十事,上览奏嘉纳,
命所司一一行之。上又召大夏于便殿,谕之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议,又以非卿部事而止。今后有当行当罢者,卿可揭帖启朕。”大夏对曰:“不敢。”上问:“何也?”曰:“臣下以揭帖进,朝廷以揭帖行,何异前代斜封墨敕!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之可否,外付府部,内咨阁臣可也。如用揭帖,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又尝问:“天下何时太平?朕如何得如古帝王?”对曰:“求治不宜太急,凡用人行政,即召内阁,并执政大臣而议行之,但求顺理以致太平。”上曰:“刘健尝荐刘宇才堪大用。朕观宇小人,内阁亦岂尽可托?”时刑部尚书闵持法忤旨,上与大夏语及之而怒,大夏曰:“人臣执法,不过效忠朝廷,所为无足异。”上曰:“古亦有之乎?”对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执之而已。”上默然,徐曰:“第执之过耳,老成人何可轻弃。”竟允请。一日,上召大夏入御榻前,上左右顾,近侍内臣退避去。奏事毕,复来。大夏对久,欲起不能,上命太监李荣掖大夏出。
十七年春正月,内旨修延寿塔于朝阳门外,大学士刘健疏谏止之。三月,内旨行河南取乐工,巡抚都御史韩邦问疏谏止之。夏五月,敕吏部都察院:“比年考察朝觐官,据抚按语多失实。
务备细参访,精白一心,秉持公道。庶几泽被生民,上回天意。其钦承之!”六月,小王子寇宣府,刘大夏请屯兵喜峰口、燕河营以备之。
太监{艹由}逵谋帅师捣其营,上召大夏问以王越威宁之捷,大夏曰:“臣闻之从征将士,当时所俘获妇稚十数耳。幸而大寇方深入,不相值,值之则无噍类矣。”上曰:“即尔,太宗何以屡得志?”大夏曰:“陛下神武故不后太宗,而将领人马,不能什二三拟也。且其时淇国公一小违节制,而举十万众悉委之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有守耳。”而戴珊亦从旁赞其语。上遽曰:“微二人,吾几为人误。”事遂止。珊亦以材见知。上御文华,有所召对,必大夏,再宣必及珊。
秋九月,清宁宫未完,旨下兵部拨军工万人。刘大夏知工少人多,中官有所利为此也,上言减去十分之五。督工者诉于上,上令内阁拟旨切责之。大学士刘健曰:“爱惜军人,兵部职也。大夏每以老辞位,温旨勉留,犹未已。若切责旨下,彼将以不职辞。”上欣然纳之,用军夫卒如所裁之数。
召大学士刘健等议日讲事,上曰:“讲书须推明圣贤之旨,直言无讳。若恐伤时,过为隐覆不尽,虽日进讲,亦何益乎!且先生辈与翰林诸官,是辅导之职,皆所当言。”健对曰:“臣等若不敢言,则其余百官无复敢言者矣。”上曰:“然。”谢迁曰:“圣明如此,臣等敢不尽心。”诸臣叩头出。
十一月,巡抚保定都御史王奏请免立皇庄等六事,上纳之。十八年春正月,上召兵部尚书刘大夏、左都御史戴珊面议政事。议毕,上曰:“述职者集矣,大臣皆杜门。若二卿,虽开门延客,谁
复以贿赂通也。”因各手白金一定赐之,曰:“小佐尔廉。”且属“无廷谢,恐他人或觖望”。一日,欲有召,大夏在班,而上不之见。次日,谕大夏:“吾欲
召卿,卿不在班。恐不免御史纠,故已之。”珊尝以老病乞骸骨,不允。属大夏一从臾,上谓:“卿珊何亟求
去?”珊不敢对,大夏为言:“珊实病。”上曰:“主人留客坚,客且为强留,独不能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已,泫然者久之,珊与大夏皆叩首泣。珊出而语大夏曰:“死此官矣。”
巡抚保定都御史王疏乞罢诸内田,尽归之民。下部知之。二月,上谕各司大小诸臣曰:“朕方图新理政,乐闻谠言。除祖宗成宪定规不可纷更,其余事关军民利病,切于治体,但有可行者,
诸臣悉心开具以闻。”三月,户部主事李梦阳上书指斥弊政,反复数万言,内指外戚寿宁侯尤切至。疏入,皇后母金夫人及张鹤龄深恨之,日泣诉于上
前。上不得已,下梦阳狱。科道交章论救,金夫人犹在上前泣涕,求加重刑。上怒,推案起。既而法司具狱词以请,上径批“梦阳复职,罚俸三月。”他日,上游南宫,二张夜入侍酒,皇后、金夫人亦在。上独召大张膝语,左右莫闻知。第遥见大张免冠触地,盖因梦阳言罪寿宁也。既而刘大夏被召便殿,奏事毕,上曰:“近日外议若何?”大夏曰:“近释李梦阳,中外欢呼,至德如天地。”上曰:“梦阳疏内‘张氏’二字,左右谓其语涉皇后,朕不得已下之狱。比法司奏上,朕试问左右作何批行。一人曰:‘此人狂妄,宜杖释之。’朕揣知此辈欲重责梦阳致死,以快宫中之忿。朕所以即释复职,更不令法司拟罪也。”大夏顿首谢曰:“陛下行此一事,尧、舜之仁也。”
太常寺卿张元祯上疏,劝经筵讲《太极图》、《西铭》性理诸书,上急索《太极图》以观,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五月,帝不豫。庚寅,召大学士刘健等受顾命。健等入干清宫,
至寝殿,上便服坐榻中,健等叩头,上令近前。健等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统,在位十八年,三十六岁矣。乃得此疾,殆不能兴,故与诸先生相见时少。”健等曰:“陛下万寿无疆,安得遽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强也。”因呼水氵敕口。掌御药太监张愉劝上进药,不答。上又曰:“朕为宗祖守法度,不敢怠荒,然亦诸先生辅助之力。”因执健手,若将永诀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选张氏为皇后,生东宫,今十五岁矣,尚未选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礼部举行。”皆应曰:“诺。”时诸内臣罗跪榻外,上曰:“受遗旨。”太监陈宽扶案,季璋捧笔砚,戴义就前书之。上曰:“东宫聪明,但年幼,好逸乐,诸先生须辅之以正道,俾为令主。”健等皆叩首曰:“臣等敢不尽力。”诸臣出。翼日,上崩。
谷应泰曰:三代而上,成、康、启、甲尚矣。降是,其汉文、宋仁乎?乃予所闻,于明之孝宗近是。人主在襁褓,则有阿姆之臣;稍长,则有戏弄之臣;成人,则有嬖幸之臣;即位,则有面谀之臣。千金之子,性习骄佚,万乘之尊,求适意快志,恶闻已过,宜也!汉文止辇受言,张释之、冯唐皆以片言悟主;宋仁开天章阁图治,韩、范、富、欧无不先后登朝。
孝宗之世,明有天下百余年矣。海内安,户口繁多,兵革休息,盗贼不作,可谓和乐者乎!而孝宗恭俭仁明,勤求治理,置亮弼之辅,召敢言之臣,求方正之士,绝嬖幸之门。却珍奇,放鹰犬,抑外戚,裁中官,平台暖阁,经筵午朝,无不访问疾苦,旁求治安。非如曲江兴庆,赏花钓鱼,歌凤凰于卷阿,醉丰草于湛露,流连清燕,拟迹成周,恣咏太平,比踪虞德者也。当是时,冰鉴则有王恕、彭韶;练达则有马文升、刘大夏;老成则有刘健、谢迁;文章则有王鏊、丘浚;刑宪则有闵、戴珊。夫孔甲好龙,真龙降豢;孝武好马,天马西来。上所好者,下有甚焉。延揽之门开,外吏封还诰敕;诽谤之禁疏,小臣执奏椒姻。黄钟大吕,能生瓦石之音;帝室皇居,不弃栌延之器。雍雍济济,斯为盛矣!
然而郭镛、李广以中宫进,寿宁、二张以外戚进,烧炼斋醮以方士进,番僧庆赞以沙门进。夫弘恭、石显,已在病已之朝;廖光、防骘,不绝马、邓之世。牛腹玉杯,能号后元;译书天竺,进自永平。盖盛阳之月,必有伏阴,舜、禹之朝,不无共、鲧。得志则虎变,失志则鼠伏,用之则风生,不用则泥蟠。是故管隰在朝,刁开难乱;孔明作相,黄皓无权。世岂有无小人之日哉?人君进贤退不肖之间,安危倚伏不可不审也。
闻帝与张后情好甚笃,终身鲜近嫔御。琴瑟专一,出自掖庭,玄鸟呈祥,遂在中宫,尤舌今仅事云。
卷四十三
○刘瑾用事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以神机营中军二司内官太监刘瑾管五千营。瑾,陕西兴平人。故姓谈,景泰中自宫,为刘太监名下,因其姓。成化时,领教坊见幸。弘治初,摈茂陵司香。其后得侍东宫,以俳弄为太子所悦。太子即位,时瑾掌钟鼓司。钟鼓司,内侍之微者也。瑾朝夕与其党八人者,为狗马鹰犬、歌舞角以娱帝,帝狎焉。八人者: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其一瑾。瑾尤狯给,颇通古今,常慕王振之为人。至是,渐用事。
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天殿■吻。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闻帝与八人戏亡度,连疏请诛,略曰:“政在于民生国计,则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则牢不可破。臣等叨居重地,徒拥虚■。或旨从中出,略不与闻;或众所拟议,竟行改易。若以臣言为是,则宜传赐施行;臣等言非,亦宜明加斥责。而往往留中不发,视之若无。臣等因循玩忄曷,窃禄苟容,既负先帝,又负陛下。”语甚切直,不报。
冬十月,户部尚书韩文,每退朝对属言,辄泣下。郎中李梦阳曰:“公为国大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文曰:“计安出?”梦阳曰:“比言官章入,交劾诸内侍。章下阁,阁下持劾章甚力。公诚及此时,率诸大臣死争,阁老得诸大臣,持劾章必益坚,去瑾辈易耳。”文捋须昂肩,毅然曰:“是也!即事勿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报国。”明日早朝,文密叩阁老,阁老许之;倡诸大臣,诸大臣皆应诺。文退,乃嘱梦阳具疏草,文读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恐上不省;不可多,多览勿竟也。”疏具,遂合九卿诸大臣上言曰:“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干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亦臣之职也。伏睹近岁以来,太监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刘瑾、丘聚、高凤等,置造巧伪,淫荡上心。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人交易,狎昵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前古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永成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治,为患非细。伏望陛下将永成等缚送法司,以消祸萌。”疏入,上惊泣不食,诸阉大惧。先是,科道交章请除群奸,阁议持章不肯下,诸阉已窘,相对涕泣。会诸大臣疏又入,于是上遣司礼监八人,齐诣阁议。一日三至,健等卒持不下。内司礼监太监王岳者,亦东宫旧臣也,素刚直,颇恶其侪所为,独曰:“阁议是!”明日,忽有旨召诸大臣入。大臣有归咎韩文者,文不应。至左顺门,太监李荣手诸大臣疏,曰:“有旨:诸大臣爱君忧国,言良是。弟奴侪侍上久,不忍即置之法,幸少宽之,上自处耳。”众相顾,莫敢出一语。韩文曰:“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辄导上游宴无度,荒弃万几。文等备员卿佐,何忍无言!”荣曰:“疏备矣。上非不知,第欲稍宽之耳,上固有处。”吏部侍郎王鏊曰:“脱不处,奈何?”曰:“是在荣,荣颈裹铁邪,敢误国!”是日,诸阉益窘,自求安置南京,而阁议又持不从。时王岳与司礼太监范亨、徐智等亦助文等,密奏上,上不得已允之,待明旦发旨,捕瑾等下狱。而吏部尚书焦芳者,故与瑾善,遂以所谋泄之瑾。瑾等亦廉知王岳密奏事,八人者遂夜趋上前,环跪哭,以头抢地,曰:“微上恩,瑾等磔馁狗矣。”上色动,瑾辄进曰:“害瑾等者,岳也。”帝曰:“何也?”曰:“岳东厂也,外谓谏官,诸先生有言第言,而阁议时,岳又独称是。此何情也?夫狗马鹰犬,岳买献否?而独咎瑾等。”帝怒曰:“吾收岳矣。”瑾曰:“狗马鹰兔,何损万几?今左班官敢哗无忌者,司礼监无人也;有则惟上所欲为,谁敢言者!”上怒,是夜立命刘瑾入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丘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并司营务,分据要地。瑾夜传命榜岳、亨、智,逐之南京,而外廷未知也。晨伏阙,则旨下。健等知事不可为,各上疏求去。瑾矫诏勒健、迁致仕,惟东阳独留。盖前阁议时,健尝推案哭,迁亦訾瑾等不休,惟东阳稍缄默,故得独留。东阳上言:“臣等三人,责任一同,而独留臣,将何辞以谢天下!”不允。健、迁濒行,东阳祖道欷泣。健正色曰:“何用今日哭为!使当日出一语,则与我辈同去耳。”东阳无以应。瑾寻矫诏追杀岳、亨于途,击折徐智臂,得免。初,举朝必欲诛瑾,兵部尚书许进曰:“此属得疏斥足矣!若峻其事,恐有甘露之变。”既而果如进言。刑科给事中吴、山西道御史刘玉俱上疏论刘瑾佞幸,弃逐顾命大臣。乞留刘健、谢迁,而以瑾正典刑。上怒,下狱,斥为民。瑾既得志,于是内揣合帝意,外日以深文诛求诸臣,使自救不暇,而莫敢进言。帝喜,益谓瑾可委任矣。瑾又素善矫饰,谷大用用镇守太监言,请临清开皇店,瑾捕献计者罪之。马永成以私故欲升锦衣百户邵琪,瑾持不可。丘聚主东厂,颇恣肆,偶忤瑾,瑾发其事,调留都。王建新第于大内,诱上居之。因奏令贾人居积,代诸计吏输物内帑,多获羡余利。瑾闻,怒曰:“安有天子而揽纳税粮者乎!”罪其人,事得寝。其善矫诬如此。
以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芳潜通瑾党,瑾遂引芳入阁,表里为奸。凡变紊成宪,桎桔臣工,杜塞言路,酷虐军民,皆芳导之。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言:“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
璇、天玑、天权星不明。乞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罢弓马,严号令,母轻出入。”章下礼部。左都御史张敷华上言:“政令纷,百臣争之不足,数幸竖坏之
有余。”工部尚书杨守随言:“刘瑾等八人罔上诬下,恣意肆情,而瑾尤甚。”并不报。初,刘健等致仕,给事中吕、刘■上疏留之,南京兵部尚书林
瀚闻而叹息,于是南京六科给事中戴铣等、十三道御史薄彦徽等上疏请“斥权阉,正国法,留保辅,托大臣,以安社稷”。刘瑾矫旨遣缇骑逮系锦衣卫狱。
罢户部尚书韩文。刘瑾恨文,令人日伺其过。会有进纳内府折银者,内有假伪,矫旨文不能防奸,落职闲住。濒归,阴遣逻卒伺于途。文乘一骡,宿野店而去。户科给事中徐昂上言:“文率九卿上疏,忠愤所激,不应停勒。”昂坐除名为民。于是文子高唐州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籍。降户部郎中李梦阳为山西布政司经历,寻罢之。刘瑾矫诏勒张敷华、杨守随俱致仕,以宣府总督刘宇代敷华。宇附焦芳结瑾,故有是用。寻以宇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吏部尚书许进奏南京科道皆要职,欲行南京部属暂署,而待各官问毕还职。瑾怒,矫旨罚进俸。先是,进在兵部,与瑾同督京营,故改吏部。至是与瑾多不合,瑾衔之。寻刘■、吕及戴铣、薄彦徽等二十人各廷杖,除名为民。瑾复矫诏降南京兵部尚书林瀚为浙江左参政,致仕。瑾素嫉瀚正直,南京科道官言事被逮,瀚独往送赆,且议上章直之。瑾闻益怒,勒科道词连瀚,矫旨降之。南京副都御史陈寿独疏申救,瑾亦矫诏除名。
兵部主事王守仁上疏言:“戴铣等职居司谏,以言为职。其言而善,自宜嘉纳;如其未善,亦宜包容,以开忠谠之路。乃今赫然下命,遽事拘囚。在陛下之心,不过少示惩创,使其后日不敢轻率,妄有论列,非果有意怒绝之也。下民无知,妄生疑惧。在廷之臣,莫不以此举为非。然莫敢为陛下讼言者,岂其无忧国爱君之心哉?惧复以罪铣等者罪之,则无补国事,而徒增陛下之过举耳!臣恐自兹以往,虽有上关宗社危疑之事,陛下孰从而闻之?苟念及此,宁不寒心!况今天时氵东冱。万一遣去官校督束过严,铣等在道或遂失所,填沟壑,使陛下有杀谏臣之名。然后追咎左右,莫有言者,则既晚矣!伏愿追收前旨,使铣等仍旧供职,扩大公无我之仁,明改过不吝之勇,岂不休哉!”疏入,瑾怒,矫诏杖五十,毙而复苏,谪贵州龙场驿丞。既谪后,瑾使人伺之途,将置之死。守仁至钱塘,虑不免,乃乘夜佯为投江,而浮冠履水上,遗诗有“百年臣子悲何极,夜夜江涛泣子胥”之句。浙江藩、臬及郡守杨孟瑛皆信之,祭之江上,家人亦成服。守仁遂隐姓名,入武夷山中。已而虑及其父华,卒赴驿。华时为南京吏部尚书,刘瑾勒令致仕。
帝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瑾时杂构戏玩娱帝,候帝娱,则多上章奏,请省决,帝曰:“吾安用尔为?而一烦朕!”瑾由是自决政。瑾初亦送内阁拟旨,但秉笔者逆探瑾意为之。其事大者,令堂候宫至瑾处请明,然后下笔。后瑾竟自于私宅拟行,多出松江人张文冕手。张文冕者,故市侩。尝犯法,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捕置之理,亡匿附瑾,瑾倚之。府部等衙门官禀公事,日候瑾门,自科道部属以下皆长跪。大小官奉命出外及还京者,朝见毕,必赴瑾见辞以为常。惟瑾自建白本,则送内阁拟旨,东阳等必极为称美,有曰“尔刚明正直,为国除弊”等语,识者鄙之。刘瑾使禁直指挥点视六科官,辰入酉出,毋离其次。
二年春正月,刘瑾矫旨枷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于长安左、右门外,郎中张玮于张家湾,俱以违例乘轿为东厂所发也。时瑾遣逻卒,伺韩文于途,无所得。遇璇等,遂以其事上。已而以大学士李东阳疏营救甚力,瑾不得已,乃滨死而后释之,各坐谪戍。
闰正月,刘瑾矫诏令吏、兵二部,凡进退文武官,先于瑾处详议。两京都察院各道有奏章,必先呈堂禀详,然后上闻。二月,以都御史曹元巡抚陕西。元故与刘瑾亲,遂用之。
刘瑾矫诏遣科道查盘天下军民府库,其存留者,皆令解京。郡县积储,为之空匮。三月,刘瑾矫诏榜奸党于朝堂,颁示天下,略曰:“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
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戴珊,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艾洪、吕、任惠、李光翰、戴铣、徐蕃、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仕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讷、李熙、王蕃、葛浩、陆昆、张鸣凤、萧干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珏、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相交通,彼此穿凿,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休致。其敕内有名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俟恶稔,追悔难及。”是日朝罢,令廷臣跪金水桥南听诏。
刘瑾矫诏京官养病三年不赴部者,革为民;未久者,严限赴京听选。瑾知科道等官忤已者,养病避祸,故严禁锢之。夏四月,刘瑾矫诏令内阁撰敕,天下镇守太监得预刑名政事。
其最为害者,河南镇守廖堂,剥取民财,辇送数十万于京师。毕贞者,初差天津取海鲜,后请敕自山东沿海达于苏、松、浙江、福建,所至括民财,凌辱官司莫敢言者。故事,六部奏准,备事由送内阁请敕书,未有不由六部,内阁自出敕者。瑾付内阁创为之,东阳等不能执奏,唯唯而已。
逮南京巡抚、右副都御史艾璞下狱。先是,魏国公徐亻甫与无锡民家争田,璞归田于民。亻甫赂刘瑾,差官覆勘。使者乘瑾风旨,悉以其田予勋戚,且劾璞前勘非是。瑾矫旨逮赴诏狱讯之,璞不屈,曰:“此实民田也。”瑾怒,棰之几死,数日方苏,谪海南。
罢礼部尚书李杰。时晋府镇国将军袁兼赂刘瑾,求封郡王,杰持不与,曰:“皇帝祖训无载也。”瑾矫旨许之,而勒令杰罢去,复起前礼部尚书张升代之。升初以忤瑾致仕,已而复不合,罢。宁王宸濠厚赂刘瑾请复其先世已革护卫,瑾矫旨与之。
刘瑾等诬逮工科给事陶谐,廷杖落职为民。谐前后上疏戒逸游,远谗佞,停止不急工作,差官卖咸织造,皆直指群奸欺蔽之罪,瑾等以是大恨之。已而复以他事逮之理,捃摭百端,终不屈,杖戍肃州卫。
五月,以讲官詹事杨廷和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学士刘忠为南京礼部右侍郎。旧事,御经筵毕,必献规谏语。是日,廷和、忠直讲既罢,上谓刘瑾曰:“经筵讲官耳!何多词?”刘忠与廷和皆旧东宫官,奏曰:“二人当令南京去。”遂有是迁。时南部无缺,皆添注。虽升之,实远之也。忠谓廷和曰:“此行氵页别瑾否?”廷和曰:“瑾所为如此,不可再见之,人知必以我辈交瑾矣。”忠深然之。廷和乃以蜀锦辞瑾,瑾曰:“刘先生不足我耶?”遂厚廷和而疏忠。时刘宇为中枢,托保国公家人朱瀛者,交通刘瑾,日数往来。兵部郎中杨廷仪,廷和弟也。每俟瀛出,必招入私署,留坐款语。四司官有不附宇者,瀛必言于瑾,令外补。廷仪独谄谀宇。廷仪能文,宇章奏皆廷仪为之。
吏部推总督两广右都御史熊绣掌南京都察院事,刘瑾矫诏令致仕。绣在兵部,结怨中贵。至两广,供应裁革,日唯廪给数升而已。瑾使人踪迹,其人叹息而去,瑾竟不能害。致仕归之日,虽纸笔药饵,一无所取。
六月,给事中许天锡手具登闻鼓状,力陈时弊,怀中不敢奏,自经屋梁死。天锡在弘治中素言事,有气节。时给事中郄夔覆视榆林功次,瑾私人冒功多,夔难所纪叙,亦自经死。给事中周钥使还,当赂瑾,无所借资,自刎桃源舟次。
刘瑾议革天下提学官,吏部尚书许进谓提学作育人材之本,执奏不可,止之。太监李荣传旨:“御马太监谷大用父奉、御用太监张永父友俱升锦衣卫指挥使。”寻俱进都督同知。此内臣父兄授官之始。
秋八月,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奏:“自正德二年以来,火星入太微垣帝座之前,或东或西,往来不一。”劝上思患预防,意盖指刘瑾也。瑾大怒,曰:“源何官,亦学为忠臣耶!”矫旨逮送锦衣卫,杖三十,谪戍肃州,至怀庆卒,妻度氏斩芦荻覆尸,葬于驿后。源父御史以劾曹、石谪戍岭外,犹幸生还。源忠直不愧其父,而身遂不免,朝野悲之。
刘瑾改其侄婿纳粟监生曹谧为千户,起其妹夫致仕礼部司务孙聪赞画大同军务。冬十月,南京户部尚书杨廷和入朝,命改廷和为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南京尚书入阁,自廷和始。
起张彩复为文选司郎中。彩美丰仪,先为文选郎,与焦芳相得,给事中刘■劾归。至是,芳荐彩于刘瑾。彩,故瑾乡人。谒朝数日后,始往见瑾,瑾喜迎,笑曰:“好乡里。外官多不知事,朝后即来。乡里迟来,最得也。”时许进议调验封郎中石确于文选,疏已入,而瑾欲复用彩,迫进追回用石确疏,以彩易之。寻复以彩为右佥都御史。而合水韩鼎者,亦由瑾升户部侍郎,与彩同廷谢。鼎先谢老不任,拜起,又吃吃不能致词,谷、张辈屏后群笑之。瑾甚愧,曰:“且看此人!”既谢,皆叹曰:“好男子,此不负所举矣!”彩归过瑾,瑾设酒肴预待,曰:“非都宪,我为老韩愧死矣!”相得益欢。
十一月,刘瑾矫诏革天下巡抚。始遣科道查盘各边刍粮。刘瑾素知边方召商中纳积弊,遣科道官三年一次查盘。回奏内有粮粗比草烂者,瑾矫旨逮系各巡抚及
管粮郎中下狱。既至,锁扭押至所任地方,勒令加倍赔偿。凡各商人纳过粮草,未给价银,皆没官不给。由是商贾困弊,边储日乏。刘瑾矫诏裁革天下按察司兵备官。
十二月,逮顺天府丞赵璜下诏狱,斥为民。璜任济南知府,裁抑镇抚中贵,故瑾恨之。巡抚四川都御史刘缨谓蜀水恶,请开通巫山道,可自彝陵达夔
州。旨未下,遂开道。瑾矫旨械缨下诏狱,廷臣论救,释之。三年春正月,刘瑾令朝觐官,每布政司纳银二万两。考察朝觐官,既上奏,翰林学士吴俨家故富,刘瑾尝有所求,俨不与,御史
杨南金者,都御史刘宇廷挞之,不堪辱,养病去,瑾矫旨缀奏尾,曰:“学士俨,帏莫不修,其致仕。御史南金,无病欺诈,其为民。”逮李梦阳下锦衣卫狱,寻释之。梦阳代韩文草疏,瑾已谪出之,
犹未释也,复罗以他事,械至京下狱,将置之死。时翰林修撰康海与梦阳同有才名,各自负不相下。瑾慕海,常欲招致门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海辄间亡答之,竟不一见。至是,梦阳客左氏者,诣狱语梦阳曰:“子殆无生路矣!惟康子可以解之。”梦阳曰:“吾与康子素不相下,今死生之际始托之,宁不愧于心乎?”左曰:“不谓李子而为匹夫之谅也!”强之再,梦阳乃以片纸书数字,曰:“对山救我,唯对山为能救我。”对山者,海别号也。左持书诣海,海曰:“是诚在我,我岂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避咎也!”遂诣瑾。瑾大喜,延置上座。海曰:“昔唐玄宗任高力士,宠冠群臣,目为李白脱靴。公能之乎?”瑾曰:“即当为先生役。”海曰:“不然。今李梦阳高于李白,而公曾不为之援,奈何欲为白脱靴哉!”瑾曰:“此朝廷事。今闻命,当为先生图之。”海遂解带与之饮,达曙别去。梦阳由是得释,而海与瑾往复,竟罹清议矣。
左都御史屠氵庸掌院事。一日,上审录重囚本,内写“刘瑾传奉”字重复数多,瑾怒骂之,氵庸率十三道御史谢罪。御史跪于阶下,瑾数其罪斥责,皆叩头不敢仰视,久乃起。
二月,起前都御史雍泰提督操江。先是,马文升、刘大夏交荐之。及给事中潘铎等复疏:“泰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许进荐于瑾,瑾以同乡故起之。乡人谕泰谢瑾,泰曰:“进退在天,若奈我何!”
三月,改翰林院编修顾清等为部属。时焦芳子焦黄中会试中式,芳意欲得大魁。既而取吕冉第一,黄中居二甲首。芳谓诸执事抑之,遂入言于刘瑾,改清等官,而授黄中简讨及刘宇子刘仁等六七人俱为庶吉士。数月,黄中、仁等俱擢编修。
刘瑾修理庄田,擅掘天、地坛后土,侵厂官地五十余顷,毁官民房屋三千九百余间,发民间坟二千七百余冢。降湖广按察司佥事汤沐为武义知县,罢江西按察司副使陈恪。
恪、沐为御史时忤瑾,故降之。逮御史涂祯下狱死。祯,江西新淦人。初为江阴令,治行奏天下第一,征为御史,差巡长芦盐课。刘瑾欲令割送该年余盐银两,
祯不从,瑾衔之。后祯复命,俟于朝门。遇瑾不为礼,即矫旨下锦衣卫狱,杖戍肃州卫,祯重伤死于狱。仍行原籍,查祯男涂朴,起解补伍。瑾败,始得释。
逮前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下狱,寻释之。先是,一清巡边,上疏陈战守之策,请复守东胜,开屯田数百里,省内运。奏上,报可。一清遂兴筑边墙,克期完工。而刘瑾憾一清,罢之,工亦止。至是,又恶其筑边糜费,下诏狱。大学士王鏊言于瑾曰:“一清有高才重望,为国修边,可以为罪乎!”李东阳亦力救,乃得释。
夏四月,刘瑾假湖广灾伤为名,奏遣同乡侍郎韩福出理粮饷。福科敛剥削,馈银数万。已,复命福兼副都御史,督理湖广逋赋,民甚苦之。逮御史王时中下狱。正德初,时中抗疏论瑾,瑾衔之,识名于
屏。已而时中巡按宣、大,见纲纪隳弛,极意振厉。总督刘宇,瑾私人也,常以赃吏嘱时中,不从。瑾既憾时中,宇复讠替之。瑾矫诏逮系,令荷重枷,露立三法司之前三日,数踣且殆。李东阳援之,得释。
以王佐为南京户部尚书。时遣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先后巡抚宪臣多坐累系狱。佐一日同尚书顾佐等见瑾,瑾言及兹事,曰:“朝廷必大诛戮,乃大惧耳。”佐曰:“本朝未尝戮大臣。”有毁尚书许进者,瑾语诸大臣曰:“许进奸邪,若尚书刘宇可为吏部。”佐曰:“佐与刘尚书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素有望,恐刘尚书不如也。”毁之者因曰:“王佐党进。”瑾怒,遂有是迁,欲姑遣之去而徐图之。
刘瑾矫诏令进士陈璋致仕。璋登弘治乙丑进士,既归,欲终身养母,母让之曰:“不闻舍孝子而为忠臣者乎?吾得汝禄养足矣。”促北上。至是抵京,值瑾窃政获罪,遂矫命令致仕。许进宣言于朝,曰:“古今曾有进士致仕者乎?”欲援之而力不能。同事强璋贿瑾,璋曰:“官以贿成,吾不为也。”怡然就道,及家甫二旬而母终,议者谓天所以成孝子也。后瑾诛,应诏起用。
五月,南京大饥,刘瑾矫诏敕运米三十三万石,转恤凤阳。南京兵部尚书何鉴执奏,言留都地方重于凤阳,灾伤甚于淮西,止之,始得遣官赈济。刘瑾矫诏籍没已故户部尚书秦、通政强珍财产,家属遣戍。
西厂太监谷大用遣逻卒四出,刺南康民吴登显等三家,以端午竞渡,擅造龙舟捕之,籍其家。自是,偏州下邑,见华衣怒马,京师语音,辄相惊告。官司密赂之,人不贴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