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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

_4 谷应泰(清)
利于上及皇太子。”上命急捕。贼既悉得,遂召太子、赵王及文武大臣皆至。上御右顺门亲鞫之。先是,上以疾多不视朝,中外事悉启太子处分。太子往往裁抑宦侍,宦官黄俨、江保尤见疏斥。俨等日谗之于上,且素厚高燧,常阴为之地。因伪造毁誉之言,传播于外,谓上注意高燧,以绐外廷,由是贤等遂起邪心。钦天监官王射成与贤密,言于贤曰:“观天象,当有易主之变。”贤等邪谋益急,与其弟孟三,常山左护卫老军马恕、田子和,兴州后屯卫老军高正,通州右卫镇抚陈凯等,日夜潜谋,连结贵近,图就宫中进毒药于上。候上晏驾,即以兵劫内库兵仗符宝,分兵执府部大臣。豫令高正伪撰遗诏,付中官杨庆养子。至期从禁中议以御宝领出,废皇太子,而立赵王高燧为帝。布置已定,正密告其甥瑜,瑜曰:“此舅氏灭族之计。”力止不从,瑜遂入告。上览伪讠巽遗诏,震怒,立捕杨庆养子诛之,顾高燧曰:“尔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言,太子为之营解,曰:“高燧必不与谋,此下人所为耳。”上命文武大臣及三法司鞫治,群臣奏贤等所犯大逆,且有显实,当并极典。上曰:“且先籍其家。王射成以天象诱人,速诛之。贤等更加穷鞫,毋令遽死。”遂下锦衣卫严治,寻逮其党悉诛之。八月,帝发京师北征,十一月,还京。
二十二年春三月,上议北征。夏四月,诏太子监国,驾发京师。秋七月,庚寅,上崩于榆木川。大学士杨荣、少监海寿奉遗命驰讣太子。太子恸绝,强拜受,即遣太孙出居庸,赴开平迎梓宫。濒行,太孙启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太子曰:“言良是,但行急,新制不及。”士奇曰:“殿下未践阼,有事自应行常用之宝。其东宫小图书,可假之行。此出一时之权,归即纳上。”太子即取付太孙曰:“有启事以此封识,不久当归汝,汝可留之。”既行,太子顾士奇曰:“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浮议喧腾。今即以付之,浮议何从兴!”壬子,太孙奉大行柩至郊,太子及亲王以下文武群臣皆衰服哭迎。至大内,奉安于仁智殿,加敛奉纳梓宫。八月十五日丁巳,皇太子即位,赦天下,以明年为洪熙元年。
谷应泰曰:古之教太子者,慎选师傅,训之德义。过龙楼而问寝,入虎闱而齿胄,盖若是其毖也。及乎六师挞伐,有事行间,则从曰抚军,守曰监国。非特重器所寄,亦以周知艰大,练察治忽,为嗣王之要务耳。
方仁宗之未正青宫也,睿质仁明,天姿恺恻。然而如意类上,申生无宠。非黄淮进贾诩之谋,解缙效邺侯之议,则鸟乌向背,羽翼无成,金偏,忧方大矣。幸而皇祖亲册,嫡长分定。乘危履险,克正重轮。重耳之艰阻备尝,楚王之朝婴夕侧。非特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者也。又若《储君昭鉴》,传自高皇,《圣学心法》,颁于成祖。比之始皇之教以法律,元帝之授以《韩非》。贻谋度越,抑何伟欤!而况金忠、蹇、夏辅导于前,黄淮、杨士奇纠绳于后,则商山茹芝之佐也。学识特崇真氏,文章独许欧公,则家丞秋实之采也。赈颍川之饥而先发后闻,恤邹县之荒而赐钞辍食,则《豳风》农事之规也。又考成祖巡幸顺天,亲征漠北,驾凡五出,年垂二纪。中间大官大邑,虽复启闻,而庶政庶狱,咸就谘决。名为储位,实则长君;名为监国,实则御宇。故人以仁宗之历祚短,而予以仁宗之沛泽长也。
若夫宫闱煽祸,国本濒倾,管、蔡流言,备极谗构。一时并集,何以为怀。又且迎驾缓期,而逮捕官属,则高煦赞之。伪撰遗诏,而阴行废立,则高燧主之。盖以突阵者自命黄须,树功者侈谈天策,而又加之敬礼之密推曹植,辅国之交斗两宫,夫是以势同孤孽,危如累卵,救过而不暇也。自非胡氵荧密书七事,王瑜上变一言,则豫教之淑质壅于上闻,含沙之哆口交乱四国,非蒙戾园之诛,必赐扶苏之诏。而仁宗一载之郅理,又乌能时其盛耶!嗟乎!安庆复而后良乡侯,孟贤败而后榆川崩,天祚人国,以有此也
卷二十七
○高煦之叛(释赵王高燧附 )
成祖永乐二年,立郡王高煦为汉王,仁宗同母弟也。初,文皇起兵时,世子居守。高煦狙诈多智,以材武自负,善骑射,从征白
沟、东昌有功。江上之战,文皇兵却,高煦适引骑兵至,文皇抚其背曰:“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已而议建储藩府,旧臣淇国公丘福、驸马王宁皆善高煦,时时称二殿下。文皇曰:“居守功高于扈从,储贰分定于嫡长。且元子仁贤,又太祖所立,真社稷主,汝等勿复言。”至是,立世子东宫,封高煦汉王,国云南;高燧赵王,国彰德。高煦怏怏不肯去,曰:“我何罪,斥我万里。”文皇不悦。太子力解,得暂留京师。又请得天策卫为护卫,曰:“唐太宗天策上将,吾得之岂偶然。”又请益两护卫,曰:“我英武,岂不类秦王世民乎?”又尝作诗,有“申生徒守死,王祥枉受冻”之语。
上尝命太子及汉王高煦、赵王高燧、皇太孙同谒孝陵。太子体肥重,且足疾,两中使掖之行,恒失足。高煦从后言曰:“前人失跌,后人知警。”皇太孙应声曰:“更有后人知警也。”高煦回顾色变。太孙,即宣宗也。东宫性仁厚,笃好经史,有人君之度。高煦不肯竟学,然英武颇类上。长七尺余,轻し,两腋若龙鳞者数片。上每北征,令从左右。上尝与诸大臣微语及储宫事,大臣亦多谓东宫守成令主,上意颇释。一日,上及后御便殿,东宫妃张氏亲执庖■,上御膳恭谨。上大喜,曰:“新妇贤,他日吾家事多赖也。”自此无易储意。然高煦时媒孽东宫事以闻。尝讠替解缙泄上易储语,缙坐贬交趾。又讠替之,逮系,死狱中。
十二年八月,上北征还,东宫遣使迎上迟。高煦日夜谋夺嫡,复造飞语,动摇监国,并中伤黄淮等。于是坐淮等奉表不敬,逮下狱。十三年三月,改赵王高燧封国于彰德,汉王高煦于青州。时高
煦奏愿常侍左右,不欲之国。复赐敕曰:“既受藩封,岂可常在侍下。前封云南,惮远不行,与尔青州,今又托故。如果诚心留侍,去年在此,何以故欲南还?是时朕欲留尔长子,亦不可得。留侍之言,殆非实意。青州之命,更不可辞。”
十四年九月,汉王高煦选各卫壮健艺能军士随侍。敕都督佥事欧阳青悉还原伍,不许稽留。十五年三月,汉王高煦有罪,居之山东乐安州。高煦所为不法,
上以其长史程棕、纪善周巽等不能匡正,皆斥交趾为吏。高煦犹不悛,府中有私募军士三千余人,不隶籍兵部;纵卫士于京城内外劫掠,支解无罪人投之江;杀兵马指挥徐野驴,及僭用乘舆器物。上颇闻之,还南京以问蹇义。义不敢对,固辞不知。又问杨士奇,对曰:“汉王始封国云南,不肯行,复改青州,又坚不行。今知朝廷将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此其心路人知之,惟陛下早善处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贻永世之利。”上默然。后数日,上复得高煦私造兵器,阴养死士,招纳亡命,及漆皮为船,教习水战等事。上大怒,召至面诘之,礻其衣冠,絷之西华门内。皇太子力为营救,乃免。上厉声曰:“吾为尔计大事,不得不割。汝欲养虎自贻患耶!今削两护卫,处之山东乐安州。去北京甚迩,即闻变,朝发夕就擒矣。”比至乐安,怨望,异谋益炽,太子数以书戒之,竟不悛。
二十二年,成祖崩,仁宗即位。八月己丑,召汉王高煦赴京。九月甲申,汉王高煦至京。仁宗洪熙元年夏四月,遣汉王高煦子瞻圻于凤阳守陵。当文皇
北征宴驾时,高煦子瞻圻在北京,凡朝廷事,潜遣人驰报,一昼夜六七行。高煦日亦遣数十人入京师潜伺,幸有变。上固知之,顾益厚遇,倍加岁禄,赐赉万计。先是,瞻圻憾父杀其母,屡发父过恶。文皇曰:“尔父子何忍也。”至是,高煦悉上瞻圻前后觇报中朝事,又曰“廷议旦夕废兵取乐安”。上召瞻圻示之,曰:“汝处父子兄弟间,谗构至此乎?稚子不足诛,遣凤阳守皇陵。”
五月辛巳,仁宗崩。六月,太子自南京奔丧,高煦谋伏兵邀于路,仓卒不果。庚戌,太子即位,改明年宣德元年。七月,高煦陈奏利国安民四事。上顾侍臣曰:“永乐中,皇祖常
谕皇考及朕,谓此叔有异心,宜备之。然皇考待之极厚。如今日所言,果出于诚,则是旧心已革,不可不顺从也。”命有司施行,仍复书谢之。宣宗宣德元年春正月,汉王高煦遣人献元宵灯。有言于上曰:
“汉府所遣来者,多是窥瞰朝廷之事,特以进献为名。”上曰:“吾惟推诚以待之耳。”复书报谢。秋八月,北京地震,汉王高煦反。初,高煦既之国乐安,反谋
未尝一日忘。及仁宗崩,帝即位,赐高煦视他府特厚。高煦日有请,及言朝政,上曲徇其意。索驼与之四十,索马与之百二十,索袍服又与之。高煦益自肆,八月壬戌朔遂反。遣枚青潜来京,约英国公张辅内应,辅暮夜系青闻于朝。又约山东都指挥靳荣等反济南为应。又散弓兵旗,令真定诸卫所,尽夺傍郡县畜马。立五军都督府:指挥王斌领前军,韦违左军,千户盛坚右军,知州朱ピ后军。诸子瞻{次土}、瞻域、瞻卒、瞻各监一军。高煦率中军,世子瞻垣居守。指挥韦贤、韦兴,千户王玉、李智领四哨。部署已定,伪授王斌、朱ピ等大帅、都督等官。御史李浚,乐安人,弃其家,变姓名,间道诣京上变,言高煦刻日取济南,然后率兵犯阙。升浚行在左佥都御史,遣中官侯太赐书高煦,言:“昨枚青来,言叔督过朝廷,予诚不信。皇考至亲唯二叔,子所赖亦唯二叔。小人离间,不得不敷露中恳。且传播惊疑,或有乘间窃发者,不得不略为之备。唯叔鉴之。”太至乐安,高煦陈兵见太,傲倨不拜敕,南面坐,跪太大言曰:“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信谗,削我护卫,徙我乐安。仁宗徒以金帛饵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汝循营视汉士马,岂不可洋天下耶?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太惧,唯唯归。上问高煦何言,太对无所言。上曰:“太二心。”已而,锦衣官从太往者,具陈所见。上大怒太曰:“事定必治汝。”
是月丁卯,高煦遣百户陈刚进疏,言仁宗违洪武、永乐旧制,与文臣诰敕封赠,今上修理南巡席殿等事,为朝廷罪过。又斥二三大臣夏原吉等为奸佞,并索诛之。又书与公侯大臣,骄言巧诋,污蔑乘舆。上叹曰:“高煦果反。”议遣阳武侯将兵讨高煦,大学士杨荣力言不可,曰:“皇上独不见李景隆事乎?”上默然。顾原吉,原吉曰:“往事可鉴,不可失也。臣见煦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知其无能为也。且兵贵神速,宜卷甲韬戈以往,一鼓而平之,所谓先声有夺人之心也。若命将出师,恐不济。杨荣言是。”上意遂决。立召张辅谕亲征,辅对曰:“高煦鸷而寡谋,外■中忄匡,今所拥非有能战者。愿假臣兵二万,擒逆贼献阙下。”上曰:“卿诚足办贼,顾朕新即位,小人或怀二心,行决矣。”令大索乐安奸谍。
乙丑,敕遣指挥黄谦,同总兵、平江伯陈防守淮安,勿令贼南走。令指挥芮勋守居庸关。令法司尽弛军旗刑徒从征。戊辰,命定国公徐永昌、彭城伯张昶守皇城;安乡侯张安、广
宁伯刘瑞、忻城伯张荣、建平伯高远守京师。己巳,命丰城伯李贤、侍郎郭、郭敬、李昶督军饷;郑王瞻、襄王瞻善留守北京;广平侯袁容、武安侯郑京、都督张升、山云,尚书黄淮、黄福、李友直协守;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原吉、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尚书胡氵荧、张本、通政使顾佐扈行;阳武侯薛禄、清平伯吴成为先锋。辛未,以高煦之罪,告天地宗庙社稷山川百神,遂亲征。发京师,率大营五军将士以行。东南天鸣,声如万鼓。癸酉,驾过杨村,马上顾问从臣曰:“试度高煦计安出?”或对曰:“乐安城小,彼必先取济南为巢窟。”或对曰:“彼曩不肯离南京,今必引兵南去。”上曰:“不然。济南虽近,未易攻;闻大军至,亦不暇攻。护军家在乐安,不肯弃此走南京。高煦外多夸诈,内实怯懦,临事狐疑,展转不断。今敢反者,轻朕年少新立,众心未附。又谓朕不能亲征,即遣将来,得以甘言厚利诱饵幸成事。今闻朕行,已胆落,敢出战乎!至即擒矣。”戊寅,获乐安归正人,益知贼中虚实。言:“贼初约靳荣取济南,山东布、按二司官觉之,防荣不得发。又闻大军至,不敢出。朱煊力言:‘宜引精兵取南京,得南京大事成矣。’众不从,曰:‘南人谋家耳,奈我辈何!’”又曰:“高煦初闻阳武侯等将兵,攘臂喜曰:‘此易与耳。’闻亲征,始惧。”于是授归正人官厚赏,给榜令还乐安谕众。上仍书谕高煦曰:“人言王反,朕初不信。及得王奏,知王志在祸生灵,危宗社。朕兴师问罪,不得已也。王太宗皇帝之子,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来,事以叔父,礼不少亏,何为而反耶?朕惟张敖失国,本之贯高;淮南受诛,成于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国,率因之以身图富贵,而陷其主于不义。及事不成,则反噬主以图苟安,若此者多矣。今六师压境,王能悔祸,即擒献倡谋者。朕与王削除前过,恩礼如初,善之善者也。王如执迷,或出兵拒敌,或婴城固守,图侥幸于万一,当率大军乘之,一战成擒矣。又或麾下以王为奇货,执以来献,王以何面目见朕?虽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转祸为福,一反掌间耳!其审图之。”上英畅神武,词旨明壮。六军气盛,龙旗钲鼓,千里不绝。庚辰,薛禄驰奏前锋至乐安,约明日出战。上令大军蓐食兼行,文臣请慎重,武臣曰:“林莽间或设伏,百里趋利不可。”上曰:“兵贵神速,我抵城下营,彼阱中虎,爪牙安施!大军至,乌合之众方汹汹,何暇设伏!”遂行,夜分至阳信。时庆云、阳信吏人皆入乐安城,无来朝者。辛巳,驻跸乐安城北,城中黑气黯黪,大军壁其四门。贼乘城举炮,大军发神机铳箭,声震如雷,城中人股栗。诸将请即攻城,上不许。敕谕高煦,不报。已,复遣敕谕之曰:“前敕谕尔备矣。朕言不再,尔其审图之。”又以敕系矢射城中,谕党逆者以祸福,于是城中人多欲执献高煦者。高煦狼狈失据,密遣人诣御幄陈奏,愿宽假,今夕与妻子别,明旦出归罪。上许之。是夜,高煦尽取积岁所造兵器与凡谋议交通文书,尽毁之。城中通夕火光烛。天壬,午移跸乐安城南。高煦将出,王斌等固止之,曰:“宁一战以死,就擒,辱矣。”高煦曰:“城小。”绐斌等复入宫,遂潜从间道,衣白席藁出见上,顿首自陈。群臣列奏其罪,请正典刑。上曰:“彼固不义,祖训待亲藩自有成法。”群臣复言:“《春秋》大义灭亲。”上却之,以群臣劾章示煦。煦顿首言:“臣罪万死万死,生杀惟陛下命。”上令煦为书,召诸子同归京师。罪止倡谋数人,赦城中胁从者。遂执王斌等下行锦衣狱。癸未,令禄、本镇抚乐安,改乐安为武定。乙酉班师,命中官颈系高煦父子赴北京,锦衣卫械系王斌、朱煊、盛坚、典仗侯海、长史钱巽、教授钱常、百户井授等以归。庚寅,驻跸献县之单桥,户部尚书陈山迎驾。山见上言:“宜乘胜移师向彰德,袭执赵王,则朝廷永安矣。”上召杨荣以山言谕之。荣对曰:“山言国之大计。”遂召蹇义、夏原吉谕之,两人不敢异议。荣言请先遣敕赵王,诘其与高煦连谋之罪,而六师奄至,可擒也。从之。荣遂传旨令杨士奇草诏,士奇曰:“事须有实,天地鬼神岂可欺哉!且敕旨以何为辞?”荣厉声曰:“此国家大事,庸可沮乎!令锦衣卫责所系汉府人状,云‘与赵连谋’,即事之因,何患无辞?”士奇曰:“锦衣卫责状,何以服人心!”士奇因往见蹇义、夏原吉,义曰:“上意已定,众意已定,公何能中阻!”原吉曰:“万一上从公言,今不行。赵后有变,如永乐中孟指挥之举,谁任其咎?”士奇曰:“今时势与永乐中异。永乐中,赵拥三护卫,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挥所为,王实不预闻。不然,赵王岂至今日乎?”义曰:“即如公言,今若何?”士奇曰:“为今之计,朝廷重尊属,厚待之。有疑,则严防之,亦必无虞,而于国体亦正矣。”义、原吉曰:“公言固当,然上特信杨荣言,不系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与荣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亲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无罪者当厚之,庶几仰慰皇祖在天之灵。”荣不肯。时杨溥亦与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请入见上,兵必不可移。”荣闻溥言,即趋入见,溥士奇亦踵其后,而门者止二人,不得入。已,有旨召蹇、夏。义以士奇言白,上不怿,然亦不复言移兵矣。车驾遂还京。
九月,帝还京师,御奉天门。高煦父子家属皆至京师,命工部筑馆室于西安门内,处高煦夫妇男女,其饮食衣服之奉,悉仍旧无改。上出御制《东征记》,以示群臣,凡高煦之罪,及朝廷不得已用兵之故,皆详书之。逆党王斌、朱煊等伏诛,同谋伏诛者六百四十余人,其故纵与藏匿坐死戍边者一千五百余人,实口外者七百二十七人。独长史李默免。
上至京,始思杨士奇言,不复及彰德事。然言者犹喋喋,请尽削赵护卫,且请拘赵王京师,上皆不听。乃召士奇谕曰:“言者论赵王益多如何?”对曰:“今日宗室,惟赵王最亲,当思保全之,毋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于赵王最友爱,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爱。然当思所以保全之道。”乃封群臣言章,遣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左都御史刘观赍以示之,使自处。士奇曰:“更得玺书亲谕之尤善。”上从之。容等至,赵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献护卫,且上表谢恩,而言者始息。
汉庶人高煦锁絷之内逍遥城,一日,帝往,熟视久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踣地。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铜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顶负缸起。积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时火炽铜,庶人死。诸子皆死。
谷应泰曰:高煦为文皇第二子,强力善骑射。燕藩兵起,摧锋陷敌,从征有功。而仁宗之在青宫也,性仁柔,体肥足Й,高煦轻之,以为可取而代也。于是潜谋夺长,飞语倾危,私造兵器,阴养死士,中伤东宫官属,自比天策上将。而驸马王宁、淇国公丘福,亦复官府交通,阴图翼戴。自非居守功高,嫡长分定,又且张妃执■,阴教克修,则成师名子,如意类吾,文皇之意亦未保其克终也。然而煦者,不过桀骜不臣,非有深图远算,特以成祖喜其猛鸷,昭帝曲加友爱,于时父兄见骄,恃爱肆奸。封云南,则恚怒不去,封青州,则托故不行。支解无罪,僭用乘舆,逆节所萌,有自来矣。然而煦之谋,非有湘东刻檀之狡也;煦之才,非有曹植自试之铭也;地不过乐安,煦非有吴、楚七国之强也;人不过王斌、朱ピ,煦非有贯高、伍被之佐也。乃以宣宗初御,轻其年少,陈兵踞坐,声罪朝廷。所幸神机内断,亲督六师。煦不先争济南,转躏河北,而困守孤城,束身就缚,岂非外多夸诈,内实怯懦,宣宗料敌真神算也。
至若陈山迎驾,请袭赵藩,杨荣希旨,赞决大计,赖士奇一言,克保亲亲,献还护卫耳。昔袁盎劝■淮南,田叔烧梁狱辞,即令罪状果明,犹当曲全恩纪,而况齐王后悔,背约城守,马攸德望,举朝共知,又安可借金吾片纸,使有杀叔父名乎?
其后逍遥城中,煦婴锁絷。槛猿未尝不牢,缚虎未尝不急,而忽伸一足,勾上踣地,以致铜缸燃炭,身首为灰。彼岂真有阍戕戴吴,筑击秦庭之智哉!要不过桀骜不臣,适以杀其躯耳。虽然,高煦之后,钅番、宸濠,反者踵起,岂前车之鉴,不足慑以天诛,抑靖难之风,若或贻以家法。盖观于汉庶人之变,而叹蜾蠃之类我也。
卷二十八
○仁宣致治
成祖永乐二十二年秋七月,上北征,崩于榆木川。众仓卒,莫知所措。大学士杨荣曰:“六师去京尚远,不宜发丧,所至宜上食如常仪。”时有议欲借他事赍玺书驰讣者。荣曰:“大行皇帝在称敕,
今称敕,是诈也。罪孰当之?”乃作启先驰报,皇太子遣皇太孙往迎梓宫。时京兵皆随征,城中空虚,浮议藉藉,虑赵王兵为变。皇太孙辞行,启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识无以防伪。”皇太子然之,急未有所与,以问大学士杨士奇。士奇言:“上所用东宫图书,今暂假之,归即进纳。”太子悟,乃曰:“卿言诚是。昔大行临御,储位久未定。吾今即以付之,浮议何由兴!”
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杨士奇草诏,如下西洋宝船、云南取宝石、交趾采金珠、撒马儿等处取马,并采办烧铸进供诸务,悉皆停罢。出户部尚书夏原吉、刑部尚书吴中、侍郎杨勉、右春坊大学士
黄淮、洗马杨溥、正字金问于狱,复其官。以大学士杨荣为太常寺卿,金幼孜为户部侍郎仍兼前职,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为礼部右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黄淮为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荣、幼孜、士奇、淮俱掌内制,备顾问,不预所升职务。洗马杨溥为翰林院学士,正字金问为翰林院修撰。初,上尝谕士奇曰:“自今朝廷事,仗蹇义与汝。”士奇对曰:“汉文即位,首进宋昌,史以为贬。臣两人侍陛下日久,虽圣恩不遗,不应先及臣等。”上益重之。
命减惜薪司赋枣之半。初,杨士奇入谢新命毕,闻惜薪司奏准岁例,赋北京、山东枣八十万斤,为宫禁香炭之用,将复入奏。时蹇义、夏原吉奏事未退,上见士奇,顾义等曰:“新华盖学士来奏事,必有理,试共听之。”士奇因言:“诏下才两日,今闻惜薪司传旨,赋枣八十万斤,得无过多?虽系岁例,然诏书所减除者,皆岁例也。”上喜曰:“吾固知学士言有理。吾数日来,宫中丛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审。”即命减其半。复语义等曰:“卿三人朕所倚,宜尽言,匡朕不逮。”命吏部汰冗官。
九月,上念山林川泽,皆与民共,命自居庸以东,与天寿山相接,禁樵采,余俱弛禁。河南黄河溢,令右都御史王彰往抚军民,免今年粮税。工部奏修军器,请征布漆于民。命给钞市之。上曰:“古者土赋,随地所产,不强其所无。比年如丹漆、石青之类,所司不究物产,概下郡县征之。小民鸠敛金币,博易输纳,而吏胥因以为奸。其一切禁止。”
礼部尚书吕震请即吉,不从。时上丧服已俞二十七日,震请如太祖仿汉制,易吉服。上未答。震退,扁语群臣,令释服。杨士奇谓震曰:“洪武中有遗诏,今未可援以为例。且仁孝皇后崩,太宗衰服后,仍服素衣冠带月数日。今可遽即吉乎?明旦,君臣宜素衣冠黑角带。”遂以上闻,上亦未答。已而视朝,上素冠麻衣麻。文臣惟学士,武臣惟英国公如上所服。上叹曰:“张辅知礼,六卿乃反不及,士奇所执是也。”
以灵壁县丞田诚为州判官,仍佐灵壁县事。诚居官廉能,抚字九年,考满,父老诣阙留之,遂有是命。长沙府民自宫,求为内侍。上以其游惰不孝,发为卒戍边。
以太常寺卿周讷为交趾升华府知府。讷永乐中为祠祭司郎中,请封禅,太宗不听。后以方宾荐入太常。上曰:“谀佞之人,宜置远徼,不可以玷朝行。”遂有是命。
治水左通政乐福奏苏、松、常、杭、嘉、湖六府水灾,请俟来岁并征。命以钞布代输。直隶广宗县水溢,命赈给之。谕兵部尚书李庆,以太仆寺马分给诸卫所,及沿边戍卒牧养。上念民力,恐废耕桑也。
赐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绳愆纠谬”图书。冬十月,革户部及南京户部行用库。初建行用库,专市民间金银,至是罢革之。
赐衍圣公孔彦缙宅。初,彦缙来朝,馆于民间。上闻之,顾近臣曰:“四裔来朝之使,至京皆有公馆,先圣子孙,乃寓民家,何以称崇儒重道之意。”命工部赐宅。
山东登、莱诸郡水灾,蠲逋租。苏州、徐州水灾,免今年税。浙江于潜、乐清民饥,命发仓赈之。大理寺卿虞谦上言七事:“曰慎用人。用得其人则治道兴,非其
人则治道隳。曰兴学校。教育之道,本于师范,不在于备而在得人。曰端风宪。都察院纲纪之职,今俾端治狱,非设官本意。曰广储蓄。国用空乏,宜预为备。曰惜民力。畿南之兵,困于牧养,宜分给无马郡县。曰通货财。钞法不行,由于出多而入少。但多方收之而不轻出,则自能流通。曰治奸宄。畿民多盗贼,宜编里甲相觉察,犯者坐。”命议行之。
大理寺奏决囚。命同大学士审录,召杨士奇等谕以钦恤至意。命翰林院严考岁贡生。上谕杨士奇曰:“百姓不蒙福者,由守令匪人;守令匪人,由学校失教;自今宜严试之。五经四书义,不在
文辞之工拙,但取其明理者。或人材难得,即数百人中得一人亦可。盖取之严,则不学者不敢萌侥幸之望。”
十一月,宥建文诸臣家属。上尝语廷臣曰:“方孝孺辈皆忠臣。”遂及宽典。改大理寺卿杨时习交趾按察司,复虞谦为大理卿。先是,谦奏事,侍臣有言其当密请,不宜于朝中敷奏沽名者。又言其属官杨时
习导之密陈,而谦不纳。上乃降谦,擢时习为卿。至,是杨士奇从容言之,且曰:“谦历三朝,得大臣体,今犯过极小。”上曰:“吾亦悔之。顾时习其人若何?”对曰:“虽起于吏,然明习法律,公正廉洁。”上喜曰:“吾有以处之。”遂有是命。
召太监马骐还京。骐还未几,矫旨下内阁书敕,复往交趾办金珠。内阁复请,上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骐在交趾,荼毒军民,卿等独不闻乎?自骐召还,交人如解倒悬,岂可再遣。”然亦不诛骐也。
遣监察御史分巡天下,考察官吏。进户部尚书郭资太子太师,命致仕。蹇义、夏原吉言其偏执妨事,且多病。上问杨士奇,对曰:“资强毅能守廉,人不得干以私。但性偏执,甚至沮格恩泽,不得下究。”上问其故。对曰:“诏书数下蠲免灾伤租税。不听开除,必令有司依额征纳,此其过之大者。”遂有是命。
赐户部尚书夏原吉“绳愆纠谬”图书。上谕夏原吉曰:“古者寓兵于农,民无转输之劳,而兵食足。后世莫善于汉之屯田。先帝立屯种法甚善,但所司数以征徭扰之。自今天下卫所屯田军士,毋擅役妨其农务,违者治之。”
命都察院捕治湖广副使舒仲成,以杨士奇言罢之。上监国时,仲成为御史,常奉旨理木植岁课之弊,忤旨。至是,因吏部奏仲成他事,命捕治之。士奇上疏曰:“向来小臣得罪者众,陛下即位以来,皆已宥之,今复追理前事,则诏书不信。汉景帝为太子时,召卫绾,称疾不赴,即位,进用绾,前史美之。”上览疏喜,即有旨罢仲成,而降玺书褒士奇,赐钞币,面谕之曰:“卿尽心如此,朕复何忧。”
上嘉群臣能言,谓杨士奇曰:“朕尝处事有过,退朝思之,方自悔,而廷臣已有言者,甚惬朕意。”士奇对曰:“宋臣富弼有言,愿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上曰:“然。《书》云:‘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群臣所言,有弗意者,朕退必自思。或朕实有失,亦未尝不悔。”士奇曰:“成汤改过不吝,所以为圣人。”上曰:“朕有不善,患未知耳。知之,不难于改。”
十二月,谕吏部慎选师儒。令吏、兵二部书各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姓名于奉天门内西序。上谕蹇义等曰:“庶官贤否,军民休戚之所系也。昔唐太宗书各刺史于屏间,有善政,则各疏于下。皇考亦尝书中外官姓名于武英殿,时复观之。今五府、六部之臣,朕朝夕接见,询察其贤否。而在外诸司官,既久不能不忘。为臣有善而上忘之,谁肯自勉;有不善而上忘之,谁复自戒。尔吏部、兵部具各司官姓名,揭诸西序,朕将考其行事而黜陟焉。”
罢海子、西湖巡视官。上谓蹇义曰:“朕之心,苟可推以利民,虽府库之储不吝,况山泽之利哉!!”命户部,被灾田土,分遣人驰谕各郡县,停免催征粮税。命刑部、都察院、通政司,自今内外官贪赃者,录其姓名藏于官,以便稽阅。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壬申朔,上御奉天殿,朝群臣,命礼部、鸿胪寺不作乐。先是,礼部尚书吕震请于上,宜受贺作乐如朝仪,上不从。震固请之,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黄淮、金幼孜皆言陛下言是。震曰:“四方万国之人,远朝新主,皆欲一观天颜,固圣孝诚至,亦宜勉徇下情。”上顾士奇等曰:“礼过矣。”对曰:“诚如圣谕,必欲俯徇舆情,亦不宜备礼。”上从之。明日,召士奇等谕曰:“为君以受直言为明,为臣以能直言为忠。如昨日朝会从震言,今悔何及。自今朕行有未当,但直言之,母以不从为虑。”各赐钞文币。
南京龙山产灵芝,礼部尚书吕震请贺,不许。建弘文阁于思善门,命翰林学士杨溥掌阁事。上亲举印授溥曰:“朕命卿等于左右,非止帮助学问,亦欲广知民事。即有建白,封
识以进。”大祀天地于南郊。颁诏天下,罢山场、园林、湖池、坑冶,听民采取,悉照洪武年间例办纳。罢给朝觐官孳牧马。初,兵部尚书李庆言于上曰:“民间牧马蕃
衍,已散之军伍,尚余数千。请令朝觐官领之,太仆苑马,岁课其息。有亏,罚与民同。”杨士奇不可,庆忿不纳。士奇奏曰:“朝廷求贤任官,今乃使养马而课,责与民同。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负此名于天下,岂贵贤贱畜之意乎?”上许出内批罢之,已而不闻。明日,士奇又言之,上曰:“偶忘之。”有顷,上御思善阁,召士奇谕曰:“内批岂真忘之!朕闻吕震、李庆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为众所伤,不欲因卿言而罢,今有名矣。”出示章,则陕西按察使陈智言畜马不便,命士奇据此草敕止之。士奇顿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上谓士奇曰:“继今令有不便,惟密与朕言。李庆、吕震辈不识大体,不足语也。”
二月,舞阳、清河、睢宁民饥,命发本县仓粟赈之。大理寺少卿戈谦言事过激,吕震等交奏其沽名,上颇厌之。杨士奇以主圣臣直,从容为上言之,且曰:“谦虽昧于大体,盖亦感恩
图报耳。”上因免谦朝参而视事如故。士奇复进曰:“四方朝觐之臣咸在,岂能尽知谦过。传之于远,将谓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此吕震误朕也。朕非恶言事,谦言自有过者。卿可以朕言谕众人。”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谕,当以玺书开喻之。”上遂命士奇书敕引过,而待谦如初,命百官毋以谦为戒。已而召谦为副都御史。时有中官采木四川扰民者,召谦谕曰:“尔素清直,其为朕穷治之,勿怀疑畏。”
三月,谕三法司,自今诽谤者悉勿治。乐亭、连城、莱芜、蓬莱、黄岩民饥,命发本县仓赈之。夏四月,诏免山东、淮安、徐州今年夏税之半。停罢一切官买
物料。时有至自南京者,言徐、淮、山东民多乏食,而有司催科方急。上问蹇义,义对亦同。上命杨士奇草诏蠲恤。士奇言:“不可不令户部、工部与闻。”上曰:“姑徐之,救民如拯溺,不可须臾缓。有司虑国用不足,必持不决。”因命中官给笔札,士奇就西角门草诏。上览毕,即遣使赍行,顾士奇曰:“卿今可语部臣,朕悉免之矣。”左右或言宜有分别,庶不滥恩。上曰:“恤民宁过厚。为天下主,可与民较锱铢耶!”大名府民饥,命发长垣仓粟赈之。河南镇、汝、钧、许四州,延津、襄城等二十二县,及山东昌邑,直隶邢台等县民饥,命所在发仓粟赈之。
时近臣有进言太平之政者,杨士奇进曰:“流徙未归,疮痍未复,远近犹有艰食之民,须休养数年,庶几人得其所。”上嘉纳之。复谕蹇义等曰:“曩与卿‘绳愆纠谬’银章,惟士奇封入五疏,余皆无有,岂朝政果无阙,生民果皆安乎?”诸臣顿首谢。
太常寺卿兼学士杨溥上言牺牲少,请遣官市。上曰:“爱人而后可以事神,其令有司监市,毋扰民。”五月,谕吏部慎选御史,以清风纪,咨访可任都御史以闻。上
曰:“都御史,十三道之表,都御史廉,御史虽不才,亦知畏惮。今不才者无复畏惮矣。”时左都御史刘观有贪名。上崩。洪武中,上随文皇入侍,太祖令阅皇城卫卒。还奏迟。
问:“何后也?”对曰:“旦寒甚,卫士方食,俟食毕,乃阅以故迟。”太祖曰:“善。孺子知恤下乎!”又令阅奏疏,多取言民瘼者上白,太祖曰:“儿生长深宫,乃知民间疾苦。”尝问:“尧九年水,汤七年旱,百姓何所恃?”对曰:“恃圣人有恤民之政耳。”太祖大喜,称善。文皇即位,为皇太子监国,多仁政。既即位,天下益归心。每边将陛辞辄戒曰:“民力罢矣,毋贪功。脱扰塞下,驱之而已。”用法尚宽厚,然深恶赃吏,每戒法司曰:“国家恤民,必自去赃吏始。”在位仅十月,而百政具举云。
六月,皇太子即皇帝位。罢浙江布政司参议王和、袁昱、陕西按察司佥事韩善为民。和
等坐赃遇赦,吏部奏拟还职,上曰:“士大夫当务廉耻,三人皆贪污,岂可复任方面。”河南新安知县陶奏民饥,借驿粮千石赈救,秋成偿还。上谓
夏原吉曰:“有司拘文法,饥荒必申报赈济,民饥死久矣。陶先给后闻,能称任使,毋责其端擅。”定会试分南、北卷取士例。先是,仁宗尝与侍臣论科举之弊。
杨士奇曰:“科举当兼取南、北士。”仁宗曰:“北人学问远不逮南人。”士奇曰:“长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虽有才华,多轻浮。”仁宗曰:“然则将何如?”士奇曰:“试卷例缄其姓名,请于外书《南》、《北》二字,如当取百人,则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才,皆入彀矣。”仁宗曰:“然。往年北士无入格者,故怠惰成风。今如是,则北方学者亦感奋兴起。”命与礼部议闻,未上而仁宗崩。上即位,遂行之。后复定南、北、中卷。北卷则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中卷则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凤阳、庐州二府,徐、滁、和三州,余皆南卷。
御史何文渊言:“太祖令州县设老人,以年高有德者为之。比年所用,多非其才,或出自仆隶,凭藉官府,肆虐闾阎。”上命户部申旧制,违者并有司置之法。
冬十月,思州府通判檀凯九载考满,其民诣阙乞留,令予正五品俸以优之。
十一月,工部尚书吴中言:“制造御用器物不足,请买于民间。”上曰:“汉文服御帷帐无文绣,史称其恭俭爱民。朕方以俭约率下。”命止之。宣宗宣德元年二月,礼部进《籍田仪注》,上观之,谓侍臣曰:
“先王制籍田,率天下务农,天子公卿躬秉耒耜,贵有实心耳。不然,三推五推,何益于事!”侍臣顿首曰:“先王制礼有本有文,陛下言及此,苍生之福也。”
夏四月,户部奏青州借官粮赈饥,乞复勘,然后给。上曰:“民饥无食,当如拯溺救焚,即命就便分给。”五月,论三法司审录系囚,务在平恕。御左顺门,谕廷臣遵守
皇祖旧典。上曰:“皇太祖肇建国家,皇祖考相承,谋虑深远。子孙遵而行之,犹恐未至。世之作聪明,乱旧章,驯至败亡,往事多有可鉴。古人云:‘商周子孙,能守先王之法。’至今存可也。”
秋七月,命六科给事中,凡内官传旨,皆须复奏,然后行。朵颜卫朝贡不至,辽东总兵武进伯朱荣请掩击之。上曰:“驭夷之道,毋令扰边而已。”不许。
八月,汉王高煦反,上亲征,高煦降。尚书陈山请移师彰德袭赵王,杨士奇力止之。冬十月,复李时勉翰林侍读。先是,洪熙中,时勉言事过激,仁宗怒,命武士扑以金瓜,断胁不死,系狱。时上面讯释之,复召
入翰林。二年二月,上御文华殿,赐辅臣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
胡氵荧范银图书。义曰“忠厚宽弘”,原吉曰“含弘贞靖”,士奇曰“清方贞靖”,荣曰“方正刚直”,氵荧曰“清和恭靖”。上御左顺门,夏原吉等侍。上曰:“谗慝小人,直能变白为黑。
听其言若忠,究其心则险。汲黯正直,奸邪寝谋,卿等所宜法也。”原吉等顿首受命。八月,禁有司沮格诏令。九月,命浙江按察使林硕复职。硕振举宪法不稍贷,中官裴可
立督事浙江,以沮格诏令诬之。上遣人逮硕至,亲问之曰:“尔毋怖,但尽实对。”硕叩头具言故,立命驰驿复任,而降敕切责可立。冬十月,上御文华殿,儒臣讲《易观大象》毕,上曰:“古者帝
王有巡狩之礼,后世何以不行?”对曰:“古之君臣,上下往来,以通礼意。至秦尊君抑臣,斯礼遂废。”上曰:“亦时势不同也。舜时五载一巡狩,《虞书》所载一年扁天下。后世人君一出,千乘万骑,百姓骚驿。成周十二年一巡,已与虞时不同矣,况后世乎!予谓治贵实效。巡狩之礼,考制度,观民风,明黜陟,此其大节也。诚能体帝王之心,选贤任良,不患不振。若以后世侍卫之众,征求之广,欲行时巡之礼,难矣。”时征交趾屡失利,上密问英国公张辅,辅请益发兵诛之。杨士奇、杨荣力言弃交趾便。上从之,赦交趾罪。
三年二月,易皇后胡氏,册妃孙氏为皇后。先是,上尝召张辅、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谕之曰:“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幸贵妃生子,母从子贵,古亦有之。但中宫宜何如处置?”因举中宫过失数事。荣曰:“举此废之可也。”上曰:“废后有故事否?”义曰:“宋仁宗降郭后为仙妃。”上问辅、原吉、士奇何无言?士奇对曰:“臣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今中宫母也,群臣子也,子岂当议废母!”上问辅、原吉云何?二人依回其间,曰:“此大事,容臣详议以闻。”上问:“此举得不贻外议否?”义曰:“自古所有,何得议之!”士奇曰:“宋仁宗废郭后,孔道辅、范仲淹率台谏十数人入谏被黜,至今史册为贬,何谓无议!”既退,荣、义语原吉、士奇曰:“上有志久矣,非臣下所能止。”原吉曰:“但当议处置中宫。”士奇曰:“今日所闻中宫过失,皆非当废之罪。”议不决。明旦,上召士奇、荣至西角门,问:“议云何?”荣怀中出一纸,列中宫过失二十事进,皆诬诋,曰:“即此可废也。”上览二三事,遽艴然变色曰:“彼曷尝有此,宫庙无神灵乎?”顾士奇:“尔何言?”对曰:“汉光武废后,诏书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宋仁宗废后,后来甚悔。愿陛下慎之。”上不怿而罢。他日又诏问,士奇曰:“皇太后必有主张。”上曰:“与尔等语,太后意也。”一日,独召士奇至文华殿,屏左右,谕曰:“若何处置为当?”士奇因问:“中宫与贵妃若何?”上曰:“甚和睦,相亲爱。但朕重皇子,而中宫禄命不宜子,故欲正其母以别之。中宫今病俞月矣,贵妃日往视,慰藉甚勤也。”士奇曰:“然则乘今有疾,而导之辞让,则进退以礼,而恩眷不衰。”上颔之。数日,复召士奇曰:“尔前说甚善,中宫果欣然辞。贵妃坚不受,太后亦尚未听辞。然中宫辞甚力。”士奇曰:“若此,则愿陛下待两宫当均一。昔宋仁宗废郭后,而待郭氏恩意加厚。”上曰:“然,吾不食言。”其议遂定。敕曰:“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养,重以无子,固怀谦退,上表请闲。朕念夫妇之义,拒之不从。而陈词再三,乃从所志,就闲别宫。其称号、服食、侍从悉如旧。贵妃孙氏,皇祖太宗选嫔于朕。十有余年,德义之茂,冠于后宫。实生长子,已立为皇太子。群臣咸谓《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宜正位中宫。今允所请,册妃孙氏为皇后。”
上御文华殿,谕侍臣曰:“治民有本末,制田里,设学校,本也。不幸而有愚顽者,然后刑之。然观肉刑,则过于惨。”侍臣曰:“古人用肉刑,则人人自爱而重犯法。至汉文帝除之,自是人轻冒法。”上曰:“古人教民之道周备,故犯法者少,后世教民之道不至,故犯法者多,未必系肉刑之存否。舜法有流宥金赎,而四凶之罪止于流放窜殛,可见当时被肉刑者,必当重罪。况汉承秦敝,以不教之民而遽断其支体,刻其肌肤,伤残者多矣。隋、唐以后,以笞杖徒流死为五刑,亦良法也。”又曰:“汉文除肉刑,唐太宗观《明堂针灸图》,禁鞭背,皆后世仁政。汉、唐享国长久,有以哉!”
三月,召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等十有八人游万岁山,命乘马,中官导引,登山周览。上指御舟曰:“以操以济,群卿之力也。”义等叩头呼万岁。上喜,特召士奇、荣谕曰:“天下无事,虽不可流于安逸,然古人游豫之乐,不可废也。”复命乘马游小山。中官出酒馔,皆珍奇。及归,醉,出西安门,天已暝。
工部侍郎李新自河南还,言:“山西民饥,流徙至南阳诸郡,不下十余万。有司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谕夏原吉曰:“民饥流亡,岂其得已。昔富弼知青州,饮食居处医药,皆为区画,山林河泊之利,听民取之,全活五十余万人。今乃驱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乃遣官往山西、河南赈济,禁捕治。
夏四月,吏部尚书蹇义请裁内外冗员,从之。
宁王权奏乞赐南昌土田。上曰:“王者食租衣税,今有岁禄足矣。一乡之田,民所衣食,不当夺以自养。”五月,巡抚大理卿胡请增设杭、嘉、湖管粮布政司官一员。
上曰:“粮税自有常赋,朕方裁抑冗滥。古语:‘省事不如省官。’不许。六月,出左都御史刘观,以通政使顾佐为左都御史。上罢朝,
谕朝臣:“贪浊奈何?”杨士奇对曰:“贪风始永乐末,今更甚。”上问:“何如?”对曰:“太宗自十五六年,数疾不视朝,扈从之臣,请托贿赂,公行无忌。”杨荣曰:“当是时,惟方宾有贪名。”上即顾荣问:“今日贪者谁甚?”对曰:“莫甚刘观。”士奇曰:“风宪所以肃百僚。宪长如此,则不肖御史皆效之。御史奉巡四方,则不肖有司皆效之。”上叹息曰:“除恶务本,顾观去,谁代观者?”士奇曰:“通政使顾佐廉公有威。”荣曰:“佐为京尹,能禁防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顾佐乃能如是!”阅数月,乃命观巡阅河道,而以佐代之。寻下观狱。工部尚书吴中,以官木砖瓦私遗太监杨庆作私第,甚弘壮。上登皇城,遥望见之,诘左右,得其实,下中狱。寻释之。
上阅《皇明祖训》,谕侍臣遵旧法。侍臣对曰:“诚如圣谕。但躬蹈当自陛下始。”上嘉纳之。秋七月,召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游东苑,赐宴于东庑。
上与义等语良久,乃曰:“此中复有草舍,朕致斋之所。非敢比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几不忘乎俭矣。卿等可扁观。”上临河举网取鱼,令中官赐食。
青州民刘中等奏:“自永乐中岁歉,流徙畿南枣强县凡二百余户,居二十年,已成家业。今有司遣还山东,乞附籍枣强。”上谓夏原吉曰:“彼此皆吾土,但得民安即已。唐宇文融括流民,过期不首者谪边。州县承风劳扰,百姓逃窜。尔其申饬有司,以此为戒。”
八月,上御文华殿,与侍臣论历代户口盛衰。上曰:“户口之盛衰,足以见国家之治忽。其盛也本于休养生息,其衰也必有土木兵戈。汉武承文、景之余,炀帝继隋文之后,开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乱,岂非恃富庶不知儆戒乎?汉武末年乃悔轮台,炀帝遂以亡国,玄宗卒至播迁,皆足为世大戒。”
车驾巡边,发京师,英国公张辅、阳武侯薛禄帅师从。驻跸虹桥,谕诸将曰:“朕深居九重,岂不自逸,但朝夕思念保民,故有此行。今渡河道路所经,皆水潦之后,秋田无获,朕甚悯焉。其将士有扰民者,杀无赦!”
九月庚戌朔,驻跸蓟州,进州官谕之曰:“此汉渔阳郡也。昔张堪为政,民有乐不可支之谣,尔曹勉之!”又进耆老谕曰:“今岁丰稔,无他虞,善训厉子孙,务礼义廉耻,毋安温饱自弃。”众叩头退。
四年春正月,上御斋宫,召大学士杨溥谕曰:“朕每念创业难,守成不易,夙夜。今幸百姓稍安,顾祸乱生于不虞。迩来群臣好进谀辞,令人厌闻,卿宜勉辅朕。”溥顿首谢:“臣不敢忘报。”上曰:“直箴朕过,报朕多矣。”溥又顿首谢曰:“直言求之非难,受之为难。”上曰:“然。”
二月,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献驺虞二,出滁州来安县石固山,礼部尚书吴氵荧请上表贺。上曰:“朕嗣位四年,民生未能得所,驺虞之祥,于德弗类。”不许。
夏四月,上御便殿,问侍臣:“汉、唐诸君在位孰久?”对曰:“汉之武帝,唐之玄宗。”上曰:“汉武好大喜功,海内虚耗,末年能惩前过。玄宗初政,有贞观之风,久而纵欲,遂致祸乱。武帝犹为彼善于此。”又曰:“武帝以田千秋为贤,玄宗以李林甫为贤,此治乱所由异也。”
工部尚书吴中言:“山西圆果寺,为国厘祝之所。旧塔损坏,乞役民为之。”上曰:“卿欲藉此求福乎?朕以安民为福。”不许。五月,谕六部、都察院戒滥差扰民,巡按御史及按察使不察举
者同罪。命工部尚书吴中申饬郡县,务及时修筑陂池堤堰,慢令者罪之。六月,裁湖广采办竹木。先是,命侍郎黄宗载往湖湘采宫殿大材。至是,上闻湖广灾,谕吴中曰:“百姓艰难宜恤。比闻工部采办
竹木,动以万计,不为国家爱惜民力,而劳扰如此,其斟酌裁之。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秋七月,户部上户口登耗之数,上曰:“隋文帝户口繁殖,自汉
以来,皆莫能及。议者以当时必有良法,享国不永,故无传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财国之大务,汉、唐初政,立法未尝不善,而子孙力役繁兴,费用无度,天下不能不凋弊。隋文克勤克俭,足致富庶,岂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后世犹有存者,亦未尝计其享国长短也。大抵人君恭俭,则生齿日繁,财赋自然充足。”
广东海阳县进白乌二,胡氵荧请率群臣上表贺。不许。谪御史沈润戍辽东。润受金出死罪,事觉。上曰:“御史朝廷耳目,受重赂纵死罪,是耳目蔽矣。”时事在赦前,特命谪戍。
九月,命户部申明栽种桑枣旧令。自洪武来,栽种之令,多废不讲。上曰:“古人宅不毛者罚布,其申明之。务求成效,毋具文。”冬十月,上再幸文渊阁,命增直字,设饮馔器用。大学士杨士
奇等上表谢。降玺书,赐诗褒答。改大学士张瑛南京礼部尚书,陈山专授小内史书。上御左顺门,
望见山,谓杨士奇曰:“山为人何如?”士奇顿首对曰:“君父有问,不敢不尽诚以对。山虽侍陛下久,其人寡学多欲,而昧大体,非君子也。”上曰:“然,赵王事几为所误。近闻于诸司征求不厌,当不令溷内阁也。”数日,遂有是命。山、瑛俱东宫旧臣,瑛行事亦类山。朝士皆多上明决云。
十一月,奸吏捃左都御史顾佐过,谓受皂隶赂放归,诉通政司以闻。上密示杨士奇,且曰:“尔不举佐廉乎?”对曰:“所诉事,诚有非诬。盖朝臣月俸,止给米一石,薪炭、马刍,咸资于皂,不得不遣半归,使备所用。而皂亦皆乐得归耕,实官皂两便。此京师臣僚皆然,臣亦不免。仁宗皇帝知之,增朝臣俸,盖为此也。”上曰:“朝臣之艰如此。”因怒诉者,欲罪之。士奇曰:“此末事,不足干圣怒。但付佐自治,恩与法并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状授之,谕之曰:“此京官皆然,不足为过。小人不乐检束,诬陷正人,汝自治之。”佐顿首退,召吏示之状。吏惶恐请死,佐曰:“汝但改行为善。”竟不治。上闻之,喜曰:“佐得大体矣。”时又有囚告佐枉法者,上怒,召杨士奇、杨荣谕曰:“此必有重囚教之陷佐。”因命法司穷治之。得千户臧清,杀无罪三人,当死,教之诬告。上曰:“不诛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于市。上明决类如此。
五年春正月,吏部奏选官。上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汉以下,设官益多何也?”侍臣对曰:“时不同也。”上曰:“唐、虞、三代,事简民淳,不可比拟。唐太宗定内外官七百三十员,去古未远,亦可为法。”侍臣对曰:“然必君心清,则事简;事简,则官可省;官省,则民安矣。若政务庞杂,小人幸进,则冗食者多。”上嘉纳之。
二月,上御斋宫,召大学士杨士奇议宽恤。士奇首以蠲灾伤田租进,因及宽马畜、免薪刍、蠲采买、恤刑狱、核工匠、清粮运数事。诏下,民大悦。
三月,上奉皇太后谒陵,命召张辅、蹇义、杨士奇、杨荣、金幼孜、杨溥六臣。太后曰:“卿等先朝旧臣,勉辅嗣君。”太后退谓上曰:“先帝曩在宫时,议诸臣优劣。辅武臣,达大义,厚重小心,但多思少断。士奇能持正,不避忤意,每议事,先帝数不乐,后竟从士奇言。”帝还京师,道中见耕者,以数骑往视之。下马从容询稼穑事,因取所执耒三推。耕者初不知上也,中官语之,乃惊,罗拜。上顾侍臣曰:“朕三举耒,已不胜劳,况常事此乎!人恒言劳苦莫如农,信矣。”命耕者随至营,人赐钞六十锭。已而道路所经农家,悉赐钞如之。既还京,因录其语,作《耕夫记》以示蹇义、杨士奇等。
夏四月,江西、淮安饥,吉水民胡有初、山阳民罗振出[QDXD]千余石赈济。命行人赍玺书旌为义民,复其家。工部尚书黄福请:“济宁以北,卫辉、真定以南,近河之地,役
军民十万人,屯田积[QDXD],以省漕粟。”下户、兵部议。尚书郭资、张本皆言:“屯田便。凤阳、淮安以北,及山东、河南、北直隶近河二百里内通舟楫处,择荒闲地,以五万顷为率,发附近军民五万人耕之,官给牛器。但山东迩年饥旱,流徙初复,宜遣官行视,以示开垦。”上从之,遣郎中赵新等经理,而以福总其事。已而有言:“军民各有常业,恐分屯滋劳扰。”竟寝不行。
五月,上以除郡守由资格,多不称任。各部、院大臣各举荐擢用之。礼部郎中况锺以杨士奇荐,知苏州,御史何文渊以顾佐荐,知温州,皆有善政,而锺出吏员尤有声。
豹房勇士奏与民分居。上曰:“勇士在京师十年,安得今尚无居!此必民居宽好,欲舍而就民。民何罪!”命杖之,荷校示警。召六科给事中谕曰:“此曹敢犯法,恃中官为之救解也。自今中官传朕言释有罪人,须覆奏。”
六月,上御文华殿,召杨士奇,屏左右言:“张瑛尝言:‘杨荣畜马甚富。’今察之,皆边将馈荣,荣大负朕。”士奇对曰:“荣屡从文皇北征,典兵马,以故接诸将。今内阁臣知边将才否、厄塞险易远近及寇情顺逆,臣等皆不及荣远甚。”上笑曰:“朕初即位,荣数短汝,非义、原吉,汝去内阁久矣。汝顾为荣地耶?”士奇顿首曰:“愿陛下以曲容臣者容荣,使改过。”
秋七月,谕吏部甄别郡县守令。上曰:“郡县守令,所使安民者,若贤否溷淆,无所激劝,则中才之士皆流而忘反。吏部以进退为职,未闻有所甄别,何也?”因降玺书申谕。
八月,日食,阴雨不见。礼部尚书胡氵荧请率群臣贺。上曰:“日食,天变之大者。阴雨不见,得非朕昧于省过而然欤!古人云:‘京师不见,四方必有见者。’其止勿贺。”
上罢朝,谕吏部尚书郭等曰:“东汉初,窦融保河西,以孔奋为姑臧长。姑臧最富饶,而奋守甚洁。光武知之,擢奋武都郡丞。夫激浊扬清,为治之道,光武即位未几,举卓茂,又举孔奋,故东汉多循吏。卿其甄别以闻。”
上与学士杨溥论人才,溥对曰:“严荐举,精考课,不患不得。”上曰:“此恐非探本之论。若不素教预养,则人才已坏,犹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溥顿首称善。
九月,初设巡抚。冬十月,车驾巡近郊,驻跸雷家站,召杨士奇、杨荣、金幼孜、
杨溥问曰:“唐太宗过此,非征辽时乎?”众对曰:“然。”上曰:“太宗恃其英武而勤远略,此行所丧不少,帝王之鉴戒也。”广平、大名水灾,命蠲其租。
六年二月,逮江西巡按御史陈祚下锦衣卫狱。祚上疏劝上务帝王实学,退朝之暇,命儒臣讲说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上览疏怒曰:“朕不读书,《大学》且不识,岂堪作天下主乎!”命缇骑逮至京,并其家下锦衣狱,禁锢者五年。时上方以博综经史自负,祚之措词,若上未尝学问者,故怒不可解。
敕赐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杨荣等御制《招隐歌》及《喜雨诗》。令北直隶地方,如洪武间山东、河南事例,民间新开荒田,不问多寡,永不起科。
秋七月,帝幸杨士奇宅。时上颇微行,夜半,从四骑至士奇家。比出迎,上已入门,立庭中。士奇悚惧,俯伏地下言:“陛下奈何以宗庙社稷之身自轻?”上笑曰:“思见卿一言,故来耳。”明早,遣太监范弘问:“车驾幸临,曷不谢?”对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岂敢言谢!”又数日,遣弘问:“尧不微行乎?”对曰:“陛下恩泽岂能扁洽幽隐,万一有怨夫冤卒窥伺窃发,诚不可无虑。”后旬余,锦卫获二盗,尝杀人,捕急,遂私约候驾之玉泉寺,挟弓矢伏道旁林丛中作乱。捕盗校尉变服如盗,入盗群,盗不疑,以谋告,遂为所获。上叹曰:“士奇爱我。”遣弘赐金绮。赐蹇义、杨士奇、杨荣等御制《豳风图诗》。图,元赵孟■所绘也。
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国寺,请蠲其税。上曰:“民地衣食之资,乃以施僧,且求免税,甚无谓。”令亟以还之民。十一月,敕赐蹇义、杨荣、杨士奇御制《喜雪歌》。
太监袁琦假公务擅遣内使,事发伏诛。七年二月,上御文华殿,召大学士杨士奇谕曰:“忆五年二月,共尔斋宫论宽恤事,今两阅岁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对曰:
“诚有之,即五年官田减租额一事,玺书已下,户部格而不行。”上怒曰:“户部可罪也。”对曰:“此永乐末年循习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为罪首,亦指此事。”上怒稍解,曰:“今必举此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试言今日更当宽恤者。”对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则相结为非。宜令郡县抚恤。不愿归者,听附籍为民,亦弭患于未萌。”又言:“方面郡守,小民安危系焉。吏部往往循资格升受,不免贤愚杂进。请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荐用,犯赃者坐。又乞极刑之家,有贤子弟勿弃。”上皆从之。士奇请更得一人论此事,上曰:“胡氵荧谨厚,汝与之密议。”于是士奇等议增十数事以进。上悦。
三月,赐大臣御制《猗兰操》及《招隐诗》。五月,上御便殿观《宋史》,曰:“宋有国三百余年,武事终于不振,何也?”侍臣对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孙率流
于弱,致武备不饬。”上曰:“宋之君,诚失之弱。将帅虽才,亦不得展,盖为小人所坏。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过也。”六月,巡按湖广御史朱鉴上言:“洪武间,郡县皆置东西南北四
仓,以贮官■,设富民守之,遇水旱饥馑,以贷贫民。今廒仓废弛,赎■罚金,有司皆掩为己有,深负朝廷仁民之意。”上从其言,命违者从按察使、监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赐大臣御制《祖德诗》九章。上曰:“朕与卿等当思祖宗创业之难,守成不易。国家安,卿等亦与有荣焉。”又赐《织妇词》一篇。上曰:“朕非好为词章,昔真西山有言:‘农桑,衣食之本也。’朕作为诗歌,使人诵于前。又绘图揭于宫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艰,是以赋此。”
上登万岁山,坐广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业。泰定以后,享祚不久。顺帝荒淫,纪纲荡然。使长守祖宗之法,天下岂为我有!”侍臣顿首曰:“桀、纣之迹,殷、周之鉴也。”上曰:“然。”
八月,释故城县丞陈铭复任。先是,上闻内官奉使者,多贪纵为民害。以太监刘宁清谨,命同御史驰生各郡,尽收所差内官资橐,并其人解京师。既还,道经故城。县丞陈铭闻有内官至,不问从来,辄奋前ㄏ宁,手击之。御史奏丞无状,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时偏于所恶,姑宥之。”侍臣言:“纵赦之,亦不可使复任。”上曰:“朕既释之,彼当知所改过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贡方物,且云波勒来侵掠,乞发兵讨之。上曰:“八百去云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岂能劳中国为远人役乎!”不许。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觐官在京,赐宴温州知府何文渊等七人于廷,以《招隐诗》赐之。命致仕大学士黄淮与张辅、蹇义、杨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赐宴万岁山之麓。淮寻辞归,上宴之于太液池,亲洒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内、河南、山东、山西旱,诏赈恤之。上作《闵旱诗》示群臣。八月,南海诸国献麒麟四,景星见天门。少傅杨士奇等进颂,上谦不自居,降玺书推功天地宗庙,而励群臣勿恃以骄。
十一月,命杨士奇、杨荣试吏部引进庶官六十八人,录其优者:知县孔友谅,进士廖庄、胡庄祯、宋琏,教谕黄纯、徐惟超,训导晏升七人。命吏部改进士为庶吉士,知县、教谕历事六科备用。
巡抚南直隶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济农仓之法,令诸县各设仓,择县官之廉公有威与民之贤者司其籍。每岁种莳之际量给之,秋成还官。明年,江南大旱,诸郡发济农米以赈贷,民不知饥。
九年三月,庐陵民陈谦出[QDXD]一千二百石赈饥,遣行人赍敕旌为义民。上御便殿,观《晋史》,上曰:“晋武开创之主,不为远图,托付非才。羌、胡、鲜卑杂处内郡,不能以时区处。国祸方殷,戎寇
遽至。东晋仅能立国,而逆臣接迹,然犹延数世者,亦有贤人为之用也。”又曰:“帝王维持天下,以礼教为本。两晋风俗淫僻,教化荡然,岂久安之道!”
九月,上临朝谕曰:“天下虽安,不可忘武。今穑事既成,朕将亲帅六师,以行边塞,饬武备。”于是车驾发居庸关,驻跸宣府洗马林。晚御幄殿,杨士奇、杨荣侍,上曰:“人君驭世之权孰重?”荣对曰:“命德讨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举十六相,诛四凶,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恶为好恶也。齐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恶为好恶也。”二臣顿首称善。
十二月,瓦剌顺宁王脱欢使臣■克等来朝贡,请并献前元玉玺。降敕褒谕曰:“王克绍尔先王之志,遣使来朝进马,具悉王意。所得玉玺,朕观前代传世之久,历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献。”
时有僧自陈修寺祝延圣寿,上斥之,谓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寿。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国最久,其时岂有僧道神仙之说!秦皇、汉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验可见。世人不悟,可叹也!”上御文华殿,召杨士奇等,出御书《洪范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论或未当,卿等当直言无隐。”士奇等对曰:“圣论真得古人之精蕴。”上曰:“朕在宫中,虽寒暑不废书册。”对曰:“帝王学问,则宗社生民有赖矣,惟愿陛下始终此心。”上嘉纳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时太子方九岁,大学士杨溥复入内阁,首言:“圣帝明王,莫不务学。先帝在时,屡谕臣等劝学东宫,遗音尚在。皇上肇登宝位,必明尧、舜之道,以图唐、虞之治。乞早开经筵,择老成识大体者辅之。太皇太后、皇太后,为皇上慎选左右侍从之臣,涵养本源,辅成德性。”太皇太后喜。时中官王振,故青宫旧侍,上即位,命掌司礼监。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杨及国公辅、尚书氵荧谕曰:“卿等老臣,嗣君冲年,幸同心协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谕曰:“先帝每念卿忠,屡形愁叹,不谓今日复得见卿。”溥伏地泣,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怆。盖先是永乐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谗故,宫僚大臣辄下诏狱,陈善、解缙等相继死,而溥及黄淮一系十年。仁宗每与后言,辄惨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为言。又顾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简任贻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又召王振至,欲之死。英宗跪请得免。俞年,太后崩。时蹇、夏皆先卒,而三杨相继老,振渐居中用事,仁、宣之业衰焉。
谷应泰曰:明有仁、宣,犹周有成、康,汉有文、景,庶几三代之风焉。然高、成肇造,享国长久,六七十年之间,仓廪赡足,生齿繁殖,而兵革数起,脱剑未祀。后之哲王,但当愉愉煦煦,抚摩疮,斫雕为朴,废觚为圆,是所尚矣。语有之,承平之主,与戡乱异。假令永乐以前,施仁、宣之政,则行军而用乡饮;洪熙以后,用高、成之治,则无疾而食乌喙也。故余以仁、宣之朝,专务德化,虽曰度量,盖亦有时势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罢采买,平反冤滥,贡赋各随物产,陂池与民同利,施带于常朝,录外吏于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谦直言坐徙,马骐矫旨不诛,李时勉廷诤被击,毋亦外示止辇,内则规,让善即喜,翘君即怒耶?此则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农,赈荒惩贪。文事则经史在御,武备则车驾待边。又且却驺虞之祥,禁白乌之瑞。《豳图织妇》,训诰同风。《招隐猗兰》,四诗■美。凡此皆善政也。而弃交趾于荒外,废胡后于长门,系陈祚于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终之规,百里九十耶?此则宣宗之失也。虽然,创业固难,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尝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继以宣之济美,则久道化成。宣宗十载未多,而溯于仁之监国,则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则仁危于宣,席其已安,则宣光于仁。刘绪缵于元嘉,宋治盛于庆历。王道无旦夕之效,礼乐必百年而兴。呜呼!此其时哉。
然而三杨作相,夏、蹇同朝。所称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进封五疏,屡有献替耳。其他则都俞之风,过于吁弗;将顺之美,俞于匡救矣。假使齐桓乐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奋烈,商鞅进之于帝,则仁、宣之间,化理郅隆,又能进贤退不肖,而数世之后,固可蒙业而安也。奈何章帝宾天,太后震怒,论诛王振,大臣缄口,坐令勃之祸伏于多鱼,石显之专萌于病已。而仁、宣之业,则几乎熄,朝廷尚为有人哉!
卷二十九
○王振用事
宣宗宣德十年春正月甲戌,帝崩于干清宫。时皇太子方九岁,即皇帝位,诏以明年为正统元年。秋七月,命司礼太监王振偕文武大臣阅武于将台。振矫旨以隆
庆右卫指挥佥事纪广为都督佥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东宫,及即位,遂命掌司礼监,宠信之,呼为“先生”而不名,振遂擅作威福。时辅臣方议开经筵,而振乃导上阅武将台。台在朝阳门外近郊,集京营及诸卫武职试骑射,殿最之。纪广者,常以卫卒守居庸,往投振门,大见亲■,遂奏广第一,超擢之。宦官专政自此始。太皇太后张氏尝御便殿,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尚书胡氵荧被旨入朝。上东立,太皇太后顾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简贻皇帝者,有行必与之计。非五人赞成,不可行也。”上受命。有顷,宣太监王振。振至,俯伏,太皇太后颜色顿异,曰:“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今当赐汝死。”女官遂加刃振颈。英宗跪为之请,诸大臣皆跪。太皇太后曰:“皇帝年少,岂知此辈祸人家国。我听皇帝暨诸大臣贷振,此后不可令干国事也。”
英宗正统元年冬十月,上阅武于将台,命诸将骑射,以三矢为率。受命者万骑,惟驸马都尉井源弯弓跃马,三发三中。上大喜,撤上尊赐之。观者皆曰:“往年王太监阅武,纪广骤升。今天子自来,顾一杯酒耶?”然竟无殊擢。
四年冬十月,福建按察佥事廖谟杖死驿丞。丞故杨溥乡里,佥事又士奇乡里也。溥怨谟,论死。士奇欲坐谟因公杀人。争议不决,请裁太后。振曰:“二人皆挟乡故,抵命太重,因公太轻,宜对品降调。”太后从之,降谟同知。振言既售,自是渐摭朝事。
五年春二月,命侍讲学士马愉、侍讲曹鼐并直内阁,预机务。先是,王振语杨士奇曰:“朝廷事赖三位老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后当何如?”士奇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荣曰:“先生安得为此言。吾辈老,无能效力,当以人事君耳。”振喜。越日,即荐曹鼐、苗衷、陈循、高[QDXD]等,遂次第擢用。士奇因尤荣,荣曰:“彼厌吾辈,吾辈纵自立,彼容能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命某某入阁,则吾辈束手矣。今四人竟是我辈人,何伤也。”士奇是其言。
六年夏四月,太监王振矫旨以工部郎中王佑为工部右侍郎。振既弄权,佑以谄媚超擢,与兵部侍郎徐希极意逢迎之。佑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一日,振问曰:“王侍郎何无须?”对曰:“老爷所无,儿安敢有。”闻者鄙之。
五月,兵科给事中王永和劾掌锦衣卫事指挥马顺怙宠骄恣,欺罔不法。不报。顺,王振党也。八月,召山东提学佥事薛为大理寺左少卿。初,王振问杨士
奇曰:“吾乡人谁可大用者?”士奇荐,乃有是召。至京朝见,不谒振。振至阁下,问:“何不见薛少卿?”二杨为谢。振知李贤素与厚,召至阁下,令致己意,且言振素问之。贤至朝房与言,曰:“厚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拜,一人独立。振知其为也,先揖之,且告罪。然自是益深衔之。
十月,三殿工成,宴百官。故事,宦者虽宠,不得预王庭宴。是日,上使人视王先生何为。振方大怒,曰:“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乎!”使以闻,上为蹙然,乃命东华开中门,听振出入。振至问故,曰:“诏命也。”至门外,百官皆望风拜,振悦。
械户部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常于长安门。时以京城乏草,御用牛马欲分牧民间。言官劾其紊制,王振命械之。阅十六日得释,以侍郎王佐署部事。
七年冬十月,太皇太后张氏崩。初,宣宗崩,上冲年践祚,事皆白太后然后行。委用三杨,政归台阁。每数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阁,问施行何事,具以闻。或王振自断不付阁议者,必立召振责之。太后既崩,振益无所惮矣。
太监王振盗去太祖禁内臣碑。洪武中,太祖鉴前代宦官之失,置铁碑高三尺,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字,在宫门内。宣德时尚存,至振,去之。
十二月,太监王振矫旨以徐为兵部尚书。时振权日重,以谄见擢。于是府、部、院诸大臣及百执事,在外方面,俱攫金进见。每当朝觐日,进见者以百金为恒,千金者始得醉饱出。由是竞趋苞苴,乃被容接,都御史陈镒、王文俱跪门俯首焉。振侄千户山,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世袭,寻命侍经筵。
八年夏四月,雷震奉天殿鸱吻,诏求直言。初,张太后既崩,王振遂无忌惮,作大第于皇城,又作智化寺于居东,以祝厘,自撰碑,始弄威福。时杨荣先卒,杨士奇以子稷故,坚卧不出。惟杨溥在朝,年老势孤。继登庸者悉皆委靡,于是大权悉归振矣。侍讲刘球上言十事:“勤圣学以正心德,亲政务以总干纲,别贤否以清正士,选礼臣以隆祀典,严考核以笃吏治,慎刑罚以彰宪典,罢营作以苏民劳,定法守以杜下移,息兵威以重民命,修武备以防外患。”疏入,下狱。初,王振憾球阻麓川之师。锦衣指挥彭德清,球乡人也,往来王振门用事。公卿率趋谒,球独不为礼,德清衔之。会球疏上,乃激振曰:“公知之乎?刘侍读疏之三章,盖诋公也。”振怒,欲置之死。会编修董自陈愿为太常,而球疏有“太常不可用道士,宜易儒臣”语,乃逮及球俱下狱。振即令其党锦衣卫指挥马顺以计杀球。一夕五更,顺独携一校,推狱门入,球与董同卧,小校前持球,球知不免,大呼曰:“死诉太祖、太宗!”校持刀断球颈,流血被体,屹立不动。顺举足倒之,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埋卫后隙地。董从旁匿球血裙。寻得释,密归球家,家人始知球死。子钅于、钺求尸,仅得一臂,乃以血裙葬焉。小校,卢氏人,故与耿九畴邻。一日,见九畴,视其瘠不类平时,曰:“汝得无疾乎?”校具以实告,且曰:“马顺将举事,密语我曰:‘今夕有事,汝当早来。’至则使怀刃相随,迫于势,不得不尔。比闻刘公忠,吾侪小人,死有余罪矣。”因恸哭死。未几,马顺子亦死,死时ㄏ顺,拳且蹴之,曰:“老贼!令尔异日祸俞我。我刘球也。”
太监王振陷大理寺少卿薛下锦衣狱,诬死罪。素不为振屈,振衔之。会有武吏病死,其妾有色,振侄王山欲夺之,妻持不可,妾因诬告妻毒其夫。都御史王文究问,已诬服。辨其冤,屡驳还之。王文谄事振,讠替之,嗾御史劾受贿,故出人罪。廷鞫,竟坐死,下狱。怡然曰:“辨冤获咎,死何愧焉。”在狱读《易》以自娱。初,既论死,子淳等三人请一人代死,二人戍,赎父罪。不许。将决,王振老仆泣于■下,振问之,曰:“薛少卿不免,是以泣。”曰:“何以知之?”曰:“乡人也。”因述其平生。振少解。会侍郎王伟申救之,得免死,除名放归田里。
南京国子监祭酒陈敬宗考绩至京,振素慕敬宗名,欲致之门下。适南畿巡抚周忱亦在京师谒振,知忱与敬宗同年,语之意。忱诣敬宗达之,敬宗曰:“为人师表而求谒中官,可乎?”忱乃谓振曰:“陈祭酒善书法。以求书为名,先之礼币,彼将谒谢矣。”振然之,乃遗金绮求书程子《四箴》。敬宗为书之,而返其币,竟不往见。敬宗为祭酒十八年不迁。
秋八月,王振枷祭酒李时勉于国子监门,寻释之。王振尝诣监,衔时勉无加礼,令人廉其事,无所得。彝伦堂有古树,故许衡所值也。时勉嫌其阴翳,妨诸生班列,稍命伐其旁枝。振遂诬以伐官木,私家用,矫旨令荷校,肆诸成均。时为三械,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同校。时勉校特重,而窍隘。鉴请易之,时勉不可。监生石大用乞以身代,号哭奔走阙下。上疏求解者数千人。会昌伯孙继宗言于孙太后,太后为上言之,始知振所为也,命立释之。
内使张环、顾忠匿名写诽谤语,锦衣卫鞫之,得实,诏磔于市。仍令内官出观,乃知诽谤者讦振恶也。九年秋七月,驸马都尉石詈家阉吕宝,太监王振恶之,下锦
衣狱。冬十月,下监察御史李俨锦衣狱。时俨监收光禄寺祭物,值太监王振不跪,遂得罪,戍铁岭卫。十年春正月,锦衣卫卒王永阴揭王振罪于通逵,匿其名。逻校
缉得之,诏即磔于市,不覆奏。秋七月,霸州知州张需下锦衣狱。需善字民,顺天府丞王铎尝
旌异之。有牧马官扰民,需置于法。牧马官以讠替太监王振,遂被逮,棰楚几死,谪戍边。并坐铎私举,下于理。十一年春正月,赐司礼太监王振白金、宝楮、彩币诸物,振侄
林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赐振敕曰:“朕惟旌德报功,帝王大典。忠臣报国,臣子至情。尔振性资忠孝,度量弘深。昔皇曾祖时,特用内臣选拔,事我皇祖。教以诗书,玉成令器。眷爱既隆,勤诚弥笃。肆我皇考,以尔先帝所重,简朕左右。朕自在春宫,至登大位,几二十年。尔夙夜在侧,寝食弗违,保护赞辅,克尽乃心,正言忠告,礻卑益实至。特兹敕赏,擢尔后官。《诗》云:‘无德不报。’《书》曰:‘谨终如始。’朕朝夕念劳,尔其体至意焉。”
三月,降巡抚山西、河南兵部侍郎于谦为大理寺左少卿,仍巡抚。谦抚梁、晋十余年,惧盈满,举参政孙原贞、王来自代。时王振方用事,谦每入京,末尝持一物交当路。又御史有姓名类谦者常忤振,振意以为谦,嗾言官劾之,罢为大理少卿。二省民倍道赴阙乞留,亲藩亦以不可无谦请,乃复命巡抚。
十三年春二月,修大兴隆寺。寺初名庆寿,在禁城西,金章宗建。太监王振言其敝,命役军民修之,费巨万,壮丽甲于京都。上临幸焉。十四年秋七月,瓦刺也先大举入■,王振挟帝亲征。八月,师
溃于土木,帝北狩。护卫将军樊忠者,从帝旁以所持棰捶死振,曰:“吾为天下诛此贼!”遂突围杀数十人,死之。报至,廷臣请族诛振。振所亲马顺及王、毛二侍一时被击死。都御史陈镒奉成阝王令旨籍其家,并振从子山脔于市,族属无少长皆斩。振家当京城内外,凡数处,重堂邃阁,拟于宸居,器服绮丽,尚方不逮,玉盘百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金银六十余库,币帛珠宝无算。
天顺元年五月,英宗复辟。思振,讳为忠所杀。诏复振官,刻木为振形,招魂葬之。祀智化寺,赐额曰“旌忠”。谷应泰曰:宣皇晏驾,新主幼冲。王振以青宫旧侍,俨然自负
顾命。其时三杨犹在位也。太后贤明,有汉马氏、宋高后风。当其责振掖庭,呼刃丶加颈,三杨能叩首力争,远窜裔土,势如摧枯,非直、瑾城狐,外庭口舌比也。乃竞庇乡曲,争辨朝堂。振阳持平允之名,阴得中宫之喜。然后知三杨之瑕,振固已窥之早矣。匡衡入相,不制弘恭;胡广三公,难除甫、节。心熏禄位,志怵祸机,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而小人遂得乘其隙也。太后升遐,东杨谢世,二杨衰老,后进孤危。以诸贤垂暮之气,当奸人新发之锋。李时勉,祭酒也,头囊三木。刘中敷,上卿也,荷械九门。石,帝婿也,待系请室。薛,廷尉也,论斩禁狱。而侍中刘球,竟为振党窃杀。蒲埋犴狴,归葬血裙。悲夫!侍中战死,仅返污衣;吕祉魂归,惟持括帛。虽范滂不祭皋陶,安国见溺死灰,未有若斯之惨者也。
英宗初立,年仅九龄。至张后崩时,年已十六。质果英铭,亦当知上官之诈矣。何至呼为“先生”,使振周公自待。大晏不预,惧振惭愤,乃开东华中门,令振出入以悦之。此何异哀宠董贤,愿让天下;僖呼阿父,遂作门生者与!夫宵人构祸,自古多有。然或骊龙乘睡,盗窃宠灵。以故武爱韩嫣,旋为赐死;文信新垣,亦随诛灭。小人败露,固有时也。亦或受制家奴,危同履虎。晋简文风神憔悴,唐文宗涕下沾袍,犹曰势已去矣,云如之何。未有奸形屡败,酷政亟闻,外戚入暴其非,亲藩共闻其状。振又势若孤雏,根非盘据,而白金绮币,颁赐宠褒,擅杀刂威,概置不问。土木之变,六军败绩,九庙震惊,青城覆辙,躬自蹈焉。马嵬播越,应思林甫之奸;回纥称戈,当悟元载之罪。而乃复辟以来,常怀圣虑,九原可作,发叹拊髀,三径犹存,空悲卢宅,招魂榆塞,雕木浮屠,为振复雠,贻讥后世,何其谬哉。考直、瑾、忠贤,皆蒙主眷,而没后追思,惟振一人。
天佑人国,假手也先。樊忠杀振而后战没,功何伟也。向令英宗不陷贼,凶不授首,天假之年而滋其毒,明社之屋,宁今矣。
卷三十
○麓川之役
英宗正统二年冬十月,云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叛,侵南甸州。洪武中,麓川思伦发内附,授麓川宣慰。按思伦所居本麓川地,与缅接境,皆在金沙江之南,在元为平缅宣慰司,思伦不言麓川,盖已
据缅为己有。洪武中,大兵下云南,改平缅为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麓川之名始见。至二十九年,平缅入贡,更立宣慰司,不相混一。未几思伦叛,黔国公沐英讨平之。其后失官,改孟养宣慰使,以刁氏代之。正统初,宣慰使刁宾玉弱不能辑诸夷,思伦发次子思任者狡狯俞父兄,差发金银,不以时纳,朝廷稍优容之。会缅甸危,思任侵有其地,遂欲尽复父所失故地,于是拥众叛于麓川。先是,侵孟定、湾甸,大杀掠,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晟以闻。至是复侵南甸州土官刁贡罕地,命沐晟遣官赍金牌信符,谕还所侵地,思任不奉诏。
三年冬十二月,思任侵掠腾冲、南甸,略取孟养地,刁宾玉奔永昌,死,无嗣。思任屠腾冲,据潞江,仍自称曰“法”。“法”,滇王号也,中国遂讹为思任发云。事闻,上遣刑部主事杨宁往谕之,不服。
四年春正月,命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率师讨思任发,太监吴诚、曹吉祥监军。兵至金齿,思任发遣其将缅简断江立栅而守,师不得渡。初,思任未叛时,刁宾玉尝遣诣晟,晟儿畜之。至是晟遣指挥车琳等谕之降,思任佯许诺,晟信之,无渡江意。刑部主事杨宁曰:“不可。兵未加,称降,此诈也。惧有后悔。”晟不从,檄宁督饷金齿。贼将缅简数挑战,政怒,造舟六十艘,欲渡江。晟不可,政不胜愤,夜独率其麾下渡击缅简,走之,破贼栅。贼奔景罕寨,指挥唐清击败之,指挥高远等又追败之高黎共山下。共斩三千余级,乘胜深入,逼思任上江。上江,贼重地也。远攻疲甚,求援于晟。晟怒其违即制渡江,不遣。久之,以少兵往,至夹象石不进。政渡江追至空泥,知晟不力援已,贼伏兵四起,出象阵冲击,乃遣其子瑛还曰:“若急归,吾死分也。”遂策马突阵死,军歼焉。晟闻败,适春暮,虑瘴发,遂焚江上积聚,仓卒奔还永昌。至楚雄,上遣使者责状,仍以四万五千人助之。晟惧罪,暴卒。思任发犯景东、孟定,杀大侯知州刁奉汉等,破孟赖诸寨,降孟达等长官司。
五月,以沐■为左都督征南将军,右都督吴亮为副将军,马翔、张荣为左右参将,进讨思任发。■上潞江之捷,升赏有差。五年春二月,沐■讨麓川,军抵陇把,去贼巢甚近,右参将都
督佥事张荣先令都指挥卢钺击贼,大败。荣弃符验军器遁,■等不能救。师还,敕责沐■等,留■镇守,右都督吴亮、左参将马翔俱逮下理。秋七月,思任发屯孟罗,大掠,据者章硬寨。沐■率都指挥方
瑛、柳英等进克之,贼宵遁。威远川土知州刁盖罕战威江,亦败之。已而思任发遣流目陶孟、忙怕等入贡,礼部议减其飨赉,上曰:“彼来虽缓我师,而朕不逆诈。”遂赉而不宴,赐敕谕之。
六年春正月,命定西伯蒋贵为征蛮将军,总兵计麓川思任发,以太监曹吉祥监督军务,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侍郎徐督军饷。初,云南总兵沐晟等议麓川险远,攻之非十二万人不可。宜征兵湖广、川、贵,各委善战指挥,分三道,湾甸、芒布、腾冲,刻期并进。上下廷议,英国公张辅等言分兵势孤,彼或扼险邀我,非万全计,宜择大臣往云南专征。会思任发遣使谢,刑部侍郎何文渊上言:“麓川之在南陲,弹丸耳!疆里不过数百,人民不满万余,宜宽其天讨。官军于金齿,且耕且守。舜德格苗,不劳征伐,而稽首来王矣。”大学士杨士奇主其说。张辅谓思任发世职六十余年,屡抗王师,释此不诛,恐木邦、车里、八百、缅甸等觇视窥觊,示弱小夷,非策。上从之。遂命贵、骥先赴云南,复以副总兵李安、参将宫聚领川、贵兵,副总兵刘聚、参将冉保领南京、湖广兵,大发兵十五万,转饷半天下。骥荐太仆寺少卿李蒉、郎中侯、杨宁,主事蒋琳等为参谋。陛辞,上赐骥、贵等金兜鍪细铠弓矢蟒衣以行。侍读刘球上疏言:“麓川荒远偏隅,即叛服不足为中国轻重。而脱欢、也先并吞诸部,侵扰边境,议者释豺狼攻犬豕,舍门庭之近,图边徼之远,非计之得也。请罢麓川兵,专备西北。”不报。盖王振专政,欲示威荒服也。
十一月,定西伯蒋贵、兵部尚书王骥等讨麓川,大破之,思任发遁去。先是,思任发率众三万,至大侯州,欲攻景东、威远,兵部郎中侯、都指挥马让、卢钺击之,骥等遂进至金齿。镇康守陶孟、刁门俸乞降,令右参将冉保以五千人入据之,因其众破昔刺寨,移攻孟通。王骥誓师分三道进取,参将冉保自缅甸趋孟定,会木邦、车里之师;骥同蒋贵中路,至腾冲;内官曹吉祥、副总兵刘聚等自下江、夹象石合攻,径抵上江。上江者,贼砦所在也。攻二日不下,会天大风,骥命纵火焚栅,大破之,拔上江寨。贼千余犹迎战,官军奋长戈蹴之,贼将刁放戛父子俱没,刁招汉合家自焚,生擒刁门项,先后斩五万级。上江平,贼散走。大兵由夹象石、下江通高黎贡山道至腾冲,留副总兵李安戍之。王骥等取道南甸,至罗卜思庄,令指挥江洪等以八千人抵木笼山。思任发乘险以二万人列七营相救,副总兵刘聚、参将宫聚分攻之,不下。骥、贵同奉御监萧保自中路进,左右夹攻,败之,斩数百余级,乘胜至马鞍山,破其象阵,死者十余万,麓川大震。
十二月,王骥等直捣巢穴,山周三十里,深坚堑广,其东南依江壁立。以三千人探之,贼象阵伏泥沟突起,败之。贼又自永毛摩尼寨至马鞍山,伺我后。令都指挥方瑛以六千人攻拔之。瑛,方政子也。而右参将冉保从东路合木邦、车里、大侯之兵,先后斩三千三百九十余级。于是进攻麓川,积薪焚其栅,思任发挈妻子间道渡江走缅甸,焚溺数万。骥等班师,叙平麓川功,进封蒋贵定西侯,王骥靖远伯,以郎中侯、杨宁为侍郎,余升赏有差。
七年冬十月,复命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征麓川、缅甸。先是,思任发既败走缅,大军还,复出为寇。上谓骥曰:“卿为朕再行。”遂起兵如前,复命骥等往讨之。
八年春二月,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军至金齿,遣谕缅甸送思任发军前。缅人佯诺,不遣。骥曰:“缅甸党贼,不可不讨也。”乃至腾冲,分为五营,与蒋贵及都督沐昂分道并进。木邦宣慰使统兵万余,驻于蛮江浒,觇我军容。骥责以忠义,赐牛酒,遂感悦效死。缅人拥众大至,蒋贵率兵蔽江而下,焚其舟数百艘,大战一昼夜,贼溃,思任发复遁去,俘其妻子,班师。蒋贵起自行伍,屡立显功,与士卒同甘苦。凡出征,衣粮器械不役一人。临阵身先士卒,敌皆披靡,必手击杀数十人。不知书。然贵为大将,拱手听人指挥,无傲色,故所向成功。
九年春二月,王骥合木邦等诸部,进兵缅甸,累捷。缅人用大金缕船载思任发至江上觇我,复匿之。欲以麓川予木邦,孟养、戛里予缅甸,始献思任发,诡以思任子思机发致仇为解。骥等乃纵兵捣思机发寨,俘其妻子及从贼九十余人、象十一。事闻,上诏骥还京。然思机发尚窃据孟养,负固不服。
十年冬十二月,云南千户王政奉敕币谕缅甸宣慰使卜剌浪马哈省索思任发,未即遣。适昼晦二日,术者曰:“天兵至矣。”卜剌浪马哈省惧,以思任发及妻孥部属三十二人付政。思任发不食,垂死,政遂斩首,函献京师。
十三年春三月,初,思机发复据孟养地为乱,屡谕不从。复命靖远伯王骥提督军务,都督宫聚为总兵,张︷、田礼为左右副总兵,方瑛、张锐为左右参将,率南京、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土汉军十三万讨之。以孟养旧宣慰刁孟宾为向道,又敕木邦、缅甸、南甸、于崖、陇川宣慰使刁盖发等,各输兵饷。命户部右侍郎焦宏督饷云南。
十月,师抵金沙江,贼栅西岸以拒。骥造浮梁以渡,攻破之,乘胜进至孟养。贼敛众据鬼哭山及芒崖山等寨,皆攻拔之,斩获无算。贵州都指挥使洛宣、九溪卫指挥使翟亨皆战死。思机竟失所在,或谓死于乱兵也。王师俞孟养至孟那。孟养在金沙江西,去麓川千余里,诸部皆震怖,曰:“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骥还兵,部落复拥思任子思禄为乱,攻银起莽,败之,复据孟养地。骥等虑师老,度贼不可灭,乃与思禄约,许以土目得部勒诸夷,居孟养如故。复与立石金沙江为界,誓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思禄亦惧。听命。乃班师,以捷闻,诏增骥禄,赐铁券,子孙世袭伯爵。
谷应泰曰:麓川地接平缅,虽弹丸黑子,然固皇舆以内地也。洪武初,思氏失官,刁氏逐思,据有平缅。至正统时,刁又衰弱,思氏复振,宾玉走死,思任坐大,且争衡上国矣。蛮夷自相攻杀,赵奢所谓两鼠斗穴,天子不必问也。天使亟行,诮让数四,而尉陀箕踞,初无降意,子阳不省,乃更治兵。倔强如是,而讨逆之旗不见于金齿,问罪之旅不战于昆池,尚谓国有人乎?且宣帝即位,已弃交趾,新君践祚,又废麓川。云、贵、二广,土夷环疆,动以百计;溪蛮苗峒,列处内地,耕牧成群。麓川不逞,既有征矣,异类袭是迹而动,诛戮子弟,忧患长老,甚者屠掠郡国,并吞诸部。再复数年,■酱不见于番禺,邛杖不来于大夏,使断之北,地尽越隽之东矣。尔时而欲用兵,败固不测,胜亦大创。且高帝定云南,思氏窃发,沐英以三万骑破其三十万众,思然后俯首归命。既而刁氏又叛,沐春疾驱力战,擒斩诸刁,纳其故主。其谕傅友德曰:“云南虽平,尚烦区置,翠霭诸地,不尽服从,虽有云南,亦难守也。”盖小惩大戒,柔远之良规,一劳永逸,王师之胜算。故殷兴夏绪,必克鬼方;蜀出中原,先渡泸水。控远与绥迩不同功,讨贰与贪功不同道也。
西杨主议,舜德格苗,刘球上书,不称荒服。或亦朝多浊乱,内忧群小。北敌陆梁,外忧方大。文子不愿楚败,山涛方惧吴亡,大臣之用心固如是耶!若乃长驾远驭,则亦公孙弘之罢朔方,淮南安之谏闽、越者也。
蒋贵、王骥,初下麓川,三路分进,斩首三千,思任窜缅,仅以身遁,再攻平缅,五营并进,焚其援舟。思任父子,又窜孟养,然而缅人内惧,传首京师,勒石金沙,誓臣石烂,此亦勋著燕然,功高铜柱,岂仅唐蒙夜郎,相如邛笮者乎?然史称其起兵十五万,转饷半天下,冒躐五等,横被冕玉。嗟乎!陈汤贪黩,曹翰凶残,武臣之故态,而屯守之说不行,飞挽之繁不给,此则其智逊金城,而功比贰师者已。
卷三十一
○平浙闽盗
英宗正统七年十二月,丽水盗陈善恭、庆元盗叶宗留合众盗福建宝峰场银冶,命浙江、福建有司捕治之。十二年春二月,叶宗留聚众盗掘少阳坑,数月,计所获微甚,
弃去。九月,率众之云山,遍掘诸坑场,无所得,还庆元。居数日,往政和掘少亭坑,亦不给用。谓其徒曰:“以吾之众,即索金于市易耳,何至自疲山谷间,常苦不给也。”众从之。时已数百人,遂掠政
和县及村落。还庆元,号召得千余人。遣召龙泉良葛山人叶七为教师,训练武艺。由浦城劫建阳,所过焚掠,从者益众。遂掠建宁,官民皆逃匿。分众截车盘岭,铅山惴恐,行旅断绝。
十三年夏四月,福建沙县邓茂七反,自称闽王。命都督刘聚为总兵,陈荣为副总兵,陈诏、刘德新为左右参将,佥都御史张楷监军,讨之。茂七,江西建昌人,初名邓云,豪侠为众所推。杀人亡命,入
闽。至宁化县,依豪民陈正景,易名茂七。聚众集会,常数百人,远近商贩至,皆依之,渐恣横,颐指杀人。先是,御史柳华按闽,檄各郡县,令村落各置隘门望楼,编乡民为什伍,茂七与弟茂八皆编为长。尝佃人田,例输粟主家,馈少物。茂七令毋馈,而田主自往受粟。田主讼之,不受缚,乃下巡检追摄之,因杀弓兵数人。闻于上官,调官军三百人与之格斗。杀伤略尽。惧讨,遂刑白马,歃血誓众,举兵反。游兵皆举金鼓器械应之,乌合至万余人,自称闽王。与正景率党劫上杭,还攻汀州,为推官王得仁所败,三战,正景被擒,送京师斩之,独茂七党盛不可制。
至是,率其党据杉关,劫商旅,遂攻光泽县,大掠。顺流下邵武,官民悉逃匿,至顺昌据之。贼去邵武,官民始复入城,顺昌官民亦入保邵武。时福建参政宋彰,交趾人,与中官多故旧,侵渔万计,贿王振得为左布政使。抵任,将责偿焉。小民苦为所迫。于是尤溪炉主蒋福成号集居民贫人无赖者悉归之,旬日有众万余,遂袭尤溪据之,与茂七声相闻,将劫沙县及延平。延平上其事,御史丁宣偕藩、臬诸使至延平,遣同知邓洪等帅兵二千,往沙县剿之。福成遂与茂七合,官军歼焉。丁宣乃遣招谕,令解散得免死。茂七笑曰:“吾岂畏死求免者!吾取延平,据建宁,塞二关,传檄南下,八闽谁敢窥焉!”杀赍书使者,据贡川及玉台馆,缔置里图甲役,遂据沙县,势益猖獗。御史张海始至延平,遣都指挥张某率兵四千往剿之,行二十里至双溪口,道隘,贼仅二十余人,伏左右村店中,俟兵过且尽。都指挥后殿至,贼伏猝起,举排栅塞道,前驱不可返,从兵不数十人,贼遂搏都指挥并其从兵,皆殪之。前驱兵觉,还御之无及,贼登山拥众喊声,官军大溃。茂七进攻延平,张海登城谕之,有绯衣贼曰:“我曹苦富民鱼肉,有司不我直耳!如朝廷宥我,且立散乞免徭三年。”都指挥范真等战于城外,众溃,真与指挥彭玺等俱死。御史上其事,请兵讨贼。上乃召都御史张楷至,面谕以闽贼猖獗状,令偕都督刘聚、陈荣等往讨之。
九月,张楷等师至南畿,分遣刘得新率兵由江西道建昌会邵武。楷率兵由浙入闽。十一月,指挥戴礼击叶宗留,斩之,礼与都督陈荣亦战死。初,张楷奉命讨邓茂七,至广信,以叶宗留道梗,留不敢进。福建遣使
促楷师,浙江藩、臬诸司请楷便宜移兵击宗留。江西御史韩雍亦言:“宗留近在咫尺,门庭之寇,皆国家事,岂可画疆而计耶?”楷不知所从。指挥戴礼愿往剿之,楷乃命率兵五百往。都督陈荣谓楷曰:“受朝命讨贼,今延平事急,而铅山不通,大军密迩二寇,逗遛不进,乃遣一步将往,朝廷知之,何所逃罪耶?”楷然之,遣荣以二千人率礼等往。礼先驱与贼遇于黄柏铺,麾兵击之,死伤相半。宗留衣绯率众前,中流矢死。官兵不知为宗留也。贼退奔入山,复拥叶希八为渠魁,劫车盘岭,悉众驻十三都,欲回浦城。会陈荣兵亦至,并戴礼军搜山。至玉山十二都中伏,荣、礼皆死。叶希八焚浦城,还龙泉,众数万人屯云和、丽水,陶得二、陈鉴胡俱率众从之。楷闻报,方益兵进,而刘得新已率江西兵败茂七于建阳,道始通。楷遂间道入闽,会刘得新等取道走建宁。
十二月,守备处州监察御史朱瑛,计擒贼党周明松等,尸于市。时叶宗留党周明松等,四出剽掠金华、武义、崇安、铅山诸县。朝廷虑其与闽寇合,命瑛及中官分守要地。瑛榜谕胁从,示以祸福,降者甚众。以计生致明松等数人,械于庆元。谍报贼首黑面大王领众三万,来劫明松等,中官大惧欲走,瑛不为动,立诛明松等,尸于市。贼闻之,逡巡遁去。
邓茂七遣别将陈敬德、吴都总等,由德化、永春、安溪寇泉州。知府熊尚初逆战于五陵坡,兵败被执,不屈死之。以建宁知府张瑛为福建右参政。邓茂七以二千余人攻建宁,瑛
率建安典史郑烈、乡兵吴保等,合都指挥徐信,分道乘雾袭斩五百余,拔其寨,故有是命。十四年春正月,上以闽师久无成功,命宁阳侯陈懋为征南将军,
保定伯梁瑶、平江伯陈豫为左右副总兵,都督范雄、董兴为左右参将,尚书金濂总督军务,太监曹吉祥、王瑾监军,御史张海、丁宣纪功,率京营及江西、浙江诸处大军讨之。未至,茂七等攻延平久,余贼至太平驿,副使邵宏誉等率兵与贼战,射死百余人,军士亡者倍之,以捷闻。
初,贼于近城五里许,断桥为守,道阻不通。刘得新既败贼,张楷乃遣使谕之,降其党黄琴等三十余人,令复业,禁诸民不许复私雠。建阳路既通,沙县贼首张繇孙至延平降。又引从贼罗汝先等诣楷,愿杀贼赎罪,且云:“贼败后,皆据险自卫。必欲取之,吾为公说令攻城,公悉大军击之,吾为内应,可覆也。”许之。贼首刘宗、罗海、郎七等,俱茂七伪将,掠财聚陈山寨。黄琴等计擒之,诣军门,械送京师。楷遂益兵趋延平,遇贼攻城,击杀千余人,贼众稍却。茂七等复移兵寇建宁,参政张瑛与贼战,死之。于是楷等还建宁,贼遂退保陈山。
二月,贼复下山攻延平,盖张繇孙、罗汝先诱之出也。楷以浙江军伏后坪,南京军伏后洋,江西军伏沙溪之南,而以福建军素为贼所易者,出城挑之。贼乘浮桥竟进,伏起,炮作,合击,大破之。官军乘胜进杀,擒数十人。茂七中流矢死,乃斩其首函之。驰露布,以捷闻。而宁阳侯陈懋等大兵亦继至。楷等至顺昌诸处,慰抚居民。余贼复拥茂七兄子邓伯孙聚后洋。或散走,各分据山砦。平江伯陈豫等分道捕之。贼据九龙山,楷遣兵二千出山后,戒之曰:“明日,贼必空寨攻我,若疾入其寨,据之。”比旦,贼视营兵少,果至溪上,无筏而还,山后兵已据其寨,惊溃。
三月,指挥王钺捕贼于高阳里,获女贼廖氏,伪号“女将军”。廖氏,瓯宁人。被掠至邓伯孙所,妖淫善幻,尤骁捷。兵败,归母家,获之。诸将各先后捕获从贼首数多,俱槛送邵武。大军至邵武,皆斩之。玺书至,褒谕诸将。以降贼黄琴为主簿,罗汝先为县丞,赏其诱贼功也。余候班师论功。令陈懋等留剿闽贼未尽者,张楷还师讨处州贼。懋等乃立赏格,能自擒杀来降者,与斩敌同。贼将张留孙者,骁勇善战,茂七起事多倚之。茂七死,仍从邓伯孙。千户龚遂荣伪贻留孙书,若素有约者,佯使谍误致之伯孙。伯孙果疑留孙,杀之,由是贼党人人自疑,弃伯孙来降。遂进兵沙县,破贡川、挂口、陈山诸砦,执伯孙送京师,斩之。左都督刘聚兵至南平、顺昌、瓯宁,擒余党六十三人,斩首无算。诸将先后擒斩,招抚略尽,八闽悉平,懋等乃班师。
张楷、刘聚等还师讨处州寇。先是,叶希八等据云和山中数月,谓其党曰:“山中出掠不便,不若由朱湖尽掠府城,乃结寨驻鲍村,取货于义乌,掠人于松杨。官军虽众,不能越冯公岭迫我矣。”众从之,遂掠处州。守臣遣使从温、台告急于杭州,御史命都指挥沈鳞、参议耿定、佥事王定帅兵四千,至处州击之。诸守臣复遣使诣省告急,御史盛琦、黄英先后以闻,朝廷命都指挥徐恭为总兵,孙镗、陶瑾为左右参将,工部尚书石璞督诸军讨之。会沈鳞、耿定、王晟率千户杨清等击贼丽水,败没。徐恭帅兵二千驰至处州,亦守城不敢出。贼攻处州,声言取金华,时楷等兵尚未至。
叶希八分犯江西广信境,永丰知县邓死之。时贼侵上饶,奉张楷檄御却之。贼大至,或劝其走,不听,遂被执,不屈,骂贼死。陈鉴胡破松阳、龙泉,屯金山岩,分劫青田、武义、义乌、东
阳,自号太平国王,改泰定元年。丽水县丞丁宁以老人王世昌等人贼巢,谕鉴胡,降之,进宁处州府同知,世昌等授巡检。鉴胡至京,锢锦衣狱。有诏鉴胡拟死,免其妻子。民兵张佑、王应参、王金礼等亦杀贼千余人,获皮甲八百,上俱授巡检。责尚书石璞、总兵徐恭玩寇。
五月,张楷入浙至衢州,佥事陶成往迎之,陈危急状。时处州城中乏食,诸将登陴而泣。楷分兵水陆并进,至兰溪,御史黄英、林廷举来会,请速进兵。至金华,令军中制竹笆数百面,笆如牌制,糊以纸,画兽形,可御贼枪,乃兼程进。至处州界,知府陆锺等来迎,至铜山寺驻师。贼阳遣人求抚,实觇之耳。遂给榜示付之去。时官兵阵于平地,贼众万人出山索战。官兵分三阵,贼攻中军,楷等令回,趋马军射之,死者三百余人。左右合击,死者又二百人。持枪者,多为竹笆所制。盖枪入竹隙,急不得出,悉被擒获。贼败溃,斩首六百余级,生擒百余人。
初,贼势甚迫,佥事陶成请招谕之。乃从仆隶四五人,径抵贼巢,谕以祸福,言词恳恻,贼党环动悚听,多率其党降。惟陶得二杀使者,引余党入山中。至是,千户沈俊谓其部下多丽水鲍村人,父子兄弟陷贼中者众,有何受等三人自言于阵前见其亲属,今欲招抚,请以此三人往可得也。楷从之,令赍榜入山,反复譬晓,词亦过徇,楷至以老母百口与誓。陶得二乃先出见,楷优赏加赉,令归山中同贼首叶希八、杨希、陶秉伦率其党十余人来见。楷纳其降,给帖令复业。始知前黄柏铺绯衣中流矢死者,即叶宗留也。明日,受等三人又招得贼首余海四、陈川十、余卞等三百余家出降,亦许令复业。
六月,上下玺书谕张楷相机剿抚之宜。楷等奏报贼前后听招抚复业者九千余家,男妇二万余人。疏既上,贼首陶得二等回山,复疑惧,拥众如故。欲以书招楷入,楷亦复书谕之。
景帝景泰元年五月,贼在庆元大社者,又出掠丽水、青田诸县,进攻武义。武义无城郭,副使陶成力御之。贼锐甚,麾下劝稍却,以避其锋,成不可,帅兵更进战。自辰至申。俄而城中火起,兵溃,成策马突阵,死之。成有威惠,屡捍海■有功。至是死,民思之不置。未几,复得玺书,谕楷等将已降贼令所司抚处,广布恩信,戒官吏勿相激扰,不听抚者,调兵剿灭。楷复遣郡邑丞ヘ等官赍入山再招之,陶得二等始听招,尽焚其砦出降。余党因陶得二降,悉解散复业,所司随在抚谕之,楷等乃班师,露布以闻。楷还京,会帝北狩,旧经事大臣多陷没,廷议楷无功,追论下于理。议上,以寇平功赎罪,得放归。
二年秋七月,镇守浙江、福建侍郎孙原贞以处州盗平,奏析丽水、青田二县,置云和、宣平、景宁三县。福建置永安、寿宁二县。从之。
谷应泰曰:浙东入闽,道险而狭,迤逦千里,山势业,灌木蓊翳,纠纷盘互,不逞之徒,往往跳穴其间。内可以聚糗粮,下可以伏弓弩,急可以远遁走,缓可以纵剽掠。以故浙、闽多寇盗,好作乱,长吏不敢问,将兵者难扑灭,地险然也。又况括苍诸坑,颇产贡金,椎埋嗜利者因缘为奸,趋之如骛,聚众益多。以故庆元叶宗留,以千余人攻政和,此乱之始也。然其由浦城,劫建阳,则自浙犯闽。攻上饶,破永丰,则自浙犯江。而叶希八又焚浦城,屯云和、丽水,则自闽还犯浙矣。其时闽地邓茂七反宁化,蒋福成反尤溪,莫不据地称王,摧锋陷敌,拥众万余,转战数郡,比之于浙为尤剧焉。
昔武帝之时,东瓯、闽越治兵相攻,辽阔阻深,尚烦汉救。而使其合兵连横,侵暴吏民,咸阳虽远,可付之度外耶?于是中丞张楷衔命督师,刘聚、陈荣分兵进讨。既而荣既败没,贼又滋蔓。宗留虽死,明松复来;希八未亡,鉴胡更作。何异淮裔煽乱,徐戎并兴,甲午祠兵,鲁师欲溃。乃始一侯二伯授钺南征,六将两协谋东伐,犹之赤眉败禹,更命冯异;卢循摧毅,还仗宋公。虽望桑榆之收,亦苦潢池之酷矣。所幸者,闽寇自闽,浙寇自浙,地虽旁掠,势不交通,取虞取虢,此成擒耳。假令浙寇北下婺州,东收广信,闽寇南驱光泽,西薄建昌,联师有犄角之形,事成有中分之约,则八闽既困,江、浙亦摇,而更待朱瑛横格铅山,中官分守要地,不已晚乎!虽其后福成、茂七,先后并歼;希八、鉴胡,同归款附,东陵渠帅,次第尽矣。而独参政宋彰者,输赂王振,责偿闾阎,民苦诛求,盗所自起。五年之间,村落为墟,赤羽征兵,青刍转饷,土木之妖,先萌内地,奸阉柄政,祸如是乎。至于陶得二屡叛而贷死,张楷捷奏而下狱。盖二以楷庇获全,楷以振党受过。刑赏失中,亦云忒矣。
若夫孙原贞条奏浙增云、宣三邑,闽置永、寿二县,犬牙相错,驭险之规也。但磴道素多槎牙,群盗易于伏莽,黄门发,虱乃不生,马援伐树,寇遂永绝。原贞之策,乃更不及此耶?
卷三十二
○土木之变
英宗正统八年夏四月,卫刺太师顺宁王脱欢死,子也先嗣。自脱欢杀阿鲁台,并吞诸部,势浸强盛,至也先益横,屡犯塞北,边境自此多事。
十二年春正月,巡抚宣大佥都御史罗亨信上言:“卫刺也先专候衅端,图入寇,宜预于直北要害,增置城卫土城备之。不然,恐贻大患。”奏闻,兵部尚书邝畏王振不敢主议。时参将石亨欲以大同四州七县之民,三丁籍一兵。又有敕令军余尽拨屯种,量亩起科。亨信奏言:“卫刺方骄,边民疲甚。兼以边地卤兼薄,若如所言,是绝衣食而逼其窜也。且当今事势,正宜布恩信以结人心,苟绝其衣食,未有得其心者。”诏从之。
十四年春二月,也先遣使二千余人进马,诈称三千人。王振怒其诈,减去马价,使回报,遂失和好。先是,也先遣人入贡,通事辈利其贿,告以中国虚实。也先求结婚,通事私许之,朝廷不知也。至是,贡马,曰:“此聘礼也。”答诏无许姻意,也先益鬼忿,谋寇大同。
夏六月丙辰,夜雷电大震,风雨骤作。谨身殿火起,延奉天、华盖二殿,奉天诸门皆毁。自王振擅权,灾异叠见,振略不警畏,狠恣愈甚,且讳言天变。时浙江绍兴山移于平地,官不敢闻。又地动,白毛遍生,奏入不省。陕西二处山崩,压没人家数十户,山移有声,三日不绝,移三里,不敢详奏。黄河改往东流于海,氵没人家千余户。又振宅新起,未俞时,一火而尽。南京宫殿火,是夜大雨,殿基上荆棘二尺高。始下诏赦天下。
秋七月,也先图犯边,其势甚张。侍讲徐呈语其友刘溥曰:“祸不远矣!”亟命妻子南归,皆重迁,有难色。呈怒曰:“尔不急去,不欲作中国妇耶!”乃行。八日,也先大举入寇,兵锋锐甚。大同兵失利,塞外城堡,所至陷没。边报日至,乃遣驸马都尉井源等四将,各率兵万人出御之。源等既行,太监王振劝上亲征。命下,二日即行,事出仓卒,举朝震骇。命太师英国公张辅、太师成国公朱勇率师以从,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学士曹鼐、张益等扈征。吏部尚书王直及大小群臣,伏阙恳留,不允。十七日,命太监金英辅成阝王居守,每旦于阙左门西面受群臣谒见。遂偕王振并官军五十余万人,至龙虎台驻营。方一鼓,众军讹相惊乱,皆以为不祥。明日,出居庸关,过怀来,至宣府。连日风雨,人情汹汹,声息愈急。随驾诸臣连上章留,振怒,悉令掠阵。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粮,僵尸满路。寇亦佯避,诱师深入。
八月戊申朔,至大同。振又欲进兵北行,邝请回銮,振矫旨令与王佐随老营。乘马蹀躞而前,坠地几殆。王佐竟日跪伏草中请还。钦天监正彭德清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陷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学士曹鼐曰:“臣子固不足惜,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振怒曰:“倘有此,亦天命也!”于是井源等报败踵至。会暮,复有黑云如伞罩营,雷雨大作,王振恶之。会前军西宁侯朱瑛、武进伯朱冕全军覆没,镇守大同中官郭敬密言于振,势决不可行,振始有还意。明日班师,大同总兵郭登告学士曹鼐等,车驾入,宜从紫荆关,庶保无虞。王振不听。振,蔚州人,因欲邀驾幸其第;既又恐损其禾稼,行四十里,复转而东。还至狼山,追骑且及。十三日庚申,遣朱勇等率三万骑御之。勇无谋,进军鹞儿岭,敌于山两翼邀阻夹攻,杀掠殆尽。是日,驾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怀来仅二十里。众欲入保怀来,以王振辎重千余两未至,留待之。邝再上章请车驾疾驱入关,而严兵为殿。不报。又诣行殿力请,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再妄言必死!”曰:“我为社稷生灵,何得以死惧我!”振愈怒,叱左右扶出。遂驻土木。旁无水泉,又当敌冲。十四日辛酉,欲行,敌已逼,不敢动。人马不饮水已二日,饥渴之甚,掘井深二丈不得水。其南十五里有河,已为也先所据。也先分道自土木傍麻谷口入,守口都指挥郭懋拒战终夜,敌益增。时杨洪总兵在宣府,或劝洪急以兵冲敌围,驾可突出,竟闭城不出。十五日壬戌,敌遣使持书来,以和为言。遂召曹鼐草敕与和,遣二通事与北使偕去。振急传令移营,俞堑而行,回旋之间,行伍已乱。南行未三四里,敌复四面攻围,兵士争先奔逸,势不能止。铁骑蹂阵而入,奋长刀以砍大军,大呼解甲投刀者不杀。众裸袒相蹈藉死,蔽野塞川,宦侍、虎贲矢被体如猬。上与亲兵乘马突围不得出,被拥以去。英国公张辅,尚书邝、王佐,学士曹鼐、张益而下数百人皆死。从臣得脱者萧惟祯、杨善等数人。军士脱者俞山坠谷,连日饥饿,仅得达关。骡马二十余万,并衣甲器械辎重,尽为也先所得。太监喜宁降于也先,尽以中国虚实告之。初,师既败,上乃下马盘膝面南坐,惟喜宁随侍。有一胡索衣甲,不与,欲加害,其兄来曰:“此非凡人,举动自别。”拥出雷家站,见也先之弟赛刊王。上问曰:“子其也先乎?其伯颜帖木儿乎?赛刊王乎?大同王乎?”闻其语大惊,驰见也先,曰:“部下获一人甚异,得非大明天子乎?”也先乃召使中国二人问是否,二人见,大惊曰:“是也。”也先喜曰:“我常告天,求大元一统天下,今果有此胜。”问众何以为计?其中一人名乃公,大言曰:“天以仇赐我,不如杀之。”伯颜帖木儿大怒,呼也先为“那颜”,“那颜”者,华言大人也。“安用此人在傍!”摧其面,曰:“去!”因力言:“两军交战,人马必中刀箭,或践伤压死。今大明皇帝独不践压中刀箭,而问那颜,问我等,无惊恐怨怒。我等久受大明皇帝厚恩赏,虽天有怒,推而弃之地下,而未尝死之,我等何反天!那颜若遣使告中国,迎反天子,那颜不有万世好男子名乎?”众皆曰:“者”。胡语云“者”,然辞也。于是也先以上送伯颜帖木儿营,令护之。时惟校尉袁彬侍,命彬遣前使臣梁贵持手书,示怀来守臣,言被留状,且索金帛。城闭不可入,缒之上。守臣遣人送至京,以是夜三更从西长安门入报。十七日,百官集阙下,颇闻败报,私告语,惊惧。出朝见败卒裹创累累至,讯之,皆不知上所在。是日,皇太后遣使赍重宝文绮,载以八骑,皇后钱氏尽括宫中物佐之,诣也先营请还车驾。不报。
谷应泰曰:古者天子有道,守在四裔。及其季也,保境固圉,毋生戎心。是故马邑之诱,加罪王恢;郅支之诛,靳封延寿。盖以勤兵远略,轻开边衅,非细故也。况乃撑犁之帐,甫逼关门,而黄屋之尊,自为锁钥。晋明帝深窥姑孰,赵武灵突入咸阳,谁实谋国,而乃身试不测之渊,轻入虎狼之穴哉。
若夫英宗践祚,王振擅权,也先桀黠,狡焉启疆。其时如罗亨信之议备土城,石亨之拨军屯种,则先事之防也。王直之伏阙恳留,邝之坚请回銮,王佐之草间跪伏,则临事之救也。而王振威福自擅,从来日久,锐意亲征,有进无退,岂真楚国联师,灭此朝食,骠姚报汉,无以家为者乎?乃从来笑窃弄者,必须假御侮以固主恩,而势焰炙手者,易于幸边功以邀富贵。此振之所以据鞍顾盼,走死地如骛耳!至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十室之邑,可以免难。而英宗是时劝驾之言易入,断鞅之议不行者,毋亦文皇自征瓦刺,狃于易与;而宣宗自将待边,又所亲见者耶!以故追戎济上,专目鲁公;北伐令支,群推小白。然而天时人事,则有异焉。
方其天变见于上,地变见于下,南宫荆棘,北殿尘灰,比于梅福之金铁皆飞,宗周之三川告亡,此何景也?至龙台而一军皆乱,出居庸而连宵风雨,薄大同而尸满路,比于苻坚之犬嗥宫门,管子之鼙鼓皆浊,此何兆也?逮夫井源败衄踵至,朱冕全军覆没,而振始还屯左次,定议班师,呜呼晚矣!荡阴之血,酷于染衣;平阳之辱,几于执盖。徒使师武臣封尸俱死,诸大夫茇舍无从。楚三户之众,见怀王以何期;锐司徒之妻,叹吾君之不免。幸而共和行政,叔武入守;适来那颜之怒,不用乃公之谋,则货匪居秦,璧还入赵矣。不然而皇太后遣赍重宝,钱皇后尽括宫中,币与地同尽,人与币俱往,徽、钦之祸,复见于兹,雪窖冰天,魂终漠北矣。
然予尝论之,寇准饶学术,可以战而真宗受盟;王振少方略,不可以战而英宗骤举。是则澶渊之会,以重发而丧功;土木之变,又以轻为而至败耳。彼王振倡谋,喜宁反噬,虽一死沙场,一膏斧,而罪浮罄竹,报不蔽辜。宜乎靖康诛童贯,而贾生之书必欲缚中行说而笞其背也。
卷三十三
○景帝登极守御
英宗正统十四年秋八月,上北狩,太后召百官入集阙下,谕曰:
“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命成阝王临百官。然庶务久旷,今特敕成阝王总其事,群臣其悉启王听令。”辛未,太后诏立皇长子见深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命成阝王辅之。诏天下曰:“迩者寇贼肆虐,毒害生灵。皇帝惧忧宗社,不遑宁处,躬率六师问罪。师徒不戒,被留王庭。神器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选贤与长,立见深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仍命成阝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万姓。布告天下,咸使闻知。”癸酉,成阝王临午门,言官大臣次第宣读弹劾王振启章,言:“振倾危宗社,请灭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诏,群臣死不敢退。”因哭,声彻中外。王起入,内使将阖门,众随拥入。有令旨籍没振,遣指挥马顺往。众曰:“顺,振党也。宜遣都御史陈镒。”时太监金英传旨,令百官退。众欲ㄏ殴英,英脱身入。马顺从旁叱百官去,给事中王愤起ㄏ顺首,曰:“马顺往时助振恶,今日至此,尚不知惧!”众争殴之,或就脱顺华,捶击ε踏,立毙顺。众又索振党内使毛、王二人,英ㄏ令出,亦击杀之,曳三尸陈东安门,军士犹争击不已。逾时,执振侄锦衣卫指挥王山,反接跪于廷,众唾骂之。于是众竞喧哗,班行杂乱,无复朝仪。百官既殴杀顺,益忄匈惧不自安。王亦屡起,欲退还宫。兵部侍郎于谦直前揽王衣,曰:“殿下止。振罪首,不籍无以泄众愤。且群臣心为社稷耳,无他。”王从之,降令旨奖谕百官归■事,马顺罪应死,勿论。众拜谢出。是日,事起仓卒,赖谦镇定。谦排众翊王入,袍袖为裂。既出,吏部尚书王直者,笃老臣,执谦手而叹曰:“朝廷正藉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丙子,移王座入奉天门左受朝。陈镒奉令旨,籍振并其党彭德清等家。振第宅数处,壮丽拟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及,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银十余库,马万余匹,皆没官。脔山于市,族属无少长皆斩。振暨山弟林等皆从驾,死于兵。太后命以于谦为兵部尚书。
二十三日,也先拥上至大同城下,索金币,约赂至即归上。都督郭登闭门不纳。上传旨曰:“朕与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登遣人传奏曰:“臣奉命守城,不敢擅启闭。”随侍校尉袁彬以头触门大呼,于是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霍宣同出见,献蟒龙袍。上以赐伯颜帖木儿及也先弟大通汉英王。上曰:“秋稼未收,军士久饥,可令刈以入城。”又曰:“也先声言归我,情伪难测,且严为备。”从骑叩城下索犒军资,并内官郭敬等金银共万余两来迎驾。既献,复不应。
初,也先来索赂,郭登曰:“此绐我耳!莫若以计伐其谋,劫营夺驾入城,此为上策。”乃谋以壮士七十余人,饷之食,令奋前执其弓刀,因拥上还。召壮士与之盟,激以忠义,约事成高爵厚禄。士皆奋跃用命,已书券给之。会有沮者,既淹久,寇觉,惊扰而去。时登练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将士咸感奋,屡出奇挫敌,故以孤城得全。
也先拥上道宣府,总兵杨洪闭城门不出。事闻,逮洪系诏狱。上出塞,过猫儿庄、九十海子,历苏武庙、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营在焉。上始入也先营,也先拜稽首,侍坐设宴,令妻妾出上寿,歌舞为乐。仍奉上居伯颜帖木儿营,去也先营十余里,伯颜帖木儿与其妻见上,亦如也先礼。也先屡欲谋害,会夜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马,谋乃沮,且加礼焉。袁彬侍左右,颇知书,性警铭。又有哈铭者,先随使臣吴良羁留在北,至是亦与彬同侍。又有卫沙狐狸者,亦随上至漠北,供薪水,劳苦备至。
二十九日,太后遣太监金英传旨:“皇太子幼冲,成阝王宜早正大位,以安国家。”时议者以时方多故,人心危疑,思得长君以弭祸乱。于是文武群臣交章劝进,王再辞让。众请遵太后命,允之,遂择日行礼。
九月戊寅朔,上在迤北,也先遣使来言,欲送上还京师。使还,以金百两、银二百两、彩币二百匹赐也先。癸未,成阝王即皇帝位,遥尊上为太上皇,诏赦天下,改明年为
景泰元年。也先复遣使致书,辞悖慢。兵部尚书于谦见帝泣言曰:“寇贼不道,势将长驱深入,不可不预为计。迩者各营精锐,尽遣随征,军资器械,十不存一。宜急遣官分设,召募官舍余丁义勇,起集附近
民夫,更替沿河漕运官军。令其悉隶神机等营,操练听用。仍令工部齐集物料,内外局厂昼夜并工,成造攻战器具。京师九门,宜用都督孙镗、卫颖等给领兵士,出城守护,列营操练,以振军威。选给事中御史如王等,分出巡视,勿致疏虞。徙郭外居民于城内,随地安插,毋为寇掠。通州坝上仓粮,不可捐弃以资寇,令在官者,悉诣关支准为月粮之数,庶几两得。”帝嘉纳之。以兵部郎中罗通、给事中孙祥并为副都御史,分守居庸、紫荆等关。以薛为大理寺丞,分守北门。命侍讲徐呈、杨鼎,检讨王询等行监察御史事,分镇河南、山东等处要地,抚安军民。令各处招募民壮,就令本地官司率领操练,遇警调用。起杨洪、石亨于诏狱,命洪仍守宣府,亨总京师兵马。亨有威望,方面巨躯,须垂至膝。先协守万全,坐不救乘舆,械系诏狱。至是,以于谦言赦出之,使总京营兵马赎罪。
十月,也先以送上皇还京为名,与其汗脱脱不花寇紫荆关,京师戒严。先是,太监喜宁,故鞑靼也。土木之败,降于也先,尽以中国虚实告之,为彼向道,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
曰:“赖天地祖宗之灵,国有君矣。”也先知有备,不攻去。九日,至广昌,破紫荆关,杀指挥韩清等,都御史孙祥走死。朝野汹汹,人无固志。赦交址败绩论死成山侯王通为都督,升鸿胪寺卿杨善为副都御史,协守京城。太监兴安问王通计将安出,通以挑筑京师外城濠为对,兴安鄙之。侍讲徐呈方有时名,亦锐意功业。太监金英召徐呈问计,呈曰:“验之星象历数,天命已去,请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于谦上疏抗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在,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南渡之事可鉴也。呈妄言当斩。”太监金英宣言于众曰:“死则君臣同死。有以迁都为言者,上命必诛之。”乃出榜告谕,固守之议始决。谦闻寇迫关,思各处刍粟数万计,恐为敌资,急遣使焚之,然后奏闻。或请姑待报,谦曰:“寇在目前,若少缓,彼将据之,适以赍盗粮耳!独不见宋牟驼岗事乎?”众皆是之。
己卯,也先长驱至京城西北关外。命石亨等军于城北,兵部尚书于谦督其军;都督孙镗军于城西,刑部侍郎江渊参其军,皆背城而阵。以交址旧将王通为都督,与御史杨善守城。时众论战守不一,主将石亨欲尽闭九门,坚壁以避贼锋。谦曰:“不可。贼张甚矣,而我又先弱,是愈张也。”乃率先士卒,躬擐甲胄,出营德胜门,以示必死。泣以忠义谕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尚宝司丞夏陈四策:一谓寇多骑,长于野战,短于攻城,且坚壁勿战,使之气沮,然后出奇设伏,诸道奋击。一谓寇深入,宜令死士夜袭其营,设伏内地,以待追者。一谓寇既举国入犯,边无所御,宜分边兵内外夹攻,彼将自溃。一谓我军依城为营,退有所归,宜以三队为法,前队战退,令中队悉斩以徇,不斩者同罪,使士知畏法。诏趋行之。喜宁嗾也先遣使来议和,索大臣出迎驾。众莫敢出,乃以通政参议王复为礼部侍郎,中书舍人赵荣为鸿胪寺卿,出朝上皇于土城庙。也先、伯颜帖木儿擐甲持弓矢侍上皇。复等见上皇,进书敕。上皇视汉字书,也先视番字敕。也先曰:“尔皆小官,急令王直、胡氵荧、于谦、石亨来。”上皇谕复、荣曰:“彼无善意,汝等宜急去。”二人辞归。寇益四出剽掠,焚三陵殿寝祭器,逼宣武门,南逾卢沟桥,散掠下邑,攻城益急。石亨折弓厉声曰:“宰臣不出计,莫能支矣。”大学士陈循等疏请敕宣府、辽东总兵杨洪、曹义各选劲骑与官军夹击。又请旨募斩也先者,赏万金,封国公。复伪作喜宁与太监兴安书云:约诱也先入寇,欲乘其孤军取之。书为也先逻卒所获,也先颇疑喜宁。既而宣府、辽东兵至,军大振。时诸军二十二万列城下,寇见大军盛而严,不敢轻犯。以数骑来尝,谦设伏空屋,遣骑诱之。遂以万骑来薄,伏发败之。石亨出安定门,与其从子彪持巨斧突入中坚,所向披靡,敌却而西。亨追战城西,复却而南。彪率精兵千人诱寇至彰义门,寇见彪兵少,逼之,亨率众乘之,寇败走。神机营都督范广以飞枪火箭杀伤甚众。都督孙镗御寇西直门失利,诸将不相援。镗急叩门求入,给事中程信监军西城,言镗小失利,即开门纳镗。贼益张,人心益危。乃闭城趋镗战,寇逼城,镗兵走死地,亦附城战。信与都督王通、都御史杨善城上鼓噪,枪炮佐镗。毛福寿、高礼往援,礼中流矢。石亨兵亦至,乃引退。于是也先知我有备,气稍沮。于谦使谍,谍知上皇移驾远,命石亨等夜举火,大炮击其营,死者万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脱脱不花闻之,遂不敢入关,亦遁。也先出居庸关,伯颜帖木儿奉上皇出紫荆关。诸将分兵蹑其后,石亨与从子彪复破寇于清风店,孙镗、杨洪、范广逐寇至固安,又捷,夺回人口万余。时寇骑散掠各郡,不过百余骑,驱人畜以自卫,望之若万众,然犹杀官军数百人,洪子俊几为所获。上皇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遇险则袁彬执控,哈铭亦随之。既入寇营,也先来见,宰马,拔刀割肉,燎以进,云:“勿忧,终当送还。”食讫辞去。
脱脱不花遣使来献马,议和,朝廷却之。胡氵荧、王直曰:“脱脱不花、也先君臣素不睦,宜受其献以间之。”从其言,使人入见,赐衣服酒馔金帛。
协守大同都督郭登议率所部,并纠集义勇,从雁门入援。先以蜡书驰奏,大略谓:“戎马南驱,三关失险,留连内地,为患非轻。欲悉起各处官军民壮,入护内廷。京兵击于内,臣兵击于外,使贼有腹背受敌之虞,首尾不救之患。”且曰:“忠臣切已,敢忘报国之心;成败在天,不负为臣之节。”以贼退,优诏褒答之。时我师屡衄,边陲无完地。大同兵士战没之余,城门昼闭,人心土崩。有爱登者,泣谓之曰:“事已至此,奈何?”登曰:“天若祚国,必无他忧。若敌势莫遏,吾与此城誓相存亡,当不使诸君独死也。”大同孤危,登气益壮。吊死问伤,亲为痛恤。昼夜筹虑,修城缮兵,以图后举。寻京师围解,登上疏言:“寇骑虽回,离边不远。传报有云,黄河已冻,且向延绥。青草复生,再侵京阙。事虽未信,备必先修。乞推诚待下,侧席求贤;明理克欲,以成圣学;亲贤远佞,以收人望。”既又传也先将复犯京师,登以京兵新选,不可轻战,又疏曰:“今日之计,可以养锐,不可浪战;可以用智,不可斗勇。兵法知彼知己,可守则守。其涞水、易州、真定、保定一带,皆坚壁清野,京兵分据,犄角安营。以逸待劳,以主待客,勿求侥幸,务在万全。此谓不战而屈人兵,善之善者也。”
命都指挥董宽率兵督河间、沈阳等卫,缉捕盗贼。时降人安置畿内者,乘时并起为盗。十一月,以寇退,京城解严,降诏抚安天下。杨洪等班师还京。
论功封杨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谦固辞,不许。有颂谦功者,辄谢曰:“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学士陈循疏言:“守居庸副都御史罗通晓畅军事,宜召还。守宣府总兵杨洪及子俊皆善战,宜留之京师。”于谦曰:“宣府,京师之藩篱,居庸,京师之门户,边备既虚,万一也先乘虚据宣府为巢窟,京师能安枕乎!”兵科给事中叶盛亦上言:“今日之事,边关为急。往者马营、独石不弃,则六师何以陷土木;紫荆、白羊不破,则寇骑何以薄都城!即此而观,边关不固,则京城虽守,不过仅保九门,其如寝陵何?其如郊社坛何?其如四郊生灵荼毒何?宜急令固守为便。”
先是,土木既败,边城多陷,宣府孤危。既而复召宣府总兵入卫京师,人心益惧。或欲遂弃宣府,纷然就道。都御史罗亨信不可,仗剑坐当门拒之,下令曰:“敢有出城者必斩。”众始定。城中老稚欢呼曰:“吾属生矣!”因设策捍御,督将士誓死守。寇知有备,不敢攻。至是,上从于谦、叶盛言,乃以左都督朱谦佩印镇宣府,纪广、杨俊副之。佥都王镇居庸。
上皇北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妻阿挞刺阿哈刺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寻值圣节,也先上寿,进蟒衣貂裘,筵宴。哈铭、袁彬常宿御寝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两胁温足。一日晨起,谓铭曰:“汝知乎?汝夜手压我胸,我俟汝醒乃下手。”因言光武与子陵共卧事。铭顿首。上皇夜出账房,仰观天象,指示二人曰:“天意有在,我终当归也。”上皇使哈铭致意伯颜妻,令劝伯颜送还朝。妻曰:“我妇人何能为!然官人洗濯,我侍巾脱,亦当进一言。”伯颜尝因猎得一雉,并酒一卣来献。铭时时设喻慰上皇勿忧,或成疾。
时也先声言欲送上皇还,众遂多主和。于谦独排众议曰:“社稷为重,君为轻。”遣人申戒各边将,毋堕贼计。命尚书石璞镇守宣府,都御史沈固镇守大同,都督王通守天寿山,佥都御史王城昌平,都御史邹来学提督京都军务,平江伯陈豫守临清,副都御史罗通守山西。
景帝景泰元年春正月,上皇书至,索大臣来迎。命公卿集议,廷臣因奏请遣官使北,贺节进冬衣。上谓必能识太上皇帝者始可行。群臣惧,谢罪。事遂寝。
大同总兵郭登败寇于栲栳山。寇入大同境,登率兵蹑之。行七十里,至水头,日暮休兵。夜二鼓,有报云:“东西沙窝贼营十二,皆自朔州掠回。”登召诸将问计,或言:“贼众我寡,莫若全军而还。”登曰:“我军去城百里,一思退避,人马疲倦,贼以铁骑来追,即欲自全得乎?”按剑起曰:“敢言退者斩。”径薄贼营。天渐明,贼以数百骑迎战,登奋勇先登,诸军继进,呼声震山谷。登射中二人,手刃一人,遂大破其众。追奔四十余里,至栲栳山,斩首二百余,夺还人马器械万计。进封定襄伯,食禄千一百石,与世券。是役也,登以八百骑破寇数千,为一时战功第一。登为将智勇,善抚士卒,纪律严明,料敌制胜,动合机宜。在大同与贼相拒一年,大小数十战,未曾挫衄。常恨马少,步卒追贼不及。乃以己意设为夹地龙、飞天网,凿为深堑,覆以土木,人马通行,如履实地。贼入围中,令人发机,自相击撞,顷刻十余里皆陷。又用炮石击贼,一发五十余步,人马死者数十,贼传以为神云。时也先分调各部扰边,朱谦败之于宣府,杜忠败之于偏头关,王翱败之于辽东,马昂败之于甘州。修城堡,简精锐,各边皆有备。石亨佩大将军印巡边,石彪、杨俊亦间出,中国势遂振。
闰正月,叛人小田儿伏诛。小田儿为也先乡导,杂使中来间虚实,于谦授计侍郎王,就大同道诛之。二月,叛臣喜宁伏诛。宁怀二心,教也先扰边。且不欲送上皇还,上皇深恶之。宁又忌袁彬,诱彬出营,将杀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与上皇谋,遣宁传命入京,令军士高盘与俱。密书系盘髀间,令至宣府,与总兵等官计擒之。既至宣府,参将杨俊出,与宁饮城下,盘抱宁大呼,俊纵兵,遂缚宁送京,诛之。也先闻宁诛,与赛刊王等分道入犯。
三月,也先、赛刊王寇大同、阳和,大同王寇偏头关,答儿不花王寇乱柴沟,铁哥不花王寇大同八里店,铁哥平章寇天城,脱脱不花王寇野狐岭,并万全。
夏四月甲戌,户部尚书金濂等议寇骑犯边,大军失利,遗有马营、独石、龙门、雕鹗等处刍粮,宜令督储侍郎刘琏、提督军务副都御史罗通及宣府总兵朱谦、游击杨能会计徙运宣府。从之。
都督杨俊请大举出塞,大同、宣府列营坚守为正兵,独石、偏头乘间设伏为奇兵,悉发京营与诸镇兵,出塞逐北,而犁其王庭,可以得志。于谦曰:“报仇雪耻,臣等职也。顾兴兵举事,系社稷安危。即如俊所言,万一我军出塞,贼以偏师缀我,而别遣部落间道乘虚入寇,是自撤藩篱,非万全计,臣愚未见其可。”上从谦议。
大同参将许贵请遣使腆币,以款寇兵,而徐为讨伐计。于谦曰:“前者固非不遣使。都指挥季铎、指挥岳谦遣,而寇骑已至关口。通政王复、少卿赵荣遣,而不获征太上一信。其狡焉侮我而我,何似而可言和?况也先不共戴天仇也,理固不可和。万一和而彼遂肆无厌之求,从之则坐弊,不从则生变,势亦不可和。贵介胄之臣,而委靡退怯,法当诛。”是时上任谦方专,疏既入,于是边将人人言战守。也先不得挟重相恫喝,抱空名不义之质,始谋归太上矣。
谍报也先逼总兵朱谦于关子口。明日复报追石亨于雁门关。烽火连属,众皆恐,请大发兵援之。于谦策也先大队尚远塞,必张疑兵以胁我。乃上方略,授石亨,使皆坚壁,而令各营秣马厉士,若将大举者。仍遣延绥总兵帅骑渡河,于保德州设伏截杀。从之。已而贼果不至。
于谦以畿辅诸州郡兵力单甚,乃皆宿兵。奏遣都指挥陈旺、石端、王信、王等分屯涿鹿、真定、保定、易州诸处,而以右都督杨俊帅焉。久之,皆屹然重镇。
五月乙已,巡抚山西都御史朱鉴奏:“也先分道入寇,请令关隘守将画地救援。寇犯河曲、保德、岢岚,宜令偏头关策应;犯宁化、静乐、忻州、定襄、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宜令山西策应;犯五台、繁峙、崞县,宜令雁门关策应。其石州、宁乡,宜令汾州守备分兵协守。”从之。武清侯石亨奏:“寇骑六万围代州,官军出战有斩获。又分营雁门关一路,恐侵京师。”下廷臣议,“黄花镇、鞍口,外卫西北边境,内护陵寝京师,宜益兵守备。”从之。仍令兵部稽在京军马数以闻。寇骑犯宣府,总兵都督朱谦等率兵力战,却之,官军阵亡者百四十人。都督江福等兵应援不利,杀伤百余人。
兵部言:“通事马云、马青先奉使迤北,许也先细乐伎女,又许与中国结婚,皆出自指挥吴良,致开边衅,请诸法。”诏下锦衣卫鞫之。立京团营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会承平久,
不能无老弱,公侯中贵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难,精锐略尽,虽有五军、神机、三千诸营,然不相统一,每遇调遣,号令纷更,兵将不相识。于谦上言:“兵冗不练,遇敌辄败。额四十余万,非尽可用者,徒费大家米。”于是即诸营选马步骁悍者十五万,分为十营。每营各以都督领之。五千人为一小营,营以都指挥领之。团操以备警急,是为团营,而以谦总督。列侯石亨、杨洪、柳溥为总兵,太监曹吉祥、刘永诚等监之。余步骑仍归三大营,曰老营。自是兵将相识,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领之,故号令归一。洪、亨皆老将宿猾,而亨尤贪纵。谦威令严密,目视指屈口奏,悉合机宜。亨等虽为大帅,进止赏罚一由谦,相顾■首而已。
戮左都督杨俊。俊,杨洪子也,恃勇桀骜不可驯。先备独石、马营等。土木之变,弃城逃归,马营、龙门等入城皆不守。既而命为参将,帅兵巡哨怀来等处,复辄调永宁守备官军于怀来,将永宁城西门砌塞。于谦劾其“方命专权,擅作威福”。诏宥不问。俊又以私怒都指挥陶忠,杖挞死。父洪惧祸,奏取俊还京,随营操练。既至谦并劾其独石弃城,丧师辱国,及怀来私仇,捶死边将之罪,谓:“非诛俊,无以惩戒将来。”兵科给事中叶盛等亦劾之。于是逮系法司,议罪,斩于市。
阿刺遣使贡马请和,边臣留之怀来,以闻。是时,鞑靼政事,也先专之,兵最多。脱脱不花虽为汗,兵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立,外亲内忌。其合兵南侵,利多归也先,而弊则均受。及也先欲和,耻屈意,阴使阿刺等来言。于是礼部会议,请遣太常少卿许彬、锦衣都指挥同知马政译来使情伪。彬等言:“也先果欲议和罢兵,且奉还上皇。”奏至,帝问尚书学士陈循曰:“也先可和耶?”循曰:“遣而备之。”上曰:“然。”乃降玺书厚赐阿刺,数“也先挟诈,义不可从。即阿刺必欲和好,待卫刺诸部落北归,议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战也。”
六月,吏部尚书王直等言:“也先遣使请上皇还京,盖上下神阴诱其衷,使之悔悟。伏望皇上许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审察诚伪。如果至诚,特赐俯纳,奉迎上皇以归,不复事天临民。陛下但当尽崇奉之礼,庶天伦厚而天眷益隆。”上曰:“卿言甚当。然此大位非我所欲,盖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为也。自大兄蒙尘,朕累遣内外官员赍金帛迎请,也先挟诈不肯听。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驾为名,羁留我使,率众来犯京畿,愈加苍生之患。卿等更加详之,勿遗后患。”
上皇驾至大同。先是,也先入寇,声言选战马奉上皇南归。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设计于城月门里,具朝服以候。潜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闸板。既及门,寇觉之,遂拥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门关一带山口,虽已筑塞,贼犹漫山径过,须断其半山可行之处。京城四面,宜筑墩台以便望。”署都督佥事刘鉴言:“京师与怀来止隔一山,请自怀来筑烟墩,直至京师土城。遇事,举火以报。”从之。
秋七月,也先屡以和议不成,复俾其知枢密院阿刺为书,遣参政完者脱欢等五人至京师请和。礼部议。尚书胡氵荧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次日,帝御文华殿,召文武群臣谕曰:“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寇绝,而卿等屡以为言,何也?”吏部尚书王直对曰:“上皇蒙尘,理宜迎复。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帝不怿曰:“我非贪此位,而卿等强树焉,今复作纷纭何!”众不知所对。于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议!答使者,冀以舒边患,得为备耳!”帝意始释,曰:“从汝,从汝。”言已,即退。群臣出文华门,太监兴安传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众未答,王直面赤,厉声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谁敢勿行者!”安语塞,入复。时李实任礼科都给事中,帝命兴安传旨欲遣之,对曰:“实不才。然朝廷多事,安敢辞。”兴安入复命,遂以李实为礼部右侍郎,充正使,罗绮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马显授指挥使,为通事。上御左顺门召实等面谕曰:“尔等见脱脱不花、也先,立言有体。”上遗书脱脱不花可汗曰:“我国家与可汗,自祖宗来,和好往来,意甚厚。往年奸臣减使臣赏,遂失大义,遮留朕兄。今各边奏报,言汗尚留塞上,杀掠人民。朕欲命将出师,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杀朕之,朕亦杀可汗人,与自杀何异?朕不敢恃中国之大,人民之众,轻于战斗,恐逆天也。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将各路军马约束回营,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特遣使赍书币达可汗,其益体朕意,副天心。”复降玺书谕也先及阿刺,并遗可汗、也先、阿刺白金文绮。时阁臣及抚部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讲和,不及迎复上皇意。实等遂偕完者脱欢行。以十七日至也先营,地名失八秃儿。既见也先,读玺书毕,乃引见上皇。上皇居伯颜帖木儿营,所居毡义帐服,食饮皆膻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铭侍。实等见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问太后、皇上、皇后俱无恙,又问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将有衣服否?”实等对曰:“往使至,皆不得见天颜,故此行但拟通问,未将有也。”实等乃私以所有糗饵常服献。上皇曰:“此亦细故,但与我图大事。也先欲归我,卿归报朝廷,善图之。傥得归,愿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言已,俱泣下。实等因问:“上居此,亦思旧所享锦衣玉食否?”又问:“何以宠王振至此,致亡国?”上皇曰:“朕不能烛奸。然振未败时,群臣无肯言者。今日皆归罪于我。”日暮,实等归宿也先营,酌酒相待。也先、伯颜貂裘胡帽,其妻珠绯覆面垂肩。碗酪盂肉,更互弹琵琶,吹{爻}儿,按拍歌劝酒。也先曰:“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使皇帝入我国,我不敢慢。南朝若获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辈无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来迎,竟不至,何也?”实等反复譬晓,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问,非奉迎也。若归,亟遣大臣来。”实等遂辞归。上皇出三书授实,其一上皇太后,其一达于上,其一谕群臣。伯颜帖木儿约实速来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与朝廷议姻者。”实不敢对。实未至京,会脱脱不花亦遣使皮儿马黑麻请和,右都御史杨善慨然请行。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为臣者效命之秋也。”中书舍人赵荣亦请往,乃遣善、荣及指挥王息、千户汤胤绩,同皮儿马黑麻往。道遇实,实告以故。善曰:“得之矣,即敕书所无,可权以集事也。”实既还朝,具述也先情,及上皇起居状。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实出塞,道中行,北骑闻欲议和,皆举首加额,及见也先,殊喜,言迎使夕来,大驾朝发。”实又具道也先悔过,宜迎复。上曰:“也先诈。杨善已去。第以迎复意书敕付也先。”使还,大臣言:“也先非诈也,臣等询李实详矣。彼使来和,当遣使答。今请迎复,乃不与偕,是轻迎驾重讲和也。不迎驾归何以和为?”帝令再议。李实言:“也先约臣迎驾,毋出八月五日。臣言须得旨,不敢擅为期。也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长偕罗绮往大同,调还扰边人马。臣还过怀来、宣府,见军民始敢出郊刍牧,诚非空言。伏望陛下俯从群请,脱有虞诈,亦可塞之。若过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帝竟付迎复于敕书而已,不遣使,曰:“待杨善归。”监察御史毕銮复言:“群臣之情切矣。陛下必待善归。夫中国所恃者信义也,不迎不义,失期非信。就令彼诈,我备在也。”翰林邢让亦以为言。帝曰:“上皇朕兄,岂有不迎?彼情叵测,正欲探之。情诚而迎,又何暮焉。”杨善既出境,也先使所善田民者,为馆伴来迎,且有所探,饮帐中,谓善曰:“我亦中国人,被留于此。前者土木之役,六师抑何弱也?”善曰:“当是时,六师之劲悉南征,而中贵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从,一不为备,故溃。虽然,彼幸而胜,未见为福。今者南征之士悉归,可二十万。又募中外材官技击,得三十万。悉教以神枪、火炮、药弩,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马,复穿七札。又用言者计,沿边要害,皆隐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刺客林立,夜度营幕若猿猱。而皆已矣,置之无用矣。”问:“何以言无用?”曰:“和议成,方且欢饮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语也先。二十九日,至也先营,值其出猎。八月初二日丁卯,与也先相见,也先问减马价故。善曰:“往时外使,不过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即稚子亡弗赉者,金帛器服络绎载道,而岂得言薄。”也先曰:“然则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时剪裂幅不足者?”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为之也,事露而诛矣。即所进马有劣弱,而貂皮敝,岂太师意耶?至使臣所从人,为奸盗他所,或遇害,中国留之何用!”也先又问市■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岂知。”善因历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纵兵杀掠,上干天怒,反复辨论,数千百言。也先喜。也先问:“上皇还,更临御否?”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也先问:“古尧、舜事如何?”善言:“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也先悦服。平章■吉尔问善:“欲迎复,来何操?”善言:“若操贿来迎,后人以尔贪贿归上皇。今无所操而归,书之史册,后世皆称述。”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为书也。“伯颜帖木儿请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请上皇临御。也先曰:”曩令遣大臣来迎,大臣至矣,不可无信。”引善见上皇。明日,也先设宴饯上皇于其营,善侍。也先与妻妾以次起为寿。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从太师言,坐。”善曰:“虽草野,不敢失君臣礼。”也先顾羡曰:“中国有礼。”罢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颜帖木儿设宴饯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癸酉,上皇驾行,也先与渠帅送车驾可半日许,下马,解弓箭战裾以进,诸渠帅罗拜哭而去。伯颜帖木儿独送上皇至野狐岭,进酒账房。既毕,屏人语哈铭曰:“我也先顺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皇帝此来,为天下也,归时还当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缓急我可得告。”众皆道傍送驾,进牛羊。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颜帖木儿再送驾出野狐岭口,上皇揽辔,慰藉而与之别,伯颜帖木儿大哭归,仍命渠帅率五百骑送至京师。既别去,行数里,复有追骑至,上皇失色。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猎得一獐,驰使来献。受之,乃去。驾入关。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上遣太常少卿许彬奉迎。工部尚书高谷、给事中刘福等言:“奉迎上皇,礼不宜薄。”礼部连日会议未定。壬午,上皇至宣府。癸未,千户龚遂荣投书于高谷所。谷袖入,传示文武大臣。王直、胡氵荧谓:“礼失而求诸野。”欲以上闻,中止。给事中叶盛、程信、于太上疏言:“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门傍聚观,议论藉藉,乞宣问之。”书言上皇之出,以宗社故,非游猎也。都人闻上皇且还,无不喜跃,迎复礼宜厚,上亦当避位恳辞,然后复位,否则贻讥后世。上诘诸大臣,已而知书出谷所。上曰:“朕未尝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为匿名书耶?”遂荣恐累谷,乃发愤自白。陈循、王文见之恚甚,请治其罪,下锦衣卫狱。然上不深罪也,寻释之。己卯,上皇至怀来。将抵居庸,礼部始得旨,群臣同礼部议迎复仪注,兵部总戎议防变方略,百官集会议所,都御史王文忽厉声曰:“孰以为来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众素畏文,相顾莫敢言。给事中叶盛等造礼部问,时胡氵荧已具仪注送内阁矣。略谓:“天宝之乱,玄宗幸蜀,肃宗即位灵武,尊玄宗为太上皇帝。肃宗收复两京,迎还上皇。至咸阳,备法驾望颜楼。上皇在宫南楼,肃宗着紫袍,望楼上,拜舞楼下。上皇降楼,抚肃宗而泣,辞黄袍,自为肃宗著之。肃宗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下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余龄,汝之孝也。’肃宗乃受。今备法驾安定门外,诚为太简。”帝曰:“虑堕狡寇计,故简其礼。大兄入城,朕知尊亲。”遂备法驾候安定门外。庚辰,上皇至唐家岭,遣使回京,诏谕避位,免群臣迎。丙戌,百官迎上皇于安定门。上皇自东安门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逊让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宫,群臣就见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瑶征苗寇,以河间等降丁从征。先是,永乐间,塞北部落来降者,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强悍不可制。方也先入寇,乘机骚动。至是,大发兵征两广、湖、贵苗寇,兵部尚书于谦奏遣之。其有名号者厚赏犒,随军有功则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无他患。
二年秋九月,也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报。上从言官议,诏绝之。三年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孙安镇守独石、马营,以兵科都给事中叶盛为山西右参政,协赞军务。
先是,杨洪镇独石、马营等八城。已已失守,残毁未复,议者欲弃之。于谦曰:“弃之则不但宣府、怀来难守,京师不免动摇。”乃荐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赞其军务。盛至,列利害八条以进,次第行之。率兵度龙门关,且战且守,八城完复如旧。盛又请帑金五千两,买牛犊,简戍卒不任战者,俾事耕稼,岁课余粮于官,凡军中买马、修器、劳功、恤孤诸费皆取之。盛在独石五年,军民赖之,边境得安。时土木北狩,浙、闽、三楚、贵、竹盗贼蜂起,前后命将将兵,皆出谦独运,号令明审,动合机宜。虽宿旧勋臣,少不中程律,即请旨切责不贷。片纸行万里,电耀霆击,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饰虚辞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谦,而归上能用人。
谷应泰曰:英宗北狩,战士兵甲死亡略尽,边关守隘望风奔溃,摇足之间,黄河以北非国家有矣。幸而迁都议格,钟ね不惊。然而君父叩关,臣子拒敌,彼出有名,我负不义。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讲使亟行,责问无已。长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归,徒使有贞之辈操星象而笑其后也。嗟乎!南迁不行,然后国存;和议不行,然后君存。两议俱息,君国皆存,而少保之祸不得旋踵矣。当夫北兵四合,守御单寒,虎穴故君,已置度外,围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义激三军,家置环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傲如石亨,怯如孙镗,懦如王通,无不斩将搴旗,缘城血战,追奔逐北,所向披靡。此一役也,军声复振,君臣固守,陵阙盘石矣。然而遣使入朝,动请迎驾,悬师剽掠,辄托回銮。彼直我曲,彼壮我老。也先者,方且挟此奇货,羁制中原。以战不败,以和可成,输币不还,进而割地,割地不归,诱之称臣,中原生灵,自此无安枕矣。而乃兄终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为重,君臣之义亦轻。至则龙衣糗食,敬输橐饣之忱;归亦别院闲宫,不过汉家之老。然则挟天子者,挟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义之心萌,郭登之言决,而杨善之说行,英皇自此生入玉门矣。
昔太公置鼎,汉祖分羹;徽、钦被执,宋高哀请。一则新丰鸡犬,还老阙庭;一则泪洒冰天,终于舆榇。盖相如碎璧而璧存,贾胡藏珠而珠去,拥空名者视同虚器,居必争者势难瓦全也。夫昭王沈汉,穆满难归;楚怀入秦,顷襄不反。彼此得失,危不间。故汉高分羹之语,乃孝子之变声;郭登有君之谢,实忠臣之苦节。英宗不感生还,反疑予敌。谦死东曹,登贬南都,忠臣义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景帝外倚少保,内信兴安,狡寇危城,不动声色。当时朝右,岂乏汪、黄;建炎践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论,景诚英主。而乃恋恋神器,则又未闻乎大道者也。
卷三十四
○河决之患
英宗正统十三年秋七月,河决荥阳,经曹、濮,冲张秋,溃沙湾东堤,夺济、汶入海。寻东过开封城西南,经陈留,自亳入涡口,又经蒙城至淮远界入淮。命工部尚书石璞治之,弗就。寻复以侍郎
王永和代璞。旧黄河在开封城北四十里。洪武二十四年,河决原武,东经开封城北五里,又南行至项城,经颍州颍上县,东至寿州正阳镇,全入于淮,而元会通河遂淤。永乐九年,尚书宋礼浚会通河,开新河,
自汶上县袁家口左徙二十里,至寿张之沙湾接旧河,九阅月而绩成。侍郎金纯,从汴城金龙口,下达塌坞口,经二洪,南入淮,漕事定,为罢海运。至是,又决荥阳,过开封城西南,而城北之新河又淤,自是汴城在河北矣。隋、唐以前,河与淮分,自入海。宋中叶以后,河合于淮以趋海。然前代河决,不过坏民田庐,至明则妨漕矣,故视古尤急。
十四年春三月,工部右侍郎王永和奏治河事宜。先是,沙湾之役,永和以冬寒,遽停工。又以决自河南,敕彼共事,上切责之。至是言黑阳山西湾已通,水从泰通寺资运河,东昌则置分水闸,设三空泄水,入大清河归于海。八柳树工犹未可用,沙湾堤宜时启,分水二空泄上流,庶可亡后患。从之。
景帝景泰三年春二月,河决沙湾堤,命左都御史王文巡视河道。四年冬十月,以左谕德徐有贞为右佥都御史,遣治张秋决河。先是,河溢荥阳,自开封城北,经曹、濮以入运河。至兖州沙湾之
东堤大洪口而决,济、汶诸水皆从之入海,会通河遂淤,漕运艰阻。工部尚书石璞、侍郎王永和、都御史王文相继治之,凡七年,皆绩弗成。乃集廷臣议于文渊阁,举可治水者,以有贞名上。乃进有贞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治之。河以决故涸,而有贞至,方冬月,水暴涨,公私之艘毕达,治河卒俞数万人,悉与之期而遣之,乃乘轻航究河源,遂俞济、汶至卫、沁,循大河道濮、范还。上疏曰:“臣闻平水土,要在知天时地利人事而已。盖河自雍而豫,出险之平,水势既肆,又由豫而兖,土益疏,水益肆,沙湾之东所谓大洪口者,适当其冲,于是决而夺济、汶入海之路以去;诸水从之而泄,堤溃渠淤,涝则溢,旱则涸,此漕途所由阻。然欲骤湮,则溃者益溃,淤者益淤。今请先疏上流,水势平,乃治决,决止,乃浚淤。多为之方,以时节宣,俾无溢涸。必如是,而后有成。”上从之。
七年夏四月,佥都御史徐有贞治河功成。先是,有贞疏上,既报可,乃鸠工。而前所遣卒,亦依期至。乃为渠以疏之,中置闸以节宣之。渠起金堤、张秋之首,西南行九
里,至濮阳泺;又九里,至博陵坡;又六里,至寿张沙河;又八里,至东西影塘;又十有五里,至白岭湾;又三里,至李■。由李■而上,又二十里至莲花池;又三十里,至大潴潭,乃俞范暨濮。又上而西,凡数百里,经澶渊,以接河、沁。有贞曰:“河、沁之水,过则害,微则利。”乃节其过而导其微,用平水势。既成,渠名广济,闸名通源,渠有分合,而闸有上平。凡河流之旁出而不顺者,则堰之。堰有九,长各万丈。九堰既设,水遂不东冲沙湾,而更北出济漕渠。阿西、鄄东、曹南、郓北,出沮洳而资灌溉者为田百数十万顷。凡堰,楗以水门,缭以虹堤,堰之崇,三十余尺,其厚什之,长百之;门之广三十六丈,厚倍之;堤之厚如门,崇如堰,长倍之。架涛截流,栅木络竹,实之石而键以铁,盖合五行,用平水性。而导汶、泗之源出诸山,汇澶、濮之流纳诸泽。又浚漕渠,由沙湾北至临清,凡二百四十里;南至济宁,凡三百一十里;复建闸于东昌之龙湾、魏湾者八,积水过丈,则开而泄之,皆道古河以入于海,用平水道。
初,议者欲弃渠勿治,而由河、沁及海以漕,又欲出京军疏河。有贞因奏蠲濒河民马牧庸役,专力河防,以省军费,纾民力。工部请如有贞言,不中制,以是得有功,盖三年而告成。是役也,聚而间役者四万五千人,分而常役者万三千人,用木大小十万,竹倍之,铁斤十有二万,锭三千,ㄌ八百,■二千八百,麻百万角力,荆倍之,藁秸又倍之,而用石若土不可算,然用粮于官仅五万石。功成,进副都御史。
初,有贞方鸠功,有言沮者,上使中使问之。有贞示以二壶,一壶之窍一,一壶之窍五,注水二壶,五窍先涸。中使还报上。上惟有贞之所为。有贞常欲筑一决口,下木石则若无者,心怪之。闻僧居山中有道,有贞往卟焉。僧无所答,徐曰:“圣人无欲。”有贞沈思竟日,悟曰:“僧言龙有欲也,此其下有龙穴。吾闻之,龙惜珠,吾有以制之矣。铁能融珠。”乃铁数万斤,沸而下之,龙一夕徙,而决口塞。
孝宗弘治二年夏五月,河决开封,入淮。复决黄陵冈,入海。三年夏四月,河决原武。命户部左侍郎白昂往治之。河决支流为三:其一决封丘金龙口,漫于祥符、长垣,下曹、濮,冲张秋长
堤;一出中牟,下尉氏;一汜溢于兰阳、仪封、考城、归德,以至于宿。弥漫四出,不由故道,禾尽没,民溺死者众。议者奏迁河南藩省,以避其害。左布政使徐恪力陈不可,乃止。命昂往治之,昂举南京兵部郎中娄性协治。乃筑阳武长堤,以防张秋,引中牟之决以入淮,浚宿州古睢河以达泗,自小河西抵归德饮马池,中径符离桥而南,皆浚而深广之。又疏月河十余,以杀其势,塞决口三十六,由河入汴,汴入睢,睢入泗,泗入淮,以达于海,水患稍息。昂又以河南入淮,非正道,恐不能容,乃复自鱼台历德州至吴桥,修古河堤,又自东平北至兴济凿小河十二道,引水入大清河及古黄河以入海。河口各作石堰,相水盈缩,以时启闭。盖东北分治,而东南主疏云。
五年秋七月,张秋河决,命工部侍郎陈政督治之。时河溢沛、梁之东,兰阳、郓城诸县皆被其患。复决杨家、金龙等口东注,溃黄陵冈,下张秋堤,入漕河与汶水合而北,行张秋堤,乃遣政往,政寻卒。
六年春正月,命浙江左布政司刘大夏为右佥都御史,督治张秋决河。七年春二月,河复决张秋,命平江伯陈锐、太监李兴协同都御史刘大夏督治之。
先是,大夏既受命,循河上下千余里,相度形势。乃集山东、河南二省守臣议之。上言:“河流湍悍,张秋乃下流襟喉,未可辄治。治于上流,分道南行,复筑长堤,以御横波,且防大名、山东之患,候其循轨,而后决河可塞也。”疏上,报可。
工方兴,而张秋东堤复决九十余丈,夺运河水,尽东流,由东阿旧盐河以入于海。决口阔至九十余丈,讹言沸腾,谓河不可治,宜复元海运,或谓陆挽虽劳无虞。乃复命锐等协治之。河南巡抚都御史徐恪上言:“臣按地志,黄河旧在汴城北四十里,东经虞城,下达济宁。洪武二十四年,决武原县黑洋山,东经汴城北五里,又南至项城入淮,而故道遂淤。正统十三年,决于张秋之沙湾,东流入海。又决荥泽县,东经汴城,历睢阳,自亳入淮。景泰七年,始塞沙湾之决,而张秋运道复完。以后河势南趋,而汴城之新河又淤。弘治二年以来,渐徙而北,又决金龙口诸处,直趋张秋,横冲会通河,长奔入海,而汴南之新河又淤。百余年间,迁徙数四,千里之内,散逸弥漫。乃者上廑圣衷,特命都御史刘大夏经理,而伏流横溢,功力未竟。议者以黄陵冈之塞口不合,张秋之护堤复坏,遂谓河不可治,至有为海运之说者,得毋以噎而废食哉。夫黄陵冈口不可塞者,非终不可塞也,顾以修筑堤防之功多,疏浚分杀之功少,故湍悍之势不可遽回。今自荥泽县孙家渡口旧河,东经朱仙镇,下至项城县南顿,犹有涓涓之流,计其淤浅,仅二百余年,若疏而浚之,使之由泗入淮,以杀上流之势;又以黄陵冈贾鲁旧河,南经曹县梁进口,下通归德丁家道口,且可以分水势;今梁进口以南,则滔滔无阻,以北则淤塞将平,计其功力之施,仅八十余里,若疏而浚之,使之由徐入淮,以杀下流之势,水势既杀,则决口可塞,运道可完。毋求近功,毋惜小费,毋以小偾败辄阻,幸而成功,则万世之利也。”命下部议行之。山东按察司副使杨茂仁上言:“官多则民扰,治河既委刘大夏,又命李兴、陈锐,事权分而财力匮。且水阴也,其应为宫闱,为四彝,宜戒饬后戚,防御边患。”疏上,兴等切齿之,诬茂仁为妖言,逮系狱。科道交章论救,乃谪同知。茂仁,守陈子也。
夏四月,塞张秋堤,更名安平镇。先,是刘大夏发民丁数万于上流西岸,凿月河三里许,属之旧河,使漕通,不与河争道。乃浚孙家渡口,别开新河一道,导水南行,由中牟至颍州东,入于淮。又浚祥符四府,营县淤河,由陈留至归德,分为二道,一由宿迁小河口,一由亳州涡河会于淮。又于黄陵冈南浚贾鲁旧河四十里,由曹县出徐州,支流既分,水势渐杀,乃筑西长堤,起河南胙城,经滑、长垣、东明、曹、单诸县,尽徐州,长三百六十里,五旬而事竣,费轻功重逾于徐有贞云。玺书褒赏,入为户部右侍郎。始河自清河隙入淮,大夏治之,自宿迁小河入淮,则北三百里矣,已又北三百里,至徐州小浮桥入淮。
九月,加山东参政张缙秩为通政使,代刘大夏理河道。初,大夏治决河委缙调度,及成功,遂升为通政司右通政。时冲决之余,沟防不治,缙相其缓急,以渐修浚。无所遗。又于决口之东,砌石岸数里,以固旧防。又新筑南旺东堤,树柳其上,每岁夏秋水溢,挽卒得分行无阻,至今便之。
武宗正德四年,河决曹、单趋沛,出飞云桥,命工部侍郎崔岩往治。岩发丁夫四万余人,塞垂成,涨溃。代以右侍郎李镗,四月弗成,盗起而罢。七年秋九月,以右都御史刘恺总理河道。恺筑大堤,起魏家湾,
亘八十余里,至双固集,都御史赵璜又堤三十里续之,曹、单以宁。世宗嘉靖七年春正月,凿新漕,不成。先是,河决曹、单、城武、阳家口、梁靖口、吴士举庄,冲鸡鸣台,沛北皆为巨浸。东溢
逾漕,入昭阳湖,沙泥聚壅,运道大阻。刑部尚书胡世宁上言:“运道之塞,河流致之也。请先述治河之说。河自经汴以来,南分二道:其一出荥泽,经中牟、陈、颍,至寿州入淮;其一出祥符,经陈留、睢、亳,至怀远入淮。其东南一道,自归德、宿、虹出宿迁。其北分新旧五道:一自长垣、曹、郓出阳■,一自曹州双河口出鱼台塌场,一自仪封出徐州小浮桥,一出沛县飞云桥,一出徐沛之间,境山之北溜沟。此六者皆入漕渠而南汇于淮,而今且湮塞矣。止存沛县一河,势合岸狭,不得不溢,所以丰、沛、徐州漫为巨浸,溢入沛北之昭阳,以致运道壅淤。然壅淤既久,势必复决。决而东南,有山限隔,其祸小。决而东北,前宋澶州之决,郡县数十皆灌,祸不可言矣。故今治河,当因故道而分其势也。其阳谷、鱼台二道,势近东北,不可复开。而汴西荥泽孙家渡至寿州一道,决宜常浚,以分上流之势。自汴东南,原出怀远、宿迁、小浮桥、溜沟四道,宜择其便利者,开浚一道,以分下流之势。或恐丰、沛漫流久而北徙,欲修城武以南废堤,至于沛县之北庙道口,以塞新决,而防其北流,此亦一计也。至于运道,臣与李承勋同行拟议,莫若于昭阳湖左,滕、沛、鱼台之中,地名独山、新安社诸处,别开一河,南接留城,北接沙口,阔五六丈,以通二舟之交;来冬冰结船止,更加浚阔,以为运道,此其上策也。”至是,河道都御史盛应期上言:“宜于昭阳湖左,别开新渠,北起姜家口,南至留城一百四十余里,以通漕舟。”其说与世宁合。工部尚书童瑞复议,从之。乃集民夫万人,分标开凿,已而其地居河上流,土皆沙淤,功弗就。应期日夜止宿水次,益卒数万治之,百姓滋怨,言者谓糜财用,劳民力,功必不可成。上怒,夺应期官,归田里,而新渠之议寝焉。以侍郎潘希曾往代,俞年,丰、沛、单三县堤成。
十三年,初,飞云桥之水,北徙鱼台、谷亭,舟行闸面,丰、沛以北,稍远水患。久之,复决赵皮寨,谷亭流绝,而庙道口复淤。议者欲引沁凿卫,置敖仓卫辉,由涡经汴达阳武,陆挽之,始由卫北运,言人人殊。时治河者工部侍郎刘天和,专修复故道,未几河忽自夏邑、太丘等集冲数隙,转东北流,经萧县出小浮桥,下济二洪,赵皮寨寻塞,盖河势南徙。
十九年,河决睢州野鸡冈,经涡入淮,二洪大涸。上命兵部左侍郎王以旗督理。以旗役丁夫七万,开李景高支河一道,引水出徐济洪,八月而成,粮运无阻,上悦,加以旗秩。寻复淤。是时河益南徙,颇便漕。然五河、蒙城、临淮诸州邑,凤、泗之北,祖陵在焉,议者以为忧。
三十一年秋八月,河决房村,至曲头集,凡决四处,淤四十余里,都御史曾钧役丁夫五万六千有奇,浚之,三阅月而成。三十七年,河北徙新集淤而为陆二百五十余里,视故道高三丈
有奇,河分流弱,离为十一,河南、山东、徐、邳皆苦之。四十四年秋七月,河尽北徙,决沛之飞云桥,横截逆流,东行俞漕,入昭阳湖,泛滥而东,平地水丈余,散漫徐促沙河至二洪,
浩渺无际,而河变极矣。初,漕渠左视昭湖,其地沮洳,去河不数十里,识者危之。嘉靖初,盛应期督漕,议凿渠湖左以避河患,朝廷从之。鸠工未半,为异议所阻,至是漕湮,以吏部侍郎朱衡出督浚凿。衡与佥都御史潘季驯寻应期所开故道,以为运道之利,无逾于此,疏请凿之,开新河,自南阳达留城百四十一里,浚旧河自留城达境五十三里,役丁夫九万余,八阅月而成,而水始南趋秦沟。
穆宗隆庆元年春正月,开广秦沟以通运道。先是,河决沛县,议者请复故道,乃议新集、郭贯楼诸处上源。尚书朱衡言:“古之治河,惟欲避害,今之治河,兼欲资利,河流出境山之北,则闸河淤;出徐州之南,则二洪涸。惟出自境山至徐州小浮桥四十余里间,乃两利而无害。自黄河横流,碣山、郭贯楼支河皆已淤塞,改从华山,分为南北二支,南出秦沟,正在境山以南五里许,此诚运河之利也。惟北出沛,西及飞云桥,逆上鱼台,为患甚大。陛下不忍沛、鱼之民横罹昏垫,欲开故道,臣考之地形,参之舆论,其不可者有五:自新集至两河口,背平原高阜,无尺寸故道可因,郭贯楼至龙沟一带,颇有河形,又系新淤,无可驻足,其不可一也。河流由新集,则商、虞、夏邑受之,由郭贯楼,则萧、砀受之,今改复故道,则鱼、沛之祸复移萧、砀,其不可二也。黄河西注华山,势若建瓴,欲从中凿渠,挽水南向,必当筑坝,为力甚难,其不可三也。旷日持久,役夫三十万,骚动三省,其不可四也。工费数百万,司农告匮,其不可五也。臣以为上源之议可罢,惟广开秦沟,使下流通行,修筑长堤,以防奔溃。”上从之。乃凿旧渠深广之,引鲇鱼诸泉、薛沙诸河,注其中,灞三河口,疏旧河,筑马家桥堤,道之出飞云桥者使尽入秦沟。自留城至赤龙潭,又五十三里,凡为闸八,减水闸二十。为坝十有二,堤三万五千二百八十丈,石堤三十里。已而凿王家口导薛河入赤山湖,凿黄甫导沙河入独山湖,凡为支河八,旱则资以济漕,潦则泄之昭■湖,运道尽通,是名夏镇河。工成,加衡太子少保,于是河专由秦沟入洪,而河南北诸支河悉并流秦沟。
三年秋七月,河水溢,自清河抵淮安城西,淤者三十余里。决方、信二坝出海,平地水深丈余,宝应湖堤崩坏,山东莒、郯诸处水溢,从沂河、直河入邳州,人民溺焉。
四年秋九月,河决邳州,自睢宁白浪浅至宿迁小河口,淤百八十里,溺死漕卒千人,失米二十余万石。总督河道侍郎翁大立言:“迩来黄河之患,不在河南、山东、丰、沛,而专在徐、邳,故欲先开氵加河以远河势,开萧县河以杀河流者,正谓浮沙壅聚,河面增高,为异日虑耳!今秋水氵存至,横溢为灾,臣以为权宜之计在弃故道而就新冲,经久之策在开氵加河以避洪水。”疏下部。
五年河决双沟。先是,河涨徐州上下,茶城至吕梁两东山,不得下,又不得决;至是乃自双沟而下,北决油房、曹家、青羊诸口,南决关家、曲头集、马家浅、阎家、张摆渡、王家、房家、白粮浅诸口,凡十一,支流既散,干流遂微。乃淤自匙头湾八十里,而河变又极矣。赵孔昭、翁大立前后治之无功。议者欲弃干河,而行舟于曲头集、大枝间。冬初水落,则干已平沙,而枝复阻浅。又议弃黄河运,而胶河、氵加河、海运纷沓莫可归一。于是即家起都御史潘季驯治之。
季驯之治水,惟求复故道而已。乃上言:“老河故道,自新集历赵家圈出小浮桥,安流无患。后因河南水患,别开一道,出小河口本河渐被沙浅。嘉靖间,河北徙,故道遂成陆地。臣奉命由夏镇历丰、沛,至崔家口;由崔家口历河南归德、虞城、夏邑、商丘诸县至新集,则见黄河大势,已直趋潘家口矣。父老言去此十余里,自丁家道口以下二百二十里,旧河形迹见在,可开。臣即自潘家口历丁家道口、马牧集、韩家道口、司家道口、牛黄固、赵家圈,至萧县一带,皆有河形,中间淤平者四分之一,河底皆滂沙,见水即可冲刷。臣以为莫若修而复之。河之复,其利有五:从潘家口出小浮桥,则新集迤东,河道俱为平陆,曹、单、丰、沛永无昏垫,一利也。河身深广,每岁免泛溢之患,虞、夏、丰、沛得以安居,二利也。河从南行,去会通河甚远,闸渠无虞,三利也。来流既深,建瓴之势,导涤自易,则徐州以下,河身亦因而深刷,四利也。小浮桥来流既远,则秦沟可免复冲,而茶城永无淤塞之患,五利也。”既报可,乃役丁夫五万,开匙头湾,塞十一口,大疏八十里,故道渐复。已而以漕舟坏,季驯闲住。
六年春,河决邳州,运道阻。总河侍郎翁大立复议开氵加河,以远其势。潘季驯言:“氵加与黄河相首尾,今河南决淮、扬北,决丰、沛,漕渠不相属,氵加处中,将焉用之?”已而以漕舟坏,季驯被劾归。给事中雒遵言治河有效,无如工部尚书朱衡者。乃诏衡与总河都御史万恭覆视,则氵加口限岭阻石,竟报罢,而一意事徐、邳河。衡上言:“茶城以北,防黄河之决而入;茶城以南,防黄河之决而出。故自茶城至邳州、宿迁,高筑两堤,宿迁至清河,尽塞决口,盖防黄河之出,则正河必淤,昨岁徐、邳之患是也。自茶城、秦沟口至丰、沛、曹、单,以接缕水旧堤,盖防黄河之入,则正河必淤,往年曹、沛之患是也。二处告竣,沛县窑子头至秦沟口,应筑堤御之。”命万恭总理其事,役丁夫五万有奇,分工画地而筑之。
夏四月,两堤成。北堤起磨脐沟,迄邳州之直河;南堤起离林铺,迄宿迁之小河口。各延袤三百七十里,运艘束于河流,睢、邳之间可以稼,建铺立舍,设军民守之,如河南、山东黄河例。河乃安运道,嘉、隆之间,治河者以衡、恭、季驯为能。
神宗万历五年秋八月,河决崔镇,淮决高家堰,横流四溢,连年不治。诏复以潘季驯为右都御史总理河漕。时有议当疏海口者。季驯言:“海口不能以人力疏治,而可以水势冲决,计莫如筑高家堰塞崔镇东,河、淮正流,使并趋入海。”上可其奏。季驯为之三年,而高家堰成。一夕黄浦涸,得龙首以献,其大专车,时以比龙首渠云。
十五年冬十月,命工科给事中韦居敬相度黄河,议修治之策。时黄河漫流,自开封、封丘、偃师,及东明、长垣,多冲决,大学士申时行言失今不治,河将北徙上流,不下徐、淮,则运道可忧,故有是命。已而督河杨一魁议,因决济运,导沁入卫。居敬言:“卫辉城卑于河,恐一决有冲溃之患,沁水多沙,善淤,入漕未便,不如坚筑决口,开河身,加浚卫河,民得灌田,尤为完计。”上从之。
十六年春三月,礼科给事中王士性上言:“黄河自徐而下,河身高而束以堤,行堤与徐州城平。委全力于淮,而淮不任。黄水乘运河如建瓴,淮安、高、宝、兴、盐诸生民,托之一丸泥,决则尽化鱼鳖。而议者如蚁穴漏卮,补救无宁岁,总不如复故道,为一劳永逸之计也。河故道,由桃源三义镇达叶家冲与淮合,在清河县北。别有济运一河在县南,盖支河耳。河强夺支河,直趋县南,而自弃北流之道,久且断,河形固在也。自桃源至瓦子滩九十里,地下不耕,无庐墓之碍。至开河费视诸说稍倍,而河道一复,为利无穷。”章下所司,韦居敬言故道难复。不行。复议开訾家营支河,寻诸决口皆塞,淤者复疏。
夏六月,总理河道潘季驯上言:“河水浊而强,汶、泗清而弱,交处则茶城也。每至秋,黄水发入淮,沙停而淤,势也。黄水减,漕水从之,沙随水流,河道自通,纵有浅阻,不过旬日。往者立石洪、内华二闸,遇水发,即闭之,以遏其横;黄水落,则启之,以出泉水。但建闸易,守闸难,贡使之驰行,势要之开放,急不能待,而运道阻矣。乞禁启闭之法。”报可。
十七年,河决双沟单家口,于是专议筑赵皮寨至李景高口遥堤,筑将军庙至塔山长堤,筑羊山至土山横堤,河防幸无事。十九年秋九月,泗州大水,淮水泛溢,高于城,溺人无算,浸
及祖陵。总督河道潘季驯上言:“水性不可拂,河防不可弛,地形不可强,治理不可凿。人欲弃旧以为新,而臣谓故道必不可失;人欲支分以杀势,而臣谓浊流必不可分。霖霪水涨,久当自消。”
时季驯凡四治河,河皆治。季驯之议,以为河性湍悍善徙者,水漫而沙壅也。法莫若以堤束水,以水攻沙,循河故道,束而湍之,使水疾沙刷,无留行,而又近为缕堤;缕堤之外复为遥堤,故水益浅远,不至旁决。
二十三年夏四月,命工科给事中张企程勘淮、泗工。先是,邳州、高邮、宝应大雨水,湖决坏堤,泗州水,浸祖陵。巡按御史牛应元言:“治河在辟清口浮沙,次疏草湾下流,达伍港、灌口,广其途入海。次开周家桥达芒稻河入江,而鲍、王诸口,决为巨浸,难以施工,或分其水筑黄固、戎口之坝,疏符离集、睢水之浅,浚宿迁小河入黄之口。”故有是命。已而企程覆奏:“隆庆末,高、宝、淮、扬告急,当事狃于目前,清口既淤,又高筑堰,堤张福以束之,障全淮以角黄,举七十二溪之水汇于泗者仅口数丈出之。出之十一,潴之十九,河身日高,安得不倒溢以灌泗乎?今高家堰费巨,未可议废,且并高、宝、淮、扬亦不可少,周家桥北去高堰五十里,其支河接革子湖,若浚三十余里,一自金家河入芒稻河注之江,一自子婴沟入广洋湖注之海,则淮水泄矣。武家墩南距高堰十五里,Τ永济河,引水自窑湾闸出口,直达泾河,自昭阳湖入海,则淮之下流有归,此急救祖陵之议也。”
九月,总督漕运礻者铁议导淮。总理河道杨一魁议先分黄,次导淮。御史牛应元议合行之,又为祖陵计,黄固口决当制,小林口淤当挑,归仁堤当培。上从之。括帑五十万,役夫二十万,分黄导淮。自黄江嘴导河,分趋五港、灌口径入海,以杀黄势,毋尽入淮。导淮则自清口,辟积沙数十里,又于高堰旁,若周家桥、武家墩,稍引淮支流入于湖,为预浚入江入海路以泄之,祖陵水渐退,而水患息。
二十四年九月戊戌,河工成。总理河道杨一魁、总督漕运褚铁等赏赉有差。
二十五年春正月壬寅,河决黄固口。总督漕运尚书褚铁言:“黄口宜塞,否则全河南徙,害将立见。”三月,浚小浮桥沂河口,小河口工成。自河南徙徐、邳,复见
清泗,议者谓全河水微,妨运,决口不塞,恐下咬归仁,为二陵患。独总河尚书杨一魁谓黄固口深渊难塞,议浚小浮、沂、泗,筑小河口。工成,果利运。寻久旱,运河涩,而河又决义安东坝。一魁议浚黄固口及上归湾活嘴,以受黄水,救小浮桥、泗上之涸。因绘河图上言:“黄河自古为患,近自分黄道淮,工成,凤、泗、淮、扬免昏垫之灾,又自黄固一决,全河南徙,兖、豫、徐、邳得免河患,而其余波出于义安者,又导之入小浮桥足以济二洪之涸,则今日之河既有合于决堤放水之议矣。而议者犹曰:运道有浅涩之虞,祖陵有意外之患,地方有淹没之苦。不知国家运道,原不资于河。全河初出亳、寿之郊,以不治治之。故岁无治河之费,其后全河渐决入运,因遂资其灌输,五十余年,久假不归,又日筑垣而居之,涓滴不容外泄,于是浊沙日淀,河身日高。上遏汶、泗,则镇口受淤,鱼、滕被侵;下壅清、淮,则退而内潴,盱、泗为鱼;以至濒河没溺,岁运飘流,甚至浸及祖陵。而当事者猥以运道所资,势不能却之他徙。臣奉明命,改弦易辙,首开武墩经河,次疏具坝、固庄,又挑小浮桥、小河口、沂河口故道,幸小浮桥股引之水,李吉口未断之流,已足济运矣。以汶、泗、沂、兖之水,建闸节宣,运道自在,固不必殚力决塞,以回全河。盖决河所经,有山西、阜子诸坡湖以为之汇,有小河、白洋、固朱等河沟以为之委。祖陵雄据上游,崇冈迭嶂,谅无可虑。即归仁一堤,见为险要,亦非水冲,万一失守,亦不过下浸桃清,由洪泽诸湖以下清口,势不能逆流倒灌上及于、泗也。至南流泛滥,虽不免为下邑民生之害,碣山水道当冲,南流北流俱不得免,必须迁城以避河患。其以涸口被灾者,惟有萧、宿、灵、睢。往者,全河未徙之时,丰、沛、鱼、滕、徐、邳不被淹没乎?近庚寅、癸巳之秋,徐、邳二州不几为鱼鳖乎?较之今日,孰重孰轻?故臣始终自信,以为止就已成之功,稍终未完之绪,则自不至为运道之虞,亦不能为陵寝生民之患。抑臣又有说焉,禹之导河,析二渠,播九河,随水之所向,不与争利。今河南、山东、江北州县,棋列星布,在在堤防,水不及汴梁矣,则恐决张秋;不及张秋矣,又恐淤镇口;不及镇口矣,又恐淹宿州。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皆为我所占,无容水之地,固宜其有冲决也。今若空碣山一邑之地,北导李吉口,下浊河;南存徐溪口,下符离;中存盘岔河,下小浮桥。三河并存,南北相去五十里,任水游荡,以不治治之。量蠲一邑千金之赋,岁省修河万金之费,此亦一时之省事,万世之良图也。”
二十六年春三月,工部给事中杨应文请开氵加河。氵加河在滕、峄、沂、洙下流,南通淮海。隆庆以来,翁大立数议未决。舒应龙尝凿韩庄,中辍。时河决黄固口,请终其功。报可。
夏六月,以工部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刘东星总理河道漕运。东星循行河堤,谓阻漕治在标,决河治在本,两利而并存之。议开赵渠,盖商城、虞城以下,至于徐州,元贾鲁故道也。嘉靖末,北徙,潘季驯议开之,计费四百万而止,及河决单县黄固口稍通成渠,惟曲里馆至三仙台四十里如故。东星因欲浚之,又自三仙台至泗州小浮桥开支河,又浚漕河,起徐、邳至宿,费可十万缗。
二十九年秋九月,河决萧家口。先是,开封归德大水,商城、蒙城等处,河冲萧家口百余丈,全河南徙,淮、泗贾舟不及去,置于沙上。总督河漕工部尚书刘东星卒于济宁。东星浚赵渠,开氵加河,工
未竟而卒。十一月,河南道御史高举言:“胶、莱海运,嘉靖间,山东副使王宪议开胶莱河,河之南口,起麻湾,北口至海沧,相距三百三十里,其地河形至今尚在。两口皆贮潮水,不假浚者二百余里,浚者
一百三十里。但其下多石,水微细,使极力开凿,止三十里远耳。如河成,我江漕由淮安清江浦,历新坝马家濠而来,计良便。国初罢海运者,以马家濠未通,舟出大洋故也;马家濠通,舟行小海中,自不险。从麻湾、海沧二口径抵天津直沽。”至是举循其议上,格于守臣而止。
先是,张居正柄国,即有议开氵加河者,山东参政冯敏功曰:“氵加口穿葛墟诸山,皆砂石,不可凿,南北大湖相连,不易堤,甚非计也。”事遂寝。又欲由海疲乏开胶河。敏功奏议曰:“胶河仅衣带水,余悉高岭大阜,且地皆冈石,山水奔瀑,工难竟。即竟矣,海水挟淖沙而入必复淤,不若舍胶、氵加而专治河,河漕合治则国储民命两利,分治则两败矣。”然居正竟促抚、按开浚,才及数尺,果皆冈石黑沙难施畚锸,费币金十三万,迄无成功乃止。
三十一年春正月,山东巡抚黄克■言:“开王家口为蒙墙上流,上流既达,则下流不宜旁泄,宜塞。”从之。夏四月,总理河道侍郎曾如春卒。如春治河,力主开黄家口。
领六十万金,竭智毕虑,既开新河,虽深广,其南反浅隘,故水不行。所决河广八十余丈,而新河仅三十丈,不任受。或告如春曰:“若河流既回,势如雷霆,藉其自然之势冲之,何患浅者之不深。”如春遂令放水,河流浊,下皆泥沙,流势稍缓,下已淤半矣。一夕水涨,冲鱼台、单县、丰、沛间,如春闻之,惊悸暴卒。以工部右侍郎李化龙总理河道。
三十二年春正月,总理河道侍郎李化龙请开氵加河。曰:“河自开封、归德而下,合运入海,其路有三:由兰阳出茶城,向徐、邳,名浊河,为中路;由曹、单、丰、沛出飞云桥,向徐沟,名银河,为北路;由潘家口入宿迁,出小河口,名符离河,为南路。南路近陵,北路近运,惟中路既远于陵,亦济于运。前督臣排群议,兴兹役,竟以资用乏绝,不得竣事。然自坚城以至镇口,河形宛然,故为今计,惟守行堤,开氵加河为便。”上从之。
秋八月,河决苏家庄,淹丰、沛,黄水逆流,灌济宁、鱼台、单县,而鱼台尤甚。九月壬申,分水河成。三十三年秋七月壬午,吕梁河涩。给事中宋一韩论前总督李化
龙氵加河之误。不报。三十四年夏四月癸亥,河工成。自朱旺口至小浮桥袤百七十里,河归故道,役五十万人,费八十万金,五阅月而竣。愍帝崇祯六年夏五月,运河浅阻,降总理河道尚书朱光祚一级。
七年冬十一月,漕运总督杨一鹏议浚氵加河。从之。八年秋九月,逮总理河道尚书刘荣嗣。初,荣嗣以骆马湖阻运,自宿迁至德州开河注之,既凿,黄水朝暮迁徙,不可以舟。给事中
曹景参劾之,被逮。九年夏四月,氵加河重浚成。十五年秋九月,李自成围开封,河决城陷。先是,开封城北十里枕黄河,至是贼围城久,人相食。壬午夜,河决开封之朱家寨,
溢城北。越数日,水大至,灌城,周王恭楞走磁州,以巡按御史王汉舟迎之也。巡抚高名衡、推官黄澍等俱北渡,吏卒仓猝各奔避,士民湮溺死者数十万人,城俱圯。贼屯高地独全。开封古都会,富庶甲于中原,竟成臣浸。水大半入浊,入泗,入淮,与故河分流,邳、亳皆灾。
谷应泰曰:河自龙门下浮,束于万山,南至豫州,地平势怒,而河无安流矣。故河之决,必在河南,而既决之后,不南侵全淮,即北冲齐、鲁。侵全淮者,溃散于颍、亳、徐、宿,而害在田庐民业。冲齐、鲁者,横激于曹、濮、单、郓,而患兼在堤防运道。然淮近而身大,决入淮者患小而治速;漕远而身小,决入漕者患大而治难也。洪武初,河决原武,自颍、寿入淮。正统十三年秋,河决荥阳入漕,溃沙湾入海。景泰三年春,河又决沙湾。弘治二年夏,河决开封入淮。三年夏,河决原武支流三:一自封丘下冲张秋;一出中牟尉氏;一溢兰阳及归德,弥漫至宿。五年秋,河决张秋。七年春,河又决张秋。世宗十九年,河决睢州野鸡岗。四十四年,河决沛之飞云桥。神宗五年,河决崔镇。二十五年,河决黄固口。怀宗十五年,河决汴城。大抵决口必在开封南北百里,而被害之地,淮三漕七。后乃数病漕河焉。
盖合大河以归一淮,物不能两大,况水又泥淖多滓,驱二渎之水,行阏遏之途,其必溃也明甚。而兖州卑下,齐、鲁濒海,黄河所向,并牵漕河诸水,尽泻入海。故河决之世,陆则病水,水则病涸,发则病水,去则病涸,齐、鲁病水,漕河病涸,一隅病水,全河病涸。而说者谓河既欲自豫决兖,入漕达海,何不尽浚豫、兖诸决地,听河北流,过济宁,下临清,出直沽,漕与河合,漕不病竭,淮与河分,淮不病溢,策至便也。不知淮河浩瀚,千里一泻,犹不能泄,怒时思沸涌,漕水千步百折,委纡盘曲,河岂能按辔徐行乎?若必废漕制以伸河体,取咽喉之地为尾闾之冲,必无幸矣。
故治河之道,古无上策,史册所载,不过三说:曰疏,曰浚,曰塞。塞在上流,堙谷截流是也。疏在下流,分支洒泽是也。浚在河身,筑堤固岸,使之安行是也。疏近上策,神禹北播九河,贾让北放渤海,弃地迁民,费以巨万,效已难言之。近世以来,浚塞兼施,徐有贞谓水平后可治决,决止乃可浚淤,此先塞继浚之法也。故力筑张秋、金堤,坚塞决口,而徐浚漕河之淤,水道乃平。刘大夏言河道不治,乃修筑堤防之功多,疏浚分杀之功少,此先浚后塞之法也。故力浚贾鲁河、孙家渡,杀水入淮。又浚淤河,出宿迁、亳州入淮。后筑长堤,起豫达徐,冲决遂止。他如潘季驯之不失故道,不分浊流。杨一魁之首开武墩,次疏具坝,皆良策也。
夫殷都带河,嚣、耿屡迁;武帝刑牲,宣瓠时决。终明之世,河患时警,未尝一岁沮运者,浚塞之力也。九河故道,已不能修,漕河一线,势不能废。然则塞浚之功,与河终始,尚其借鉴于兹。
卷三十五
○南宫复辟(易储附 )
景帝景泰元年八月丙戌,上皇至自迤北,入居南宫。群臣朝见而退,大赦天下。冬十月,命靖远伯王骥守备南宫。
十一月,上皇在南宫。万寿圣节,礼部尚书胡氵荧请群臣朝贺,不许。既又请明年正旦百官朝上皇于延安门,亦不许。荆王瞻冈表请朝上皇,有诏止之。
三年五月甲戌,废上皇长子皇太子见深为沂王,出就沂邸。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先是,上欲易储,语太监金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英顿首对曰:“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默然。至是,上意既定,恐文武大臣不从,乃分赐内阁诸学士金五十两,银倍之,陈循、王文等遂以太子为可易。
时有广西浔州守备都指挥黄■者,思明土知府■庶兄也。■老,子钧袭知府。■欲谋夺之,与其子矫军门令征兵思明,率骁悍数千人,夜驰入■家,支解■父子,纳瓮中,瘗后圃。■仆福童潜走宪司,诉■父子杀■父子状。总兵武毅知之,疏闻于朝。■惧,乃谋为逃死计,遣千户袁洪走京师,上疏请易太子。上大喜曰:“万里外有此忠臣。”亟下廷臣集议,且令释■罪,予官都督。尚书胡氵荧、侍郎薛琦、邹干会廷议,王直、于谦相顾眙愕。久之,司礼监太监兴安厉声曰:“此事不可已,即以为不可者勿署名,无得首鼠持两端。”群臣皆唯唯署议。
于是礼部尚书胡氵荧等上言:“陛下膺明命,中兴邦家,统绪之传,宜归圣子。黄■奏是。”诏从之。王直得所赐金,扣案顿足曰:“此何等事,吾辈愧死矣!”
秋七月,杀太监阮浪、王尧。时浪侍上皇南宫,浪门下内竖王尧者,往监卢沟桥,浪以上皇所赐镀金绣袋及束刀贻之。尧偶饮锦衣卫指挥卢忠家,解衣蹴リ。忠见刀袋非常制,命妻进酒醉之,解其袋刀入告变,谓“南宫谋复皇储,遗刀求外应”。上怒杀浪、尧,犹欲穷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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