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翰林院编修程济曰:“不如出亡。”少监王钺跪进曰:“昔高帝升遐时,有遗箧,曰:‘临大难,当发。’谨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齐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红箧至,四围俱固以铁,二锁亦灌铁。帝见而大恸,急命举火焚大内。皇后马氏赴火死。程济碎箧,得度牒三张:一名应文,一名应能,一名应贤。袈裟、帽鞋、剃刀俱备,白金十锭。朱书箧内:“应文从鬼门出,余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会于神乐观之西房。”帝曰:“数也!”程济即为帝祝。吴王教授杨应能愿祝随亡。监察御史叶希贤毅然曰:“臣名贤,应贤无疑。”亦祝。各易衣披牒。在殿凡五六十人,痛哭仆地,俱矢随亡。帝曰:“多人不能无生得失。有等任事著名,势必究诘;有等妻子在任,心必萦系,宜各从便。”御史曾凤韶曰:“愿即以死报陛下!”帝麾诸臣,大恸,引去若干人。九人从帝至鬼门,而一舟舣岸,为神乐观道士王升,见帝,叩头称万岁,曰:“臣固知陛下之来也。畴昔高皇帝见梦,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门,升导至观,已薄暮矣。俄而杨应能、叶希贤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二人:兵部侍郎廖平,襄阳人;刑部侍郎金焦,贵池人;编修赵天泰,三原人;检讨程亨,泽州人;按察使王良,祥符人;参政蔡运,南康人;刑部郎中梁田玉,定海人;监察御史叶希贤,松阳人;程济,绩溪人;中书舍人梁良玉、梁中节,俱定海人;宋和,临川人;郭节,连州人;刑部司务冯学■,黄岩人;所镇抚牛景先,沅人;王资、杨应能、刘仲,俱杞县人;翰林待诏郑洽,浦江人;钦天监正王之臣,襄阳人;太监周恕,和州人;徐王府宾辅史彬,吴江人。帝曰:“今后但以师弟称,不必拘主臣礼也。”诸臣泣诺。廖平曰:“诸人愿随固也;但随行不必多,更不可多。就中无家室累,并有膂力足捍卫者,多不过五人,余俱遥为应援可耳。”帝曰:“良是。”于是环坐于地,道士进夜饣善,约定左右不离者三人:杨应能、叶希贤俱称比丘,程济称道人。往来道路,给运衣食者六人:冯■时称塞马先生,时称冯翁,时称马公,时称马二子;郭节时称雪庵,后称雪和尚;宋和时称云门僧,时称稽山主人,时称槎主;赵天泰适衣葛,即称衣葛翁,时称天肖子;王之臣家世补锅,欲以作生计,号老补锅;牛景先号东湖樵夫,亦称东湖主人。帝曰:“吾今往滇南,依西平侯。”史彬曰:“大家势盛,耳目众多;况新主意尚未释,能无见告?不若往来名胜,东西南北,皆吾家也。臣等中有家给足备旦夕者,即驻锡于兹,有何不可?”帝曰:“良是。”于是更主七家:廖平、王良、郑洽、郭节、王资、史彬、梁良玉。帝曰:“此可暂不可久,况郊坛所在,明旦必行,何所之?”众拟浦江,而郑亦巨族,且忠孝可居也。夜分,帝足胫痛,度不能行。微明,景先与彬步至中河桥,谋所以载者。有一艇,为吴人,急叩之,则彬家所遣,以侦彬吉凶者也。彬与景先亟迎帝,且至彬家。诸人闻之,且悲且喜。同载八人,为程、叶、杨、牛、冯、宋、史,余俱散走,期以月终更晤。取道溧阳,八月,始至吴江之黄溪史彬家。彬奉帝居所居之西偏,曰清远轩,众出拜,帝改题水月观,亲笔篆文。阅三日,诸臣至彬家相聚,五日,帝命归省。成祖即位,编籍在任诸臣Т去者四百六十三人,俱命削籍。八月,命礼部行文州县,追缴革除诰敕。至是,苏州府遣吴江邑丞巩德至史彬家追夺,且曰:“建文皇帝闻在君家。”彬曰:“无之。”微哂而去。次日,帝同两比丘、一道人行,余俱星散,时八月十六日也。帝附舟至京口,过六合,陆行至襄阳。十月,至廖平家,适有讠其迹,遂决意往滇。
成祖永乐元年春正月十三日,建文帝至云南永嘉寺。初,帝期从亡臣以三月复至廖平家,至是,留永嘉寺,颇安适,将以明年游天台,而诸臣以帝旧约,俱集于襄阳廖平家。适冯■自云南来,传帝命止之,令诸臣无烦往来,各散去。
二年春正月,建文帝离云南,由重庆抵襄阳,六月入吴,八月八日复至史彬家。时天将暝,彬家已举火矣。帝突至,彬及家人出拜,举酒半酣,帝曰:“我明晨当即去。”彬云:“臣扫门而俟久矣,即有不肃,亦乞见原。欲留师数月,明晨何遽耶?”先是,帝命从亡者俱师弟称,故彬等呼为师。帝泣曰:“彼方急图我。昨于西安道中,见冠盖来者,瞪目视我;此臣我自善之,彼必有以奏也。东南逋臣,屈指先汝,我去政为汝计。”对哭久之,且曰:“此近宫阙,不便。”彬曰:“亦无害。”视帝衣履敝甚,固留三日,命家人制布衣而去。帝为两浙之游,杭州计游二十三日,天台、雁荡计游三十九日。会马二子、稽山主人、金焦亦来石梁间,且云:“诸臣俱约至此,然终不见。”时天气寒,帝返云南,固却诸臣而去。
三年春二月,建文帝至重庆之大竹善庆里,有杜景贤筑室与居,寻舍之而去。尝闻金陵诸臣惨死事,泫然曰:“我获罪于神明矣!诸人皆为我也。”
四年夏四月,建文帝至西平侯沐晟家,留旬日。五月,结茆白龙山。五年冬十二月,建文帝祭死难诸人,自为文哭之。时朝廷侦帝甚密,户科都给事胡氵荧访求张三丰,盖为帝也。帝知之,遂遁迹不
出。六年夏六月,白龙庵灾,程济出山募葺。七年春正月,命太监郑和航海,通西南诸国。时胡氵荧、郑和数往来云、贵间,踪迹建文帝。帝东行,三月,至善庆里,五月,复
至襄阳。廖平家已徙蜀,帝还滇。八年春三月,建文帝复至庵。工部尚书严震使安南,密访帝,
震忽与帝遇于云南道中,相对而泣。帝曰:“何以处我?”对曰:“上从便,臣自有处。”夜缢于驿亭中。帝复结庵于白龙山,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夏月患痢,因有戒心,不能出山觅膳,狼狈殊甚。适史彬、程亨、郭节访至,帝相对大恸,随问曰:“汝等携有方物否?”各为献。史彬独有僮,而所献丰,且当年职居禁近,知帝所好。帝遍尝之,曰:“不食此已三年矣!”三人相留许久,帝遣之归,别时痛哭失声。帝属曰:“今后勿再来。道路阻修,一难;关津盘诘,二难;况我安居,不必虑也。”彬等叩首颔命而去。后帝复舍白龙庵他去。
九年春,有司毁庵。夏四月,建文帝至浪穹鹤庆山,其地颇佳,因募建一庵,名大喜。十年春三月,应能卒,四月,希贤卒,建文帝因纳一弟子,名
应慧。十一年夏五月,建文帝南行至甸,六月还。冬十二月,渡马岭,遇寇,适官军至,仅免。十二年夏四月,遣程济募粮。
秋九月,建文帝学《易》数。十三年秋八月,建文帝游衡山,冬十月还庵。十四年夏六月,建文帝足疾发,程济乞药于城西,三日乃反,帝饮获愈。
冬十一月,帝命济录述从亡传,藏之山岩中,帝自为叙。十五年春二月,史彬复至白龙故道,了不见庵,山旁询一老妇,
则曰:“官司毁之矣。”问僧徒,曰:“不知所之。”至是,彬忽与帝遇于鹤庆之大喜庵,深林密树,不下数里。先是,杨应能、叶希贤所建者,甫落成,而两人死,即于庵东葬之。十一月,帝避嚣东行,至衡山。
十六年春三月,建文帝还至黔。十七年夏六月,建文帝始观佛书。十八年夏六月,建文帝命程济移居庵西偏。
冬十月,帝入蜀,程济从,扁游诸胜,登峨眉,有诗云:“登高不待东翘首,但见云从故国飞。”十九年秋七月,建文帝入粤,游海南诺胜。十一月,帝还庵。
二十年夏四月,建文帝避嚣于庵南四十里,名渌泉。二十一年春二月,建文帝入楚,程济从,登章台山,赋吊古诗:
“楚歌赵舞今何在?惟见寒鸦绕树啼。”六月,帝游汉阳,登晴川楼,吟云:“江波犹涌憾,林霭欲翻愁。”七月,帝留大别山。二十二年春二月,建文帝东行,冬十月,与史彬相遇于旅店,
言及榆木川,稍色喜。史彬问道路起居状,答曰:“近来强饭,精爽倍常。”即同彬下江南,至彬家。彬具酒肴于所居之重庆堂,帝上座,程济东列,彬西列。彬有从叔祖名弘者,嘉兴县史家村人也,直入,至堂上,彬不得已,亦与坐。问:“师何来?”彬未答。即起趋出,招彬曰:“此建文皇帝也。”彬曰:“非也。”弘曰:“吾曾于东宫见之。当吾家籍没时,非帝,吾无死所矣。帝实活我,恩无以报。”彬不得已,实告之。即顿首堂下,涕泣问向来状。帝曰:“赖诸从亡者给我衣食,周旋险阻之间,二十年来,战战兢兢。”复大恸。恸已,曰:“今想可老终矣!”弘曰:“帝今欲何之?”曰:“游天台诸胜。”弘曰:“吾当具一日之积随行。”居数日,帝行,戒彬曰:“有叔在,尔勿往也。”弘从之去。十一月,至宁波渡莲花洋。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建文帝谒大士于潮音洞。五月,自闽、粤还山,止程济从。闻仁宗崩,帝曰:“吾心放下矣!今后往来亦少如意也。”且悲且喜。
宣宗宣德元年秋八月,建文帝祭从亡诸臣于庵前。二年春正月,建文帝移居鹤庆之静室。秋八月,滇寇乱,帝入蜀,程济从。冬十月,宿永庆寺,题诗
云:“杖锡来游岁月深,山云水月傍闲吟。尘心消尽无些子,不受人间物色侵。”三年夏五月,建文帝游神女庙。秋七月,游黄牛矶。
冬十月,游汉中。四年春正月,建文帝至成都,再宿而去。五月,帝还浪穹。六月,至鹤庆山中。
五年夏四月,建文帝欲稍广其庵,程济等出募。六年春二月,建文帝往陕西。夏四月,至延安。秋七月,南行入蜀。
九月,至夔,阻雪。七年春正月,建文帝入楚,至公安。夏五月,至武昌。秋八月,下九江。
九月,游杭州吴山。冬十一月,游天台。八年春正月,建文帝在赤城。九年夏五月,建文帝复至吴江史彬家,程济从。时彬已死,帝
悲悼久之,慰劳其子倍至。复为会稽之游,八月,还。十年春三月,建文帝往粤西。英宗正统元年秋八月,建文帝还至滇,卜筑旧日之浪穹。二年夏五月,建文帝复游峨眉。
冬十一月,还至浪穹。三年秋七月,建文帝欲往粤西,不果,会有弟子亡去,帝恐迹露,遂有粤西之行。四年夏四月,程济劝建文帝还滇,不听。
五年春三月十三日,建文帝谓程济曰:“我决意东行,子盍为我蓍?”得兑之归妹,济拊几大呼曰:“大凶!今太岁干支皆金,火必克之,行夏之时,其危乎!”帝好文章,能为诗歌,尝赋诗曰:“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后至贵州金竺长官司罗永庵,尝题诗壁间,其一曰:“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沈。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其二曰:“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百官此日知何处?唯有群乌早晚朝。”至是,出亡盖三十九年矣。会有同寓僧者,窃帝诗,自谓建文帝,诣思恩知州岑瑛,大言曰:“吾建文皇帝也。”瑛大骇,闻之藩司,因系僧,并及帝,蜚章以闻,诏械入京师,程济从。八月,至金陵,九月,至京,命御史廷鞫之。僧称:“年九十余,且死,思葬祖父陵旁耳。”御史言:“建文君生洪武十年,距正统五年,当六十四岁,何得九十岁!”廉其状,僧实杨应祥,钧州白沙里人。奏上,僧论死,下锦衣狱,从者十二人,戍边。而帝适有南归之思,白其实,御史密以闻。阉吴亮老矣,逮事帝,乃令探之。建文帝见亮,辄曰:“汝非吴亮耶?”亮曰:“非也。”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汝尚食,食子鹅,弃片肉于地,汝手执壶,据地狗饣舌之,
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帝左趾有黑子,摩视之,持其踵,复哭不能仰视,退而自经。于是迎建文帝入西内,程济闻之,叹曰:“今日方终臣职矣。”往云南焚庵,散其徒。帝既入宫,宫中人皆呼为老佛,以寿终;葬西山,不封不树。
谷应泰曰:闻之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然而乘机察变,忍耻图存,一旅而中兴奏,五年而天节反,则惠王居栎,仍杀子颓,襄王居郑,终诛太叔,建文之仓皇出奔,或亦有深意焉。又况铁函锁柙,度牒剃刀,先皇所遗也。龙嫠帝后,妖谶亡周,燕啄皇孙,天心割汉,厥有定数,又非智力所移耳。
乃逊国之期,以壬午六月十三日,建文独从地道,余臣悉出水关,痛哭仆地者五十余人,自矢从亡者二十二士。而廖平之议,以为多人必生得失,不若遥为应援,于时谨侍左右者三人,杨应能、叶希贤称比丘,程济称道人是也;往来道路,给办资粮者六人,冯■、郭节、宋和、赵天泰、王之臣、牛景先,各讳名号,潜相通问是也。其经由之地,则自神乐观启行,由松陵而入滇南,西游重庆,东到天台,转入祥符,侨居西粤。中间结庵于白龙,题诗于罗永,两入荆楚之乡,三幸史彬之第,踪迹去来,何历历也。特以年逼桑榆,愿还骸骨,岑瑛据之以闻,吴亮辨其非妄。夫不复国而归国,不作君而作师,虽以考终,亦云恧矣。
然以予论之,假令成皇方死沙场,昭帝新居谅ウ,此时兵力黩于边关,内难伏于高煦,国势危疑,人情牵制,必不能长驾远驭,经营万里之外者。而滇、黔地险,沐氏兵强,因兹遁迹之时,宜申控告之义,非流彘而藉共和,则东迁而依晋、郑,一军出荆门,即襄、邓可摇,一军出汉南,即长江可据。狐、先《河水》之功,冯、邓云台之业,后挽前推,匪异人任也。奈何枕席有涕泣之痕,行旅多橐饣之奉,而兴复大计,阙焉不讲,譬犹危叶畏飚,惊禽易落,正所谓亡国之大夫不足与言事者也。
洎乎正统改元,帝易四朝,统俞五纪,内鲜惠、怀之乱,外无连、管之谋,嗣服相承,天定之矣。而况主君已老,从者凋零,方险阻备尝之时,正精志消亡之日,鲁展喜之已衰,晋铜而既死,崦嵫待尽,尚安望其复振乎!至若从亡诸臣,国尔忘家,捍王于艰,四十余年,栉风沐雨,即无包胥之义,复楚王于郢中,亦有子家之忠,哭昭公于野井,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而议者据成祖之实录,谓建文之自焚,疑一龙之未出,摈众蛇而不载。夫隐、巢之事,不直序于贞观,烛斧之疑,亦依违于兴国,时史所书,非无曲笔矣。而况胡氵荧访仙,思恩擢职,以及陵在西山,不封不树,有目者所共睹,又岂得以传闻异辞也。
卷十八
○壬午殉难
文皇发北平,僧道衍送之郊,跪而密启曰:“臣有所托。”上曰:“何为?”衍曰:“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学行,武成之日,必不降附,请勿杀之,杀之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文皇首肯之。及师次金川门,大内火,建文帝逊去,即召用孝孺,不肯屈,Τ之,孝孺衰经号恸阙下,为镇抚伍云等执以献。成祖待以不死,不屈,系之狱,使其徒廖镛、廖铭说之。叱曰:“小子从予几年所矣,犹不知义之是非!”成祖欲草即位诏,皆举孝孺,乃召出狱,斩衰入见,悲恸彻殿陛。文皇谕曰:“我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文皇曰:“伊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文皇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文皇降榻劳曰:“此朕家事耳!先生毋过劳苦。”左右援笔札,又曰:“诏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大批数字,掷笔于地,且哭且骂曰:“死即死耳,诏不可草。”文皇大声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独不顾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声愈厉。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两旁至两耳,复锢之狱,大收其朋友门生。每收一人,辄示孝孺,孝孺不一顾,乃尽杀之,然后出孝孺,磔之聚宝门外。孝孺慷慨就戮,为绝命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时年四十六。复诏收其妻郑氏,妻与诸子皆先经死。悉燔削方氏墓。初,籍十族,每逮至,辄以示孝孺,孝孺执不从,乃及母族林彦清等、妻族郑原吉等。九族既戮,亦皆不从,乃及朋友门生廖镛、林嘉猷等为一族,并坐,然后诏磔于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谪戍绝徼死者不可胜计。孝孺季弟方孝友就戮时,孝孺目之,泪下。孝友口占一诗曰:“阿兄何必泪■■,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士论壮之,以为不愧孝孺之弟。孝孺又有二女,年俱未笄,被逮过淮,相与连袂桥水死。
兵部尚书铁铉被执至京,陛见,背立廷中,正言不屈,令一顾不可得,割其耳鼻,竟不肯顾。其肉,纳铉口中,令啖之,问曰:“甘否?”铉厉声曰:“忠臣孝子肉有何不甘!”遂寸磔之,至死,犹喃喃骂不绝。文皇乃令舁大镬至,纳油数斛熬之,投铉尸,顷刻成煤炭;导其尸使朝上,转展向外,终不可得。文皇大怒,令内侍用铁棒十余夹持之,使北面。笑曰:“尔今亦朝我耶!”语未毕,油沸蹙溅起丈余,诸内侍手糜烂弃棒走,尸仍反背如故。文皇大惊诧,命葬之。铉年三十有七,父仲名,年八十三,母薛氏,并海南安置,子福安年十二,发河池编伍,康安鞍辔局充匠,寻皆戮死。妻杨氏并二女发教坊司,杨氏病死,二女终不受辱,久之,铉同官以闻,文皇曰:“渠竟不屈耶?”乃赦出,皆适士人。
户部侍郎卓敬被执,责以不迎乘舆之罪,曰:“尔前日裁抑诸王,今复不臣我耶?”敬曰:“先帝若依敬言,殿下岂得至此!”文皇怒,欲杀之,而怜其才,且系狱,命中人讽以管仲、魏征事,敬涕泣不可。文皇感其至诚,犹未忍杀,而姚广孝力言养虎遗患,意遂决。敬临刑,从容叹曰:“变起宗亲,略无经画,敬死有余罪。”神色自若,经宿面如生,诛三族,没其家,图书数卷而已。文皇雅闻敬名,既死,犹惜之曰:“国家养士三十余年,不负其君者,唯卓敬耳!”
礼部尚书陈迪,受建文帝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文皇登极,召迪责问,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将刑,凤山呼曰:“父累我。”迪叱勿言,谩骂不已。命割凤山等鼻舌食迪,迪唾,益指斥,遂凌迟死。宗戚被戍者一百八十余人。迪既死,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皇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又有《五噫歌》,皆悲烈云。
刑部尚书暴昭被执,抗骂不屈,文皇大怒,先去其齿,次断手足,骂声犹不绝,至断颈乃死。左佥都御史景清,建文中以左都御史改北平参议,往察燕邸动
静,王尝宴之,清言论明爽,大被称赏。寻召还旧任。及燕师入,清知帝出亡也,犹思兴复,诡自归附,乃诣见文皇。文皇喜曰:“吾故人也!”厚遇之,仍其官。清自是恒伏利剑于衣衽中,委蛇侍朝,人疑焉。八月望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灵台奏文曲犯帝座急,色赤。及是见清独衣绯,疑之。朝毕,出御门,清奋跃而前,将犯驾。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所佩剑,清知志不得遂,乃起植立骂。抉其齿,且挟且骂,含血直巽御袍。乃命剥其皮,草椟之,械系长安门,碎磔其骨肉,是夕精英迭见。后驾过长安门,索忽断,所械皮趋前数■,为犯驾状,上大惊,乃命烧之。已而上昼寝,梦清仗剑追绕御座,觉曰:“清犹为厉耶!”命赤其族,籍其乡,转相扳染,谓之瓜蔓抄,村里为墟。有青州教谕刘固者,建文元年,以母老乞归。清为御史,移书招固,因依清同居京师。金川门陷,固弟国劝兄出降,固曰:“固受朝廷厚恩,以老母在,未能即死,矧降耶!”后清遇害,连及固,遂与弟国、母袁氏同日受刑于聚宝门外。固子超年十五,有膂力,临刑,仰天一呼,网索俱断,因夺刽子刀连杀十余人。事闻,诏磔之。
右副都御史练子宁,名安,以字行,被临安卫指挥刘杰缚至阙,语不逊。文皇大怒,命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耳!”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四字。文皇益怒,命磔之。宗族弃市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亲家之亲被抄没戍远方者又数百人。越数年,吉水钱习礼以练氏姻族,未及逮,既官中朝,恒为乡人所持,以告学士杨荣,荣乘间以闻。文皇曰:“使子宁尚在,朕固当用之,况习礼耶!”
兵部尚书齐泰闻建文帝逊去,追至广德,欲往他郡起兵兴复,被执,见文皇,不屈,死之。从兄弟敬宗、宰皆死,叔时永、阳彦等谪戍。儿甫六岁,给配,赦还。
太常卿黄子澄,初,执李景隆于朝,请诛之,不听。江、淮连败,拊膺恸哭曰:“大事去矣!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建文帝密使子澄召兵,不及。责问不屈,族其家。一子走,易姓名田经,遇赦,家湖广。
吏部尚书张ヨ,逊国后,自经死。侍郎毛太,燕兵起,数上封事,条方略。ヨ死,太亦死。礼部侍郎黄观,字澜伯,奉命征兵上江诸郡,奋不顾家,且行
且募。至安庆,闻金川失守,痛哭,谓人曰:“吾妻素有志节,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明日,家人报至,云:“家已被收,夫人并二女给配象奴。夫人翁氏持钗钏佯使出市酒肴,急携二女同家属十余人投通济门淮清桥下死。”观复痛哭。至李阳河,闻建文帝已逊位,知事不可为,乃朝服东向再拜,自投罗刹矶湍激处,舟人急钩之,仅得珠丝粽帽以献。命束刍象观,帽之而,М于市,籍其家,并连姻党百余人谪戍。
苏州知府姚善,合镇、常、嘉、松四郡守,练兵勤王。未及战,文皇即位,索黄子澄甚急。子澄匿善所,约共航海举兵,善谢曰:“公可去,善不可去。公朝臣,可四往号召图兴复,善职守土,义当与城存亡。”子澄遂去。善为麾下许千户缚献。文皇诘善曰:“若一郡守,乃敢举兵抗我耶?”善厉声曰:“臣各为其主耳!”语多不逊,遂磔之。善友黄钺者,仕为给事中,与善相期许国。钺以亲丧家居,闻善被执,钺遂闭目三四日求死。或传善款伏,已得宥,钺复瞪目曰:“吾知善决无二心,且少俟之,脱善果不死,吾将下报希直。”希直方,孝孺字也。乃稍稍食。已而善就刑,报至,钺登川桥,西向再拜,祀而哭之曰:“吾与君同受国恩,国有难,义同许身,今君与希直同死,吾忍背义独生乎!”祀毕,绐家人归祭具,遂从容整衣冠,奋身入水死。时家人俱窜伏,有友杨福日夜泣桥侧,求钺尸不得,更数日,尸忽自出立水中,成礼葬之。
翰林修讠巽王叔英,奉诏募兵,行至广德,闻建文帝逊位,大恸。会齐泰来奔,叔英曰:“泰二心矣!”令执之。泰告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图后举。已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辞,藏衣间,词曰:“人生穹壤间,忠孝贵克全。嗟余事君父,自省多过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见缠。肥甘空在案,对之不能咽。意在造化神,有命归九泉。尝念夷与齐,饿死首阳颠。周粟岂不佳,所见良独偏。高踪邈难继,偶尔无足传。千秋史官笔,慎勿称希贤。”又题其案曰:“生既久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遂自缢于玄妙观银杏树下。夫人金氏亦自经死,二女俱赴井死。
翰林王艮,初,闻北平兵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与妻子诀曰:“吾不可复生矣,安能顾若等哉!”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皆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随别去。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义,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初,洪武中,礼部廷试,艮最优。太祖以艮貌不扬,易靖第一,艮次之。至是艮死。靖改名广,降于燕。
浙江按察使王良闻燕师入京,恸哭,誓以必死。会命使召之,良执使者下狱。诘旦,缚出,期戮以徇。道中忽遇众噪起而夺使者去。良还坐堂上,悉收诸司印,携归廨舍,嗟叹久之。妻问故,良曰:“吾分应死,顾思所以处汝,未决耳!”妻笑曰:“吾何难,君为男子,乃为妇人谋乎?”遂命妾馈食,抱其子,欷于厕,置子池傍,自投水死。良起而殓之,即列薪于户,闭其家人,毋得出,令妾抱幼子,托乡人之客于杭者,遂举火抱印,阖室焚。
兵部郎中谭翼,金川陷,赴火死,妻邹氏、子谨自缢。御史曾凤韶请从建文帝出亡,帝麾使去,凤韶泣曰:“臣顷即以死报陛下。”文皇后以原官召,不至,寻加侍郎,亦不至。乃刺血书
愤词于襟上,曰:“予生庐陵忠节之乡,素负立朝骨鲠之肠。读书而登进士第,仕宦而至绣衣郎。既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属妻李氏、子公望曰:“吾死勿易衣殓。”遂自杀。李氏亦自经死。
衡府纪善周是修,为人卓荦有大志,尝曰:“忠臣不为得失计,故言无不直。贞女不为生死累,故行无不果。”乃辑自古今忠节事,为《观感录》。当金川失守,宫中自焚,是修留书别友人,付以后事,具衣冠,为赞,系衣带上,入应天府学,拜先师毕,自经死。初,是修与杨士奇、解缙、胡广、金幼孜、黄淮、胡俨约同死义,惟是修不负其言。后杨士奇为作传,语其子辕曰:“当时吾亦同死,谁为尔父作传!”闻者笑之。
监察御史魏冕,力请建文帝诛徐增寿。及宫中火起,或谓冕宜急迎附,冕厉声曰:“使吾改臣节,明君亦不用也,奈何徒自污!”遂自杀。陈瑛请追罪,诏诛其族。同邑邹朴,建文初,仕周府,谏王邪谋,锢狱。上嘉其忠,召至京,授御史。归省,闻冕死,亦不食死。时称永丰双烈。
刑科给事中叶福,守金川门,兵入死之。大理寺丞邹瑾,与甥魏冕同殴徐增寿于朝,请诛之。京师陷,自杀。诏诛其族,凡男妇四百四十八人。户科给事中陈继之,被执,责问不屈,磔于市。
大理寺丞刘端,约刑部郎中王高同弃官去。迹露,被执。召问:“练安、方孝孺何如人?”端曰:“忠臣也。”文皇曰:“汝逃,忠乎?”端曰:“存身以图报耳!”命与高俱劓其鼻。文皇笑曰:“作如此面目,还成人否?”端詈曰:“我犹有面目,即死可见皇祖!”文皇怒,立捶杀之,戍其家。
驸马都尉梅殷,拥重兵淮上。文皇既即位,迫公主。公主,高皇后长女,大长公主也。公主啮指血作书招殷。中使至,殷得书恸哭,询建文帝所在。中使曰:“去矣。”殷曰:“君亡与亡,君存与存,吾姑忍俟之。”乃还京,见文皇。文皇曰:“驸马劳苦。”殷曰:“劳而无功,徒自愧耳!”文皇衔之。久之,殷不能平,时见词色。文皇尝夜遣小中官潜入殷第,察之,殷愈怒。永乐二年冬,都御史陈瑛言殷招纳亡命,私匿番人,与女秀才刘氏朋邪诅咒,几得罪。明年冬,早朝,都督谭深、指挥赵曦令人挤殷死笪桥下,诬殷自投水死。都督许成发其事,文皇罪深、曦。二人对曰:“此上命也,奈何杀臣!”文皇大怒,立命力士持金蚤,落二人齿,斩之。谥殷荣定。公主牵文皇衣,大哭,问驸马安在?文皇笑曰:“为公主踪迹贼,毋自苦。公主谨护二子。”乃官其子顺昌为中府都督,景福为指挥旗手卫佥事。时驸马都尉耿璇,炳文子也,尚孝康帝长公主,与弟都督俱论死。
谷府长史刘,诚意伯刘基仲子也。自少静朴峻厉,博通经书,究兵略。尝同兄琏侍父入朝,太祖奇之曰:“阿琏明秀,阿凝重,伯温有子矣。”授谷王长史,之国宣府。建文初,燕师起,随谷王还朝,献十六策,不能用,以病辞归。文皇登极,卧家不起。上欲用之,罪以逃叛亲王,逮系之。临别,姻戚举饯,戒之曰:“皇上神武,何止唐文皇,先生忠良,允为魏征可也。”瞪目曰:“尔谓我学魏征耶?吾死生之分决矣。”至京,授以官,不受。对上语,犹称殿下,遂大忤旨,下狱。一夕,辫自经死。
漳州府学教授陈思贤,闻即位诏至,恸哭曰:“明伦之义,正在今日。”遂坚卧不出迎,率其徒伍性原、陈应宗、林珏、邹君默、曾廷瑞、吕贤集明伦堂,为旧君位哭临如礼。郡人执送京师,思贤与六生,皆死之。
参军断事高巍,洪武十七年旌孝行。巍尝上书燕王曰:“臣窃自负,既为孝子,当为忠臣,死忠死孝,臣愿也。”京城破,缢死驿舍。又有高不危者,同时死义。弟宣戍南海卫。
大常寺少卿卢原质,少从方孝孺游。后文皇召见,不屈,死之,族其家。教授刘政闻孝孺死,痛哭不食毙。
刑部右侍郎胡子昭,坐方党受戮。临刑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弟佥事子义,闻子昭死,辟世丹棱。蜀献王闻而怜之,令为僧,子义以亲遗体辞。有子二人。数岁,子义曰:“吾兄无后,天不绝吾姓,二子当免于难。”竟弃去,莫知所终。
右副都御史茅大方,闻燕王兵起,遗诗淮南守将梅殷曰:“幽燕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火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上功勋马伏波。老我不才无补报,西风一度一悲歌。”文皇登极,大方逮至,责问不屈,与其子顺童、道寿、文生同日弃市。二孙添生、归生死狱中。妻张氏发教坊,病死,命弃其尸。
佥都御史司中,召见,不屈,命以铁帚刷其肤肉,至尽而死。姻娅同死者八十余人。监察御史郑公智,坐方党,召见,不屈,死之,戍其族。大理寺少卿胡闰,字松友,日夜与齐、黄密谋,设法防御,又
请诛徐增寿。逊国后,文皇召方孝孺草诏,继召闰及高翔,皆衰至,哭声彻殿陛。文皇召闰先入,谕令更服,闰曰:“死即死,服不可更。”文皇以族诛恐之,闰不屈。命力士以瓜落其齿,齿尽,骂声不绝。文皇大怒,缢杀之,以灰蠡水浸脱其皮,剥之,实以草,悬武功坊。子传庆同日论死,传福方六岁,戍云南。抄提全家二百十七人。女郡奴,年四岁,其母王氏缚就刑,郡奴自怀中堕地。一卒提入功臣家,付爨下婢收之。稍长,识大义,至寸,即自截去,日以灰污面,秃垢二十余年,功臣不以人畜之。洪熙初,赦诸死事者苗裔,郡奴得同女辈行丐归鄱阳,贫无所依。乡人怜之曰:“此忠臣女也。”争馈遗不绝。郡奴所受免死而已。年五十六终,尚处子也。乡人谥曰忠胤贞姑。
监察御史高翔,在建文时,戮力戎事,激发忠义。文皇闻翔名,召之,翔持丧服入见,大哭,语不逊,乃命杀之,没产诛族。诸给高氏产者,皆加税,曰:“令世世骂翔也。”亲戚悉戍边。又发其先墓,杂犬马骨焚灰扬之,而以其地为漏泽院。
刑部尚书侯泰,督饷至淮安,闻京师失守。泰行至高邮,被执,下锦衣卫。泰不屈,死之。妻曾氏配象奴,弟敬祖、子皆论死,籍其家。左拾遗戴德彝,被执,责问不屈,死之。德彝死时,有兄俱从
京师,嫂项氏家居,闻变,度祸且赤族,令尽室逃,并藏德彝二子于山间,毁戴族谱,独身留家。及收者至,一无所得,械项氏焚炙,遍体焦烂,竟无一言,戴族遂全。
户部侍郎郭任,不屈,死之。子经亦坐死,少子金、山、保戍广西,三女给配。户部侍郎卢迥,不屈,缚就刑,长讴而死,闻者悲之。袁州太守杨任,与黄子澄谋求旧君,以图大举,事泄,被执至
京,磔于市。子礼、益坐死。藉产族诛,亲戚庄毅衍等百余家皆远戍。礼部侍郎黄魁,不屈,死之。御史连楹,立金川门下,自马首数文皇,词色不屈,命收之,
引颈受刃,白气冲天,尸僵立不仆。太常少卿廖升,闻茹常使燕军还,痛哭与家人诀,自缢死。监察御史王度,奉敕劳军徐州,比还,凤阳失守,方孝孺与度
书,誓死社稷。壬午秋,坐党戍贺县千户所,以语不逊论死,诛其族。监察御史董镛,会诸御史中有气节者于镛所,相誓以死。后被执论死,女发教坊,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
监察御史甘霖,被执,抗言求死,从容就戮。子孙相戒,不复求仕。御史林英,劾李景隆误国,谪知瑞安。赐还,同王叔英募兵广德,力屈,自经。妻宋氏系狱,亦自经死。
监察御史丁志,方燕兵Τ京城,谓妻韩氏曰:“师至城必克,吾惟一死报国。汝其携幼子潜归,抚之,以延丁氏后。”及兵入,被执,不屈,死之。
晋府长史龙镡,被执,不屈,死之。有收其遗骨,得所自书赞云:“捐生固殒,弗事二主。别父与兄,忍恸肝腑。尽忠为臣,尽孝为子。二端于我,归于一所。”
宗人府经历宋征,尝上疏请削罪宗属籍,数言李景隆失律,怀二心。被执,责问不屈,遂磔之,诛其族。徽州知府黄希范,闻金川门失守,素服不治事,坐与长史程通
善,尝共上防御策,论死,籍其家。辽府长史程通,上防御燕兵数千言。卫士纪纲者,方幸辽王,通辄辱之,文皇即位,纲乘间言通有封事指斥,遂械通论死,家人
戍辽。簿录其家,得遗书数百卷而已。宾州知州蔡运,有善政,逊国后,论死,百姓怜而思之。燕山卫卒储福,建文末,携母妻逃去。文皇即位,录戍卒入卫,
福在录中,挈妻母行,仰天哭曰:“吾虽一介贱卒,义不为叛逆之人。”在舟中日泣不辍,竟不食而死,母韩、妻范为营地葬之。范年二十,有姿色,居贫,奉姑甚谨,每哭其夫,则走山谷中大号,不欲闻之姑也。官有闻其寡者,欲委禽焉,既而闻其事,曰:“节孝妇也,我何忍犯之。”皆以寿终。
中书舍人何申,奉使至四川,至峡口,闻金川不守。恸哭吐血,不数日死。北平按察佥事汤宗,上言按察使陈瑛密受王府金钱,有异谋,逮瑛谪广西。逊国后,瑛召还,穷治建文诸臣,宗论死。
卢振,当燕兵起时,与徐辉祖攻守力为多,后逮至京,不屈,榜振名,数其罪,杀之,诛其族。牛景先,闻金川失守,变姓名出走。已而治齐、黄党,逮景先妻妾,发教坊司。振、景先俱不知何许人。
监察御史巨敬,被执,不屈,死之,诛其族。户科给事中韩永,逊国后,杜门不出,召入见,欲复其官。曰:“吾王耳,何以官为?”不屈死。国子监博士黄彦清,在驸马都尉梅殷军中,私谥建文帝,论死,
并逮从子贵池典史金兰等系狱。佥都御史程本立,出为江西副使,未及行,值北师渡江,本立悲愤自缢死。诏夺其恩典,籍其家,止敝衣数袭而已。
给事中龚泰,北兵渡江,奉命巡城,泰与妻傅氏诀曰:“国事至此,我自分必死。尔■携幼稚归,否则俱溺井,无辱。”俄宫中火起,泰驰赴,为兵校所执,见文皇金川门,以非奸籍得释,自投城下死。
四川都司断事方法,为方孝孺所取士,文皇即位,诸司皆表贺,法不肯署名,寻被逮,舟过安庆,投江死。指挥张安,被执,道亡,隐于乐清,以樵为业,人莫知其姓氏。
自山采樵归,闻京师陷,卓侍郎被杀,呼天号哭曰:“国既就篡,我不愿为其民。”遂弃柴投水死。工部侍郎张安国,当燕兵Τ京师,与妻贾氏曰:“大事去矣,无
能为也!余职非司马,既不能率师应敌,又不能屈膝事人,奈何?”贾氏曰:“盍隐诸?”安国曰:“然。”乃与其妻乘舟入太湖,忽闻人说京师陷,皇帝自焚,安国大恸,与妻曰:“食人之禄而存身于新主之世,耻莫大焉!”乃凿其舟以沈。
知府叶仲惠,以修《高帝实录》,指斥燕师为逆党,论死,籍其家。刑部主事徐子权,闻练子宁死,恸哭赋诗,有“翘首谢京国,飞魂返故乡”之句,自经死。
神策卫经历周璇,建文时言事,擢佥都御史。逊国后,逮至京,不屈死。妻王氏、子蛮儿系狱。御史谢升,建文时给兵饷,有功,后不屈死。父旺,子咬住戍
金齿,妻韩氏,四女,发教坊司。松江同知周继瑜,募战勇入援。文皇即位,械至京,不屈,磔于市。徽州府知府陈彦回,奉命募义勇至京师赴援,被擒不屈而死。
妻屠氏为奴。给事中张彦方,改乐平知县,勤王诏下,彦方纠义起兵,一邑响应。或阻之,彦方大哭曰:“君父在水火,吾可自缓乎!”遂率所部抵江口,遇燕游兵执至乐平,枭其首,暴尸谯楼。时暑月经旬,
颜面如生,无一蝇集。父老窃葬县治之清白堂后。东平吏目郑华亦不食死。东湖樵夫,不知何许人,樵浙东临海东湖上,日负柴入市,口不二价。建文壬午秋,诏至临海,湖上人相率县庭听诏。或归语樵
夫曰:“新皇帝登极。”樵夫愕然曰:“皇帝安在?”答曰:“烧宫自焚。”樵夫大哭,遂投湖中死。谷应泰曰:闻之川泽纳污,瑾瑜匿瑕,王者之大度也。以故什
方旧怨,汉帝首封,射钩小嫌,齐侯不问,况吠尧者主未必桀而詈我者节重于许乎!若乃文皇之正位金陵也,宜发哀痛之言,为谢过之举。其能从我游者,固且厚糈以宠范阳,尊官以礼魏征矣。若或天命虽改,执志弥坚,亦复放还山林,听其自适。逄萌之挂冠东都,伯况之杜门广武,狂奴故态,何相迫乎?而文皇甫入清宫,即加罗织,始而募悬赏格,继且穷治党与,一士秉贞,则袒免并及,一人厉操,则里落为墟,虽温舒之同时五族,张俭之祸及万家,不足比也。乃若受戮之最惨者,方孝孺之党,坐死者八百七十人;邹瑾之案,诛戮者四百四十人;练子宁之狱,弃市者一百五十人;陈迪之党,杖戍者一百八十人;司中之系,姻娅从死者八十余人;胡闰之狱,全家抄提者二百十七人;董镛之逮,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以及卓敬、黄观、齐泰、黄子澄、魏冕、王度、卢元质之徒,多者三族,少者一族也。又若赴义之最烈者,铁铉之尸还反背,景清之死犹犯驾。就义之最洁者,教授之明伦恸哭,樵夫之自投东湖,若此之俦,则又未易更仆数也。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故步、阐之门皆尽,机、云之种无遗。世谓天道好还,而人命至重,遂可灭绝至此乎!又况孔融覆巢之女,郭淮从坐之妻,古者但有刑诛,从无玷染,而或分隶教坊,给配象奴,潘氏承恩于织室,才人下降于厮养,此忠臣义士尤所为植冲冠,椎胸而雪涕者也。
抑予闻之,荡阴之战,血惟嵇绍,靖康之祸,死仅侍郎。而建文诸臣,三千同周武之心,五百尽田横之客,蹈死如归,奋臂不顾者,盖亦有所致此也。方高皇英武在上,其养育者率多直节,不事委蛇。而文皇刑威劫人,其搜捕者易于抵触,难于感化。虽人心之不附,亦相激而使然也。至于宋朝忠厚,不杀大僚,孙皓凶残,恒加烧锯。臣以礼使,士不可辱。呜呼!
卷十九
○开设贵州太祖洪武十五年春正月,置贵州都指挥使司,命平凉侯费聚、汝南侯梅思祖署司事。贵州古罗施鬼国,自蜀汉彝有火济者,从诸葛亮南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历唐、宋皆以归顺,不失爵土。
至是,遣傅友德等平云南,上遣使谕友德曰:“前已置贵州都指挥使司,然霭翠辈不尽服,虽有云南,不能守也。”霭翠故元宣慰使,已而见云南俱平,乃与同知宋钦皆降。上仍授霭翠宣慰使,钦宣慰同知,各领所部居水西,为贵州宣慰使,隶四川。其思州宣慰使田仁智、思南宣慰使田茂安,暨镇远等府,隶湖广。普安、镇宁等州,隶云南。已而霭翠请兵讨部落陇居,上曰:“中国之兵岂荒服报怨之具耶!”不许。
十八年夏四月,思州诸洞蛮作乱,命信国公汤和、江夏侯周德兴从楚王桢讨平之。时蛮寇出没不常,王师至辄窜匿,退则复出剽掠。和等抵其地,恐蛮人惊溃,乃于诸洞分屯立栅,与蛮民杂耕,使不复疑。久之,以计擒其渠魁,余党悉溃。师还,留兵镇之。
三十年三月,古州洞蛮林宽自号“小师”,聚众作乱,攻龙里。千户吴得率麾下驰击之,中毒弩死。命左都督杨文为征蛮将军,都督同知韩观副之,统京卫、江、湖兵往征。已,林宽为指挥朱俊所缚,送京师。
冬十月,兵至沅州,伐山开道二百里,抵天柱。遂涉苗境营小坪,而以偏师别由渠阳零溪西南山径■枚夜发,犄角以进,分道夹攻,直抵洪州、泊里、福禄、永从诸洞,大破之。都督顾成亦剿平臻部六洞、螃蟹、天柱、天堂、大坪、小坪诸寇。班师还京。
成祖永乐九年春正月,设普安安抚司,以土目慈长为安抚,赐银印,置流官,隶四川布政司。三月,镇守贵州镇远侯顾成奏:“金筑安抚司诸处土军,宜一概
训练。”上以蛮人惮拘束,止之。已而以贵州安宁,特赐成银币。上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黩武,以事远方,罢敝中国,朕无取焉。顾成老成,能持重安边,非喜功好事之流,以是特嘉奖之。”
十一年二月,设贵州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及思州、新化、黎平、石阡、思南、镇远、铜仁、乌罗八府,以工部侍郎蒋廷瓒为左布政使。初,洪武中止设贵州、思南州诸宣慰使,思州所辖二十二长官司,思南所辖十七长官司,仍设都指挥使司镇守其地。及霭翠死,妻奢香代立,宋钦死,妻刘氏代立。刘氏多智术。时马烨以都督镇守其地,政尚威严,欲尽灭诸罗,代以流官,乃以事裸挞奢香,欲激怒诸罗为兵端。诸罗果愤怒,欲反。刘氏闻止之,为走京师。上召问,令入宫见高皇后。复令折简招奢香至,询故,上曰:“汝诚苦马都督,吾为汝除之,然何以报我?”奢香叩头曰:“愿世世戢诸罗,令不敢为乱。”上曰:“此汝常职,何云报也!”奢香曰:“贵州东北有间道,可通四川,梗塞未治,愿刊山通道,以给驿使往来。”上许之。谓高皇后曰:“吾知马烨忠无他肠,然何惜一人,不以安一方也。”乃召烨,数其罪,斩之,遣奢香等归。诸罗大感服,为除赤水、乌撤道,立龙场九驿,达蜀。后安氏即霭翠后也。
至永乐初,思州宣慰使田仁智子琛,思南宣慰使田茂安子宗鼎,各嗣立,以争沙坑故,日寻兵。上遣行人蒋廷瓒往勘之,琛从廷瓒入见上白事,自言思南故思州地,当归之,又数宗鼎罪状。上曰:“思南旧归明玉珍时,汝何不取以自属,乃今言耶?且罪恶在彼,汝何与焉。亟归守尔土,靖尔封疆,慎勿构衅起兵端,再犯,吾磔汝矣!”琛归与宗鼎仇杀如故,屡禁之不能止。至是,上密遣镇远侯顾成率校士数人,潜入二境执琛、宗鼎去。二人既就执,城中犹寂无知者。忽一日使出,揭榜谕诸罗曰:“朝廷以二凶日构杀,荼苦百姓,故特遣使执问状,首恶既擒,余一无所问,敢哗者族。”诸罗帖然。琛、宗鼎至京师,俱斩之。乃命户部尚书夏原吉等曰:“思州、思南苦田氏久矣,不可令遗孽复踵为乱,其易为府治,改思州宣慰司为思州府,思南宣慰司为思南府,易置诸官僚。”遂设贵州布政司,立三司等官,治贵州宣慰司本司及思州、思南、镇远、石阡、铜仁、黎平六府,普安、永宁、镇宁、安顺四州,金筑安抚司及普定、新添、平越、龙里、都匀、毕节、安庄、清平、平坝、安南、赤水、永宁、兴隆、鸟撒、威清十五卫,普市干户所,皆属焉。改蒋廷瓒为左布政使,以廷瓒曾勘思州事,谙夷情也。
十四年,设贵州提刑按察司。户部、刑部各增贵州一司,其乡贡附于云南。谷应泰曰:秦皇开边,桂林、象郡旋没尉氏,武帝穷兵,越隽、仅附臣属。或聚干戈,或通璧币,用力若此,获效若彼。盖拓
疆域,通文教,《易》称革面,《书》载顽民,帝王若斯之难也。贵州西接滇、蜀,东连荆、粤,地齿神州,久沦荒服。特以其地皆毒雾瘴山,蛮峒夷寨,无宛马邛竹,动中国爱慕,而其君长世
乐奉藩,保不失礼,贻忧边吏,黔遂无日通上国矣。洪武初,汤信国使之民蛮杂耕,兵夷互习,岂非天启荒徼,渐染华风,朝鲜将开,乃来箕子,勾吴当治,始有姬雍者与?乃宋钦
妻之乘间奔朝,安奢香之闻呼赴阙,两女子观变决机,勇于丈夫。甚至入见高皇后,使高帝竟斩马都督。蒲伏掖门,瞻仰天日,指陈险厄,立誓河山。开赤水之道,通龙场之驿,智溢唐蒙,功高博望。彼地有此异人,山川岂能再阻蛮方耶?
永乐中,二田复自相攻杀,金鸡命使,特遣解纷,翠华临轩,亲承戒谕,犹复怙终不迁,攻杀如故。夫亦夜郎恃远,于阗负险,抑或天诱其衷,折入中国,闽人侵逼,南粤归汉,延陀攻杀,敕勒入唐,废兴有数,革置有时乎?而顾成以校士数人,入执二田,系颈槛车,寂无知者,比之介子楼兰断头酒后,班超鄯善捕使中宵,天子神灵,兵威不测,斯为至矣。此岂一时掩袭,虎穴得子,实乃二祖英武先声夺人也。
二田授首,处分群县,为布政司者一,为府者六,为州者四,为安抚司者一,为卫者十五,而黔中一省,俨然进明堂,分符瑞,受冠带,祠春秋,厕肩内地,附丽皇舆矣。国家无斗粟介士之劳,边臣无亡矢遗镞之失,自古开疆廓宇,又未有若斯之易者也。然则天马蒲桃,志宝物者不知略地;楼船横海,志略地者不知化俗。《诗》曰:“日辟国百里。”伊惟二祖有焉。
卷二十
○设立三卫成祖永乐元年三月,改北平行都司为大宁都司,徙保定,以大宁故地界三卫。大宁,故兀良哈地也。在乌龙江南,渔阳塞北。春秋时为山戎,秦时为辽西北境,汉为奚所据,后魏韩库莫奚服属契
丹,唐为奚、契丹,元为大宁路。洪武中,元兵遁沙漠,屡侵之,乞降。高皇帝割锦、义、建、利诸州隶辽东,而于古会州、大宁地北设北平行都司,领兴、营等二十余卫所。十四年,封皇子权于大宁,为宁王。时宋国公冯胜征纳哈出,据大宁塞,列戍控制,遂筑大宁、宽河、会州、富峪四城,卒破降纳哈出。二十二年,封兀良哈为三卫,处降人,而以阿扎失里等为三卫指挥使同知。自大宁前抵喜峰,近宣府,曰朵颜。自锦、义历广宁,渡辽河至白云山为奉宁。自黄泥洼逾沈阳、铁岭,至开原,曰福余。惟朵颜最强,其贡路入自喜峰口,而市则在辽东,防其变也。后竟叛去,附于元。
燕王起兵,从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奄至,宁王猝出不意,降,燕王乃移王与其军内地。尽拔降骑还北平,从战有功,遂以三卫地畀兀良哈,使仍为三卫,其官都督至指挥、千百户有差,约以为外藩,居则侦保,警则捍卫,岁给牛、具、种、布帛、酒食良厚。此弃大宁设三卫之始也。
三卫自辽、渖抵宣府几三千里。大宁既弃,天寿山与异域为邻,而宣府、辽东断左右臂,乃调营州左屯卫于顺义,右屯卫于蓟州,中屯卫于平谷,前屯卫于香河,后屯卫于三河。卫设左、右、中、前、后五所,仍隶大宁都司。复设东胜中、前、后三所千户于怀仁等处守备。然诸部落已列我门庭矣。亡何,三卫复判附阿鲁台。终明之世,泰宁、福余常与东合,而朵颜常与西合,为中国膏肓之患,则皆三卫为之乡导也。
二十年秋七月,上亲征阿鲁台,旋师讨兀良哈,大破之。永乐初,福余卫请鬻马,令于广宁、开原互市。寻三卫为本雅失里所胁,掠我边卒,上遣使谕之,纳马赎罪,然时附阿鲁台出没塞下。至是,上北征,旋师,召谕诸将曰:“阿鲁台敢为悖逆,以兀良哈为之羽翼也,当分兵剪之。”遂简步骑数万,分五道往,而身率郑亨、薛禄等将大军邀其西。师次屈裂儿河,兀良哈驱众数万,西奔陷泽中,上麾骑兵前击之,斩级数百,遂自相蹂藉,死无算。上乘高望,见其众复聚,遂张左右翼严陈夹攻,命吏士持神机弩伏深林,戒寇至乃发。顷寇骑突而左,左师驰之,走林中,中伏惊溃,死伤略尽。追奔三十余里,荡其巢而还。自是三卫稍创。
宣宗宣德三年九月,兀良哈犯大宁,上亲征,出喜峰口,至宽河,大破之。宣德初,朵颜卫指挥哈刺哈孙等朝贡不至,武进伯朱荣镇辽东,请掩击之,上不许。至是,上亲历诸关塞,驻跸石门驿。守将奏兀良哈万众盗边,已入大宁经会州,将及宽河,诸将请益征兵。上曰:“孽寇无能为也。但谓吾边无备,故来。若知朕在此,当惊骇走矣。今出喜峰口,路隘且险,单骑可行,若候诸军并进,恐缓事机。朕以铁骑三千先进,出其不意,擒之必矣。”或言三千未必足用。上曰:“兵在精不在多,三千足办擒贼。”遂决策亲征。简士三千人,人二骑,持十日粮,夜■枚出喜峰口,驰四十里,昧爽至宽河,距其营二十里。寇望见,以为乘障卒,遂悉众前。上麾铁骑分两翼进,夹攻之。上亲射其前锋,殪三人,飞矢雨集,神机铳叠发,寇不能当,大溃走。上以数百骑直前,寇望见黄龙旗,知上亲在也,大惊。悉下马罗拜请降,皆生缚之,斩其渠。驻跸宽河,分命诸将穷搜窟穴。忠勇王金忠,故鞑靼名王子也,及其甥都督把台请自效,上许之。或密言忠往不反矣,上不听。忠与把台果大克获归。上饮以金爵,遂辍赐,顾谓侍臣:“王者宜推诚待人,汉用金日,庸不足法耶?”遂班师。
五年,徙开平卫于独石。洪武初,李文忠克元上都,设开平卫守之,置驿八:东曰凉亭、泥河、赛峰、黄崖四驿,接大宁、古北口;西曰桓州、威卤、明安、隰宁四驿,接独石。永乐间,大宁既弃,而开平势孤难守。至是,遂城独石,徙开平卫于此,弃地盖三百里,自是尽失龙冈、滦河之险,边陲斗绝,益骚然矣。
九年夏四月,瓦刺脱欢攻阿鲁台杀之,因通兀良哈。先是,诏蠲三卫罪,予自新。以泰宁卫印没于寇,更给。兀良哈遂驻牧辽东塞。英宗正统二年十二月,福余等卫阿鲁歹等,以五百骑掠葭州、
独石,守将杨洪遮击西凉亭,生擒百户乞麻里等,夺所掠,命集兀良哈贡使,﹃之市。进洪都指挥同知。初,正统元年,福余卫失印,更给如泰宁例。而脱欢遣使通兀良哈,潜伺,屡谕不悛。至是,复谕都指挥安春等缚首恶以献。
四年夏六月,福余卫都指挥歹都等数言赏薄,互市失利,非永乐时比。上因使者还,敕曰:“文皇帝以尔通阿鲁台,岁征马三千匹赎罪,尔亻免首听命。朕实尔宽,而妄意无厌,是速败也,其亟图改。”已而以通瓦刺,罢其部落贡献。
九月,兀良哈犯边,右参将杨洪追击于白塔儿三岔口,值兀良哈五百骑,击败之,射死十二人,擒三人。六年冬十月,左参将黄直巡边,至闵安山,值兀良哈三百余骑,
击败之,福余卫火脱赤完哈等,假射猎,屡犯边,至是被擒,磔于市。寻复以游骑犯密云扒头崖塞,射伤戍卒,又掠牛心山。七年冬十月,兀良哈千骑自毡帽山犯广宁、前屯等卫,守将曹
义擒其将孛台。会三卫来朝,﹃示之。九年秋七月,兀良哈入寇,命成国公朱勇等率诸军二十万,分道出塞击之。朱勇同太监钱僧保由中路,出喜峰口;兴安伯徐亨同
太监曹吉祥由南路,出刘家口;左都督马谅同太监刘永诚由北路,出界岭口;都督刘怀同太监但住由西北路,出古北口。俞滦河,渡柳河,经大小兴州,过神树,破福余于全宁,复破泰宁、朵颜于虎头山,出所掠万计。而都督杨洪出黑山,俘斩安出部。各论功加秩。三卫从是寝衰,然怨中国益刺骨,因纠也先入寇,为之乡导矣。
十二年春正月,都御史王翱同总兵曹义巡边,抵广宁。兀良哈伏骑林中,义击败之,时瓦刺也先亦东侵三卫,乃遣使敕谕之,毋为瓦刺诱。十四年三月,福余、泰宁共潜结也先入寇,朵颜独扼险不从。
也先至,不能入,大掠二卫人畜去。其秋,旋与也先合。土木北狩,命都御史邹来学经略京东,并设参将总兵,罢朵颜三卫互市。景帝景泰六年,朵颜诸卫来朝,乞耕地及犁铧种粮,诏予粮三
十石。未几,寇独石。先是,既罢三卫互市,景泰二年,复议予贡。然三卫常窜名瓦刺使中,窥我遇北使厚,不无心望,且结婚漠北挟为重,稍侵轶,
尽没辽河东西三岔河北故地,蓟、辽多事自此始。四年,兵部尚书于谦言三卫使叠至,颇为瓦刺间,宜令边臣严备,因条上防御事,诏自是使至,伴二三人入京,余不得辄入关。已而泰宁卫都督佥事单于帖木儿乞大宁废城及甲盾,谦
持不可。帝重绝三卫欢,遣译者语大宁城逼近塞,不便驰猎,又炎暑,多生疫,其甲须寇至乃给,谋遂沮。至是寇边,参将叶盛督兵破走之。宪宗成化元年春二月,孛来为三卫请赏,不许。自景秦末,三
卫多与孛来通,贡使浮额,随孛来使者走云中,朝廷羁縻不问。至是,孛来为请赏,敕谕四方贡使,赏有成额,三卫曩朝贡从东路喜峰口,今朵颜都督朵罗干等擅易贡道,希混赏,朝廷照例分别,又何诛焉。寻复阑入边,遣都督季铎往谕,至泰宁还。兵部以奉使无状请逮治,诏贷之。
十二月,泰宁卫都督刘玉、兀喃帖木儿等,请市牛及农具塞下,并乞赐蟒。上谕蟒衣勿与,他听与民交易。朵颜卫兀研帖木儿因请职事,兵部覆未有成劳,例无升授,不许。
二年十二月,瓦刺遣使贡马,挟三卫从喜峰口入。诏待以三卫礼,敕其渠阿失帖木儿无纠朵颜妄更贡道。十四年秋七月,三卫部落各请从便道入贡,并求开市。时太监
汪直方与兵部侍郎马文升争辽东抚剿异同,故三卫乘间挟我也。诏边吏以朝廷恩义谕之。孝宗弘治二年,兵部尚书马文升请修边备。先是,自天顺后孛
来潜通三卫,屡入塞,中国羁縻不绝,诱致之,亦不敢大为寇。至是,文升奏往岁三卫盗漠北马,经大同、宣府,报敌老营。今两镇经年不报,疑彼此相通,乞于团营选马步三千赴永平、三千赴密云防御,及会两镇巡操。从之。
十一年冬,朵颜入■。先是,边军烧荒出塞,遇寇骑掩杀之,边衅遂起。马文升檄守臣分据要害,相机剿杀。仍请玺书切责三卫头目。从之。十七年秋七月,朵颜道小王子入寇大同。上御暖阁,召大学士
刘健等议出兵。李东阳言:“朵颜通潮河川、古北口,距京师一日而近,宜固根本,无远出师自疲。”上深然之。时朵颜部落益蕃,屡侵盗,而诸部独花当以完者帖木儿裔种最贵。花当次子把儿孙骁勇敢深入,结婚小王子,为中国患滋甚。
武宗正德四年冬,泰宁卫满满率部落二万余,欲附居塞下避北敌。令居故镇安堡,戒无旁啮。其后花当部屡挟增贡,诏暂增一年,不为额。花当部坚请,不从,乃益勾小王子与合谋。
十年夏四月,朵颜把儿孙自鲇鱼关毁垣入马兰谷,杀参将陈干,命都督桂勇讨之。巡抚顺天都御史王倬谋曰:“敌知吾兵屯西,必东入。”乃命指挥叶凤伏山下,敌果入,伏发,败之。把儿孙遣杜秃等来请贡,且献马赎杀陈干罪。兵部尚书王琼持议,必以把儿孙偿干,乃罢兵予贡。把儿孙辄谩言,呼杜秃等去。竟予把儿孙贡,班师。亡何,复入寇,参将魏祥全军殁,终正德世不能讨。
世宗嘉靖十一年十二月,朵颜三卫寇边。先是,朵颜都督花当长子革列孛罗早死,其次把儿孙谋夺嫡不得。把儿孙寻亦死。革列孛罗子革兰台贡马请嗣,兵部令转译部落方许贡。革兰台乃寇渔阳诸小关堡,率残破。至是,巡抚都御史王大用欲厚创朵颜,城其雾灵山,不
果。会阿堆哈利赤频入建昌、喜峰口,恣杀掠,革兰台又请升秩。御史连疏诋大用,请以毛伯温代。大用既去,诸卫益盗边,边人皆废耕牧,而朵颜诸部目益横。
二十年秋七月,革兰台求增贡卫三百人,不许;请二百人,亦不许。时剽掠塞下,声言结小王子入寇。会俺答自云中深入太原,边吏恐,谬曰:“山海关诸边无儆,亦朵颜诸卫功也。”诏补前贡失期者卫二百人。
二十三年,朵颜侵蓟州塞。先是,蓟镇总兵郄永出塞,袭朵颜别部李家庄,斩四十余级。李家庄零骑居近独石,不通大部,惯盗马,狡而善射,敌追辄走险,亦颇为我捍边。是役藉怨转与敌合,而辽东塞亦以朵颜故频边警。
二十六年冬十月,朵颜益结海西诸部,出投辽东、西塞。无何,革兰台死,子影克袭。故事,三卫以贡时身受职,至革兰台父子始遣人代请。而影克剽悍俞于父,益诱俺答大入塞。
二十九年九月,始置蓟辽总督,以蓟州、保定、辽东三镇隶焉。改孙礻会为兵部侍郎,总督蓟辽。未几,以何栋代之。初,俺答逼都城,数言辽阳军。辽阳军者,俺答所呼朵颜也。至是始设蓟辽总督,以兵戍之。然朵颜部时时犯塞,咸宁侯仇鸾■知影克克实首祸,欲发兵掩之。何栋曰:“朵颜犬羊也,纵有反复,为患尚小。若剪除朵颜,漠北窥隙,必且凭为巢穴。是毁藩篱,延寇以自近也。”上从栋言。已而,栋设计擒叛人哈舟儿、陈通事,传首九边。
二十六年三月,土蛮打来孙始收三卫,导入蓟州长林口,俞建昌,营滦河,掠永平诸邑。三十八年二月,蓟州塞警。自练兵议起,镇兵减什之二,而春
防视秋防,又杀什之五,以故最单弱。把都儿、辛爱拥数万骑,以朵颜影克为乡导,入寇。总督侍郎王忄予所遣侦谍皆被杀,遂薄塞下。忄予疏请援兵,大学士严嵩谓抒挟寇为重,欲坐縻金钱。不报。敌骑渡滦水,由潘家口入,大掠蓟。忄予遣总兵马芳等以轻兵八千,夜驰出其后牵之,遂不敢深入,三日引去。忄予兵尾而击之,颇有斩获。诏逮忄予及总兵欧阳安,俱论死。
六月,改宣大总督扬博于蓟辽。博闻命驰至镇,区画战守。以朵颜诸卫每外通,不为我用,乃约诸帅同时举烽燧,扬旄纛,自居庸至山海关,弥漫千余里,旌旗蔽空,驳石震山谷。如是者三,漠北大骇,以为边兵顿增益,终岁不敢近塞。
三十九年三月,影克复纠把都儿、辛爱等犯一片石,参将佟登御却之。四十年冬十月,影克纠东西数万骑,溃墙子岭而入,大掠通州,总督侍郎杨选逮论死。
穆宗隆庆元年九月,朵颜董狐狸纠土蛮数万骑入界岭口,援师四集,引还失道,坠死者甚众。董狐狸亦革兰台子也,时影克出义院口,边军以火枪击之,毙,而子长昂与狐狸颉颃。
二年夏四月,以侍郎谭纶为总督,拜戚继光大将军,专理练兵。纶上言:“今之策边防者,皆曰乘障。夫蓟、昌见卒不满十万,而老弱且半,散布于二千里之间,画地而守。彼以十万众攻我一军,欲不破不可得也。故臣以为御敌莫如游兵,燕、赵之士,自边警以来,锐气尽矣。非募吴、越习战卒万二千人杂教之,必无成功。此万二千人者,臣与戚继光召可立至,用之可立效,散之归农,可使无后忧。而时方虞其有他,是尚疑臣与继光不可信,安能胜敌。夫我兵素未一当敌,战而胜,彼不心服,再破之,乃终身创矣。”继光亦上言:“边镇之卒,壮者役于私门,老弱仅以充伍,有火器而不能用,弃土著而不能练。弓矢之力,不强于贼,而与贼共之,且不知兵法长以卫短、短以救长之数。教练之法,实用则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今皆虚名耳,其实无有也。臣又闻蓟之地有三,平易交卫,内地之形也;险易相半,近边之形也;山谷仄隘,林薄蓊翳,边外之形也。敌入平原利于车,在近边利于骑,在边外利于■,三者迭用,乃可制胜。今边兵惟习马耳,未闲山战谷战林战之道;惟浙兵能之。臣发迹浙江,思用浙人,愿陛下更予臣浙江杀手三千,鸟铳手三千,更于西北召募得马军五枝,步兵十枝,听臣统练。方今朝议纷呶,易于改弦,而臣拥重兵,易生嫌二,请设监军科道官一人以督臣,使臣无掣肘虞。”疏上,俱报可。纶、继光浚隍增陴,边备甚设,而时俺答亦奉款,迄隆庆,三卫修职谨,边鄙稍息。长昂袭职为都督。
神宗万历元年,董狐狸索赏喜峰口,启衅。总兵戚继光猝勒兵青山围之,狐狸以身免。寻缚首恶献,予款,治改喜峰口守备为参将,弹压之。三年二月,总兵戚继光追逐长昂坠马,几获之,跳而免,驰去。
生缚其叔长秃,羁董家口,昂纳马钻刀盟,乃释之。已长秃复叛,合董狐狸纵掠。六年二月,泰宁卫速把亥犯辽东,总兵李成梁直捣劈山,大创之。
长昂勒赏,阻诸部入贡。遣弟蟒金率精骑窥喜峰西,掠前屯,薄山海、一片石。十一年五月,泰宁卫伯言把都纠众花大等,大举攻镇宁堡。伯言故速把孩子也。先是速把孩入镇彝堡,李成梁遣裨将李平胡逆之,
射速把孩中胁坠马,苍头李有名斩之。至是报仇,入犯,成梁出兵黑山佯为北伐,而夜遣李得全驰入镇宁为内应,旦日亲自搏战,李宁以刀击花大伤额,复贯矢中膊,大哭失声遁。既而伯言复偕长昂、董狐狸三万骑犯广宁,杀掠吏士一百二十有奇,李平胡跳击之。会大风扬沙,昼晦,顷之,雷雨大作,水深数尺,走出塞。时三卫属部八十余种,而昂与董狐狸兵最强,然部落不俞万。
十二年春,董狐狸犯前屯,锦、义备御祖承训击败之,总兵李成梁追奔太康大定堡,多斩获。八月,长昂入下庄,总兵杨四畏、副总兵徐从义击却之,追至
老鸦岭而还。已复纠哈不慎等数万骑,以打牲为名,图盗边。会上视山陵,昂往来红螺川射猎,调部落东西驰甚恣也。然亦以犯边罢赏,颇窘。十三年夏四月,伯言把都复入塞,游击周思孝逐之,走辽河,
河深不能猝渡。李成梁追袭之,从丁字泊堡出,布阵为一二字,一字冲锋,二字继进。伯言望见兵至,跳骑挑战,成梁驰之,巡抚李松趋二字阵,鼓行而前,大败之,斩首八百级,得名王扯征、孛来等十三人。
六月,董狐狸率其属三百余,叩关脱帽,请甚哀,言犯辽皆东西部落同姓名者,非其罪,愿得奉抚赏。长昂以李成梁声捣穴,一夜数徙帐,亦哀请款。及已得抚,则愈骄。
十四年春正月,花大、伯言等复纠土蛮犯前屯,李成梁选轻骑出塞,绕其后,而自率兵当之,夹击,大败走。九月,伯言把都复入塞,攻镇彝堡,边军御之,三昼夜不解甲,
复大败去。伯言痛哭曰:“阿父怨终不可报矣。”十八年春正月,长昂部落入贡,夺赏会同馆,大哗,欲杀礼部尚书于慎行,主事张我绩谕解之。
长昂遣弟獐兔拨计来讠盟,石门游击陈愚闻绐执通事张五烈等﹃之。长昂同弟蟒金犯董家口。二十二年冬十二月,伯言复入塞,总兵董一元伏精骑镇武堡,
俟其深入,士卒从中起,循墙而进,搏战,大败之。伯言中流矢死。哨骑生得伏谍郎打儿罕等七人。郎打儿罕,长昂心膂也,昂愿革二年旧赏请赎,上幸许,昂自是稍戢。
二十四年冬十月,福余卫伯牙儿挟赏罗文峪,拒却之。寻以千骑突青山口,连犯扒头崖、三道岭,并失利去。二十九年冬十月,伯牙儿妻唐翠阿不亥叩关求款,命给半赏。
十二月,长昂求款,命复朵颜诸卫马市木市于宁前。已而獐兔拨计修石门郗,掠车厂庄,总兵尤继先出塞至红草沟,击斩八十有奇,昂与蟒金代叩关。
三十四年冬十一月,拨计挟赏苇子谷。长昂、蟒金复勾西部班不来世等万骑犯山海关,总兵姜显谟击之。时督税太监高淮在辽东闻警,仓卒调兵自卫,及长昂退,称斩获功。未几,长昂围猎坠马死,子赖晕歹踵昂辙,同蟒金纠阿镇等挟赏擦崖子关。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赖晕歹入建昌河流口,大掠而去,复纠插汉鬼台吉等,入寇连山驿,总兵杜松出中左所长岭山,夜至哈流兔袭拱兔营,大斩获。然诸部益,因入大胜堡。总督侍郎王象干谕诸部各听抚,专剿赖、蟒,赖、蟒势孤,乃属西部哑拜台吉请款。
四十年十一月,蟒金、赖晕歹乘边军烧荒,入圄山堡,纵掠曹庄,宁远参将李应撰失亡官军九十人。四十一年春三月,朵颜卫头目脱来、福余卫头目火烧赤各授指
挥佥事,赐敕。四月,炒化、宰赛、■兔等以三万骑屯玉文谷,陷七台,杀千总佟修凤等,边军失亡五百人。朵颜满旦嬖只赤连犯挂甲岭、麻郎谷。
四十三年夏六月,辽东边将率兵出猎曹庄,蟒金尔乘机入犯,杀掠五十余人,丧卒二百二十余人。十二月,杜松击火落赤于柳门,败之。四十六年夏四月,满旦及男温布台吉等,睥睨石塘间,而马兰
亦报蟒金尔声犯桃林、界岭,蓟镇戒严。未几,石塘游击朱万良调援辽,满旦母子益恣,以万骑攻白马关及高家堡。顷之,寻盟。盖自隆庆来,长昂称枭桀,雄塞上,垂四十年,而土蛮部落如虎墩、炒花、宰赛、■兔辈东西扬动,边吏疲于奔命。至满旦以一妇踯躅曹、石间,竟不可制,然亦自此渐微弱,不能自立矣
卷二十一
○亲征漠北成祖永乐元年春二月,遣使赍玺书往谕鞑靼可汗鬼力赤,赐金绮四,并敕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右丞相也孙台、太保枢密知院阿鲁台等以遣使往来意,各赐文绮二。未几,犯辽东塞。十月,
■永平。是时鬼力赤非元种,其臣不肯下。已而鬼力赤与阿鲁台击瓦刺马哈木,战大败。马哈木、阿鲁台皆遣人入贡。闰十一月,阿鲁台寇灰沟村、黄甫川。
三年春正月,阿鲁台部落扫胡儿来归,且告鬼力赤闻兀良哈内附,遂相猜防,数遣人伺塞下。令谨备之。四年春三月,以书谕鬼力赤汗,不报。时诸部不服鬼力赤,阿
鲁台执而杀之,遂迎立蒙古族本雅失里,以阿鲁台为大师,始与中国不通。瓦刺马哈木特与阿鲁台势不相一,遂各相雠杀。六年春三月,遣鸿胪寺丞刘帖木儿不花以织金文绮,持玺书,
谕本雅失里,不报。都督佥事吴允诚子答兰、柴秉诚子别立哥请出塞自效,从之。允诚初名把都帖木儿,秉诚初名伦都儿灰,皆降人也。七年夏四月,遣都督指挥金塔卜歹、给事中郭骥以彩币赍书谕
本雅失里,并赐阿鲁台、马儿哈咱、脱火赤、哈失帖木儿等彩币,竟杀骥。五月,封瓦刺马哈木时为顺宁王。秋七月,以淇国公丘福为大将军,武城侯王聪为左副将军,同
安侯火真为右副将军,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为左右参将,帅师北征。陛辞,上密授以方略,且戒之曰:“毋失机,毋轻犯,毋为所绐。一举未捷,俟再举,尔等慎之。”
八月,丘福出塞,率千余骑先至胪朐河,南遇游兵与战,败之。福遂乘胜渡河,又获间我者尚书一人,福饮之酒,问:“本雅失里今安在?”尚书诈言:“本雅失里闻王师来,北遁,去此未远,可三十里。”福大喜曰:“当疾驰擒之。”时诸军未集,诸将皆恐,李远曰:“将军轻信谍者,孤军深入,进必不利,莫若结营自固,以待我军毕至。”王聪亦力言不可。福不听,先驰马挥士卒行,诸将不得已,与之俱行,大众掩至,围之,李远、王聪率五百骑突阵,聪战死,丘福及火真、王忠、李远并被执死,全军皆没。事闻,上大怒,以书谕皇太子曰:“比遣丘福北征,以其久在兵间,必能任事,何意福违弃朕言,孤军轻进,安平侯等泣谏不从,遂皆陷没。若不早举殄灭之,边患未巳,今选将练兵,来春朕决意亲征。”
冬十月,诏户部尚书夏原吉议北征粮运。上曰:“近工部所造武刚车,足可输运,然道远人力为难。朕欲以所运粮,沿途筑城贮之,量留兵守,以候大军之发。”于是原吉议用武刚车三万辆,约运粮二十万石,踵大军行。每十日程筑一城,斟酌贮粮,以候军还。上然之。
八年春正月,以皇长孙留守北京,命夏原吉兼掌行在六部及都察院事辅之。丁未,车驾发北京亲征,学士胡广、庶子杨荣、谕德金幼孜从。三月,出塞,次凌霄峰,登绝顶,望漠北,万里萧条,顾广等
曰:“元盛时,此皆民居也。”至清水原,其地水咸苦,不可饮,人马皆渴。明日,营西北二里,有泉涌出,甚甘冽,军中赖以不困。上取亲尝之,赐名神应泉。
四月,次长清塞,地极北,夜望北斗已在南矣。师次阔泺海,其水周围千余,斡难、胪朐,凡七河水注其中。五月丁卯朔,入胪朐河,哨马略黄峡,遇寇骑,得箭一矢、马
四匹而还。甲戌,指挥款台略玉华峰,擒一骑译之,始知■在兀古儿札河,大兵遂渡饮马河。乙亥,以清远侯王友驻兵河上,留金幼孜营中。上以轻骑前进,人赍二十日粮,以方宾、胡广随。戊寅,至兀古儿札河,本雅失里先遁,夜倍道追之。己卯,至干难河,元太祖始兴之地也。本雅失里率众拒战,上麾前锋迎击,一鼓败之,本雅失里弃辎重,以七骑渡河遁去。
六月,班师至飞云壑,阿鲁台复来战,上率精骑冲阵,大呼奋击,阿鲁台堕马复上,我师乘之,追奔百余里,斩其名王以下百数十人,阿鲁台携家属远遁。时热甚乏水,军士饥渴,遂收兵还营。己酉,车驾发广漠,时残骑尚出没尾我,上命伏兵河曲,佯以数人载辎重诱之,上按精兵千余最后发。寇望见大兵渡河,贪所载物,竞趋而至,伏发,仓皇走,上率兵扼之,奔渡河,马陷入泥淖,生擒数十人,遂无敢窥我后。师次擒胡山,上令勒铭曰:“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沙漠。”次清流泉又勒铭曰:“于铄六师,用死■丑虏。山高水清,永彰我武。”会军士乏食,上令以所储供御粮炒散给之,下令军中粮炒多者许借贷,还京倍酬其直,军中赖之。上在师中,每日暮犹未食,中官具进膳,上曰:“军士未食,朕何忍先饱!”
七月,还次开平,宴劳将士。上曰:“朕自出塞,久素食,非乏肉也。念士卒艰食,朕食肉岂能甘味,故宁已之。”车驾还至北京。九年冬十二月,阿鲁台遣使来纳款,且请得部署女直、吐蕃诸
部。上以问左右,多请许之,黄淮独不可,曰:“此属分则易制,合则难图矣!”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诸人处平地,所见惟目前耳!”乃不许阿鲁台之请。
十年秋九月,瓦刺顺宁王马哈木特灭本雅失里,立其族答里巴,马哈木特实专政。十一年秋七月,上巡北京,敕阿鲁台无以丘福事怀虑,比之汉呼韩邪、唐阿史那社尔,赐金锦谕意。先是,阿鲁台为瓦刺攻败,
穷蹙,以其妻孥部落奔窜而南,保息塞外。于是遣使奉表称臣,贡驼马。上言马哈木特灭本雅失里之罪,请讨之。上曰:“阿鲁台势穷来归,非其本心。然天地覆育,岂有所择。纳其贡使,封为和宁王,赐金帛,仍居漠北。”瓦刺马哈木特怨阿鲁台朝贡不至。
十二年春二月,诏亲征瓦刺,以安远侯柳升、武安侯郑亨将中军,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领左右哨,成山侯王通、都督谭清领左右掖,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
三月,车驾发北京,皇太孙从,上谓侍臣曰:“朕长孙聪明英睿,勇智过人。今肃清沙漠,使躬历行阵,见将士劳苦,征伐不易又。”谓胡广、杨荣、金幼孜曰:“每日营中闲暇,尔等即以经史于长孙前讲说,文事武备,不可偏废。”夏四月,驻跸兴和,大阅,五军尽出塞。五月,师次杨林城。上阅武之暇,皇太孙侍,语及创业守成之难。
六月三日甲辰,师至撒里怯儿之地,前锋刘江遇敌三峡口,击走之。上度其必大至,严阵以待。乙巳,获谍,知马哈木特距此百里,兼程赴之。戊申,发苍峡,次兰忽失温。答里巴、马哈木、太平、孛罗扫境以三万人来战,顿山巅不敢发。上遣铁骑挑之,敌奋而下,安远侯升以神机炮毙其骑数百,上率铁骑乘之,遂败却。武安侯亨追击,中流矢退;宁阳侯懋、成山侯通率兵薄其右掖,不动;丰城侯彬、都督青攻其左,敌殊死战,都指挥满都死。上遥见,率铁骑驰击,呼声动天地,马哈木特不能支,大军乘之,遂大溃走。追至土刺河,生擒数十人,马哈木特乘夜北遁。时瓦刺虽大创去,然杀伤亦略相当。夜二鼓,上还帐中,遂下令班师。壬子,师出三峡口,余众复聚山上,数百人据海子,诸军以火铳击之遁去。还至饮马河,阿鲁台遣头目锁住等来朝,言阿鲁台有疾,不能至。上遣使赐之米百石、驴百匹、羊百牵,别赐其部属米五千石,慰抚甚厚。是役也,内侍李谦恃勇,引皇太孙于九龙口临战,几危,上大惊,急追回大营,谦惧罪,自经死。师次黑山峪,颁诏天下。己亥,驻跸沙河,皇太子遣兵部尚书金忠等迎表至。八月,上还北京。
十三年冬十月,瓦刺马哈木特遣使贡马谢罪。瓦刺使者言马哈木特虑阿鲁台与中国和好,将为已害,拟率众至干难河北,俟冬袭阿鲁台。敕镇守宁夏宁阳侯陈懋防边,大同、开平、辽东皆如之。
十四年春三月,阿鲁台遣使奏战败瓦刺,献所俘人马,特使宴劳彩币。秋九月,瓦刺顺宁王马哈木、贤义王太平、使臣观音奴不花来朝,辞还。赐钞为道里费,遣使赍玺书同往,谕以顺逆福祸之道,
赐彩币。十五年秋八月,瓦刺顺宁王马哈木死,以其子脱欢袭顺宁王。十九年冬十月,阿鲁台叛,数■边。初,阿鲁台为瓦刺所攻,穷蹙南窜。久之,生聚蕃富,遂桀骜。每朝使至,辄侮或拘留苦
之。时时部落出没塞下,为■。上尝谕其使还语阿鲁台,竟不悛。至是,大举围兴和,都指挥王祥战死,上遂议亲征。
十二月,上命大臣集议,户部尚书夏原吉等共议,宜且休[B13W]兵民,严敕边将备御,未奏。会上召兵部尚书方宾,宾言:“今粮储不足,未可兴师。”遂召原吉问边储多寡,对曰:“仅给将士备御之用,不足以给大军。”且言:“频年师出无功,戎马资储,十丧八九。灾■间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须调护,勿烦六师。”上不怿,令原吉往视开平粮储。既而刑部尚书吴中入对,与方宾同,上益怒。宾惧,自缢。命锦衣官耳原吉还,至则方启廒理储,锦衣促之,原吉曰:“姑俟毕此,不然,恐有侵盗。死吾安之,不以累公。”及至,上问亲征得失,具对如初。上令同中系于掖庭狱。时礼部尚书吕震数乘间言宾与中、原吉皆忄佥邪诬罔,上信之,命戮宾尸。将杀原吉,召杨荣问原吉平昔所为,荣力言其无他,怒稍释,置不问。
二十年春二月,命英国公张辅等议北征馈运,辅等议分前后运,前运随大军行,后运继之。前运总督官三人,隆平侯张信、尚书李庆、侍郎李昶。车运骡运各分官领之,领车运者二十六人,泰宁侯陈愉、都御史王彰等,领驴运者二十五人,镇远侯顾兴祖、尚书赵Р等。后运总督官二人,保定侯孟谟、遂安伯陈英等。各率骑兵千人,步兵五千人护行。凡前后运用驴三十四万,车一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三辆,挽车民夫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四十六人。运粮凡三十七万石,并出塞分贮。
三月丁丑,亲征阿鲁台。戊寅,车驾发北京。辛巳,师次鸡鸣山。阿鲁台闻上亲征,遂夜遁。诸将请追之,上曰:“彼非有他计,譬诸狼贪,一得所欲,急走,追之徒劳。少俟草青马肥,道开平,俞应昌,出其不意,直抵窟穴,破之未晚。”
四月辛丑,师次龙门,戍卒言阿鲁台仓卒遁去,遗马二千余匹于洗马岭。敕宣府指挥王礼尽收入城。五月辛酉,师次独石,端午,赐随征文武群臣宴。乙丑,师度
偏岭,命将士猎于道旁山下。丁卯,大阅诸将。戊辰,观士卒射,有一卒三发皆中,赐牛羊银钞。上亲制《平戎曲》,俾将士歌之。辛未,师发隰宁西凉亭。西凉亭者,故元往来巡游之所。上望其颓垣遗址,树木郁然,谓侍臣曰:“元氏创此,将遗子孙为不朽之图,岂计有今日?《书》云:‘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况一亭乎!”因下令禁军士斩伐树木。癸酉,次闵安,下令军中樵牧不得出长围外。时营阵大营居中,营外分驻五军,建左右哨掖以总之。步卒居内,骑卒居外,神机营在骑卒之外,神机营外有长围周二十里。癸未,师发威卤镇,次行州,命户部以山西、河南、山东所运粮六万余石储于山海。
六月癸巳,师次威远川,开平来报阿鲁台进攻万全,诸将请分兵还击之,上曰:“此诈也。彼方虑吾捣巢,故为牵制之术。”疾驱之,果遁去。七月己未,师次煞胡原,前锋都督朱荣等获阿鲁台部属,送御
营,备言阿鲁台闻大军发,所部日忧惧,有散去者,其母及妻皆骂曰:“大明皇帝何负尔,而必欲为逆?阿鲁台尽弃其马驼牛羊辎重于阔湾海,与其家属北走矣。”上曰:“兽穷则走,然或挟诡谋,示弱误我,不可不备。”前哨继获其部曲,亦言悉众夜遁,乃召都督朱荣、吴成等还,发兵尽收所弃牛羊驼马,焚其辎重,命旋师。简精兵还击兀良哈,大破之。询降骑言屈裂儿河东北深谷,有贼千余人,令宁阳侯懋以骑兵五千追之。懋率精骑伏隘中,以羸兵辎重诱之。方接战,发伏,大溃走,斩获过半。
八月,以班师,遣书谕皇太子,颁诏天下。九月,上入居庸关,次龙虎台,飨随征将校,京师文武大臣迎
见,上乘法驾入京城。
二十一年夏四月,瓦刺脱欢攻阿鲁台,败之.
秋七月,谍报阿鲁台将犯边,上曰:“去秋亲征,彼意吾不能复出,当亟驰塞外待之。”命安远侯柳升、遂安伯陈英将中军,武安侯郑亨、成国公朱勇、英国公张辅、成山侯王通将左右军,宁阳侯陈懋将前锋,从征阿鲁台。
八月壬子,宴大营五军诸将,因大阅。癸丑,发京师,命大学士杨荣兼军中机务。丙寅,发宣府,次沙岭,赐诸将内厩马。戊辰,次万全。九月,师次沙城,知院阿失帖木儿、古纳台等率其妻子来降,
言:“今夏阿鲁台为瓦刺所败,部属溃散无所属。今闻大军复出,必疾走远避,岂复萌南向之意。”上命赐之酒,俱授正千户。冬十月,师次上庄堡,先锋陈懋知寇在饮马河北,为瓦刺所败,
追至宿嵬山口,遇鞑靼王子也先土干率妻子部属来归。懋引入见,上喜,谓群臣曰:“远人来归,宜有以旌异之。”乃封为忠勇王,赐姓名金忠,以其甥把罕台为都督,其部属察卜等七人皆为都指挥,赐冠带织金袭衣。上曰:“昔唐突厥颉利入朝,太宗言胡、越一家,有矜大自得之意,朕所不取。唯天下之人,皆遂其生,边境无患,兵甲不用,斯朕志也。”遣书谕皇太子,以也先土干纳款之故遂下诏班师,发万全。十一月,次怀来。甲申,还京师。
二十二年春正月,阿鲁台■大同。初,忠勇王金忠来归,屡言:“阿鲁台弑主残民,数为边患,请讨之,愿为前锋自效。”上曰:“卿意甚善,但师出须有名,文帝尝言汉过不先,姑待之。”至是,大同守将奏阿鲁台侵塞,遂大阅,议北征。命安远侯柳升将中军,遂安伯陈英副之;英国公张辅领左掖,成国公朱勇副之;成山侯王通领右掖,兴安伯徐亨副之;武安伯郑亨领左哨,保定侯孟瑛副之;阳武侯薛禄领右哨,新宁伯谭忠副之;宁阳侯陈懋、忠勇王金忠为前锋,从征阿鲁台。
夏四月戊申,诏命皇太子监国,发京师,大学士杨荣、金幼孜从。庚午,师次隰宁,忠勇王金忠所部指挥同知把里秃等获谍者,言:“阿鲁台去秋闻朝廷出兵,挟其属遁。及冬,大雪丈余,人畜多死,部曲离散。比闻大军且至,复遁往答兰纳木儿河,趋荒漠以避。”遂命诸将速进。以获谍功,升把里秃为都指挥佥事。
五月己卯,次开平,遣中官伯力哥赍敕往谕阿鲁台部落曰:“王师之来,止罪阿鲁台一人,头目以下输诚来朝者,优与恩赉。”命柳升率军士拾道中遗骸,为丛冢瘗之,上亲为文祭焉。”
六月戊午,进次玉沙泉,上以答兰纳木儿河已近,令诸将各严兵以俟。己未,命陈懋、金忠率师前进,戒之曰:“两军相当,彼投戈下马者皆良民,勿杀。如其来敌,先以神机铳攻之,长弓劲弩继其后。遇阿鲁台亦生擒以来。”庚申,懋等遣人奏言:“臣等已到答兰纳木儿河,弥望惟荒尘野草,车辙马迹亦多漫灭,其遁已久。”上遣张辅、王通等分兵山谷大索。仍命陈懋、金忠前行觇贼,车驾进驻河上以俟。张辅等相继引兵还奏:“臣等分索山谷,周围三百余里,一人一骑之迹无睹者。”癸亥,陈懋、金忠亦还奏:“引兵抵白邙山无所遇,以粮尽故还。”张辅奏:“愿假臣一月粮,率骑深入,罪人必得。”上曰:“今出塞已久,人马俱劳,北地早寒,一日有风雪之变,归途尚远,不可不虑。卿等且休矣,朕更思之。”甲子,召辅等谕旋师。时军士乏食,杨荣请供御之嬴尽给之,令军中有余者贷不足,入塞官倍偿之,众赖以济。上悦。秋七月庚辰,清水源道旁有石崖数十丈,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刻石纪功,曰:“使万世后知朕亲征过此也。”丁亥,次翠微冈,上御幄殿,凭几而坐,大学士杨荣、金幼孜侍。上顾内侍海寿问曰:“计程何日至北京?”对曰:“其八月中矣。”上颔之。既而谕杨荣曰:“东宫涉历年久,政务已熟。还京后,军国事悉付之。朕惟优游暮年,享安和之福。”戊子,上次双流泺,遣礼部尚书吕震赍书谕皇太子,并诏告天下。己{刃一},次苍崖,上不豫,下令大营五军将士严部伍,谨哨。庚寅,次榆木川,上大渐,召英国公张辅受遗命,传立皇太子。辛卯,上崩。
卷二十二
○安南叛服成祖永乐元年闰十一月,封黎苍为安南国王。安南古交趾地,唐、虞时曰南交,秦为象郡。汉初,南越王赵陀据之,武帝平南越,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设刺史。建武中,
任延、锡光为守,教民耕种,制冠履,渐立学校。女子征侧、征贰反,马援讨平之,立铜柱为界。建安中,吴分立广州,而徙交州,治龙编县。唐初,改安南都尉府,属岭南,安南之名始此。唐亡,为南汉刘隐所并,未几,国内乱,拥立豪渠丁部领。宋干德初,南汉平,上表内附。黎桓篡丁氏,李公蕴又篡黎氏。公蕴死,孙日尊嗣,淳熙间封为安南国王,安南之为国自此始。再传无子,一女胥陈日。王死,女主国事,日得立。再传为日ピ,僭称越皇帝。累世名皆取日,下易一字,从火上阳之义,亦效日尊而然也。元世祖平云南,遣人召之入觐,不行,大发兵,遣其将脱欢等讨之,十七战皆捷。日ピ弃城遁入海,以粮运不继还。日ピ归国,势复振。日ピ卒,子日尊嗣,曰:“吾祖旧名也。”自是为藩臣,贡献不绝,封安南国王。日尊卒,子日奎立。
洪武初,汉阳知府易济颁诏安南,日奎遣使朝贡,上嘉之,封日奎安南国王。日奎卒,兄子日坚嗣,荒淫不治,其兄叔明逼死之,自立。上曰:“叔明王法所必诛,速择日坚亲贤立之。”叔明惧,请老,传政弟日。日卒,弟日炜嗣,而叔明实端制国事,与占城构兵十余年,数侵思明地。叔明卒,日炜为国相黎季■所弑,立叔明子日。季■,叔明胥也。上曰:“叔明弑日坚而有其国,今季■又杀日炜矣,复以礼待,是厚助乱贼也。”遣行人吕让移书责之。未几,日亦为季■所弑,立其子,又弑立其幼子■,在襁褓中,又毙之,因大杀陈氏。自为舜裔胡公满之后,国号大虞,纪元天圣,上表窜姓名为胡一元,子苍易名■,称皇帝,自称太上皇。至是,诈称陈氏绝,■为陈氏甥,求权署国事,上不虞其诈,许之。
二年夏六月,胡■遣使奉表归思明侵地。八月,老挝军民宣慰使刀线歹遣使护前安南王孙陈天平来朝,
奏曰:“臣天平前安南王日ピ之孙,天明之子,日奎弟也。日奎恭遇天朝,率先归顺,太祖高皇帝封为安南王,赐之章印。数传至日,贼臣黎季■当国,擅作威福。日稍抑损,季■弑之,立其子。未几,复弑而立■,蒙然幼稚,尚在襁褓,季■父子乃大杀陈氏宗族,并■弑之,而取其位,更姓名胡一元,子曰胡■,。臣以先被弃斥,越在外方。季■父子志图篡夺,臣幸以远外见遗。臣之僚佐,激于忠义,推臣为主,以讨贼复雠。方议招军,而贼兵见逼,仓皇出走,左右散亡。逆党穷追,遣兵四索,臣窜伏穷荒,采拾自给,饥饿困厄,万死一生。度势少息,稍稍间行,艰难跋,以达老挝。其时老挝多事,不暇顾臣,瞻望朝廷,远隔万里,无所控告,屡欲自绝,苟且图存,延引岁月。忽读诏书,知皇上入正大统,率由旧章,臣心欣忭,有所依归。伏念先臣受命太祖高皇帝,世守安南,恭修职贡。此贼造逆滔天,陈氏宗属横被歼灭,存者惟臣,臣与此贼不共戴天。”因叩头流涕,上怜而纳之。安南故臣裴伯耆亦来告急,请讨黎季■,愿为前驱效死,自比申包胥。
冬十二月,安南遣贺正旦使者至,上令礼部出陈天平见之,使者识其故王孙也,皆错愕下拜,有感泣者。裴伯耆亦责使者以大义,皆惶恐不能对。上闻之,谓侍臣曰:“安南胡■初云陈氏已绝,彼谓其甥权理国事,请袭王封,朕固疑之。及下询其陪臣父老,皆对曰可,乃下诏封之。今闻弑主篡位,暴虐国人,而臣民共为蒙蔽,是一国皆罪人也。”
三年春正月,遣御史李琦、行人王枢赍敕往安南问胡■篡夺陈氏之故。
六月,安南胡■遣使阮景真随御史李琦上表谢罪,请陈天平归国,仍命行人聂聪赍敕往谕胡■。十二月,安南胡■复遣阮景真随行人聂聪来贡,请迎陈天平。遂
敕行人聂聪送陈天平归国,命征南副将军黄中、吕毅、大理卿薛以兵五千人护行。四年春三月,黄中等护送陈天平至丘温,胡■遣其臣黄晦卿等以
廪饩迎候,礼甚恭,具牛酒犒师。晦卿及诸从者见天平,皆拜舞踊跃。中问:“胡■不至何也?”则曰:“安敢不至,属有微疾,已约嘉林江矣。”嘉林江,季■所居也。中遣晦卿还促■,且遣骑觇之,迎者壶浆相继于道。中信之,径进,度隘留、鸡陵二关。将至芹站,山路险峻,林木蒙密,军行不得成列。会雨潦,忽伏发,大呼鼓噪动山谷,遂杀天平,大理卿薛岩、行人聂聪亦遇害。中等亟整兵击之,桥断不得前,贼遥拜曰:“远人非敢抗王师。天平小人也,非陈氏亲属,敢肆巧伪,今幸得杀之,以谢交人,吾王即上表待罪。天师远临,小国贫乏,不足久淹。”中等引兵还。奏闻,上大怒,谓成国公朱能曰:“蕞尔小丑,乃敢欺我。此而不诛,兵则何用!”能顿首曰:“逆贼罪大,天地不容。臣等请伏天威,一举殄绝之。”上遂决意兴师。敕镇守云南西平侯沐晟调兵南伐,以蜀兵七万五千益之。征黄中、吕毅赴京,以送陈天平失律也。
秋七月辛卯,以成国公朱能为大将军,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张辅为左右副将军,丰城侯李彬、云阳伯陈旭为左右参将。大将军率右副将军、右参将及清远伯王友,统神机将军程宽、朱贵,游击将军毛八丹、朱广、王恕等,横海将军鲁麟、王玉、鹏,鹰扬将军吕毅、朱吴、江浩、方政,骠骑将军朱荣、金铭、吴旺、刘札出等二十五将军,以两京畿、荆、湖、闽、浙、广、西兵出广西凭祥。左副将军、左参将统都指挥陈睿、卢旺等,以巴蜀、建昌、云、贵兵出云南蒙自。兵部尚书刘俊参赞戎务,尚书黄福、大理寺卿陈洽转饷。是日,上幸龙江祭,誓众曰:“黎贼父子,必获无赦,胁从必释。毋养乱,毋玩■,毋毁庐墓,毋害稼穑,毋恣取货财,毋掠人妻女,毋杀降。有一犯者,虽功不宥。毋冒险肆行,毋贪利轻进。罪人既得,即择立陈氏子孙贤者抚治一方,班师告庙,以次定功。”
冬十月,成国公朱能卒于龙州。先是,上察占天象,谓侍臣曰:“西师有忧,朱能其不免乎?”亡何,能卒。事闻,上震悼,辍朝,乃以辅代能。辅发凭祥,度城垒阁,进攻隘留及鸡陵二关,破之,传檄数季■二十罪,谕其境内立陈氏意。进度芹站,两房皆有伏,遣黄中、吕毅搜捕之,遁。进次昌江市,造浮桥济师,遣方政、王恕哨探,直抵富良江。而大军自芹站西折至新福县,遣骠骑朱荣往约沐晟。晟军自临安府蒙自县经野蒲,斩木通道,攻夺猛烈栅、华关隘,贼徒悉奔,筑垒驻兵洮江北岸,造舟径渡,至白鹤遣人来会。时贼恃东、西都及宣江、洮江、沱江、富良江以为固,于江北岸缘江树栅,多邦隘增筑土城,城栅相连,亘九百余里,尽发江北诸郡民守之,号二百万。又于富良江南岸缘江置椿,尽取国中船舰列于椿内。诸江海口,俱下捍木,以防攻击。贼之东都,守备亦严,时列象阵于城栅内,欲守险以老我师。辅等遂自新福移营三带州招市江口,造船图进取。骁骑朱荣败贼众于嘉林汪,沐晟军亦至桃江北岸,与多邦城对垒。辅率大军营于城北之沙滩,与晟合势。时贼所立栅,皆逼江不可上,惟多邦城下沙坦可驻师,而土城高峻,城下设重濠,濠内密置竹刺,濠外坎池以陷人马,城上守具严备,贼兵如蚁。时官军攻具亦完,辅乃令军中曰:“贼所恃者此城,大丈夫报国立功,在此一举,先登者赏不次。”于是将士踊跃,期夜袭城,以燃火吹铜角为号。是夜四鼓,辅遣都督黄中等衔枚舁攻具,过重濠至西城下,以云梯附城。指挥蔡福等先登,诸军继之。城上火ピ齐鸣,铜角竞响,贼仓皇失措,矢石不得发,皆走,师遂入城。贼复巷战,列象为阵,辅等督游击将军朱广等以画狮蒙马,神机将军罗文等以神铳翼而前,象皆股栗,多中铳箭,皆退走奔突,贼众溃乱。官军长驱而进,杀贼帅梁民献、祭伯乐等,追至伞圆山,贼死者不可胜数。辛西,辅等遂克东都。辅与晟驻师抚谕,遣左参将李彬向西都。西都贼闻之,焚宫室仓库,遁入海,于是三江路、宣江、洮江等州县次第诣军门降。辅等督舟师进逼胶水,贼复遁入黄江、闷海等处。
五年春正月,张辅、沐晟等袭贼筹江栅,大破之。又追败贼于万劫江普赖山,斩首三万。又败贼胡杜于盘滩江。两旬,辅等进次鲁江,贼五百艘逆战木丸江,大败之,杀其将阮子仁、黄世冈百余人。
三月,穷追至胶水县闷海口,地下湿不可驻,乃阳为还师,至咸子关,令都督柳升守之。贼果来蹑,辅还军遇于富良江,贼舟亘十余里,横截江中,用船载木立栅,迎拒,又以精卒数万趋陆来战,奋击大败之,斩获数万,江水为赤,乘胜追至闷海口。季■父子仅以数小舟遁走义安,其尚书范见览等降。四月,辅率舟师追至海门泾鹊浅。时晴久水涸,贼弃舟遁,我师舟胶不得前。俄大雨,水涨数尺,舟毕渡,众喜曰:“天赞我也。”五月丁卯,辅与晟等率步骑夹江东西,柳升率舟师水陆并进。甲戌,辅等至茶龙,柳升等舟师亦至,又败贼,获船三百艘,贼遁走。辅等乘胜追之,又败之于奇罗海口。贼屡败困,众遂溃。
乙卯,柳升所领永定卫卒王柴胡等七人,讠得黎季■所在,前格之,缚送升军,并其子澄于海口山中。次日,土人武如卿获黎苍及伪太子芮、将相王侯、柱国黎季猎等,皆缚献军门,安南平。辅奏:“安南本中国地,陈氏子孙已诛尽,无可继,其国中耆老民庶俱请为郡县如中国制。”乃置交趾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司,分十七府,曰交州、北江、谅江、三江、建平、新安、建昌、奉化、清化、宣化、太原、镇蛮、谅山、新平、义安、顺化、升华,四十七州,一百五十七县,卫十一,所三,市舶司一,改鸡陵关为镇彝关,安抚人民三百二十万,获蛮人二百八万七千五百,粮储一千三百六十万石,象马牛十三万五千九百,船八千七百,军器二千五十三万九千。敕尚书黄福兼掌布、按二司事,又以侍郎张显宗为左布政使,以都督吕毅掌都司事。敕张辅、沐晟、刘俊:“交趾有怀才抱德之人,悉心访求,送京师擢用。”
九月,张辅、沐晟遣都督柳升等赍露布槛送黎季■、黎苍等献俘至京,上御奉天门受之。文武群臣偕兵部侍郎方宾读露布,至“弑主篡国,僭号纪元”等语,上问季■父子,曰:“此为人臣之道乎?”季■父子不能对。诏以季■及子苍下之狱,赦其子澄孙芮等。后季■释自狱,戍广西。子苍、澄以善兵器,赦用之。
冬十月,以交趾所举明经士人甘润祖等十一人为谅江等府同知,赠故安南国王后陈氏子孙七人官。裴伯耆为交趾按察副使。六年春三月,交趾总兵张辅、沐晟振旅还。辅等上交趾地图,
其地东西相距一千七百六十里,南北相距二千八百里,建设军民大小衙门四百七十二。上嘉劳之,赐辅、晟及诸将宴于中军都督府,旗军人赐钞五锭。
七月,论平交趾功,进封新城侯张辅英国公,西平侯沐晟黔国公,丰城侯李彬、云南侯陈旭各增禄五百石,清远伯王友进封清远侯,都督佥事柳升封安远伯,战死都督佥事高士文追封建平侯,并子孙世袭,亲擒黎季■军校王柴胡超擢指挥使,为从者李福等四人,皆升指挥佥事。
先是,交趾平,上问户部尚书夏原吉曰:“升与赏孰便?”原吉对曰:“赏费于一时,有限;升费于后日,无穷。多升不如重赏。”上从之。于是惟升元功,余皆班赉有差。
秋八月,交趾蛮寇简定反。定,陈氏故官,不肯臣黎氏,而轻骑跳归我,从下安南为别将,颇有功,知上不欲复陈氏,遂逸去。至化州,说群盗邓悉等下之。悉等推定为主,称日南王,改元兴庆。出攻咸子关,黎贼余党多应之,而陈季扩、邓景异尤猖獗。黄福奏请益兵,遂命黔国公沐晟发云南、贵州、四川兵数万往征之,仍命兵部尚书刘俊往赞军事。
十二月,沐晟帅师与交趾贼简定战于生厥江,败绩,兵部尚书刘俊、都督佥事吕毅、交趾布政司参政刘昱等皆死之,势益炽,攻陷诸军县。事闻,复命英国公张辅为总兵官,清远侯王友为副,帅师二十万往征之,敕曰:“晟出师失律,致贼猖獗。今闻邓悉死,而八百媳妇、老挝犹供馈者何人?贼云有象五万,又谓我将帅皆易与,宜戒慎,同心协力,早灭此贼。”
七年夏五月,简定称上皇,立陈季扩为大越皇帝,改元重光。季扩者蛮人,自云陈氏后也。安南民不忍弃陈氏,则相率归季扩。秋八月,邓景异攻盘滩,守将徐攻战死。张辅兵至交趾,败贼
于咸子关、大平海口等处,斩首数千,溺死无算,生擒贼党监门卫将军潘抵等二百余人,获船四百余艘。贼酋阮世美、邓景异跳身奔季扩。季扩称故王后,请封,辅不听,进兵至清化。时季扩据地稍远,而我兵悉穷追简定至演州,分沐晟兵从磊江南,都督朱荣舟师抵牛鼻关,辅自率骑兵至美良。简定弃马走吉利深山,搜得之。并获其将相陈希葛、阮宴等槛送京师,惟陈季扩、邓、景异逃于义安。简定至京伏诛。
八年春正月,张辅败贼党阮师桧于冻潮州,斩首五千级,生擒伪将军范友、陈原卿等二千人,悉坑之,筑尸为京观。上劳苦张辅久暴师役,召辅还。辅奏余贼未平,请留黔公沐晟镇之。五月,追败季扩于灵长海口,别将江浩至鲁江,战不利。
十二月,季扩遣使胡彦臣上表请降,上遣方政谕季扩以为交趾右布政使,又以其党陈原樽为参政,胡具澄、邓景异、邓为都指挥,潘季佑为按察副使。然季扩实欲缓师期耳,不肯之任,而掠如故。
九年春正月,命英国公张辅为副将军,会征夷将军沐晟讨交趾陈季扩。敕四川、广西、江西、湖广、云南、贵州六都司,安庆等十四卫,发兵二万四千随征。
七月,张辅至交趾,督兵败贼党阮朔、胡具澄、邓景异等于九真州月常江,寻复率舟师追枭贼黎■斩之。慈廉、福安诸州县皆平。十年秋八月,英国公张辅破贼于神投海口,擒其翊卫将军邓汝
戏。少保潘季佑遁可雷山乞降,辅承制以季佑仍按察副使,理义安。冬十月,命镇守交趾都督韩观运广东粮万石赴交趾,给军食。张辅破贼于西心江。
十一年冬十二月,英公张辅、黔公沐晟合兵败贼于爱子江。时辅、晟等进兵顺州,贼党阮师桧屯爱子江,设象伏兵候官军。辅侦知之,以戒先驱。群象来冲,一矢落其象奴,再矢破其象鼻,奔还贼阵,自相蹂践,官军乘之,大败,斩贼将阮山,生擒伪将军潘经等数十人,贼众死者无算。
十二年春正月,兵至政和县罗蒙江,皆悬侧径。英公张辅舍骑■进,大索,讨中邓景异,擒之,并获阮师桧于南灵州。季扩遁走老挝,都指挥师佑蹑之,进克老挝三关,蛮人溃散,弃季扩及其妻妾于南么,生絷以归。八月,交趾陈季扩伏诛。
十三年夏四月,命英国公张辅镇守交趾,加陈洽兵部尚书,赞军务。辅下交南,凡三擒伪王,威镇西南,而尚书黄福有威惠,交人怀之,戢伏莫敢动。
十四年夏四月,交趾镇彝卫百户丁仕验来朝,贡马谢恩。赐钞币,遣还。五月,设交趾府州县儒学及阴阳、医学、僧纲、道纪等司。英国公张辅奏自广东钦州天津驿经猫尾港至涌沦、佛淘,从万宁县抵
交趾,多由水道,陆行止二百九十一里,比丘温故路近七驿,传便往来,从之。寻交趾布政司右参议莫勋,三江等府土官杜惟忠等来朝,贡马及金银等物,特赐宴劳,升勋为右布政使,杜惟忠为参议。镇彝卫并交州中左右卫指挥陶弘等,各遣人贡马及方物,各赐钞币遣还。
冬十一月,召交趾总兵英国公张辅还京,命丰城侯李彬代镇守。辅经营交趾,前后十年。命监察御史黄宗载巡按交趾。交趾营房皆覆茅,多火,宗载令三司募官伐材陶瓦,不半年,营房皆覆瓦,火患遂息。
十六年春正月,交趾清化府俄乐县土官巡检黎利反。利初从陈季扩充伪金吾将军,后束身归降,以为巡检,然中怀反侧。张辅还京,至是,僭称平定王,以弟黎石为相国,段莽为都督,聚党范柳、范晏等四出剽掠。总兵丰城侯李彬遣都督朱广讨之,擒斩数百人。利败走,擒宴,彬请就交趾戮宴以徇。先是,李彬代张辅镇交趾,中官马骐为监军,定岁贡扇万柄,翠羽万■。骐墨而残,交人苦之,三年间叛者四五起,而黎利最剧。
十七年冬十二月,巡按交趾御史黄宗载上言:“交趾人民新入版图,劳来安辑,尤在得人。而郡县官多两广、云南举贡,未历国学,遂授远方,牧民者不知抚字,理刑者不明律意,若俟九年黜陟,废弛益多。宜令至任二年以上者,巡按御史及布、按二司严加考核,上其廉污能否以凭黜陟。”疏上,报可。
十八年夏五月,敕丰城侯李彬:“叛■黎利、潘僚、车三农、文历等迄今未获,宜尽心画方略,早灭此贼。”交趾左参政冯贵、右参政侯保讨黎利,战死。保,真定赞皇人,由国子生知广城县,有善政。初设交趾郡县,择人抚治,升交州知府,迁参政。时黎利剽掠郡县,保率民兵筑堡于要害御之。贼来攻,保与战不胜而死。贵,湖广武陵人,举进士,为给事中。升交趾参政,能抚辑流民,归附者众。有土兵二万余人,皆劲勇习战,每出阵有功。后中官马骐疾之,尽夺其土兵。及黎利反,众强贵剿捕。独以羸卒数百,遇贼兵众,贵力战而死。保为政廉恕,贵有方略,其死也,人皆惜之。
十九年夏五月,丰城侯李彬上言:“交趾地荒远,不通馈运,乞依各都司卫所例,分军屯田以供粮饷,度地险易为屯守征调之多寡。”从之。秋九月,李彬言:“黎利奔老挝。进兵讨捕,老挝辄遣头目览耆
郎阻我兵勿入境,云即发兵,大索到送军门。久之,竟不获利。”上以老挝匿贼持两端,令彬遣头目至京诘之。寻召彬还,以荣昌伯陈智代。冬十月,赦黎利为清化知府,遣内官山寿谕利,竟不赴。
二十二年,仁宗即位,黎利自老挝复还宁化州,伪求降,不出。九月,掌交趾都司都督方政与黎利战于义安府茶龙州,不利,昌江卫指挥伍云死之。都指挥陈忠与黎利战于清化,破走之。
命召工部尚书黄福还京。敕兵部尚书陈洽代掌交趾布、按司事,仍参赞军务。福治交趾,视民如子,劳辑训饬,每戒郡邑吏修抚字之政。新造之邦,政令条画,无巨细咸尽心焉。中朝士大夫以迁谪至者,必加恤,扌友其贤者与共事。中官马骐,怙恩肆虐,福数裁抑之。骐诬奏福有异志,文皇知其妄,得寝。福居交趾十八年,上念其久劳于外,召还。交人扶老携幼送之,皆号泣不忍别。
冬十一月,交趾参将保定侯孟英、荣昌伯陈智言:“山寿未至,黎利复反,先后破茶龙、谅山,茶龙守琴彭、谅山守易先皆坚守,力尽,俱死之。”命候山寿至彼,计议确当以闻。
仁宗洪熙元年春二月,以荣昌伯陈智为征彝副将军,讨黎利。冬十月,总交趾布、按二司兵部尚书陈洽奏:“贼首黎利名虽求降,实则携贰,招聚逆党,日以滋蔓,望敕总兵早灭此贼,以靖边
方。”宣宗宣德元年春三月,总兵陈智、方政讨黎利,进至茶龙川,败绩。时山寿主招抚,拥兵自卫,陈洽力争不听,陈智、方政复不相能,洽以上闻。上下玺书,切责智等,而以成山侯王通佩征彝将
军印充总兵官,都督马瑛充参将讨黎利,仍命洽参赞军务,安平伯李安掌交趾都司事,削陈智、方政官爵,隶军中自效。上视朝罢,御文华殿,蹇义、夏原吉、杨士奇、杨荣侍,上曰:“太祖皇帝祖训有云:‘四方诸彝及南蛮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力不足供给,得其民不足使令,吾子孙毋倚富强要战功。’后因黎氏弑主虐民,太宗皇帝有吊伐之师,盖兴灭继绝盛心也。而陈氏子孙为季■杀戮已尽,不得已徇土人之请,建郡县,置官守。自是以来,交趾无岁不用兵,皇考念之,深为恻然。昨遣将出师,朕反复思之,欲如洪武中使自为一国,岁奉常贡,以全一方民命,卿等以为何如?”义、原吉对曰:“太宗皇帝平定此方,劳费多矣。二十年之功,弃于一旦,臣等以为非是。”上顾士奇、荣曰:“卿两人云何?”对曰:“交趾,唐、虞、三代皆在荒服之外,汉、唐以来虽为郡县,叛服不常。汉元帝时,珠崖反,发兵击之,贾捐之议罢珠崖郡,前史称之。夫元帝中主,犹能布行仁义,况陛下父母天下,与此豺豕较得失耶!”上颔之。
冬十月,黎利弟黎善据广威州,拥众数十万,分道攻交趾。十一月,参将马瑛大破贼于清威,与成山侯王通合兵石室县,进屯宁桥。尚书陈洽以为宜驻师石室县之沙河,以觇贼势,通欲渡
河而阵,洽反复言地险恶,宜远斥堠持重,不从。五鼓麾兵竟渡,天雨且泥泞,伏骤起,冲荡,遂大败。洽奋马突入贼阵,死之,失亡二三万人。通惧,师却。黎利时在义安,闻之,自以精兵来会,围东关。通败后,气大沮,阴许为利请封,而激清化迤南归黎氏。清化罗通曰:“非君命而欲卖城,义不可。”连战败走之。初,都督蔡福守义安,被围,福不战,率都指挥朱广、薛聚、于瓒,指挥鲁贵,千户李忠降贼。至是,福驰马清化城下,大呼守城者宜见几全首领,罗通大骂而去。贼又逼镇城,平州知州何忠怀奏潜请王师,夜步走出城二百余里,为贼所得。贼喜曰:“何知州闻名久矣。”共举酒酌忠,曰:“能从我,同享富贵。”忠唾地骂曰:“贼奴!吾天朝臣,岂食汝犬彘食!”夺杯掷中贼面,流血盈颐,遂遇害。事闻,上深悼惜之,敕旌其门,赐谥忠节。
十二月,交趾布、按上言:“尚书黄福,旧在交趾,民心思之,乞令复至,以慰民望。”遂召福于南京,赴阙议之。以安远侯柳升为征彝副将军,保定伯梁铭、都督崔遂由广西,
黔国公沐晟为征南将军,兴安伯徐亨、新宁伯谭忠由云南,二道讨交趾。尚书李震参赞军务,黄福仍掌布、按二司事,敕王通守城练兵,候升等至同进。
二年春正月,上御文华殿,召大学士杨士奇、杨荣谕曰:“前者论交趾事,蹇义、夏原吉拘牵常见。昔征舒弑陈灵公,楚子讨之,杀征舒。既县陈,申叔时以为不可,楚子即复封陈。古人服义如此。太宗初得黎贼,定交趾,即欲为陈氏立后。今欲承先志,使中国之人皆安无事,卿等为朕再思。”士奇、荣对曰:“此盛德事,惟陛下断自圣心。”上曰:“朕志已定,无复疑者。但干戈之际,便令访求,恐未暇及。俟稍宁静,当令黄福专意求之。”
二月,交趾贼黎利攻交趾城,总兵王通出不意猝击,大败之,斩其司空丁礼、司徒黎豸而下万余级,利惶惧不能军。诸将请乘势亟击,通犹豫不决,贼得以暇树栅掘堑修器械,四出剽掠,未几,势复张。
三月,命行在刑部侍郎樊敬往广西,副都御史胡е往广东,总督运粮赴交趾。又敕调武昌、成都护卫,中都留守司,湖广、浙江、河南、山东、广东、福建、江西、云南、四川都司,福建、四川行都司官军数万,俱从安远侯柳升、黔国公沐晟等征交趾。黎利围温丘,都指挥孙聚拒破之。
夏四月,黎利攻昌江。初,蔡福教贼造攻具,攻东关,我兵九千人愤欲焚贼营,福报贼,贼尽杀之,遂攻昌江,都指挥李任、顾福日夜拒战,凡九阅月城陷,任、福皆自刎死。中官冯智大哭北向再拜,与指挥刘顺、知府刘子辅自缢死。子辅有惠政,民爱戴之。一子一妾,皆先子辅死。军民俱立斗尽,无一人降者。贼纵火焚民居,大杀掠。王通敛兵不出,贼致书请和。通自宁桥之败,气大沮丧,虽获城下一胜,而志不固,且意柳升师虽出,未能猝至,道路多梗,黎利既求和,不如徇其所请。按察司杨时习曰:“奉命征讨,乃与贼和,弃地旋师,何以逃罪!”通厉声叱之曰:“非常之事,非常人能之,汝何所知!”遣人同利所遣人进表及方物。
秋七月,黎利攻隘留关,镇远侯顾兴祖拥兵南宁不赴。隘留城陷,逮兴祖下狱。九月,安远侯柳升等师至交趾隘留关,黎利及诸大小头目具书遣人诣军门,乞罢兵息民,立陈氏后主其地。升等受书不启封,遣
人奏闻。时贼于官军所经处,悉列栅拒守,官军连破之,直抵镇彝关。升勇而寡谋,连胜易贼。梁铭、李庆曰:“主帅气甚骄,兵累日不得休,困罢而少斥堠,不拒险握重,而欲急发卒,如敌伏何?”庆力疾语升,升唯唯。前至倒马坡,独与百骑先驰渡桥,既渡而桥遽坏,后队阻不得进,贼伏兵四起,升中镖死,梁铭、李庆皆死。崔聚率官军进至昌江,遇贼,奋力死战。聚宿将,然仓卒新丧元帅,吏士沮且嚣,贼驱象乘之,官军大溃,聚被执。贼大呼降者不杀,官军或死或奔散,竟无降者。郎中史安、主事陈镛、李宗等皆死,惟主事潘原大脱归,七万人皆没。王通谍知升败,益大惧,决意与和。工部尚书黄福为贼所得,皆下马罗拜,曰:“我父母也,公向不北归,我曹不至此。”言已皆泣,福斥之,谕以顺逆,贼终不忍加害。其渠长馈以糇粮,乘以肩舆,赠金币出境,至龙州,福悉以所赠归之官。时晟兵竟不出。
冬十月,王通与黎利立坛为盟,退师,遣指挥阚忠同黎利所遣人,奉表及方物至。表曰:“安南国先臣陈日奎三世嫡孙臣陈惶恐顿首上言,曩被贼臣黎季■父子篡国,弑戮臣族殆尽,臣奔窜老挝,以延残息,今二十年。近者国人闻臣尚在,逼臣还国。众云天兵初平黎贼,即有诏旨访求王子孙立之,一时访求未得,乃建郡县。今皆欲臣陈情请命,臣仰恃天地生成大恩,谨奉表上请。”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尚书蹇义、夏原吉皆言不宜隳成功,示贼以弱。大学士杨士奇、杨荣言:“兵兴以来,天下无宁岁,今疮痍未起,而复勤之兵,臣不忍闻。且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心也。求之不得,而后郡县。叛乱相寻,至深廑先帝忧。今因其请,抚而建之,以息吾民,于计大便。汉弃珠,相史荣之,安在为示弱乎?”上曰:“卿二人言是。先帝意朕固知之。”明日,出表示群臣,且谕以息兵养民意,群臣顿首称善。于是以礼部侍郎李琦、工部侍郎罗汝敬充正使,通政王骥、鸿胪卿徐永达为副使,诏谕安南,言:“黎利表言,前国王遗嗣尚在老挝,国人乞封王,永奉职贡。头目耆老其以实对,即遣使受封,朝贡如洪武故事。”又敕通等即日班师,内外镇守、三司、卫、所、府、州、县文武吏士,携家来归。
三年闰四月,王通至京,群臣交劾通及梁瑛、马骐、山寿等,廷鞫王通失律丧师弃地,山寿曲护叛贼,马骐激变藩方,皆论死,诏系狱籍其家,梁瑛等坐罪有差。诏褒赠安南死事诸臣。蔡福、朱广、薛聚、于瓒、鲁贵、李忠皆伏诛。黎利遣头目黎公亻巽送还官吏百五十七人,戍卒万五千一百七十人,马千二百匹,闭留不遣者无算。已而使还,到奉表言死,陈氏绝。上心知其妄,然业置之不问。先是,文皇时用兵交趾,侍读解缙力言交趾古羁縻国,通正朔、时宾贡而已,得其地不足郡县。文皇不悦,至是言始验云。
宪宗成化十六年,安南国王黎灏侵占城。先是,黎利死,子麟立。麟死,子浚立。浚为庶兄琮所弑,因自立。侵老挝宣慰刁扳雅兰掌,为八百败归,黎寿域等杀琮而立浚弟灏。至是,太监汪直用事,好边功,议讨之。职方郎中陆容上言:“安南臣服已久,今事大之礼不亏,叛逆之形未见,一旦加兵,恐遗祸不细。”直意犹未巳,传旨索永乐中调军数甚急。时刘大夏在职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沮,事得寝。而中官钱能镇云南,复私与灏通,阑结诸彝,奸宄绎骚,几危云南,赖巡抚王恕发其奸,乱乃弭。
世宗嘉靖元年,莫登庸立黎,僭号统元,追谥黎周为襄翼帝。先是,黎灏死,子晖立。晖死,子敬立,未封而死,弟谊立。正德间,谊母戚阮种用事,屠戮宗亲,逼谊自杀。头目黎广讨平之,立灏庶子周。周多行不义,国人恶之。谅山都将陈立孙与其子、升作乱,郑绥、郑惟铲攻诛之,遂弑周立讠惠。郑氏国世臣,讠惠母、妻族也。诸大臣疾郑氏典兵,攻之。绥等亡走清华,、升犹据谅山。莫登庸者,本都斋渔人,负勇力,时时凌波而飞,持剑下刺鱼,得巨鱼,呼噪为乐,诡言莫邃之后。以武举从立孙,官参督,有罪,自拔归,讠惠用为宜阳参将,将令与战,大败之,杀,封武川伯,总水步诸营。时郑氏既去,讠惠倚登庸自强,诸大臣皆受其赂,方喜登庸起微陋可托,因请以兵尽属之,加封太傅仁国公。登庸权日盛,乃销九鼎为兵器,窃库藏金宝,潜使其弟橛烧宫室人居,杀伤吏民,若他盗者。因言寇急,请自为兴安王镇之。谋杀讠惠兄弟,夜率兵围其宫。讠惠易服间行得脱,至清华,复依郑绥,国中大乱。登庸乃立讠惠弟。初,登庸通讠惠母,,登庸所生也。
六年,莫登庸杀黎,并其母杀之而自立。时讠惠尚据清华、义安、顺化、广南四道,其旧臣不服登庸者,分据险阻,为之声援。登庸立其子方瀛,居守伪都,自称太上皇,率兵击讠惠,取清华据之。讠惠走义安,又追败之。讠惠走葵州,又弃葵州走老挝。
九年秋九月,黎讠惠愤悒死,众复立其子宁,号曰“世孙”,有兵三千。登庸屡攻之,老挝为援,不能克。宁结国人袭击登庸,大败之。登庸走海阳,据上洪、下洪、荆门、南策、太平诸郡。宁还国,诛大臣为请者,悉发兵二十万,起郑绥将而攻海阳,一月,固守不下。登庸别选兵万人,舟行出大江,竟掩国都。宁错愕复走清华,登庸掠库藏,取世孙旗盖张而还,呼曰:“得王矣!”郑绥兵大溃。久之,宁复悉清华兵讨登庸,相拒不决。登庸阴结土帅郭辽鹤使袭宁,大败之,擒宁妃淑宝沉于江,宁与郑绥子惟走老挝,聚兵八千人,保漆马江。登庸以其子方瀛为大王,改国大正。
十六年夏四月,议讨安南。先是,皇子生,当颁诏安南。大学士夏言请问安南罪。下廷议。兵部尚书张瓒言:“登庸弑逆当讨。”户部侍郎唐胄谓:“帝王之于荒服,以不治治之。自安南内难,两广遂少边警,不必疲中国为黎氏复仇。”然上意甚锐,而安南使者郑惟忄适至。初,黎宁居海曲,屡驰书总镇告难,俱被邀杀。惟忄等十人泛海自占城,附广东商船,凡二年方得至京,陈祸乱始未,乞兴师问罪。惟忄有志操,能文章,为书引申胥、张良、豫让为比,读者悲之。礼、兵二部议登庸有大罪十,不容不讨。兵部侍郎潘珍言:“安南不足置郡县,其叛服无与中国,释门庭之寇,远事瘴岛非计,宜择文武重臣佩印而往,移徼自定。”上责珍妄言,对状,闲住。廉州知府张岳亦上书谏,不报。
八月,云南巡抚汪文盛奏:“莫登庸闻发兵进讨,阴遣知州阮景等行觇至纳更山,为土舍李孟光所擒,并获伪撰《大诰》一册。”上怒,复敕征讨。先是,交人武文渊以其众来降,汪文盛遣指挥赵光祖往抚谕。文渊献进兵地图及登庸可破状,授冠带,赐四品武服,赉金帛。
冬十月,广东巡按余光疏:“安南自宋以来,丁移于李,李夺于陈,陈篡于黎,黎又转于莫,互相为贼,天道好还。今于安南,直宜问其不庭,彼若听服,因而授之。若必用兵,势难穷追,必生他变。古人臣出疆,苟利社稷,可以专之。广东去京八千余里,去安南又四千余里,若往复陈请而行,将失机事,乞假臣使宜往谕。”以轻率夺俸。
十七年夏四月,命咸宁侯仇鸾为征彝副将军,兵部尚书毛伯温参军务,讨安南。云南巡抚汪文盛传檄谕以祸福。武文渊攻登庸守镇营,破之。莫方瀛帅兵攻文渊,不克。文盛以蒙自县莲花滩当交、广水陆冲,遣兵据其地,以为诸来归人声援。方瀛惧,乃遣其党范正毅赍公移诣云南沐朝辅,言前国王黎周,被逆臣陈杀害,无子,登庸同国人推立周弟讠惠。亡何,讠惠被奸人杜温、郑绥诱迁清华,登庸仍推立讠惠弟。旋自清华迎讠惠归,与俱以病死,黎氏无嗣,垂死与群臣议,以登庸父子有功于国,召登庸子莫方瀛入,付以印章,命嗣主国事,遂为国人所推。其不上表通贡者,先缘陈升据谅山为梗,后乃守臣闭关不纳耳。黎宁乃乱臣阮涂之子,冒称黎姓,非讠惠子也。其所自列如此,然事皆诬罔,多自饰。沐朝辅乃以范正毅等并表疏公移送至京。朝廷知登庸父子奸伪,且虽称求降,而嗣不款服,又不束身归罪,乃决意讨之。以鸾总兵,伯温参赞。未几,巡抚蔡经上言:“安南水陆路有六,凭祥、龙舟、归顺、钦州、海洋、西路,皆接安南境,用兵须二十万,轻调大众,终非完计。”上不悦,然伯温师亦罢。
十八年冬十月,以莫登庸请降,命礼部尚书黄绾、翰林学士张治往谕登庸归国黎氏。未入境,召还,谕兵部会议以闻。兵部言:“登庸篡逼,罪所必讨,宜临以兵。如束身听命,然后待以不死。”上从之。仍命咸宁侯仇鸾、兵部尚书毛伯温帅师往讨。
十九年夏四月,钦州知州林希元上言:“臣闻莫方瀛请降,命大臣查勘。夫降者,将籍其土地人民以献也。今杀我士卒,夺我战船,降者固如是乎?臣以为欲得其请,宜约之曰:必归我四洞,必令黎宁不失位,必令黎氏旧臣郑惟忄、武文渊者皆有爵土,必奉我正朔。能从者降也,不然则诈也。而后兴问罪之师,以顺讨逆,何忧不克。方瀛之所恃者都斋耳,其地滨海,淤涂十余里,舟不得泊。计以为王城不支,即守都斋;都斋不支,即奔海上耳!若以东莞、琼海之师助占城击其南,贼不得奔矣;以福建之师航海出枝封,湖广之师出钦州,与之合,都斋无巢穴矣;以广西之师出凭祥,云、贵之师出蒙自,与之合,以攻龙编,则根本拔矣。如此,莫氏可一举而定也。”书凡四上,而为御史钱应扬所劾,言希元所称秘策者,固道路传闻之语,不足听。
六月,毛伯温等既至广西,征集两广、福建、湖广狼土官兵,并檄云南守臣集兵,候师期,又檄诸司于临边诸郡县储积粮饷。议分正兵为三哨:广西凭祥州为中哨,兵四万人,参政翁万达、副总兵张经督之;龙州罗回峒为左哨,兵一万四千人,副使郑宗、右参将李荣督之;思明府思明州为右哨,兵一万四千人,副使许路、都指挥白泫督之。分奇兵为二哨:归顺州为一哨,一万四千人,参政张岳、都指挥张︼督之:广东钦州为一哨,兵一万四千人,副使陈嘉谋、参将高谊督之。又乌雷山等处为海哨,兵一万四千人,副使涂楗、都指挥武鸾督之。中军都指挥董廷玉率五百人为亲兵,共兵一十二万余人。又议云南兵于莲花滩分三哨,哨各兵二万一千人,中哨以副使倪象贤、都指挥王绍监督,而督饷则布政使胡宗明;左哨以副使郑驺、都指挥方策监督,而督饷则右参政牛方;右哨以副使张纟、都指挥马立监督,而督饷则右参政程旦:皆黔国公沐朝辅、都御史汪文盛经画。既定,驰檄安南臣民,谕以朝廷兴灭继绝之义,讨罪止莫登庸父子,有能举郡县来降者,即以其郡县授之,擒斩登庸父子来降者,赏二万金,官显秩。又谕登庸父子,果能束身归罪,尽籍其土地人民纳款听命,亦待以不死。而伯温等驻师近边,登庸闻之大惧,遣使诣军门陈乞,愿出境降,躬听处分,词颇卑切。伯温等承制许之,约以十一月初三日来降,守臣于镇南关内设幕府将台以待。时登庸子方瀛已死,登庸乃留其孙福海守国,与其侄莫文明及诸头目阮如桂等四十余人入关,各跣足尺组系颈诣坛,匍匐稽首纳款书。复诣辕门,献所部土地军民籍,还所侵钦州四峒境土,请奉正朔及旧赐印章,护守本国,以俟更定。伯温等宣谕朝廷威德,称制赦之,暂令归国,待命处分。
二十年春二月,以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初,毛伯温疏言:“登庸畏威,束身归罪,而黎宁所称黎氏后,谱系不详,莫可为据,乞宥纳登庸,削去故爵,量授新秩,使抚安南。”因送莫文明等至京师。下廷议,佥如伯温言。乃降安南为安南都统使司,以登庸为都统使,从二品,子孙世及,别给印章。其所僭拟制度,令削除改正。海阳、山南等一十三路,各设宣抚司正、佐职官,袭替黜陟,俱听登庸总理,通隶广西藩司。岁颁正朔,令三岁一贡。其黎宁,仍令守臣体勘,果系黎氏子孙,授与清华等四府,妄则勿予。莫文明等诸头目,赐赉有差。制下,登庸已死。伯温上疏,请以制命授其孙福海,从之。
夏六月,毛伯温班师,朝廷论功,加伯温太子太保,诸将校升赏有差。已而莫福海不能辑众,为黎宁所逐,居南海上,朝廷亦置不问。久之,福海子氵宏氵翼复振,卒逐黎氏有其国。
神宗万历九年,安南莫茂洽来贡。茂洽,氵宏氵翼子也。隆庆中,氵宏氵翼为其下黎伯骊所逐,死于海阳。至是,茂洽始得袭。二十四年夏四月,黎惟潭来降。黎氏自宁死,其旧臣郑简立宁
子宠于西都。简,惟忄子也。宠死无子,简等共立黎晖四世孙维邦。维邦死,次子维潭立,简子松辅之,攻杀茂洽,复据安南。莫敬用窜居高平,维潭浮海遣使诣督臣,归罪请款。因与约,以高平居莫氏,如黎氏漆马江故事。维潭难之,谓高平乃其故土,莫氏篡臣,不宜以漆马江为比。守臣曰:“莫氏在先世为篡逆,今日国家外臣也。使得假息一隅,毋遽殄绝,国家镇抚四裔良厚。”维潭乃听命。至是,筑坛具仪受其降,具如莫登庸故事。督臣陈大科上言:“莫之篡黎,其事逆,黎之复雠,其名正,宜许其来归,如祖宗成法。”诏以维潭为都统使,予莫敬用高平令,维潭毋得侵害,安南复定。安南东至海,西至老挝,南接占城,北连思明,衡二千八百里,纵一千七百里,界两广、云南三省。轺车往来,必由广西凭祥州、镇南关、龙州为孔道。由云南临安,则蒙自县莲花滩,可四五日至东都。国中设十三道,道不过中国一县。自黎氏以来,虽奉贡称藩,然帝其国中,如尉佗故事,死则加谥称宗。黎周之弑,或曰郑惟铲为之。郑宗强,亡黎复黎皆郑也。郑以江华为重,莫以都斋为重。维潭死,子维新立。维新死,子维祺立,补贡。
谷应泰曰:交趾自汉入为郡县,此与番禺、桂林,同归中国,非属彝附庸,谨称职贡比也。洪武陈氏奉国称臣,率先入贡,太祖许为外藩,不利土地。及永乐中,黎氏弑主盗国,称帝改元,非徒得罪本国,意实抗衡天朝,俘馘其众,不得云暴,编伍其地,不得云贪也。既分郡县,编置官僚,垂三十年,俨然宇下。一旦匹夫犯顺,遽尔割土加王。嗟乎!是赏叛也,是奖奸也。若曰存亡继绝,则陈乃孤也,以义当立;黎乃贼也,以法当诛。若曰勤民略远,则将立黎利,乃定之矣;若犹未也,不如勿伐。王通力屈而请和,柳升再入而败殁,然后下诏遣使,修好撤藩,城下之盟,耻同新郑,割地之议,辱比敬塘矣。夫文帝不加兵南越,光武罢西域都护,所谓量力度德,惧启兵端,未有徒败车奔,师夷将陨,形见势绌,忍诟攘询,韩王按剑牛后,鲁连誓死帝秦,而乃君臣相贺,自鸣圣德。至于旌节符绂,狼籍裔土,将吏公卿,流离草莽,战士污魂,哭闻中夜,孤臣巽血,碧化千年,计其班师之日,文武吏士携家而归者八万六千六百四十人,为黎贼遮留不遣者尚数万人,死者君其问诸水滨,生者不望生入玉门,贻笑蛮方,损威中国,谁秉国成,至此极乎!
汉火方昌,呼韩稽颡,元成不竞,乃弃珠崖,唐美贞观,组加突厥,文、昭板荡,始弃维州。宣宗四海安,九州岛鼎,盛王通败因纨,柳升失在轻浮,乃拾捐之为美谭,比祖宗于穆满。夫曹公东下,子布请迎,澶渊戒严,尧臣劝避,自古儒生狃安惮劳,摭经误国。二杨太平宰辅,黼黻承明,恒若有余,决机危疑,必形不足。不然,迎新主于金川,阿焰于末路,岂有立身朝堂,进退狠狈而顾,预谋阃外,贻谋远大者哉。夷考其后,名为陈后,实为黎窃。嘉靖中,黎世中叶,莫登庸复睥之。黎又匍匐告哀,朝臣又主二杨之说。而世宗赫怒,竟伸天讨。兵未出于国门,莫已父子自缚,泥首军门,削其王号,世守吏职,不闻其倔强自大,劳弊中国也。
所可异者,太祖使沐英取云南,即留英世镇滇中;成祖使张辅取交趾,不以辅留镇彼国,二十年后,并召还黄福。祸发于中官,乱成于庸帅,斋貂、多鱼,特儆漏师,短辕■犊,必败乃公。三百年来,终沦王化。夫亦庙算有遗策,而《春秋》多责备也。
卷二十三
○平山东盗成祖永乐十八年三月,山东蒲台县妖妇唐赛儿作乱。赛儿,县民林三妻,少好佛诵经,自称“佛母”,诡言能知前后成败事,又云能剪纸为人马相战斗。往来益都、诸城、安州、莒州、即墨、寿光
诸州县,煽诱愚民。于是奸人董彦杲等各率众从之,拥众五百余人,据益都卸石棚寨为出没。青州卫指挥高凤领兵捕之,贼夜乘间击官兵溃散,凤等皆陷。都、布、按三司以闻,遣人驰驿招抚之。直隶沂州卫亦奏:“莒州贼董彦杲等聚众二千余人,以红白旗为号,大行劫杀。莒州千户孙恭等往招抚,不服,杀其从者,势甚猖獗。”上敕安远侯柳升分兵剿之。柳升兵至益都,围贼于卸石棚寨。贼遣人乞降,诈云:“寨中食尽,且无水。”升以东门旧有汲道,即往据之。夜二鼓,贼袭官军营,都指挥刘忠力战死。黎明,柳升始觉,分兵追捕,获贼党刘俊等男妇百余人,而赛儿等竟遁。时贼党宾鸿等攻安丘,知县张、县丞马集民夫八百余人以死拒战。贼不能攻,复帅莒州、即墨之众,合万余人,并力攻之,声言屠城。于是都指挥卫青备倭海上,闻安丘围,急率千骑昼夜兼行,奋击败之。贼收余众再战,城中人亦鼓噪出击,宾鸿遁去。杀贼二千余人,生擒四十余人,皆斩之。时城中已不支,使青至稍迟,即陷贼矣。既而柳升至,青迎谒。升怒其专制,ㄏ出之,青不为屈。是日,鳌山卫指挥王贵亦以兵一百五十人击败贼众于诸城,尽杀之,山东悉平。行在刑部尚书吴中等劾奏:“柳升奉命征剿,不即就道。敕谕以‘贼凭高无水,且乏资粮,当坐困之,勿图近功’。升贼临境不设备,至贼夜斫营杀伤军士。时都指挥刘忠与升夹攻,忠身先军士,几破贼垒。升忌其成功,更不救援,致忠力尽而毙,贼遂得乘间遁去。升遣指挥马贵等追之,所过骚扰,升亦不问。及备倭都指挥卫青闻贼围安丘,急躬率所部兵昼夜兼行,遂败贼众。后三日升始至,反忌青功。故行摧击。人臣不忠,莫此为甚,请治其罪。”上曰:“朕每命将遣师,必丁宁告戒,俾图万全。今升方命失机,冒功忌能,罪不可宥。”遂下升于狱。上以唐赛儿久不获,虑削为尼或混处女道士中。遂命法司:凡北京、山东境内尼及道姑,逮至京诘之。
七月,以段民为山东左参政。是时,大索唐赛儿甚急,尽逮山东、北京尼。既又尽逮天下出家妇女,先后几万人。段民抚定绥辑,曲为解释,人情始安。初,唐赛儿夫死,赛儿祭墓,回经山麓,见石罅露石匣角,发之,得妖书、宝剑,遂通晓诸术。剑亦神物,惟赛儿能用之。因削发为尼,以其教施里间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物,随所须以术运致。初亦无大志。乃妖徒转盛,至数万,官捕之急,赛儿遂反,杀伤军兵甚众。三司皆不以蚤发系狱。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怡然不惧。裸而缚之,临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铁钮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三司郡县将校等官,皆以失寇伏诛。
谷应泰曰:自古盗贼之起也,莫不好为妖瞀惑乱,陈胜以篝狐,张角以斗米,而号则天公、地公,雾则三里、五里,何其怪也。予以为男诚有之,有亦宜然。史称琊邪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宰,入海中为盗。而同时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屯河阻兵。以是知妇女之轻剽好作乱,大抵不少概见也。成祖时,有蒲台唐赛儿者,自号“佛母”,能刻楮为人马相战斗,众益信之。于是莒、即墨诸奸民遂蜂起,而贼党董彦杲、宾鸿等亦掠兵应之。幸所据不过数州,转战不过旬月,卫青、王贵两军急击,旗靡辙乱,鱼烂而亡矣。然则赛儿妖术果安在耶?岂王凝之鬼兵相助,而大道竟不可信耶?抑费长房役使鬼物,而遂为群鬼所杀耶?是皆不可知。而独是柳升以通侯之尊,授钺出师,驿骚供亿,逍遥河上,乃更切责卫青,忌嫉有功。假令大敌在前,将校不和,王师可一战而溃也。虽然,成祖之用兵也,南定金陵,北征沙漠,地拓三佬,威行万里,而赛儿以一愚妇人踯躅其间,乃欲结娘子之军,乘夫人之城,譬之薄石击柱,多见其不知量矣。然而予以赛儿之乱,则黩武之所致也。《秦风》尚首功,而《小戎》亦谈车战。河北甚藩镇,而女子亦通剑器。牝鸡之晨,或亦怒蛙之式乎!至于赛儿遁去,而燕、齐诸尼,并天下奉佛妇女,逮者几万人。犹之石闵戮羯部,多髯高鼻者并诛;袁绍斩宦官,面不生须者亦杀。玉石俱焚,势固然也。尤可异者,赛儿踪迹杳不可问,岂军中张燕,群号冲飞,河上孙恩,相传水化。妖耶?人耶?吾弗知之矣。
卷二十四
○河漕转运成祖永乐元年三月,沈阳中屯卫军士唐顺言:“卫河之原,出卫辉府辉县西北八里太行苏门山下。其流自县城北经卫辉城下,入大名浚县界,迤■抵直沽入海。南距黄河陆路五十余里。若开卫河,距
黄河百步置仓廒,受南京所运粮饷,转致卫河交运,则公私交便也。”上命廷臣议,俟民力稍■行之。四年秋七月,命平江伯陈兼督江、淮、河、卫转运。洪武中,
航海侯张赫、舳舻侯朱寿俱以海运功封,岁运粮七十万石,止给辽左一方。永乐初,北京军储不足,以充总兵,帅舟师海运,岁米百万石。建百万仓于直沽尹儿湾。城天津卫,籍兵万人戍守。至是,令江南粮一由海运;一由淮入黄河至阳武,陆运至卫辉,仍由卫河入白河至通州。是为海陆兼运。
八年,以旧额漕运二百五十万石,不足给国用,特令江、浙、湖广三省各布、都官自行督运,共三百万石有奇。九年春二月己未,命工部尚书宋礼、都督周长开会通河。自济
宁至临清,旧通舟楫。洪武中,河岸冲决,河道淤塞。故于陆路置八■运所,每所用民丁三千,车二百辆,岁久民困其役。永乐初,屡有言开河便者,上重民力未许。至是,济宁同知潘叔正言:“会通河道四百五十余里,其淤塞者三之一。浚而通之,非惟山东之民免转输之劳,实国家无穷之利也。”乃命礼等往视。礼等极言疏浚之便,且言天气和霁,{冖且}及时用工。于是遣侍郎金纯发山东、直隶、徐州民丁,及应天、镇江等府民丁,并力开浚。民丁皆给粮犒赏,蠲他役及今年田租。命宋礼总督之。
河南河水屡岁为患。先是,遣工部侍郎张信往视信。访得祥符县鱼王口至中滦下二十余里,有旧黄河岸,与今河面平,浚而通之,俾循故道,则水势可杀,遂绘图以进。诏发河南民十万,命兴安伯徐亨、王部侍郎蒋廷瓒、金纯相度开浚,并命礼兼督之。
六月,会通河成。以汶、泗为源,汶水出宁阳县,泗水出兖州,至济宁而合。置天井闸以分其流,南流通于淮。而新开河则居其西,北流由新开河道东昌入临清,计三百八十五里。自济宁至临清置十五闸,以时启闭。又于宁阳筑罡城坝遏汶水,尽入漕河。礼还京上言:“会通河源于汶、泗,夏秋霖潦泛溢,则马常泊之流亦入焉。汶、泗合流,至济宁分为二河:一入徐州,一入临清。河流深浅,舟楫通塞,系乎泊水之消长。泊水夏秋有余,冬春不足,非经理河源,及引别水以益之,必有浅涩之患。今汶河上流,上自宁阳县已筑坝堰,使其水尽入新河。东平州之东境,有沙河一道,本汶河支流,至十里口通马常泊。比年流沙淤塞河口,宜及时开浚。况沙河至十里口,故道具存,不必施工。河口当浚者仅三里,河身宜筑堰者计百八十丈。”从之。
十年春正月,巡按山东御史许堪言:“去年卫河水溢,河岸倒塌。”命工部尚书宋礼相度措置。夏四月,尚书宋礼奏:“自卫河东北至旧黄河一十二里内,五里旧河有沟渠。五里系古路,二里系平地。今开河泄水以入旧黄河,则至海丰大沽河入海。”上命俟秋成为之。
九月工部主事蔺芳言:“中滦分导河流,使由故道北入于海。河南之民,免于昏垫,诚万世之利。然缘河新筑护岸扫座,用蒲绳泥草,不能经久。臣愚以为若用木编成大囤,若栏圈然,置之水中,以椿木钉之,中实以石,却以横木贯于椿表,牢筑堤土,则水可以杀,堤可以固,而河患息。”从之。尚书宋礼荐其才,擢为工部右侍郎。
十一月,浚镇江京口、新港、甘露三港达于江。十三年三月,罢海运粮。命平江伯陈于湖广、江西造平底浅船三千艘,以从河运,岁运三百余万石。初,漕运北京,舟至淮安,
过坝渡淮,以达清河,输挽甚艰。故老为言;“淮安城西有管家湖,自河至淮河鸭陈口,仅二十里,与清河口相值。宜凿河引湖水入淮,以通漕舟。”从之。乃凿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鸭陈口达淮。就管家湖筑堤旦十里,以便引舟。置四闸,曰:移风、清江、福兴、新庄,以时启闭。浚仪真、瓜州通潮。凿吕梁、百步二洪石,平水势。开泰州白塔河,通大江。筑高邮湖堤,堤内凿渠,亘四十里。淮滨作常盈仓五十区,贮江南输税。徐州、济宁、临清、德州皆建仓,使转输。议以原坐太仓岁粮,苏州并山东兖州,送济宁仓;河南、山东送临清仓,各交收。浙江并直隶卫分官军于淮安,运至徐州;京卫官军于徐州,运至德州;山东、河南官军于德州,接运至通州。名为“支运”。年凡四次。河浅胶舟处,滨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舍置浅夫,俾导舟。其可行处,缘河堤凿井树木,以便行人。乃增置浅船三千余艘,海运遂罢。凡漕渠在齐、鲁间者,宋礼功为多。在江、淮间者,陈功为多。
十四年,设淮安之清河、福兴,徐州之沽头、金沟,山东之谷亭、鲁桥等闸,各置官。于是漕运始达通州。宣宗宣德五年三月,陈复言:“支运法军民均劳甚善。但民病
舍穑往还,不若益耗兑军便。”帝是其议,改为“兑运法”。行之既久,耗亦纳官,失初意矣。七年,置吕梁漕渠石闸。初,陈以吕梁上洪地险水急,漕舟
难行,奏令民于旧洪西岸凿渠深二尺,阔五丈有奇,夏秋有水,可以行舟。至是,复欲深凿,置石闸三,时其启闭以节水,庶几往来无虞。事闻,命附近军卫及山东布政司量发民夫工匠协成之。
宪宗成化四年,初,正统间,漕米入庾,始有锐。至是,帝诘锐米,户部执曝扬之数。取米石,一其锐曝之,得九斗有六升,乃以升为耗。巡抚江南邢宥修复运河坝闸。先是,正统初,巡抚周忱经理运
道,武进奔牛、吕城设为坝闸,俾漕舟由京口出江,最称便利。迨景泰间,坝闸渐颓,水道淤浅。有议从蔡泾、孟渎出江者,因迫海洋,漕舟多覆溺。天顺间,巡抚崔恭奏请从周忱故道,增置五闸。至是成之。
七年,罢瓜、淮兑运。并改四仓之支运者,俱令兑各附近水次。其瓜、淮者于原耗外,益以脚米。四仓故无耗者,准量给耗米。又复在军运。寻复定兑运改兑之额:河、淮以南,以四百万供京师;河、淮以北,八百万供边境。别贮额外米于临、德,曰“预备米”,以备漕米之拨补也。先是,宣德间,定耗例,二米一他物,盖仿洪武时附载土物之意,用以资君便民。至成化为改兑法,则悉从本色,听军易用,然多滞不便。
世宗嘉靖七年,通惠河成,粮运从河入,省轻赍银一十一万,诏给军三之一,并令三岁后,量减加耗以宽民。初,弘治中,议定折耗银曰轻赍,凡轻赍之银官给之。大抵米以备远涉及显加之耗,银以备佣僦铺垫之用。要之,正米无缺而止。正外诸羡,尽归旗卒,官无利焉。一时军卒饶逸,漕运于斯为盛。亡何,漕抚李蕙请赍余贮库,听来年缺者贷偿之。上可其奏,着为令。嘉靖初,河漕总兵杨宏奏:“轻赍随军人,缓急有济。若贮漕库,非法也。”大学士费宏言:“卫军终岁勤劳,给京军幸有羡,宜与之。”诏皆给军,军欢然。久之,户部言:“轻赍之费仓为甚,譬雀鼠之啮,虮虱之吮,虽禁不可止也。上曰禁革,下曰扣除,不如其已。请令运官备列仓费前规,听官给领之。”而给军遂革。至是,通惠河成,遂有是命。
八年,疏治清江浦复旧,乃由江入淮之道。神宗万历七年,复筑高堰。隆庆中,高堰废,淮水坏民田。至是,议复筑之。起新庄至越城,长一万八百七十余丈。堰成,淮水
复由清口会黄河入海,而黄浦不复冲决。又以通济闸逼近淮河,旧址坍损,改建于甘罗城北。仍改浚河口斜向西南,使黄水不得直射。因发折新庄闸,又改福兴闸于寿州厂适中处所,其清江板闸照旧增修。又议修复五坝,惟信字坝久废不用;智、礼二坝加筑,仍旧车盘船只;仁、义二坝与清江闸相邻,恐有冲浸,移筑天妃闸内。复命官修扬州、高、宝运河,减水闸四座,加高闸石九座。自是,宝应诸河堤岸相接。
九年,于淮安府城南运河之旁,自窑湾杨家涧历武家墩,开新河一道,长四十五里,曰永济河。因置三闸,以避清江浦之险。十一年,建清江浦外河石堤长二里,矶嘴七座。又建西桥石堤
长九十八丈,以御淮河之冲。又议淮由昭灵祠南黄河出口,历羊山、内华山、梁山接境山,开河置闸,以避戚港之溜。十二年,扬州高、宝运道石堤之东,傍堤开新河三十余里,以
避槐角楼一带之险,曰弘济河。谷应泰曰:尧都冀方,九州通贡,水陆分道,舟车递兴。然皆方物筐篚,非秸至粟米,负重致远也。秦人输粟入边,十锺而致一
石,盖难之矣。汉兴,海陵之粟,号甲天下,而分封列侯,天子仰食,不过中原三辅。唐郡县天下,关中运道,龙门险峻,舟桴罕入。岁值霖潦,车牛不给,天子至率百官就食东京。奉天告围,蔓菁采食,韩粟至,脱巾撤呼。宋都汴京,运道四达,路置兑仓,号为转运。此刘晏遗规,非丰、熙创法也。元建都北平,张万户以盐盗出没,习知海上险易,献书海运,成山、直沽,无异安澜。明初海运,犹致百万。文皇迁鼎,屡勤宵旰。海漕并进,水陆互输。漕制渐增,海运遂罢。安危之势易明,内外之形易判也。
夫蜀道千年,蚕丛不启;临海咫尺,台、宕犹遗。自燕迄吴,径四千里,俞江涉淮,天限之已。然而平江筑堤,考自张吴;丹徒王气,凿由孙氏。黄池夫差之故迹,邗沟隋帝之遗规。假勾吴之霸烈,为圣主之驱除;藉荒王之游幸,启千年之利涉。至于渡淮而北,昭阳、独山,滕、薛濒湖;、沂、汶、泗,鲁郊多水。齐擅清济,燕夸浊漳。直沽至海,潞水俞燕。古今人力,输灌裁通。远近地形,蓄潴本盛。盖东南舟楫,利尽人功;西北高平,险因天设。莫不枝延蔓引,自成万里之形;璧合珠连,已见百川之赴。因而按图求辙,度地施工。所以因山垒石,计日成城,依井求泉,终朝获汲者也。稽其道里之略,京口设闸。而浙舟入江,谓之“浙漕”。高邮筑堤,而江舟入淮,谓之“江漕”。入淮以后,谓之“出黄”。初凿吕梁洪,舟河行者五百十余里。继开董家口,避河险者二百七十余里。河行至此,谓之“入口”。南阳夏村,皆引诸湖。既达济宁,而湖漕入济,谓之“湖漕”。而进此皆会通河矣。由天井闸至临清三百八十余里,而济漕入卫,谓之“出口”,而会通河尽矣。卫水顺流,直抵天津,谓之“卫河”。卫漕入潞,潞水之流,谓之“白漕”,白漕既入,径抵通州矣。
若夫江、淮以南,陈功著;齐、鲁以北,宋礼功多。潘季驯之凿开董口,朱衡之庐居夏村。而天井一闸,南北之脊,地如建瓴。从老人白瑛之请,出七十二泉之水。南流达徐,北流达卫。观其神功,此亦秦皇驱石,鞭迹犹存;大禹凿山,掌形宛在。漕河之底绩,古今之明德也与!
卷二十五
○治水江南成祖永乐元年夏四月,命户部尚书夏原吉治水江南。时嘉兴、苏、松诸郡,水患频年,屡敕有司,督治无功,故有是命。六月,命侍郎李文郁往佐尚书夏原吉,相度水田,量免今年租
税。秋八月,遣都察院佥都御史俞士吉赍《水利集》赐夏原吉,使讲求疏治之法。原吉上言:“江南诸郡,苏、松最居下流。常、嘉、湖三郡土田,高多下少。环以太湖,亘绵五百里,纳杭、湖、宣、
歙诸山水,注淀山诸湖,入三泖。顷浦港湮塞,汇流涨溢,伤害苗稼。拯治之法,宜浚吴淞诸浦港,泄其壅淤,以入于海。吴松江袤二百余里,广百五十余丈。西接太湖,东通海。前代屡疏,以当潮汐,沙泥淤积,旋疏旋塞。自吴江长桥至下界浦约百二十余里,虽稍通流,多有浅窄。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仓浦口,可百三十余里,潮汐壅障,茭芦丛生,已成平陆。欲即开浚,工费浩大。臣相视得嘉定刘家港,即古娄江,径通大海,常熟白茆港,径入大江,皆广川浚流。宜疏吴淞江南北两岸安平等浦港,引太湖诸水入刘家、白茆二港,使直注海。松江大黄浦,乃通吴淞要道,下流壅塞,难即疏浚。傍有范家滨至南仓浦口,可径达海,宜浚令深阔,上接大黄浦以达茆湖之水。此即《禹贡》‘三江入海’之迹。俟既开通,相度地势,各置石闸,以时启闭。每岁水涸时,修圩岸以御暴流。”疏上,行之。役夫凡十余万。原吉布衣徒步,日夜经画,盛暑不张盖,曰:“百姓暴体日中,吾何忍!”于是水泄,农田大利。
二年春正月,复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往苏、松疏通旧河,以大理寺少卿袁复副之。六月,以陕西按察司副使宋性为布政使右参政,从夏原吉苏、松治水。九月戊辰,户部尚书夏原吉治水功成,还朝。
三年夏六月,命户部尚书夏原吉、佥都御史俞士吉、通政使赵居任、大理寺少卿袁复赈济苏、松、嘉、湖饥民。上曰:“四郡之民,频年厄于水患。今旧[QDXD]已罄,新苗未成,老稚嗷嗷,朕与卿等能独饱乎?其往督郡县发仓廪赈之。所至善加抚绥,一切民间利害,有当建革者,速以闻。”
宣宗宣德七年九月,苏州知府况锺上言:“苏、松、嘉、湖之地,其湖有六:曰太湖,曰傍山,曰阳城,曰昆承,曰沙湖,曰南湖。联属广袤凡三千里。其水东南出嘉定吴淞江,东出昆山刘家港,东北出常熟白茆港。永乐初,朝廷命尚书夏原吉督理疏浚,水不为患。年久淤塞,一遇久雨,遂成巨浸,田皆溺焉。乞仍遣大臣督郡县吏于农隙时,发民疏浚,则一方永赖矣。”上命周忱与锺计工力多寡难易行之。
世宗嘉靖元年,巡抚李克嗣开吴淞江。吴淞自周忱修治后,天顺中命巡抚崔恭大盈浦出吴淞。弘治中,设水利佥事伍性,复吴淞中股及顾会赵屯浦。又命工部侍郎徐贯复治吴淞,自帆归浦至分庄七十余里。至是,克嗣用华、上、嘉、昆四县民力,开吴淞江四千余丈,十余年无水旱之忧。
二十二年,巡按吕光询疏修水利三事:“一曰广疏浚以备潴泄。盖三吴泽国,西南受太湖、阳城诸水,形势尤卑,而东北际海,冈陇之地,视西南特高。昔人于下流疏为塘浦,导诸湖之水,由北以入于江,由东以入于海。而又畎引江潮,流行于冈陇之外,是以潴泄有法,而水旱皆不为患。今惟二江颇通,一曰黄浦,一曰刘家河。然大河诸水,源多势盛,二江不足以泄之。而冈陇支河,又多壅绝,于是高下俱病。治之之法,先其要害者。宜治淀山等处菱芦之地,导引太湖之水,散入阳城、昆承、三泖等湖。又开吴淞江并太石、赵屯等浦,泄淀山之水,以达于海。浚白茆港并鲇鱼口等处,泄昆承之水,以注于江。开七浦、盐铁等塘,泄阳城之水,以达于江。又导田间之水,悉入于大浦。使流者皆有所归,而潴者皆有所泄,则下流之地治,而涝无所忧矣。于是乃浚臧村、第港以溉金坛,浚澡港等河以溉武进,浚艾祁、通波以溉青浦,浚顾浦、吴塘以溉嘉定,浚大瓦等浦以溉昆山之东,浚许浦等塘以溉常熟之北。二曰修圩岸以固横流。盖苏、松、常、镇最居东南下流,而苏、松又居常、镇下流,秋霖泛涨,风涛相薄,则河浦之水,逆行田间,冲啮为患。宋转运使王纯臣常令苏、吴作田塍御水,民甚便之。而司农丞郏亦云:‘治河以治田为本。’盖惟田圩渐坏,而岁多水灾也。三曰复板闸以防淤淀。河浦之水,皆自平原流入江海。水缓而潮急,沙随浪涌,其势易淤,不数年既沮洳成陆。岁岁修之,即不胜其费。昔人权其便宜,去江海十余里,或七八里,夹流而为闸。平时随潮启闭,以御淤沙。岁旱则闭而不启,以蓄其流。岁涝则启而不闭,以宣其溢。志称置闸有三利,盖谓此也。而宋臣郏侨亦云:‘汉、唐遗迹,自松江而东至于海,又导海而北至于杨子江,又沿江而西,至于江阴界。一河一浦,大者皆有闸,小者皆有堰。’臣按郡志,与侨颇合,然多湮废,惟常熟县福山闸尚存。正德间,巡按御史谢琛,议复吴塘等闸而不果。即今金坛县议复庄家闸,江阴县议复桃花闸,嘉定县议于横沥、练塘、盐铁各置闸如旧。”
穆宗隆庆四年,巡抚海瑞委松江府同知黄成乐、上海知县张{山顶},开浚王渡起至宋家港,共长一万一千五百七十一丈,阔三十余丈。今议减半,开河面一十五丈、底阔七丈五尺、深一丈五尺六寸。共享工银六万余两。是岁大饥,畚锸云集,不两月而河工告成,民得仰食焉。
神宗万历十五年,以吴中岁遭水患,奏请特设水利副使一员,驻松江。是岁,命许应逵莅任,发帑金十万为修治费。及首浚吴淞,后及支干。开浚未完,而故道反塞。不一年尽为平壤,功未竟。
谷应泰曰:天下之赋,半在江南,而天下之水,半归吴会。盖江南之田,资水灌沃,特号涂泥,又易沾足,偃鼠饮河,酌多孔取,非如雍州土厚水深,冀州神皋天党也。考浙西及苏、松诸郡,以杭、湖、宣、歙万山之水,奔腾涌溢,尽入太湖。太湖蓄潴之余,溢于三江,东流入海,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是也。然则三江无可入之道,则震泽无可定之波也明矣。而乃吴淞、娄江,率皆淤塞,黄浦、白茆,仅见虚名,江海之门泄泻既少,震泽汪洋承流遂缓矣。加以山水多沙,夏秋暴涨,乘势飘流,势缓波平,沙因类聚,濒湖诸泖相继堙芜矣。
夫悬师井陉,仅容单骑,则良将为之踌躇;入告君门,路隔九阍,则忠臣为之泣血。况于滔天臣浸,泄于一线之流;倒峡倾江,阻于一坏之土。其鱼之叹,能不为之寒心哉!而或者谓溪不入湖,皆由吴江长桥之筑。水清沙滞,势至壅阂。赖江流剽疾,聚族兼行。今桥梁既立,水势纡回,清浮则去,浊重则沈。此犹贾让治河,必欲尽徙民居,放河北流,以入渤海。而宣房筑渠,更播德、棣,分为八河,以息民患。诚云上策,其事盖难言之。大抵嘉、湖地据上流,故溪不入湖,则嘉、湖代受震泽之水。苏、松势处下流,故湖不入江,苏、松且代受三江之水。夏原吉躬履勘验,始称太湖泛溢宜浚吴淞。然苏之吴淞,沙泥淤塞,旋疏旋积。松之吴淞,茭苇丛生,渐成陆地。请于嘉定开刘家港,常熟开白茆港,而苏水入海。于松江更开范家坟以达大黄浦,而松水亦入海。广浚分支,其受三江之水,即所谓三江既入。多为尾闾,以杀震泽之怒,即所谓震泽底定。《禹贡》所书,明易简尽。原吉所治,委曲详至。江南水势,大略可睹矣。
至宣德七年,况锺复请修举夏绪,起民昏垫。夫锺之去夏,仅三十年。芍陂烦艾,渭渠需庄。而况金城柳大,沧海田成,世纪奄逝,陵谷摧移。又有吕光询治水三利,海瑞浚筑奏功。苟非泥橇山累,视同推溺,何以称焉。
卷二十六
○太子监国
成祖永乐二年四月,册立世子为皇太子。先是,洪武二十八年,太祖亲册为燕世子。时秦、晋、燕、周四世子,太祖皆教而试之。
一日,使分阅卫士,燕世子还独后。问之,对曰:“寒甚,士方食。”太祖喜。使阅章奏,择可施行者报命,太祖益爱之。后成祖即位,议建储,武臣多请立高煦者,谓其有扈从功。金忠以为不可。上犹豫未定,遂召解缙预议。缙言立嫡以长,复曰:“好圣孙。”盖指宣宗也。上又密以问黄淮,淮亦曰:“长嫡承统,万世正法。”复召问尹昌隆,昌隆对与淮同,上意遂决。及《文华宝鉴》成,上召皇太子谕之曰:“修已治人之要,具于此书。尧、舜相传,惟曰‘允执厥中’。帝王之道,贵乎知要。汝其勉之!”皇太子拜受而退。上顾侍臣解缙等曰:“朕皇考训戒太子,尝采经传格言为书,名曰《储君昭鉴录》。此书稍充广之,益以皇考圣谟大训,以为子孙万世帝王之法。诚能守此,足为贤君。昔秦始皇教太子以法律,晋元帝授太子以韩非书,帝王之道废而不讲,所以乱亡。朕此书皆大经大法,卿等兼辅东宫,从容闲暇,亦当以此为说,庶几成其德业,他日不失为守成令主。”侍讲学士王达侍皇太子,进讲干九四爻,举储贰为说。讲毕,皇太子召杨士奇问曰:“经旨于此,恐无储贰之说,达不含讥否?”士奇对曰:“讲臣非正道不陈,岂敢含讥。此本宋儒胡瑗之说也。”皇太子曰:“然则常人得此爻,亦举此说耶?”士奇曰:“殿下此问甚善。”因举程子云:“凡卦六爻,人人有用。圣贤有圣贤用,众人有众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无所不通。”太子悦。
六年八月,诏曰:“成周营洛,肇启二都。有虞勤民,尤重巡省。朕君临天下,氏率彝典。统极之初,已升顺天府为北京。今四海清宁,万民安业,国家无事,省方以时。将以明年二月巡幸北京,命皇太子监国。朕所经过处,亲王止离王城一程迎接,军民官吏于境内朝见。一切供亿,皆已有备,不烦于民,诸司无得有所进献。”
冬十一月,命丘福、蹇义、金忠、胡广、黄淮、杨荣、杨士奇、金幼孜等兼辅导皇长孙,谕之曰:“朕长孙天章日表,玉质龙姿,孝友英明,宽仁大度。年未一纪,夙夜孜孜,日诵万言,必领要义。朕尝试之以事,辄能裁决,斯实宗社之灵。卿等其悉心辅导。”
七年春正月,敕皇太子监国。惟文武除拜、四裔朝贡、边境调发,上请行在,余常务不必启闻。仍命吏部尚书兼詹事蹇义、兵部尚书兼詹事金忠、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侍读黄淮、左谕德兼翰林侍讲杨士奇辅导监国。谕义等曰:“居守事重。今文臣中留汝四人辅导监国,若唐太宗简辅监国必付房玄龄等。汝宜识朕此意,敬恭无怠。”命学士胡广,侍讲杨荣、金幼孜及户部尚书夏原吉等扈从。赐皇太子《圣学心法》。上出一书,示胡广等曰:“朕因政暇,采圣贤之言,若执中建极之类,切于修齐治平者,今已成书,卿等试观之。”广等览毕,奏曰:“帝王道德之要,备载此书。”遂名曰《圣学心法》,命司礼监刊行。上谕黄淮、杨士奇曰:“东宫侍侧,朕问:‘讲官今日说何书?’对曰:‘《论语》君子小人和同章。’因问:‘何以君子难进易退,小人则易进难退?’对曰:‘小人逞才而无耻,君子守道而无欲。’又问曰:‘何以小人之势常胜?’对曰:‘此系上人之好恶,如明主在上,必君子胜矣。’又问:‘明主在上,都不用小人乎?’曰:‘小人果有才,亦不可尽弃。须常谨备之,不使有过可也。’朕甚喜其学问有进,尔等其尽心辅之。”
二月,帝发京师,三月,帝至北京。都御史虞谦、给事中杜钦奉命巡视两淮,启颍川军民缺食,请发廪赈贷。太子遣人驰谕之曰:“军民困乏,待哺嗷嗷,卿等从容启
请待报,汲黯何如人也?即发廪赈之勿缓。”赞善王汝正每于皇太子前论说赋诗之法,皇太子问杨士奇曰:
“古人为诗者,其高下优劣何如?”对曰:“诗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风解愠’之诗,唐、虞之君,其志尚矣。后世汉高帝《大风歌》,唐太宗《雪耻百王》之作,则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汉武《秋风辞》,志气已衰。如隋炀帝、陈后主所为,则万世之鉴戒也。殿下欲娱意文事,则两汉诏令亦可观,非独文辞高古,其间亦可礻卑益治道。如诗,无益之辞,不足为也。”太子视朝之暇,专意文事,因览真德秀《文章正宗》,羡其学识纯正。杨士奇曰:“德秀所著《大学衍义》一书,尤有益学者,为君为臣,皆不可不知。”太子即召翰林典籍取阅,大喜曰:“此为治之鉴戒,不可无。”遂命重刻,以赐诸皇孙及廷臣。
八年冬十月,上还南京。十一年,上幸北京,皇太孙从。命尚书蹇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及洗马杨溥等辅导太子监国。十二年三月,帝发北京,亲征瓦刺。六月,班师,驻跸沙河,
太子遣兵部尚书金忠等赍表往迎。八月,帝至北京,以太子所遣使迎车驾缓,且书奏失辞,怒曰:“此辅导者之咎也。”汉王高煦复讠替之,遂遣使逮尚书蹇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洗马杨溥、芮善及司经局正字金问等至。中途有旨宥蹇义回南京,黄淮先至北京下狱。次日,士奇及金问继至,上曰:“杨士奇姑宥之。朕未尝识金问,何以得侍东宫?”命法司鞫之。寻召士奇至,问东宫事。士奇叩头称太子孝敬诚至,凡所稽违,皆臣等之罪。乃下士奇锦衣卫狱。未几,特宥复职。时金问词连溥等,遂相继下狱。有白事者曰:“殿下知谗人乎?”太子曰:“吾不知,知为子耳。”
十三年秋九月,直隶盐城县飓风,海水泛溢,伤民田二百一十五顷有奇。太子令蠲田租一千一百七十余石。帝至京师。十二月,《历代名臣奏议》书成。先是,上以玺书谕太子,命翰
林院儒臣黄淮、杨士奇等,采古名臣直言汇录,以便观览。至是书进,上览而嘉之,命刊印以赐皇太子、皇太孙及诸大臣。十五年春三月,上巡北京,命吏部尚书兼詹事蹇义、翰林学士
兼谕德杨士奇、侍读兼赞善梁潜辅太子监国。七月,赐皇太子《务本之训》。
十六年春三月,太子手书赐赞善徐善述言:“览卿为予改诗甚善。但今卿年迈,恐辅余为劳。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比有之。卿无惮劳,弼成余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生犯鳞触讳之虑。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春暖顺时将息,以慰余怀。”书函曰:“皇太子赍书赞善好古先生。”好古者,善述字也。太子视朝之暇,手不释卷,被服宽博,大类儒者云。
夏五月,上杀赞善梁潜、司谏周冕。时太子监国,上不时有疾。两京距隔数千里,小人阴附汉府者,谗构百端。侍从监国之臣,朝夕惴惴,人不自保。会有陈千户者,擅取民财,事觉,太子令谪交趾立功。数日,复念其军功,宥之。有讠替于上曰:“上所谪罪人,太子曲宥之矣。”遂逮陈千户杀之。以潜、冕不谏止,并逮下狱,皆死。
六月,上遣礼部左侍郎胡氵荧巡江、浙诸郡,陛辞,上谕曰:“人言东宫多失,当至京师,可多留数日,试观何如,密奏来。奏字须大,晚至即欲观也。”氵荧至京师,日随朝,凡见东宫所行之善,退即记之。勋臣某者语不谨,侍卫扌追之,仍当陛口奏,有旨不问。既退,亟宣侍卫者赏钞若干锭。于是群臣皆言不显责大臣,而旌禁卫,所以宽其罪而愧其心,见殿下之仁明也。居稍久,杨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氵荧权辞谢曰:“方治冬衣未完尔。”至安庆始书奏,以所见皆诚敬孝谨七事,密疏以闻。上览之大悦,自是不复疑皇太子。
十八年秋九月己巳,北京宫殿垂成,钦天监言:“明年正月朔吉,宜御新殿。”命户部尚书夏原吉召太子、太孙于京师,期十二月终至北京。太子赴北京,过滁州,登琅琊山,指示杨士奇曰:“此醉翁亭故址也。”因叹欧阳修立朝正言不易得,今人知其文,鲜知其忠。盖太子为文章尤善修,每曰:“三代以下,文人独修有雍容和平气象。”尤爱其奏议切直,尝命刊修文以赐群臣,且谕之曰:“修之贤,非止于文,卿等当考其所以事君者而勉之。”十一月,太子过凤阳,谒祭皇陵毕,周步陵傍,顾张本、杨士奇曰:“国家帝业所自也。”徘徊久之。耆老进谒,有知太祖时事者,从容与语,赐劳优厚。先是原吉自南京先驰奏,上复命迎之,且曰:“东宫缓行。”至是,原吉迎见太子于凤阳,道上旨。太子以不敢缓谕之,且手书付原吉与士奇,询访沿途军民利病,政事得失,备顾问。太子过邹县,见男女持筐,路拾草实者,驻马问所用,民跪对曰:“岁荒以为食。”太子恻然。稍前,下马入民舍,视民皆衣百结,灶■倾仆,叹曰:“民隐不上闻至此乎?”顾中官赐之钞,而召乡老问其疾苦,辍所食赐之。时山东布政石执中来迎,责之曰:“为民牧而民穷如此,亦动念乎!”执中言:“凡被灾之处,皆已奏乞停止今年秋税。”皇太子曰:“民饿且死,尚及征税耶?汝宜速发官粟赈之,事不可缓!”执中请人给三斗。曰:“且与六斗,汝毋惧擅发仓廪,吾见上当自奏也。”十二月,太子及太孙将至北京,原吉先入奏。上问原吉东宫来何速,对曰:“陛下慈注之深,东宫孝思之切。”上喜,赐钞二百锭。命诸臣先期分官出候于良乡。太子至北京,奏前过山东境内遇民饥,即令布政司发粟赈之。上曰:“昔范仲淹子犹举麦舟济父之故旧,况百姓吾之赤子乎!”
十九年,礼部尚书吕震语太子曰:“殿下前在南京,数遣中使进案牍,每有事以殿下过失闻,上指其妄言。今宜疏此人。”太子曰:“过失,吾岂能无。今至尊既不信之,我又与人较耶?”
二十年春三月,上北征,秋九月,还京师。二十一年夏五月,常山中护卫总旗王瑜上变,言:“常山中护卫指挥孟贤纠合羽林卫指挥彭旭等,举兵将推赵王高燧为主,而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