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上《祈鹤文检》及《法秘》。嵩罢,归至南昌,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醮铁柱观,田玉因以所藏《召鹤符验法书》附奏,嵩、田玉皆赏赉有差。
秋八月,御苑龟生卵者五。巡抚湖广都御史徐南金献白鹊,言出自景陵,群臣表贺。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应干等伏诛。应干居河南之济源,一目微眇,两手涅“日”、“月”字,怀、卫间不逞者多附之。阴铸印章
数百,太白旗数十,付徒众为符验,约四月八日起兵。时山东、宣、大、真、顺诸处妖人尤众,互相煽结。而吕某者,潜入京,以白社法惑众,阴结无赖千余人。其党有以伪告身二帙,辟■药饵一裹,首告大学士徐阶者,缉获鞫实奏闻。应干匿山西,久之乃获,俱伏诛。
五月乙卯,桃夜降于御幄,左右云其空堕。上喜,修迎恩典五日。丙辰,桃复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谢玄、告庙。顷之,寿鹿亦生二子,群臣表贺。上以奇祥三锡,手诏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陕西、湖广,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内养诸药。姜儆奉命江西、广东,亦得能通符法者还。复命,俱授翰林侍讲。儆不自安,乞还里。大任仍在朝,不为翰林所齿。上虽修玄西内,而权网总揽。夜分至五鼓,犹览决章奏。自王金等以修炼幸,与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泽,乃伪造五色灵龟、灵芝,以为天降瑞征。又与陶仿、刘文彬、申世文、高守中伪造《诸品仙方》、《养老新书》及以金石药进御。其方诡秘不可辨,性燥热,非《神农本草》所载。帝服,稍稍火发,不能愈。然仿竟得迁太医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医院御医,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显、赵添寿各进《法书》数十册,帝令留览,赐冠带、银币遣还。添寿又进《法秘》,乞留览虚观祈咒。五月,方士胡大顺、蓝田玉等伏诛。初,有蓝道行者,以方术
见帝,帝颇信之。已而事败,下狱死。胡大顺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败,斥去。希复进用,乃伪造《万寿金书》一帙,诡称吕祖以箕授者。用黑铅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党何廷玉赍至京。时严世蕃已败,乃资以贿,因道行徒蓝田玉通内侍赵楹献之。帝曰:“既云箕书,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谓帝念之也,遂与罗万象者,诈伪旨,征大顺至京,更名胡以宁,荐于帝,具奏求图书及建宫地。及至,则大顺也。帝恶之。时宫中屡有氛孽,田玉等遂以为蓝道行下狱,故至此。欲以动帝,帝颇惑之。以问徐阶,阶力言:“大顺小人,不畏法纪,而田玉尤甚。且宫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狱所致。”帝悟,阶又言:“田玉乃严世蕃党,妄进白铅,其意叵测。至妄传密旨,罪恶尤重。”帝乃命收大顺等下锦衣狱,狱具,帝犹欲宽之,复问阶,阶曰:“圣旨至重。若听诈传,他日夜半出片纸有所指挥,将若之何?”于是并楹论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药丸一,躬谢太极殿,告宫庙。冬十月,户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庙之像,立敬圣之祠,瘗斥元世祖于国门之外。宦官外
戚,悉夺其权,天下忻忻谓焕然更始。无何而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谬谓长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兴作。二十余年不视朝政,法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大内,人以为薄于夫妇。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尽也。’谓‘民穷财尽,靡有孑遗也’。然而内外臣工,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乐,相率表贺。陛下误为之,群臣误顺之。臣愚谓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长生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圣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方外士,亦未见有历汉、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仲文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臣闻伏羲御宇,龙马图河;大禹随山,神龟书洛。天不爱道,犹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诬也。宋真宗获天书干裕山,孙谏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必采乃得,药必捣乃成。兹无因而至,有胫行耶?云天赐之,有手授耶?然则玄修之无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获。左右奸人,揣逆圣意,投桃设药,以谩长生,理之所无,断可见已。陛下诚翻然悟悔,日旦视朝,与辅宰、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身尧、舜、禹、汤、文、武之域,使诸臣亦洗心数十年阿君之耻,置身皋、夔、伊、傅、周、召之列。内之宦官宫妾,外之阴恩叙劳,多有无事而官者。上之内厨内库,下之宝物货贿,多有无事而积者。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节省间耳。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矣。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间耳。陛下为此,非劳也。民熙物洽,熏为泰和,陛下性中真药也。道与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寿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县思服食不终之饵,凿想遥兴轻举之方,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求之终身而不得。大臣持禄外为谀,小臣畏罪面为顺。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系瑞下镇抚。
交城王表相得白兔于藐姑射山,撰颂以献,赐金衮。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谕大学士徐阶,欲幸承天,拜显陵,取药服气。阶奏止之。是年冬,帝崩于干清宫,诏曰:“朕奉
宗庙四十五年,享国长久,累朝未有。一念,惟敬天勤民是务。祗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至奸人注惑。自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没者■录,见监者即释复职。”
穆宗践阼,释户部主事海瑞于狱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刘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诏狱,论死。谷应泰曰: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当知四方艰难,不则土木祷
祠,次第并作。”而伊尹之训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时谓巫风。”此皆豫大之良规,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大统,累叶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贵吾所已极,所不知者寿耳。以故因寿考而慕长生,缘长生而冀举。惟备福于箕畴,乃希心于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设斋宫。及其末年,犹饵丹药。盖游仙之志,久而弥笃,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方其前星未耀,玄鸟方来,瑶筐诞祥,高有应,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于是命道士邵元节为致一真人,金银象印,陪祀南郊,风雨灵坛,职司秘。而且祠神红玉,分谘诏使;享天青爵,召视重华。虽黄帝凭五城以授神人,汉武宠文成以延方士,未为过也。继又召真人张彦羽页,设金大斋。则有白鹤降庭,卿云捧日。去天尺五,几于呼吸可通矣。
然元节身死,玉棺不来;彦羽页 宅火,巽酒不灭。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复召陶仲文者,拜为神仙高士。徐市既去,更用卢生;混康以还,复征灵素。即蓬莱之想愈殷,祈年之观益丽矣。乃若旋风四绕,则行宫果灾;疑狱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双,献于浙地;紫芝千本,贡自荆州。又且云气降于祈坛,绥桃来于御幄。比之建章宫中,芝房露掌;玉津园里,幡节楼台。以今准古,史不胜书,宜世宗之甘心于此也。虽其后段朝用下狱被戮,胡大顺、蓝田玉等以次伏诛,不过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谴耳。而仲文死后,更访异人,羁縻弗绝,一至此乎!
更可骇者,世宗清虚学道,不御万几,奸嵩擅权,二十余载。二世居深宫而赵高柄国,徽宗称道君而蔡京专政。阴行蛊惑,吾无责焉。至于周琅、郑一鹏等谏之于前,杨爵、海瑞等争之于后,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诗;贵溪典礼,充坛监醮。岂王旦附会祥符,寇准依阿干佑,为国大臣,氵典氵忍宜尔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毁佛金,烧除佛骨,海内喁喁,想闻圣学。而乃于佛则绌,于道则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师;孔祭酒诋诃佛法,心存道党。较长短,即二氏何择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龙升;王、陶论死,云中不乏鸡犬。语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吁!可慨也夫。
卷五十三
○诛岑猛
世宗嘉靖五年夏四月,姚镆督师讨田州指挥岑猛。按:广西诸土族,岑氏为大,自称汉岑彭后。明初,元安抚总管岑伯颜以田州归附。高帝嘉其诚,设田州府,令伯颜为知府。子
孙世袭,三传为岑溥。溥二子:长犭虎,次即猛。弘治六年,犭虎以失爱弑溥,土目黄骥、李蛮发兵杀犭虎。嗣位未定,而骥与蛮构衅。骥以猛奔梧州,督府奏以猛袭其父官。虑蛮方命,乃檄思恩知府岑浚以兵卫猛入田州。浚,猛族也,亦土官,兵力方雄两江。洎至田州,李蛮拒猛不纳,骥复以猛奔思恩,浚留之不遣。十一年,都御史邓廷瓒檄浚归猛,浚不从。以兵征之,浚始释猛,督府纳之田州,遂与浚仇衅。十五年十月,浚袭攻陷田州,伪以其族子洪守之,猛走免。十八年,都御史潘蕃奏发兵讨浚,戮之,并诛洪。改思恩为流官知府,兼摄田州。降猛福建平海所千户。正德初,猛赂刘瑾,得复为田州府同知,领府事。猛抚揖遗民,兵威复振,稍蚕食傍郡自广。尝自言督府,有调发,愿立功,冀复故秩。督府使至田州,猛厚赂之,众誉猛籍甚。会江西盗起,都御史陈金檄猛讨之。猛兵大肆侵掠,所至民徒村落避之。贼平,金疏猛功,稍迁指挥同知。猛冀复知府秩,授官不惬初意,遂怨望骄蹇。督府使又不得曩者厚赂,多■猛不法。猛亦持兵力,凌轹邻府日甚。或言猛反者,都御史盛应期惴猛,冀得猛重赂,猛遂出不逊语。应期怒,疏猛反状,请讨之。未报,应期去,都御史姚镆代,遽再疏请征猛,制曰:“可。”
至是,镆遣都指挥沈希仪、张经、李璋、张佑、程鉴等五将军帅兵八万分道进,而令参议胡尧元为监军,督之。九月,岑猛奔归顺州,知州岑璋诛之。
初,猛闻大军至,令其下毋交兵,裂帛书冤状,陈军门乞怜察之。镆不听,督兵益急。沈希仪击斩猛长子邦彦,诸军继入,猛惧,谋出奔。猛妇翁岑璋,归顺州知州也。以其女失爱于猛,素憾之。欲乘间擒猛自为功,乃诱猛走归顺。
先是,军门令诸土官,有能擒猛者,赐千金,爵一级,畀其半地;党恶者,移兵诛之。又恐璋为猛妇翁,或党猛,召希仪问计,希仪知璋以女失爱,故憾猛,对曰:“俟旬日,当得实以复。”希仪察其部下千户赵臣者,雅善璋,乃召臣问曰:“闻岑璋与猛有隙,吾欲遣说之,藉令破猛如何?”臣曰:“璋多智善疑,直语之必不信,当以计说之。”希仪曰:“计将安出?”臣曰:“镇安与归顺为世雠,督府往使人归顺,则镇安疑;使人镇安,则归顺疑。公今诚遣臣征兵镇安,臣迂道过璋,璋必询故。臣为好,故以死泄漏其事,璋要领可得也。”希仪曰:“善。”乃遣臣往檄镇安兵。臣过璋,璋果喜,迓臣曰:“久不见故人,今肯念我来耶?”臣默然,佯为不豫者。璋曰:“赵君有嗔乎?”臣曰:“感故人厚意,久契阔,故迂道来,何嗔也!”稍语,须臾,复叹息起,璋心疑之。明日,璋置酒款臣,臣愈不豫,若有沉思者。璋益疑,问故,曰:“军门有意督我过耶?”臣曰:“无之。”璋曰:“邻壤有所控诉,将逮勘耶?”臣曰:“无之。”璋挽臣卧内,跪叩之。臣■然泣下,璋亦泣曰:“璋死即死耳,君何秘不告我?”臣乃曰:“托君肺腑,有急不敢不告。然今日非君死,即我死矣。”璋惊曰:“何故?”臣曰:“督府讨田州,谓君猛妇翁,必党猛,令我檄镇安兵袭君。我不言君死;我言君必骤发,为自脱计,即我泄漏机事矣,必我死。奈何?”璋顿首谢曰:“君实生我,君不言,我赤族不悟。猛取吾女雠视之,吾何■焉。吾欲杀猛久矣,无间也。”臣曰:“君心如是,盍自列督府,匪直免祸,功有藉也。”璋遂强臣称疾,留传舍。亟遣人驰诣希仪所告变,陈猛反状。恐连及,愿擒猛自效。希仪许之,遂阳使使追臣返,以其事白镆。镆喜,乃不备璋。
岑猛子邦彦,守工尧隘。璋以姻故,遣兵千人助之,实为间。邦彦欣然纳之。璋则遣报希仪曰:“已遣千人为内应矣。衣别有识,幸勿加戮。”希仪许之。及战,归顺兵先呼败惑众。田州兵惊溃。希仪斩邦彦。猛欲奔,璋使人招之,曰:“事急矣。愿主君走归顺,三四夕可达安南,再图兴复耳。”猛仓卒无所之,又以姻故,遂佩印走归顺。璋佯涕泣迎之,处猛别馆,盛供张,列侍美女。地邃僻,左右无一田州人。璋日诡猛曰:“天兵退矣。”又曰:“天兵闻君走交南,不敢辄加兵交南境,遣使诣督府,请进止也。”猛喜不疑。
胡尧元与诸将见希仪已破隘,欲攘其功,颇闻猛走匿璋所,遂以兵万人捣归顺。璋亟遣人持牛酒犒师境上,而自来见诸将,顿首谢曰:“猛败,昨越归顺,欲走交南。璋邀击之,猛目被流矢南走,不知所之。急之,恐入交南,连逆贼为变。幸缓五日,当捕致之。”尧元等许之。璋归,复诡猛曰:“天兵已退。非陈奏,事不白。为君草封事,令人上之,如何?”猛曰:“固所愿也。”乃为疏,令猛出印印之。璋得知猛印所,乃置酒贺猛。乐作,持鸩酒一盂,献曰:“天兵索君急,不能庇也,请自为计。”猛大怒,骂曰:“悔堕此老奸计也。”遂饮鸩死。璋斩其首,并所佩印,遣使间道驰诣军门,上之。诸将闻之,引还。
猛三子,长为邦彦,既败死。次邦佐、邦相,出亡。邦彦侧室子曰芝,方襁褓,匿民间。诸恶目韦好、陆绶、冯爵俱被擒斩,惟卢苏、王受未授首。捷闻,论功行赏,镆请置流官治之,事下兵部覆奏,从之。
六年五月,卢苏、王受反。有自右江来者,言:“岑猛实不死,纠安南莫氏入寇,陷思恩矣。藩省旦暮当不保。”于是靖江诸宗室仓皇出奔,人情惶惧。藩臬诸司素■姚镆者,又倡言:“猛实未死,镆为归顺所绐。”御史石金闻之,遂劾镆“攘夷无策:轻信罔上。图田州不得,并思恩而失之。”帝大怒,落镆职,以王守仁代之。
先是,镆上言:“田州遗党复叛,再乞集兵剿捕。军兴钱[QDXD],相应议处。”帝命动支广东司府帑库金钱,不得自分彼我,致忄吴事机。至是,守仁未至,镆候代。侦知思恩未陷,欲征兵擒苏等自赎。乃征广西诸司议事,而衔镆者绐邮吏,发檄交误,各以檄误不至。镆竟不获集兵而去。
七年春正月,王守仁将至田州,调集湖兵数万人南下,诸土目皆惮之。守仁乃自晦,示以无事。及南抵宁,见卢苏、王受势炽,度不可卒灭,乃使人招谕,使来输罪。会有造浮言诳苏、受欲取其赂者,苏、受疑惧不即来。守仁遣使慰谕之,且与之誓。苏、受言来见,必陈兵卫。又欲易军门左右祗候,皆尽以田州人。守仁许之,苏、受乃期日来见,盛兵自卫。守仁数罪棰之,苏、受衷甲受棰,已而谕归俟命。守仁乃上疏言:“思、田久苦兵革,民间已不胜。况田州外捍交址,纵使克之,置流官,兵弱财匮,恐生他变。岑氏世有功,治田州,非岑氏不可。请降田州府为田州,官猛子邦相为判官,以卢苏、王受为巡检。别立思恩府,设流官统之。”帝皆从焉。乃命邦相归田州,卢苏等各之官,田州以宁。守仁复荐布政使林富为巡抚都御史,张佑为总兵官镇广西,守仁乃往南宁。
三月,王守仁檄卢苏、王受等攻断藤峡八寨盗贼,尽平之,两江底定。守仁上言,盛称苏、受等功,大获赏赉。时兵部侍郎张璁及桂萼言守仁处田州非是,上颇疑之。
十三年秋九月,巡检卢苏杀田州判官岑邦相。先是,林富代王守仁为提督,奏言:“思恩改设流官,二十年兵不得罢,田州决非流官所能控御。”竟主守仁前议,降田州为州治,
以邦相为判官。命副总兵张佑镇之,许以二年而代。时邦相年十五六,张佑儿子畜之。卢苏自矜功大专横,邦相不能平,遂有隙。会张佑将代去,望邦相厚赂已。邦相贿之不满意,佑遂与卢苏比,欲沮夺邦相。乃购得邦彦子芝,育之别所。邦相时时欲杀芝,佑不果代,留镇庇芝,得免。寻佑中邦相毒,卒。芝奔梧州,督府都御史陶谐畜之。
至是,卢苏遣其党刺邦相不克,邦相与土目罗玉等伐卢苏。事觉,苏伏甲擒斩罗玉。遂劫诸土目攻邦相,执而杀之,燔其尸。赂陶谐,言:“邦相病死无后。”乃立芝,遣归田州。于是猛仲子邦佐争立。而邻府诸土官皆不平卢苏弑主也,合兵助邦佐攻田州,入之,苏走免。乱复大作,两江震骇。谐遣人谕诸土官曰:“邦相实病死,卢苏何与?而尔等自相残害也。”亡何,谐以忧去,都御史潘旦、蔡经相继代,皆曰:“思、田苦兵革久矣。朝廷今复以卢苏故,兴问罪之师,征伐当何时已乎?”朝议下核实,副使叶亻免、参议陈大珊曰:“卢苏称乱弑主,罪安可尽赦也!纵宥之不诛,当以上闻,令立功赎罪耳。”经不听,上言:“邦相不孝,夺其母田,又虐杀其部下,卢苏因众怨杀之。”朝廷遂置苏不问,仍官芝等如故。于是两江土官闻之,莫不解体。
谷应泰曰:田州为粤西南徼,蛮瘴荒裔,不足重轻。后失安南,议者稍稍视田州为南海外屏,欲寄重焉。岑氏世守田州,自弘治六年,岑猛父膏逆■,身逼强邻,间关奔走,存邢迁卫,朝廷视猛恩至渥也。至十八年,岑浚始悬首藁街。正德中,岑猛始克复旧业。黎子《式微》,重耳《河水》,猛身天朝,不忘旧德,分固应尔。
而乃晋惠入绛,遽绝秦关;卫毁庐漕,坐观齐乱。猛之单骑弃军,仰药逆旅,天亡之矣。然猛桀骜性成,反形未见,追兵四集,犹饬下勿交锋。裂帛书冤,上状军门,亦云哀已。而云梦陈兵,决收韩信;陈平奏诏,竟斩舞阴。姚镆轻于讨贼,重于受降;信于请兵,疑于对垒。猛既冤死不白,镆亦功名不终。猛负国恩而身殛,镆贪军功而官夺。天道好还,适相当也。
至卢苏、王受之反,衅本姚镆,失又似由新建。盖新建怜田、恩厌苦兵革,曲抚卢、王。立岑氏之后,设田州之官。阴假战功,阳羁苏、受。而所举张佑,贪贿比匪,种祸岑族。张佑既陨邦相之毒,邦相旋膏苏、受之戈。沈、王构恶,义真必弃关中;锺、邓相倾,姜维几反蜀道。新建寄托不终,识者微有憾焉。
而继佑来督者,陶谐也。邦相贼杀镇臣,朝廷寝而不问;苏、受执杀州主,大臣阳言病亡。夫天南末郡,不知天子;宠灵式凭,皆悬督府。张佑索裘不与,拘执唐侯;陶谐宝赂亟行,遂党莒仆。处置舛错,刑赏乖张,贻笑蛮方,损伤国体,君子知明网不振,先在远夷矣。
要之,姚镆之非,在于捕反太急,而贻谋者,索贿之盛应期;陶谐之罪,在于有贼不讨,而贻谋者,亦索贿之张佑。官务贿章,边衅日急。故皇甫安边,奏免墨吏;奉仙载宝,仆固称兵。好利亡国,好色亡身,古今龟鉴,盖不诬矣。
卷五十四
○严嵩用事
嘉靖十五年冬十二月,以南京吏部尚书严嵩为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时礼部选译字诸生,嵩至,即要货贿已。而苞苴过多,更高其价。御史桑乔列其状,请罢黜之。嵩乃疏辨求免,帝曰:“卿所
云‘为人臣于今日,卒皆观望祸福,必使人主孤立自劳’。此言已尽,但尽心翼赞,以副简任,不必复辞。”嵩意得甚。给事中胡汝霖复劾其“秽行既彰,招致论列。不得饰辞自明,以伤大体。”帝乃令“以后大臣被劾,宜自省修,勿得疏辨”。嵩惧,益为恭谨以媚上。
十六年秋九月,礼部尚书严嵩劾应天试官,“品骘文字不书名,大不敬”。大学士夏言又谓:“策以戎祀为问,多讥讪语,当于理。”遂命官校逮系典试官江汝璧、欧阳衢下诏狱。其提调官孙懋、杨麒、何宏、沈应阳俱命南京法司即讯。同试官舒文奎等,各行所在巡按即讯。贡士不得应试南宫。
十一月,严嵩摘广东试录有“体存故可以厚本,用利故可以明微,厚本故可以合同,明微故可以鼓舞等语,参错不经;飞卫、纪昌道遇交射及黄郊紫微碧虚子之问答,诡异尤甚;且《中庸》、《毕命》二篇,不道口指,俱戾体格。”帝怒,命监临余光法司鞫问。提调陆杰、余鉴,监视蒋淦、邹守愚,巡抚、都御史鞫问。试官王本才等,各巡按官鞫问。贡士不得赴试南宫。
十七年夏五月,通州致仕同知丰坊上言:“请复古礼。尊皇考献皇帝庙号称宗,以配上帝。”下礼部集议,严嵩上言:“万物成形于秋,故王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若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太庙者,恐皇考有所不宁。”帝悦。已而嵩复阿上旨,请“尊文皇帝称祖,献皇帝称宗”。上从之。乃尊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配上帝,诏天下。
十八年二月,景云见,夏言、顾鼎臣以闻。严嵩请帝御朝受群臣贺,嵩乃作《庆云赋》及《大礼告成颂》上之,诏付史馆。帝南幸,严嵩从,赏赉优渥,与辅臣等。嵩以桑乔、胡汝霖故,
惭且恨,因于帝前以他事自白,且激怒帝。十九年春正月,巡按云南御史谢瑜上言:“严嵩为桑乔所劾,不自咎责,反谓赞议明堂、扈跸南幸,为诸臣所嫉,将以扬已功,激
圣怒,箝众口。且臣以嵩之可论,难以枚数。选译字诸生,通贿无算;宗藩有所陈乞,每事征索,故王府胥吏交代,动以千计;至于赍诏官役,去索重贿,旋索土物;收买内外童子,充斥家庭,岂宗伯大臣所为乎?嵩不以此自省,而巧佞诬罔,何奸邪无赖至此也!”不报。
二十年秋七月,交城王绝,辅国将军表柚谋袭之,遣校尉任得贵至京,以黄白金三千两赂严嵩,复赂仪制司令史徐旭及王府科胥人,皆受焉。嵩乃题覆从之。东厂逻卒执其籍以闻,下法司问。受赂者皆戍边,嵩无恙。既而永寿共和王庶子惟意,与嫡孙怀■争立,以白金三千赂嵩,亦受之,为覆允。永寿庄僖王妃遣人击登闻鼓奏诉,于是御史叶经劾嵩贪状,乞赐敕正。嵩急归诚于帝,帝悯之,乃曰:“表柚、惟意袭爵应否行,所司勘之,嵩安意任事,勿以介意。”
二十一年夏六月,大学士夏言罢。言与严嵩同乡,称晚进。以议礼骤贵,嵩谨事之,言不为下。时嵩为礼部尚书,初见宠信。欲入阁,而言阻之,遂有郄。会言坐失旨当罢,呼嵩与谋。而嵩已造上所幸秉一真人第,谋掎言。言觉之,嘱所善者劾嵩。时上已心爱嵩,攻益力,上益怜之。上在西苑斋居,许入直诸贵人得乘马。言独用小腰舆以乘,上怪之,勿言。会上不欲翼善冠,而御香叶巾,命尚方仿之,制沉水香为五冠,以赐言及嵩等。言密揭谓:“非人臣法服,不敢当。”上大怒。嵩于召对日,故冠香叶,而冒轻纱于外,令上见之。上果悦,留嵩慰谕甚至。因泣诉言见凌状,上怒,即下敕逐言。科、道官以失职不纠,降调夺秩者七十三人。
秋八月,以礼部尚书严嵩为武英殿大学士,参预机务,仍掌部事。吏科都给事中沈良材、御史童汉臣等首论嵩奸污,不当乘君子之器。南京给事中王煜、御史陈绍等复论嵩并及子世蕃“同恶相济,关通苞苴,动以千百计”。嵩疏辨乞休,帝优诏百余言慰留之。赐嵩银记曰“忠勤敏达”。赐其家藏{尔土}书之楼曰“琼翰流辉”,奉玄之阁曰“延恩堂”,曰“忠弼”。
冬十月,给事中童汉臣、伊敏生、喻时等再上疏论严嵩。巡按四川御史谢瑜上言:“尧、舜相继百四十年,诛四凶。而陛下数月之间,转移之顷,四凶已诛其二,如郭勋、胡守中。而其二则张瓒、严嵩是也。请陛下奋干断,亟谴之,以快人心。”于是嵩复上疏乞罢,帝慰谕留之。已而谢瑜、童汉臣俱以他事谪去。
二十二年夏四月,严嵩解部事。嵩既入内阁,窃弄威柄,内外百执事有所建白,俱先白嵩许诺,然后上闻。于是副封苞苴,辐辏其户外。大学士翟銮位望先嵩,而势实不竞,遂至不相能。给事中周怡上疏论之,语多侵嵩,疏入,下狱。已而銮以二子幸第,削籍去。
秋九月,逮山东巡按御史叶经廷杖死。初,经劾严嵩受表柚、惟意赂,嵩衔之。及经监山东乡,试嵩摘试录中有讽上语,激帝怒,逮之至京,杖阙下死。布政使陈儒以下皆远谪。自是中外益侧目畏嵩矣。
二十三年秋八月,以吏部尚书许讠赞、礼部尚书张璧为文渊阁大学士。严嵩事取独断,不相关白。讠赞论之,嵩乃上言:“独蒙宣召,于理未安。往岁夏言恶与郭勋同列,以致生隙。夫臣子比肩事主,当协恭同心,不宜有此嫌异。今诸阁臣凡有宣召,乞与臣同,如祖宗朝蹇、夏、三杨故事。”嵩盖欲示厚同僚,且明言妒也。
二十四年夏五月,出南京吏部考功郎中薛应旗补外职。初,严嵩入内阁,南京给事中王煜首劾嵩,于是言者踵至,嵩恨之。是春大计京官,嵩令所私尚宝丞诸杰移书应旗,使黜煜。应旗执杰使并其书,白尚书张润,欲以奏闻。润止之,释其使。而杰先为南京兵部主事,有贪声。于是尚书润及都御史王以旗并黜之。常州守符验,故留台御史也,亦在所黜,嵩乃嗾御史桂荣劾应旗“以私怨黜本郡守”,谪补外。
十一月,许讠赞削籍去。十二月,复召夏言入阁。自严嵩入相,同事者多罢去,嵩独相。以太庙工成,加太子太师。后帝微闻其横,厌之。于是诏起夏言,
言至,尽复其原官,且加少师,位在嵩上。言凡所拟旨,行意而已,不复顾问嵩。嵩亦唯唯,虽斥逐其党,不敢救,心甚恨之。是时嵩子世蕃为尚宝司少卿,通赂遗,且代输户转纳钱[QDXD],多所削。言知之,欲以上闻。嵩惧甚,挈世蕃诣言求哀。言称疾不出,嵩赂其门者,直走言榻下,及世蕃长跪泣谢,言遂置不发,嵩父子愈恨之。会御史陈其学以盐法论都督陆炳,言拟旨令陈状。炳等造言请死,有所进橐,皆长跪而解。嵩知之,日与谋倾言,言不悟。上左右小来,言恒仆视之。诣嵩,必执手延坐,持黄金置其袖中,故辈争好嵩而恶言。上或使夜瞰嵩、言,言多酣寝。嵩知之,每夜视青词草。初,言与嵩俱以青词得幸。至是,言已老倦,思令幕客具草,不复简阅,每多旧所进者,上辄抵之地,而左右无为报言。嵩则精其事,愈得幸。言以是益危。
二十六年秋七月,以尚宝司少卿严世蕃为太常寺少卿,仍掌尚宝司事。世蕃纳贿日盛,嵩惮夏言知之,乃疏遣世蕃归。帝特命驰驿往还,世蕃益横。
二十七年春正月,夏言罢。嵩既忌言,都督陆炳亦怨言持已,阴比嵩图之。会都御史曾铣议复河套,言主之。而嵩则极言其不可,语颇侵言。及言请给誓剑,得专﹃节帅以下,上亦稍稍恶之。会澄城山崩裂,又京师大风,上益疑。以套议问嵩,嵩因诋言“擅权自用”。及退,复上疏劾铣“开边起衅”,言“雷同误国”。并自求去甚力。上温旨留嵩,而切责言。于是吏部尚书闻渊、礼部尚书费き、左都御史屠侨皆谓言误国。帝乃命缇骑捕铣至京,因尽夺言师傅,俾以尚书致仕。
三月,杀都御史曾铣。铣既被逮,严嵩复令仇鸾讦之。刑部侍郎詹瀚、左都御史屠侨、锦衣卫都督陆炳阿嵩意,谓铣行贿夏言,论斩,弃西市。冬十月,杀大学士夏言。先是,言既归,舟至丹阳。复就逮至
京,上疏极陈为严嵩所陷。帝不听。刑部尚书喻茂坚等据曾铣律以请,而谓言实当“入议”所谓“议贵”、“议能”者。帝怒,责茂坚等阿附言。值居庸报警,嵩复以开衅力持,竟坐与铣交通律,弃西市。言既死,大权悉归嵩矣。
十二月,给事中厉汝进劾严嵩及子世蕃奸恶,谪为典史,寻以大计削籍。二十八年五月,杖给事中沈束于阙廷。初,大同总兵周尚文屡立边功,卒,其家奏求■典。不报。沈束上疏请■尚文,语侵严嵩。
嵩恚,乃下束法司讯鞫。法司论赎刑上,嵩恨未泄,仍予廷杖,长系镇抚司。二十九年夏六月,以仇鸾为宣大总兵。鸾坐废已久,以重赂严世蕃得之。
八月,加严嵩上柱国。嵩力辞,谓“人臣无上”,引郭子仪不敢当尚书令为比。帝悦,进严世蕃为太常寺卿,仍行尚宝司事。俺答薄都城,令人持书入朝求入贡,言多悖。上召严嵩及礼
部尚书徐阶于西苑,曰:“事势至此奈何?”嵩曰:“此穷寇乞食耳,毋足患。”帝曰:“何以应之?”嵩无以对。乃命阶集群臣议,司业赵贞吉抗言其不可,帝壮之。予金五万,募战士。而敕中无督战语,不得统摄诸将。因谒嵩,嵩故与贞吉有郄,辞。贞吉怒,会通政赵文华趋入,谓曰:“公休矣!天下事当徐议之。”贞吉愈怒,骂曰:“汝权门犬,何知天下事!”叱守门者,嵩大恨。已而贞吉单骑出城,扁谕诸营将,诸将皆感奋。而大将军仇鸾独难之。比复命,嵩谓贞吉狂诞,且追论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廷杖,谪岭南。
杀兵部尚书丁汝夔。初,俺答薄都城,嵩授汝夔计。谓:“地近丧师难掩,当令诸将勿轻战,寇饱自去。”诸将固怯战,辄相谓曰:“有禁勿战。”故民间归罪汝夔。及被逮,嵩恐露前画,绐曰:“毋虑吾为若地。”汝夔信之,弗自辨。临刑,乃大呼曰:“贼嵩误我!”遂弃市。
冬十二月,帝以俺答故,诏群臣令人人尽言。刑部郎中徐学诗上言:“外攘之备,在急修内治;内治之要,贵先正本原。今大学士嵩,位极人臣,贪渎无厌,内而勋贵之结纳,外而群小之趋承,辅政十年,日甚一日。酿成敌患,其来有渐。而嵩泄泄自得,谬引‘佳兵不详’之说,以漫清问。纵子世蕃,受失事李凤鸣金,使任蓟州总兵。又受郭琮金,使补漕运。私徒南还,辎车数十乘,车四十乘,潞河楼船十余艘,贮载而归,悉假别署封识,以诳道路。嵩谋已得,如君父何?今士大夫语嵩父子,无不叹愤,而莫有一人敢抵牾者,诚以内外盘结,上下比周,积久而势成也。世蕃狡鸷,擅执父政。凡诸司奏请稍涉疑畏者,必关白然后上闻。盖嵩之机械足以先发制人;利势足以广交耳目;乘机构隙足以示威胁众;文词便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敏给,揣摩巧中,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会,令色脂言,足以结欢当路,而缄夺人口。故凡诸论嵩者,嵩虽不能显祸之于正言直指之时,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如给事中王煜、陈恺,御史谢瑜、童汉臣等,当时已蒙圣恩宽宥,今则安在?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者,诚畏其阴中之也。臣请亟罢嵩父子,以清本源。”疏入,帝谓其乘间报复,下镇抚司拷讯,斥为民。
三十年春正月,杖锦衣卫经历沈钅东于阙廷。初,俺答薄都城,求通贡,赵贞吉以为不可。钅东在众中,申贞吉旨不休。吏部尚书夏邦奇目之曰:“何小吏而言若是!”钅东曰:“大吏弗言,故小吏言之。”已而上疏,请“以万骑护陵寝万骑护通州军储,而合勤王师邀击其惰归,必大捷”。是时大学士嵩用事,数寝格边檄,不以上闻,故钅东书奏不报。钅东乃抗疏言:“嵩受国重任,贪婪愚鄙,不闻谘诹方略,治国安边,惟与子世蕃为全家保妻子计。以朝廷之赏罚为已出,故人皆计嵩爱僧,不知朝廷恩威。”因历数其十大罪,请戮之,以谢天下。诏以钅东诋诬大臣,廷杖之,谪田保安。
三月,大计京官。严嵩授指吏部,中伤善类甚众。以徐学诗劾已,削籍,并黜其兄中书舍人应丰。吏部奏上,帝察其枉,留之,然亦不问。三十一年冬十月,御史王宗茂疏论严嵩负国大罪入。帝谓其狂
率,谪平阳县丞。三十二年春正月朔,日食,阴雨不见。巡按御史赵锦请罢嵩,以应天变。疏上,帝方以供奉青词悦,嵩命逮系锦衣狱,久之,削籍为民。
兵部员外郎杨继盛上疏论严嵩十大罪、五奸,略曰:“方今在外之贼为俺答,在内之贼惟严嵩。贼有内外,攻宜有先后,未有内贼不去而外贼可除者。故臣请诛贼嵩,当在剿绝俺答之先。嵩之罪恶,徐学诗、沈钅东、王宗茂等论之已详。然皆止言贪污之小,而未尝发其僭窃之大。去年春,雷久不声,占云:‘大臣专政。’夫大臣专政,孰有过于嵩者?又冬,日下有赤色,占云:‘下有叛臣。’凡心背君者,皆叛也。夫人臣背君,又孰有过于嵩者?如四方地震与夫日、月交食之变,其灾皆感应贼嵩之身,乃日侍左右而不觉。上天警告之心,亦恐怠且孤矣。不意陛下聪明刚断,乃甘受嵩欺。人言不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以至于此。臣敢以嵩之专政、叛君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我太祖高皇帝诏罢中书丞相,而立五府、九卿,分理庶政。殿阁之臣,唯备顾问、视制草,故载诸训有曰:‘建言设立丞相者,本人凌迟,全家处死。’及嵩为辅臣,俨然以丞相自居。挟一人之权,侵百司之事。凡府部题覆,先面禀而后敢启藁。嵩之直房,百官奔走如市;府部堂司,嵩指使络绎不绝。一或少违,显祸立见。及至失事,又嫁罪于人。是嵩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权;有丞相之权,而无丞相之责。坏祖宗之成法,一大罪也。权者,人君所以统御天下之具,不可一日下移。嵩一以票本自任,遂作威福。用一人,即先谓曰:‘我荐之也。’罚一人,则又号于众,曰:‘此得罪于我,故报之也。’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窃君上之大权,二大罪也。人臣善则称君,过则归已。今陛下苟有一善,嵩必令子世蕃传于人,曰:‘上故无此意,我议而成之。’将圣谕及嵩所进揭帖,刻板刊行为书,名曰《嘉靖疏义》,欲使天下后世谓陛下所行之善,尽出于彼而后已。掩君上之治功,三大罪也。陛下之令嵩票本,盖取君逸臣劳义也。嵩何所取?而令子世蕃代票。又何所取?而约诸义子赵文华等群会而拟。题疏方上,满朝纷然。既下,若合符契。如锦衣卫经历沈钅东劾嵩疏,发大学士李本拟旨。本即叩之世蕃,乃同赵文华自拟以上,此人所共知也。嵩既以臣而弄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弄父之柄。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纵奸子之僭窃,四大罪也。边事废坏,皆原于功罪赏罚之不明。嵩为辅臣,欲令孙冒功于两广,故置其表侄欧阳必进为总督。朋奸比党,将长孙严效忠冒功奏捷,遂升镇抚。效忠告病,严鹄袭代,加升锦衣千户。效忠、严鹄皆世蕃豢养乳臭子。冒朝廷之军功,五大罪也。仇鸾总兵甘肃,以贪虐论革。世蕃乃受鸾重贿,荐为大将。后知陛下疑鸾,遂互相诽谤,以掩初迹。是通寇者逆鸾,而受贿引用鸾者,嵩与世蕃也。进不肖,蒙显戮。引悖逆之奸臣,六大罪也。俺答犯内深入,《兵法》:‘击其惰归。’嵩乃曰:‘京、边不同势。败子边可掩,败于京不可掩。且俺答饱自退耳。’故丁汝夔传令不战。及汝夔临刑,而后知为嵩所绐。误国家之军机,七大罪也。刑部郎中徐学诗,以论劾嵩、世蕃,革任为民矣。又于考察京官之时,罢其兄中书舍人徐应丰。户科给事中厉汝进,以劾嵩、世蕃,降为典史矣。嵩于考察外官之时,逼吏部削汝进籍。夫考察,巨典也。陛下持之,以激厉天下之人心;贼嵩窃之,以中伤天下之善类。乱黜陟之大柄,八大罪也。府、部之权,皆挠于嵩。而吏、兵二部,尤大利所在。将官既纳贿于嵩,不得不剥削乎军士;有司既纳贿于嵩,不得不滥取于百姓。皇上虽累加抚■,岂足以当嵩残虐之害?臣恐天下之患,不在塞外而在域中。失天下之人心,九大罪也。先朝风俗淳厚,近自逆瑾用事,始一少变。至嵩为辅臣,守法度者,以为固滞;尚巧滑者,以为通材。励节介者,以为矫激;善奔走者,以为练事。风俗之坏,未有甚于此者。坏天下之风俗,十大罪也。
嵩有十大罪,昭人耳目。以陛下之神圣,而若不知者,盖有五奸以济之。嵩知知陛下之意向者,莫过于左右侍从,厚以贿结之。圣意所爱憎,嵩皆预知,以得遂其逢迎之巧。是陛下之左右,皆嵩之间谍,其奸一。通政司,纳言之官,嵩令义子赵文华为之。凡疏到,必有副本送嵩、世蕃先阅而后进,早为弥缝。是陛下之纳言,乃嵩之鹰犬,其奸二。嵩既内外周密,所畏者,厂、卫之缉访也。嵩则令世蕃笼络厂、卫,缔结姻亲。陛下试诘嵩所娶者谁女,立可见矣。是陛下之爪牙,乃嵩之瓜葛,其奸三。厂、卫既已亲矣。所畏者,科、道言之也。嵩于进士之初,非亲知不得与中书、行人之选。知县、推官,非通贿不得与给事、御史之列。是陛下之耳目,皆嵩之奴隶,其奸四。科、道虽入其牢笼,而部臣如徐学诗之类,亦可惧也。嵩又令子世蕃将各部之有才望者,俱网罗门下。各官少有怨望者,嵩得早为斥逐。是陛下之臣工,多嵩之心腹,其奸五。
夫嵩之十罪,赖此五奸以济之。五奸一破,则十罪立见。陛下何不忍割一贼臣,顾忍百万苍生之涂炭乎?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或询诸阁臣,谕以勿畏嵩威。重则置之宪典,以正国法;轻则论令致仕,以全国体。内贼去,而后外贼可除也。
疏奏,帝怒其引用二王,命系锦衣狱,诘讯主使者,继盛曰:“尽忠在已,岂必人主使乎!”又问引用二王故,继盛大言曰:“奸臣误国,非二王谁不畏嵩者。”狱具,杖百,送刑部。尚书何鳌受嵩意,欲坐以诈传亲王令旨。郎中史朝宾曰:“疏中但云二王亦知嵩恶,原无亲王令旨,三尺法岂可诬也!”嵩怒,降朝宾为高邮判官。侍郎王学益助成其说,竟坐绞系狱。
二月,逮兵部郎中周冕下诏狱。初,杨继盛劾严嵩父子,言及欧阳必进窜严效忠名,冒功滥擢事。必进上疏辨,请下兵部查核。世蕃乃自为题草,遣人遗武选司郎中周冕,欲冕依草上覆。冕奏之,略曰:“臣职司武职,敢以冒滥军功一事为陛下陈之。按:二十七年十月,据通政司状:‘送严效忠,年十有六,考武举不第,志欲报效。’本部资送两广听用。次年,据两广总兵平江伯陈圭及都御史欧阳必进题:‘琼州黎寇平,遣效忠奏捷。’即援故事,授锦衣卫镇抚。无何,效忠病废,严鹄以亲弟应袭。又言:‘效忠前斩贼首七级,例宜加升。’遂授千户。问‘效忠为谁?’曰:‘嵩之厮役也。’‘鹄为谁?’曰:‘世蕃之子也。’不意嵩表率百僚,而坏朝乱纪,一至于此。今蒙明旨,下本部查核,世蕃犹私创覆草,架虚遗臣,欲臣依草覆奏。天地鬼神,照临在上。其草见存,伏望圣明特赐究正,使内外臣工知有不可犯之法。”疏入,帝以冕为挟私,逮系诏狱,削籍。
严嵩以十五载考满,录其二子。又以京师外城完,嵩与有阅视劳,迁世蕃为工部左侍郎。嵩辞,帝谕“以修城、赞玄,实为忠首”,不允。三十三年春,倭寇浙江,工部侍郎赵文华请祷海神杀贼,遂遣
文华如浙。初,文华为主事,有贪名,出为州判。以贿嵩,得复入为郎。未几,改通政,与嵩子世蕃比周,嵩目为义子。不二年,擢工部侍郎。至是往浙,凌轹言吏,搜括财物,公私苦之。
三十四年冬十月,杀兵部员外杨继盛。初,仇鸾既诛,上思继盛言,自谪所月余迁主事,随改兵部武选司员外。继盛尝感激思,报妻张氏曰:“公休矣,一鸾困公几死。
今相公嵩父子,百鸾也。公何以报为?休矣,且归耳。”继盛不听,密具疏。疏成,上方怒,逮诸言官。乃更越十五日而斋,斋三日,乃上,竟得罪。继盛每出朝审,诸内臣士庶夹道拥视,共指曰:“此天下义士。”又指其三木,窃叹曰:“奈何不以此囊嵩头?”司业王材诣嵩曰:“人言籍籍,谓继盛且不免,公不忧万世耶?”嵩曰:“吾行当救之。”令其子世蕃谋之胡植、鄢懋卿,懋卿曰:“此养虎自遗患也。”植亦言不可,嵩意遂决。乃以张经、李天宠疏覆奏,附继盛于尾。上览之,谓江南酿寇遗患,遂下旨行刑。是岁论大辟当刑者凡百余人,诏决九人;而继盛与焉。
将刑,张氏疏言:“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圣旨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妄有陈说。荷上不即加戮,俾从吏议。杖后入狱,割肉二角力,断筋二条。日夜笼■,备诸苦楚。年荒家贫,臣纺绩供给。两次奏谳,俱蒙特宥。今混入张经疏尾,奉旨处决。傥以罪不可赦,乞将臣枭首,以代夫命。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奏入,为嵩所抑,不得达。盖杀谏臣自此始,由是天下益恶嵩父子矣。
三十五年春正月,赵文华自江南还京,与吏部尚书季默构隙,知默与嵩异,疏劾之,摘其部选策题有“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为谤讪。上怒,收系狱拷讯,竟死狱中。嵩德文华,擢为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
二月,以大学士李本摄吏部事。本疏诸臣百十有三人,别为三等:其上二十八人,吴鹏、赵文华、严世蕃等;其中七十人,鄢懋卿、徐履祥等;其下十五人宜斥免,乃葛守礼、艾守淳等,多可大用者。时论非之。
十一月,逮总兵俞大猷下锦衣卫狱。大猷不善滑刺,世蕃怒其不附已,授胡宗宪意,论其失事,故有是逮。逮至,大猷假贷三千金馈世蕃,得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
时有建议蓟州增设户部侍郎督粮练兵者,严嵩佯以推赵贞吉,且召之饮酒。诡曰:“是行非公不可。”贞吉曰:“人臣之义,死生以之。”酒半,贞吉徐曰:“今户侍督粮,督京运乎?抑民运乎?若二运已有职掌,徒增扰耳。况兵之不练,其过宜不在是,纵十户侍出无益也。”嵩作色而罢,嗾其党张益劾之,夺官去。
十二月,赐大学士严嵩免朝贺,惟入直西苑,仍赐腰舆。先是,赐得乘马入禁。至是复加恩宠,为异数云。三十六年冬十月,杨顺、路楷杀前锦衣卫经历沈钅东。
初,钅东既编保安,即孑身至。里长老问知钅东状,咸大喜,遣其子弟从学。钅东稍与语忠义大节,乃争为钅东詈嵩以快钅东。钅东亦大喜,日相与詈嵩父子以为常。尝束刍为偶人三,目为林甫、桧及嵩而射之。语稍稍闻,嵩父子衔之。而侍郎杨顺来为总督,故嵩党也。应州之役,多杀边民掩败。钅东怒让之,且为乐府以诮顺。顺大恚,以其私人经历金绍鲁、指挥罗铠走世蕃所白之,且谓:“钅东结死士,击剑习射,将以间而取若父子。”世蕃曰:“吾固知之。”即以属巡按御史李凤毛,凤毛谬为谢曰:“有之,窃阴已解散其党矣。”凤毛得代归。而御史路楷来,又嵩党也。世蕃为酒寿楷,而使谓顺曰:“幸为我除吾疡。”楷至,则与顺合捕诸白莲教通叛者,窜钅东名籍中,以叛闻,下兵部议,尚书许论不为申理,嵩竟杀之,籍其家。嵩乃予顺一子锦衣千户,楷迁太常卿。顺犹怏怏,曰:“丞相犹有所不足乎?”谋之楷,复取钅东二子杖杀之,并系其长子襄。顺、楷败,乃得脱。
十二月,赵文华罢。文华自浙归,私行珍宝于嵩夫负及世蕃,至入内室叩首嵩妻。嵩妻劳苦文华,谓:“相公尚不能为郎君易腰带耶?”兼以李默故,
嵩亟称文华于帝,进位尚书,躐加太子太保。然文华得宠眷,乃稍欲结知帝,不禀嵩命。一日,密进药酒方,言:“授之仙,饮可不死,独臣与嵩知之。”帝曰:“嵩有是方不奏,乃文华奏我。”嵩闻之,大惧且恨,立召文华问之,曰:“若何所献?”对曰:“无有。”嵩取疏示之,文华惭,顿首谢罪。嵩怒,不令起,呼左右拽出,令门者毋得为文华通。文华日忧惧不知所出,从世蕃乞怜,为白夫人。夫人以其儿也,怜之。一日,嵩休沭,诸义儿及世蕃咸候起居,置酒堂上。嵩、夫人上坐,义儿及世蕃侍列。文华遥望不得入,乃曲赂左右,伏轩棂下。酒中,夫人曰:“今日举家在座,何少文华?”嵩嘻曰:“阿奴负人,那得在此!”夫人因宛转暴白,嵩色微和。文华窃望见,遽走入,伏席前涕泣。嵩不得已,遂留侍饮,然意未慊也。又文华初赂世蕃金丝幕一具,其臣二十七人皆宝髻一。世蕃以为薄,恨之。乃为疏草使上,引疾归,帝从之。而是时帝方修玄,以其疏中有病语,怒削其职,子戍边。
三十七年三月,给事中吴时来上疏劾严嵩“辅政十二年,引用匪人,边事日坏。令其子世蕃入直,干预国政,窥觇几微,以市私恩。引其亲万万き为文选郎中,方祥为职方郎中,比周为奸,公行贿赂,进退一人,行止一事,必关白世蕃。不论贤否是非,唯视所入多寡。如赵文华南还,馈遗数万,犹为未足,而授草引疾。张经被逮,行金五千。及圣断不贷,而为治装赙■。王汝孝失律,以三千而得遣戍。蔡克卿抚淮阳,以三千而转地卿。杨顺误国,而三阴其子。吴嘉会修边侵冒,而骤迁三官。边事之不振,由于军民之困穷;军民之困穷,由于上官之贪纵;上官之贪纵,由于谋国之匪人。‘拔本塞源’之喻,愿皇上察之”。主事张、董传策亦交章论之,俱下狱,廷杖,谪戍岭南。
三十八年夏五月,逮总督侍郎王忄予下狱论死。严嵩以忄予愍杨继盛死,衔之,忄予子世贞又从继盛游,为之经纪其丧,吊以诗。嵩因深憾忄予。严世蕃尝求古画于忄予,忄予有临幅类真者以献。世蕃知之,益怒。会滦河之警,鄢懋卿乃以嵩意为草,授御史方辂,令劾忄予。嵩即拟旨逮系。爰书具,刑部尚书郑晓拟谪戍。奏上,竟以边吏陷城律弃市。
三十九年夏六月,以都御史鄢懋卿总理天下盐运,懋卿益通贿无虚日。御史林润劾其贪冒五罪,懋卿疏辨。不问。四十年春正月,以万寿宫灾,命大学士徐阶、工部尚书雷礼兴
工重建。先是,严嵩在内阁,凡御札下问,辞旨深奥。西苑玄修,圣躬卧起不常,外廷得失,时廑于怀。内侍传出,或早或暮。嵩耄而智昏,多瞠目不能解。世蕃一见跃然,揣摩曲中,据之奏答,悉当上
意。又阴结内侍,纤悉驰报,报必重赉。每事必先有以待,上益喜。盖上不能一日亡嵩,嵩又不能一日亡其子也。专政既久,诸司以事请裁,嵩必曰:“与小儿议之。”甚曰:“与东楼议之。”东楼,世蕃别号也。世蕃益自恣,一时无行之士,债帅墨吏,群然趋之。嵩妻欧阳氏尝语嵩曰:“不记钤山堂二十年清寂耶!”嵩甚愧之,驭世蕃尤严。欧阳氏卒,世蕃当护丧归,嵩上言:“臣老无他子,乞留侍。”许之。以孙鹄代行,世蕃因大佚乐,干预各司事如故。然不得入直房代议,间飞札走问,则世蕃方拥诸姬狎客,征逐胡卢,不甚了了,亦不能得当如往时。中使守直房迫促,嵩引领待片纸,不得至,乃自以意对。既至,追还复改,大抵故■皆失。上不怿,颇闻世蕃淫纵,心恶之。会方士蓝道行以扶鸾见得幸,上以为神。一日,从容问辅臣贤否,道行遂诈为箕仙对,具言嵩父子弄权状。上曰:“果尔,上玄何不殛之?”诡曰:“留待皇帝正法。”上默然。适万寿宫灾,宫在西苑,上自壬寅宫变,即移于此,不复居大内。忽火作,乘舆服御皆毁,上暂居玉熙宫,隘甚,邑邑不乐。廷臣请还大内,上以列圣宴驾于此,不报。嵩请徙南内,故英宗幽锢所也,大不乐。次相徐阶与尚书礼疏并力营新宫,上喜,报允。自是,凡军国大事悉谘之阶。间有嵩者,不过斋醮符之类而已。
十二月,吏部尚书吴鹏罢。鹏,严嵩党也。先是,御史耿定向劾其六罪,故罢。嵩复荐所亲欧阳必进代之,未久,亦勒归。进礼部尚书袁炜太子太保,入阁参预机务。时帝渐有疑嵩意,
密谕徐阶举堪辅政者。阶密奏曰:“人君以论相为职,陛下断自宸衷,则窥伺阴阻之私自塞矣。”帝从之,遂有是命。四十一年三月,万寿宫成,加大学士徐阶少师,任一子,袁炜
少保。嵩加禄百石而已。五月,严嵩罢,犹给岁禄。系其子世蕃诏狱,以御史邹应龙为通政司参议。初,嵩见张璁、夏言以言礼骤贵,乃从臾兴献帝称宗
太庙,眷遇日隆,人言不复入。自徐学诗、王宗茂、杨继盛、沈钅东、吴时来、张、董传策或死或戍,缙绅侧目不敢言。至是,徐阶日亲用事,廷臣多知之未发。御史邹应龙欲具疏,一夕梦出猎,见一高山,射之不中。东有培垒楼,其下甚壮。楼俯平田,有米草覆其上,一注矢拉然,醒而悟曰:“此小儿东楼之兆也。”遂上疏劾世蕃,数其通贿赂行诸不法状,乞置于理。因及嵩“植党蔽贤,溺爱恶子”。且曰:“如臣言不实,愿斩臣首悬之藁竿,以谢世蕃父子。”帝览之心动,命嵩致仕乘传去,而下世蕃于理。擢应龙,嘉其敢言。世蕃因行金内侍云:“邹应龙疏,皆蓝道行泄之。”帝怒,并逮道行。鄢懋卿、万き复私致道行,许以金,令其委罪徐阶,则无事矣。道行大言曰:“除贪官,自是皇上本意;纠贪罪,自是御史本职,何与徐阁老事!”懋卿、き惧,乃嘱法司量坐世蕃赃银八百两,拟罪上请。于是戍世蕃雷州卫,子严鹄、严鸿及其爪牙罗龙文、牛信等分戍边远卫。家人严年锢狱追赃。年最黠恶,即士大夫所呼为萼山先生者也。上犹以嵩故,特宥其孙鸿为民。嵩既去,上追思嵩赞玄功,意忽忽不乐。谕徐阶“欲遂传位,退居西内,专祈长生”。阶极言不可。上曰:“卿等即不欲违大义,必天下皆仰奉君命,阐玄修仙乃可。严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同邹应龙者俱斩。”嵩知上意已动,仍密赂左右,发道行怙宠招权诸奸状,道行亦下狱论死。
六月,御史郑洛劾大理卿万き、刑部侍郎鄢懋卿、太常少卿万虞龙皆朋比奸赃不职。き、懋卿罢,虞龙降调。九月,给事中赵灼劾工部侍郎刘伯跃、刑部侍郎何迁、右通政
胡汝霖、光禄少卿白启常、副使袁应枢。给事中沈淳劾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给事中陈瓒劾谕德唐汝楫、国子祭酒王材。俱罢去。伯跃女适严嵩之甥。应枢,嵩婿。迁抚江西时,厚敛遗嵩父子。汝霖、雨贪肆不简。启常匿丧迁光禄,入世蕃幕,至以粉墨涂面为欢笑。汝楫,吏部尚书龙之子,以父事嵩得及第,世蕃弟畜之,与材俱出入卧内,交通请托。至是,士论大快之。
四十二年夏四月,严嵩具奏起居,并进《祈鹤文》及各宗秘法,上优诏答之,仍赐银币。始嵩之致仕归也,至南昌,值圣诞,即铁柱观延道士蓝田玉等为上建醮。田玉自言能书符召鹤,嵩试之良验。会上遣御史姜儆、王大任访秘法,嵩乃索田玉所藏诸符以上。久之,疏言:“臣年八十四,惟一子世蕃及孙鹄,俱赴戍千里之外。臣一旦先狗马填沟壑,谁可托以后事?惟陛下哀其无告,特赐放归,终臣余年。”上曰:“嵩有孙鸿侍养,已恩逮矣。”竟不许。世蕃未达雷州,至南雄而返。龙文亦逃伍,潜住歙县,藏匿亡命刺客,一日被酒大言曰:“要当取应龙与徐老头,泄此恨。”阶闻,厚为备。嵩久之亦闻,惊曰:“儿误我多矣!幸圣恩善归。汝虽行戍,犹在枕席上,久可望赦。若作此举,止如武元衡故事,横尸都门。上方眷徐厚,升应龙官,一震全族沈矣。”
初,阶之入政府也,肩随嵩者且十年,几不敢讲钧礼。嵩惩夏言祸,亦颇自恭谨。惟世蕃多行无礼。阶既曲忍,嵩亦不知也。方应龙疏上,阶往谒,慰藉甚。嵩喜,顿首谢,世蕃亦尽出妻子为托。既归,其子密启曰:“大人受侮已极,此其时已。”阶伪骂曰:“吾非严氏不至此,负心为难,人将不食吾余。”嵩遣所亲探之,语如前。盖阶亦知上犹眷恋,未能即割也。嵩既去,书问不绝。久之,世蕃亦忘旧事,谓“徐老不我毒”。鸠工大治馆舍,阴贼弥甚。先是,伊王不法,纳数万金求援。嵩既归,遣校尉乐工三十余人走分宜坐索,如数与之。密遣人邀于湖口,尽劫杀,取前赀以归。其他睚眦必报类如此。嵩益老,谬示恭谨,而终不能禁世蕃,世蕃势益横。
四十三年冬十月,复逮严世蕃下狱。先是,御史林润既劾鄢懋卿罢去,知雠在必报。会袁州推官郭谏臣以公事过嵩里,工匠千余,方治园亭,其仆为督。谏臣至,箕
踞不起。役人戏以瓦砾掷谏臣,亦不禁。或尤之曰:“京堂科道官候主人门,叱嗟谁敢动,此何为者?”谏臣遂具揭上之润,润得之,大喜乃上疏言:“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盗贼,多入逃军罗龙文之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推严世蕃为主,事之。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动摇人心。近者假治第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疏入,诏“以世蕃、龙文即付润,逮捕至京”。润下郭谏臣捕世蕃,徽州府推官栗祁捕龙文,自驻九江,勒兵以待。
四十三年三月,严嵩削籍,没其家,其子世蕃及罗龙文俱弃市。初,林润闻命,驰至九江。郭谏臣白监司,尽散其工匠四千人。龙文走匿世蕃家,捕得之。润因谕袁州府,详具严氏诸暴横状,得
之。复上疏,数世蕃父子罪,略曰:“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子严鹄、严珍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而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俞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谋客彭孔,家赀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郭宁三、刘相谊、洪斗、段回等数十百人,明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寿二、银一等阴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诿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英,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群奸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疏入,帝怒,诏下法司讯状。世蕃犹抵掌曰:“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已而聚其党窃议,自谓:“‘贿’字自不可掩,然非上所深恶;‘聚众以通倭’之说,得讽言官使削去。而故填杨、沈下狱为词,则上必激而怒;上怒,乃可脱也。”谋既定,乃令其党扬言之。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亦以为然,依其言具稿诣徐阶议之。阶固已豫知,姑问稿安在?吏出怀中以进,阅毕曰:“法家断案良佳。”延入内庭,屏左右语曰:“诸君子谓严公子当死乎?生乎?”曰:“死不足赎。”“然则此案将杀之乎?生之乎?”曰:“用杨、沈正欲抵死。”阶徐曰:“别自有说。杨、沈事诚犯天下公恶,然杨以计中上所讳,取特旨;沈暗入招中,取泛旨。上英明,岂肯自引为过?一入览,疑法司借严氏归过于上,必震怒,在事者皆不免,严公子骑款段出都门矣。”众愕然,请更议,曰:“稍迟,事且泄,从中败事者必多,事且变。今当以原疏为主,而阐发聚众本谋,以试上意,然须大司寇执笔。”谢不敢当,群以让阶。阶乃出一幅于袖中,曰:“拟议久矣。诸公以为何如?”皆唯唯。因曰:“前嘱携印及写本吏同至,宁忘之乎?”皆曰:“已至。”即呼入,扃户令疾书,用印封识,而世蕃不知也。窃自喜计行,谓龙文曰:“诸人欲以尔我偿杨、沈命奈何?”龙文不应,执其手,耳语曰:“且鬯饮,不十日释缧绁善归。上因此念吾父,别有恩命未可知。虽然,先取徐阶首,当无今日。吾父养恶,故至此。今且归矣,用前计未晚,谁谓阿侬智者!”龙文喜问故,曰:“第俟之。”已而阶改疏上,但言其通贿僭侈状,且曰:“逆贼王直徽州人,与罗龙文姻旧,遂投金十万于世蕃,拟为授官。凶藩典英,阴冀非常,世蕃纳其贿为护持。向非圣神威断,或徙或诛,则贻忧宗社矣。世蕃罪擢难数,陛下曲赦其死,谪戍边卫,不思引咎,辄自逃归。罗龙文招集王直余党,谋与世蕃外投日本。世蕃班头牛信者,径自山海弃伍北走,拟诱至北寇寇,相为响应。臣按:世蕃所坐死罪非一,而觖望排上,尤为不道,罪死不赦。”上览疏曰:“此逆情非常,尔等第述润疏一过,何以示天下?其会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鞫讯,具实以闻。”命下,阶袖之出长安门,法司官俱集。阶略问数语,速至私第,具疏以闻。世蕃虽善探,亦不得知也。疏中极言“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愤”。上从之,命斩世蕃、龙文于市。二人闻,相抱哭。家人请写遗书谢其父,不能成一字。都人闻之大快,各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有誉阶能剪大憝者,蹙额曰:“彼杀桂洲,我又杀其子,人必有不亮者,知我其天也。”已而籍嵩家,得银二百五万五千余两。其珍异充斥,俞于天府。江西巡按鞫彭孔及严氏家人,得其蔽匿奸盗,椎埋杀人及夺民田宅子女罪状,二十七人各遣配有差。
十一月,山西巡按张贾言:“往者严嵩与逆子世蕃奸恶相济,皇上纳言官邹应龙议,悉置之法,而籍其家矣。复显陟应龙,以旌其直。第先年首发大奸诸臣,如吴时来、董传策、张、王宗茂等,或杂列戎行,或流离瘴疠,臣窃痛之。乞赦过录用,以旌直臣之节。”疏入,上大怒,命缇骑逮贾下于理。
十二月,谪原任大理寺卿万き充边卫军,广西副使袁应枢充烟瘴军。下刑部侍郎鄢懋卿于巡按逮问,寻亦遣戍。亡何,嵩寄食故旧以死。谷应泰曰:严嵩相世宗,入于嘉靖二十年八月,去位于嘉靖四
十一年五月。盘踞津要,盗窃宠灵,凡二十余岁。比之林甫相玄,宠任十九载,元载辅代,骄佚十余年,嵩且过其历矣。考嵩以茸庸材,黩货嗜利,帝号英睿,竟称鱼水,嵩遵何道哉?或者谓其议礼赞玄,曲当上旨。然议礼创自张、桂,嵩晚拾唾余,不足要结主欢。惟佑赞玄功,帝心感嵩。夫加爵赐,封禅用以媚臣民;美酒明珠,天书用以结朝贵。英主好怪之心,避谤之智,方交战于中。而朱能造书,寇准召相。桓谭非谶,光武加诛。桂洲胎祸于香冠,分宜追思乎召鹤。批逆鳞者无全功,盗颔珠者有巧术也。况嵩又真能事帝者:帝以刚,嵩以柔。帝以骄,嵩以谨。帝以英察,嵩以朴诚。帝以独断,嵩以孤立。赃婪累累,嵩即自服帝前。人言籍籍,嵩遂狼狈求归。帝且谓嵩能附我,我自当怜嵩。方且谓嵩之曲谨,有如飞鸟依人。即其好货,不过驽马恋栈。而诸臣攻之以无将,指之以炀灶,微特讦嵩,且似污帝。帝怒不解,嵩宠日固矣。汉武宁用公孙贺、田,不能用董仲舒、汲黯。德宗甚喜卢杞、裴延龄,甚不喜陆贽、颜真卿。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理有固然,无足怪者。
嗟乎!嵩下有杀人之子,上事好杀之君,身之频死,固亦危矣。又从而固宠持位,鼓余沫于焦■,饣舌残膏于凶锋。二十七年杀曾铣,是年杀夏言。三十四年杀杨继盛。三十六年杀沈钅东。三十七年杀王忄予。假令嵩早以贿败,角巾里门,士林不齿已矣。乃至朝露之势,危于商鞅;燎原之形,不殊董卓。非特嵩误帝,帝实误嵩。欧阳氏劝忆钤山堂,邹御史梦射培垒楼。霍山将诛,第门自坏;申生诉帝,披见形。嵩父子至此,宁有死所乎!夫羊舌之族将覆,叔向之母已知。独惜世宗自负非常,而明杀辅臣,始于夏言;明杀谏官,始于继盛。大礼之狱,犹云母子之恩,为其太甚。夏、杨之诛,乃以忄佥壬之相,甘为戎首。莱朱贻戒于自用,仲尼致恨于鄙夫,其所由来也久矣。
卷五十五
○沿海倭乱
太祖洪武二年夏四月,时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掠苏州、崇明,杀略居民,劫夺货财,沿海之地皆患之。太仓卫指挥佥事翁德帅官军出海捕之,遇于海门之上帮,及其未阵,麾兵冲击之,斩获不可
胜计,生擒数百人,得其兵器海艘。命擢德指挥副使,其官校赏绮币白金有差,仍命德领兵往捕未尽诸寇。三年三月,遣莱州同知赵秩,持诏谕日本国王良怀,令革心归
化。日本,古倭奴国,在东海中,绾波而宅。自玄菟、乐浪底于徐闻、东,所通中国处,无虑万余里。国君居山城,所统五畿、七道、三岛,为郡五百七十有三。然皆依水附屿,大者不过中国一村落而已。户可七万,课丁八十八万三千有奇。自元帅讨日本者没于水,不得志,日本亦不复来贡。至是,帝遣使谕降之。
四年冬十月癸巳,日本国王良怀遣其僧祖朝来进表笺,贡马方物,并僧九人来朝,又送至明州、台州被掠男子七十余人,诏赐文绮答之。十二月,诏靖海侯吴桢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
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余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时国珍余党多入海剽掠故也。祯既至,三郡每挟私意,多引平民为兵,濒海大扰。宁海知县王士弘曰:“吾宁获死罪,不可诬良民为兵。”即上封事,词甚切,上立罢之。
六年春正月,德庆侯廖永忠上言:“今北边遗孽,远遁万里之外,独东南倭寇负禽兽之性,时出剽掠,扰濒海之民。陛下命造海舟,剪捕此寇,以奠生民,德至盛也。然臣窃观倭彝窜伏海岛,因风之便,以肆侵略,来若奔狼,去若惊鸟。臣请令广洋、江阴、横海水军四卫添造多橹快船,令将领之。无事则沿海巡徼,以备不虞。倭来则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为内寇,不可得也。”上从之。
七年夏六月,倭寇胶海,靖海侯吴祯率沿海各卫兵,捕至琉球大洋,获倭寇人船,俘送京师。十三年春正月,胡惟庸谋叛,约日本,令伏兵贡艘中。会事觉,
悉诛其卒,而发僧使于陕西、四川各寺中,示后世不与通。十七年春正月,倭频寇浙东,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海上。筑山东,江南、北,浙东、西海上五十九城,咸置行都司,以备倭为名。
二十年二月,置两浙防倭卫、所。夏四月戊子,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福、兴、漳、泉四郡视要害,筑海上十六城,籍民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
分隶诸卫。二十二年冬十二月,倭寇宁海,寻犯广东。二十七年春二月,倭寇浙东,命都督杨文、刘德、商巡视两浙。复命魏国公徐辉祖、安陆侯吴杰往浙,训练海上军士,同杨文
等防倭。秋八月,命吴杰同永定侯张全往广东,训练海上军士防倭。冬十月,倭寇金州。三十一年春二月,倭寇山东、浙东。
成祖永乐元年,日本王源道义遣使入贡,赐冠服文绮,给金印。四年冬十月,平江伯陈督海运至辽东。舟还,值倭于沙门,追击至朝鲜境上,焚其舟,杀溺死者甚众。
九年春正月丙戌,命丰城侯李彬、平江伯陈等率浙江、福建舟师剿捕海寇。三月,中军都督刘江守辽东,不谨斥堠,海寇入寨,杀边军。上怒,遣人斩江首;既而宥之,使图后效。
夏五月,倭寇浙东。十四年夏五月,敕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及缘海卫、所备倭寇,相机剿捕。命都督同知蔡福等率兵万人,于山东沿海巡捕倭寇。六月,倭
舟三十二艘泊靖海卫杨村岛,命福等合山东都司兵击之。十二月,置辽东金州旅顺口望海埚、左眼、右眼、三手山、西沙洲、山头、爪牙山敌台七所。
十五年春正月,倭寇浙江松门、金乡、平阳。冬十月,遣礼部员外郎吕渊等使日本。先是,帝命太监郑和等赍赏谕诸海国,日本首先归附,诏厚赉之。封其镇山,赐勘合百道,
与之期,期十年一贡。无何,捕倭将士寇数十俘献京师,俱日本人,群臣请诛之,以正其罪。上乃遣渊赐敕切责之。十七年夏六月,辽东总兵、都督刘江大破倭寇于望海埚。
先是,江巡视各岛,至金州卫金线岛西北望海埚上。其地特高广,可驻兵千余。询诸土人,云:“洪武初,都督耿忠亦尝于此筑堡备倭,离金州城七十余里。凡寇至,必先经此,实滨海咽喉之地。”上疏请“用石垒堡,置烟炖望”。上从之。一日,者言:“东南夜举火有光。”江计寇将至,亟遣马、■官军赴埚上堡备之。翼日,倭寇二千余乘海■直逼埚下,登岸鱼贯行。一贼貌丑恶,挥兵率众,势锐甚。江令犒师秣马,略不为意。以都指挥徐刚伏兵于山下,百户江隆帅壮士潜烧贼船,截其归路。乃与之约曰:“旗举伏起,鸣炮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既而贼至埚下,江被举旗鸣炮,伏尽起。继以两翼并进。贼众大败,死者横仆草莽,余众奔樱桃园空堡。官军追围之,将士奋勇,请入堡剿杀。江不许,特开西壁以待其奔,分两翼夹击之。生擒数百,斩首千余。间有脱走■者,又为隆等所缚,无一人逸者。凯还,将士请曰:“将军见敌,意思安闲,惟饱士马。及临阵,作真武披状。迨贼入堡,不杀而纵之,何也?”江曰:“穷寇远来,必劳且饥。我以逸饱待饥劳,固治敌之道。贼始鱼贯而来为蛇阵,故披作此状以镇服之。所以愚士卒之耳目,作士卒之锐气。贼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师攻之,彼必致死,未必无伤。寇出,纵其生路,即‘围师必缺’之意。此固兵法,顾诸君未察耳。”事闻,上赐敕褒进,封江广宁伯,子孙世袭,将士赏赉有差。先是,元末濒海盗起,张士诚、方国珍余党导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货财,北自辽海、山东,南抵闽、浙、东粤,滨海之区,无岁不被其害。至是,为江所挫,敛迹不敢大为寇。然沿海稍稍侵盗,亦不能竟绝。
英宗正统四年夏四月,倭寇浙东。先是,倭得我勘合,方物戎器满载而东。遇官兵,矫云入贡。我无备,即肆杀掠,贡即不如期。守臣幸无事,辄请俯顺倭情。已而备御渐疏。至是,倭大入桃渚,官庾民舍焚劫,驱掠少壮,发掘冢墓。束婴孩竿上,沃以沸汤,视其啼号,拍手笑乐。得孕妇卜度男女,刳视中否为胜负饮酒,积骸如陵。于是朝廷下诏备倭,命重师守要地,增城堡,谨斥堠,合兵分番屯海上,寇盗稍息。
世宗嘉靖二年五月,日本诸道争贡,大掠宁波沿海诸郡邑。鄞人宋素卿者,初奔日本。正德六年,与其国人源永寿来贡。其从父澄识之,告素卿附倭状。守臣以闻,置不问。至是,其主源义植幼ウ不能制命,群臣争贡,各强给符验。左京兆大夫内艺兴遣僧宗设,右京兆大夫高贡遣僧瑞佐及宋素卿先后至宁波,争长不相下。故事:番货至,市舶司阅货及宴坐,并以先后为序。时瑞佐后,而素卿狡,贿市舶太监。先阅佐货,宴又坐设上。宗设不平,遂与佐相雠杀。太监又以素卿故,阴助佐,授之兵器。而设众强,拒杀不已,遂毁嘉宾堂,劫东库,逐瑞佐及余姚江,佐奔绍兴。设追之城下,令缚佐出,不许,乃去。沿途杀掠至西霍山洋,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执指挥袁、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奔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浙中大震。设负固据海岙,巡按御史欧珠、镇守太监梁瑶奏闻,逮素卿下狱待讯。倭自是有轻中国心矣。
给事中夏言上言:“倭患起于市舶。”遂罢之。初,太祖时虽绝日本,而二市舶司不废。市舶故设太仓黄渡。寻以近京师,改设福建、浙江、广东。七年罢,未几复设。盖以迁有无之货,省戌守之费,禁海贾,抑奸商,使利权在上也。自市舶内臣出,稍稍苦之。然所当罢者市舶内臣,非市舶也。至是,因言奏,悉罢之。市舶罢,而利权在下。奸豪外交内讠,海上无宁日矣。
四年二月,宋素卿伏诛。初,宗设遁海岛不获,独素卿及瑞佐下狱。会朝鲜兵徼海者,得其魁仲林望、古多罗等三十三人,国王李怿奏献阙下。于是发仲林等至浙,责与素卿对簿,备鞫遣贡先后及符验真伪。既悉,有司以爰书上请,乃论素卿死,释瑞佐还本国。
十八年,国王源义植复以修贡请,许之。期以十年,人无过百,船无过三。然诸夷嗜中国货物,人数恒不如约,至者率迁延不去,每失利云。二十五年,倭寇宁、台。
自罢市船后,凡番货至,辄主商家。商率为奸利,负其责,多者万金,少不下数千,索急,则避去。已而主贵官家,而贵官家之负甚于商。番人近岛坐索其负,久之不得,乏食,乃出没海上为盗。辄构难,有所杀伤,贵官家患之。欲其急去,乃出危言撼当事者。谓:“番人泊近岛,杀掠人,而不出一兵驱之,备倭固当如是耶!”当事者果出师,而先阴泄之,以为得利。他日货至,且复然。如是者久之,倭大恨,言:“挟国主赀而来,不得直,曷归报?必偿取尔金宝以归。“因盘据岛中不去。并海民生计困迫者纠引之,失职衣冠士及不得志生儒亦皆与通,为之乡导,时时寇沿海诸郡县。如汪五峰、徐碧溪、毛海峰之徒,皆华人,僭称王号。而其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莫敢谁何。
巡按浙江御史陈九德请“置大臣,兼巡浙、福海道。开军门治兵捕讨,听以军法从事。”从之。乃以朱纨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浙江兼摄福、兴、泉、漳。未至,而泊宁波、台州诸近岛者已登岸,攻掠诸郡邑无算,官民廨舍焚毁至数百千区。巡按御史裴绅劾防海副使沈瀚,守土参议郑世威因乞“敕纨严禁泛海通番,勾连主■之徒”。从之。纨乃下令禁海,凡双樯余サ,一切毁之,违者斩。乃日夜练兵甲,严纠察,数寻舶盗渊薮,破诛之。因上言:“去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群盗易,去中国衣冠盗难。”遂镌暴贵官家渠魁数人姓名,请戒谕之。不报。于是福建海道副使柯乔、都司卢镗捕获通番九十余人以上,纨立决之于演武场,一时诸不便者大哗。盖是时通番,浙自宁波、定阳,闽自漳州月港,大率属诸贵官家,咸惴惴重足立,相与诋诬不休。讽御史周亮、给事中叶镗奏改纨为巡视。
未几,纨复上言:“长屿诸处大侠林参等,号称‘刺达总管’,勾连倭舟,入港作乱。更有巨奸,擅造余サ,走贼岛为乡导,躏海滨。鞫论明确,宜正典刑。”章下兵部,侍郎詹荣覆奏:“中国待外裔,不以向背责之,以昭天地之量。纨所论坐,俱关重刑。乞下都察院覆核。”从之。于是御史周亮等劾纨“举措乖方,专杀启衅”。因及福建防海副使柯乔、都指挥使卢镗“党纨擅杀,宜置于理”。帝遂夺纨官,命还籍听理。遣给事中杜汝祯往福建,会巡按御史陈宗夔讯乔等,并核纨事。汝祯、宗夔勘纨“听信奸回,柯乔、卢镗擅杀无罪,皆当死”。奏下兵部,尚书丁汝夔如其议上。帝从之,命乔、镗系福建按察司待决。纨恚自杀,士论惜之。遂罢巡抚御史,不复设。
三十年夏四月,浙江巡按御史董威、宿应参前后请宽海禁,下兵部尚书赵锦复议,从之。自是舶主土豪益自喜,为奸日甚,官司莫敢禁。三十一年夏四月,倭寇犯台州,破黄岩,大掠象山、定海诸邑。
汪直者,徽人也。以事亡命走海上,为舶主渠魁,倭人爱服之。倭勇而■,不甚别死生。每战辄赤体,提三尺刀舞而前,无能捍者。其魁则皆浙、闽人,善设伏,能以寡击众。大群数千人,小群数百人,而推直为最,徐海次之。又有毛海峰、彭老生不下十余帅,列近洋为民害。至是,登岸犯台州,破黄岩、四散、象山、定海诸处,猖獗日甚。知事武伟败死,浙东骚动。
秋七月,廷议复设巡视重臣。以都御史王忄予提督军务,巡视浙江海道及兴、漳、泉地方。忄予巡抚山东,闻命即日至浙。度所治军府皆草创,而浙人柔脆不任战。所受简书轻,不足督率吏士。乃上疏请假事权,诛赏得便宜。且欲严内应之律,宽损伤之条。剿抚勿拘。从之,改巡视为巡抚。忄予乃任参将俞大猷、汤克宽为心膂,征狼、土诸兵及募温、台诸下邑桀黠少年,分隶诸将,布列濒海各镇堡,严督防御。浙人恃以无恐云。
三十二年春三月,王忄予破倭于普陀诸山。初,忄予廉知俞大猷、汤克宽材勇,既虚已任之。而都指挥卢镗坐前都御史朱纨事,尹凤坐赃累,俱系狱。忄予知其能,奏释之,以为别将,亦募兵分帅之,日犒抚激励,欲得其死力。倭魁汪直等结砦海中普陀诸山,时出近洋袭官军。忄予侦知之,乃夜遣俞大猷帅锐兵先发,而汤克宽以巨艘佐之,径趋其砦,纵火焚之。倭仓皇觅余サ走,官军随击,大破之,斩首一百五十余级,生获一百四十三人,焚溺死者无算。值飓风发,兵乱,汪直等乘间率众逸去。都指挥尹凤复以闽兵邀击于表头、北茭诸洋,斩首百余级,生获二百余人。先后以捷闻,赐白金、文绮有差。
夏四月,汪直、毛海等既溃散,剽忽往来不可测,温、台、宁、绍俱罹其患。参将汤克宽率兵循海Й,护城堡,捕奔辏,斩获亦相当。于是贼移舟而北,犯苏、松郡。二郡素沃饶,贼至捆载而去。有萧显者,尤桀狡,率劲倭四百余,屠上海之南汇、川沙,逼松江而军。余众围嘉定、太仓,所过残掠不可言。王忄予遣都指挥卢镗倍道掩击,斩萧显。余众复奔入浙,俞大猷等邀杀殆尽。先是,吴、浙间人习选忄耍,而文武大吏复不能以军法绳下,遂至破昌国、临山、{郭}■、乍浦、青村、柘林、吴松江诸卫所,围海盐、平湖、余姚、海宁、上海、太仓、嘉定诸州县。忄予不欲冒功,有所隐没,随击走之。计倭所得亦不偿失,前后俘斩共三千余级,东南赖之。
五月,给事中贺泾奏:“留都根本重地,海洋密迩;镇江、京口乃江、淮咽喉;瓜步、仪真又漕运门户。请设总兵驻镇江。”从之。秋七月,太平府同知陈璋,败倭于独山,斩首千余,余众浮海
东遁。冬十月,倭寇太仓州,攻城不克,分掠邻境。有失舟倭三百人,突至平湖、海宁等县。自独山之败,倭东遁,江南稍宁。惟崇明南泊失风者,几三百人,不能去。总兵汤克宽及佥事任环留兵守之。
环属兵三百,皆新募,励以必死。不入与家人诀,为书赴之而去。亲介胄临阵,士无敢不用命者。环敝衣芒履,与士杂行伍,依草舍间,啮Я饮水同甘苦。至是,相守不下,贼潜出没,环常夜追之,出其前后。宰夫佩恐有失,衣环衣,介马而驰,故贼不知所取。环尝匿沟中,贼过之不知。匿至明,士始得之。又遇矢石,士以死捍环。环被伤,舁之至水滨,梁已撤丈余,超而过。追急,宰夫留御之,死焉。环求其首,为流涕,亲酬之。相拒数月,不克。克宽复督邳、漳等兵击之,败绩,失亡四百人。官军疫,不能攻,乃开壁东南陬,倭遂溃围出,掠苏、松各州县。百余人由华亭县氵崇缺登岸,流劫至木泾、金山卫,移舟泊宝山。克宽引舟师迎击,及于高家嘴,毁其舟,斩七十三级,生擒十四人。倭别队失风至兴化,杀千户叶臣卿。知府黄士弘、指挥张栋击歼之。时沿海诸奸民乘势流劫,真倭不过十之二三。
三十三年三月,倭自太仓溃围出,乃掠民舟入海,趋江北,大掠通州、如皋、海门诸州县,复焚掠盐场。有漂入青、徐界者,山东大震。
改王忄予为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代之。忄予在浙江,荐卢镗,释柯乔,激励诸将。邓城、刘堂、孙敖等争奋逐北,以死绥著节。复广为侦刺,凡沿海大猾为倭内主者,悉系之,按覆其家。自是倭不复知中国虚实与所从向往。而余サ在海中者,亦无以菽粟火药通,往往食尽自遁。又行视诸郡邑未城者,计寇缓急,次第城之,凡三十余所。杭州官吏以烽火不时发,日集坊民登陴守,多怨苦。忄予曰:“吾斥堠明,无虑弗及,奈何先敌受困耶!”令罢之,一郡皆欢。至是去,以徐州兵备副使李天宠为佥都御史代忄予。忄予去,而浙复不宁矣。初,忄予荐卢镗为参将镇闽。闽人故忌镗,劾镗“凶险不可用”。罢之。而沿海大猾且言“忄予令大猷捣巢非计”。欲摇动忄予,忄予不为动。已而南京各官复荐镗,乃用镗为参将,而以俞大猷为浙直总兵。
以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浙、福南畿军务。时朝议方征狼、土兵剿倭,以经尝总督两广有威惠,为狼、土所戴服,故用之。敕令节制天下之半,便宜从事,开府置幕,自辟参佐。经亦慷慨自负,中外忻然,谓倭寇不足平。
夏四月乙亥,倭寇自海盐趋嘉兴,参将卢镗御之,稍却。次日,复战于孟宗堰。伏发,杀官军四百人,溺死无算,都司周应祯等死之。贼乘胜入据石墩山,分兵四掠。攻嘉兴府,城副使陈宗夔帅兵御却之,焚其舟。贼Т入乍浦,与长沙湾寇合犯海宁诸县。既而东掠入海至崇明,夜袭破其城,知县唐一岑死之。倭自崇明进薄苏州,大掠。六月,倭自吴江掠嘉兴,都指挥夏光御之,背王江泾而阵。倭鼓噪而前,我兵大溃。光急入舟,中流矢溺死。苏州倭寇至嘉善,转掠松江出海,总兵俞大猷击败之于吴松,所擒七人,斩二十三级。八月,倭寇自嘉兴还屯采淘港、柘林诸处,进薄嘉定。会募兵,参将李逢时、许国以山东民钅仓手六千人至,与贼遇于新泾桥。逢时率麾下先进,败之。贼退据罗店,官军追及之,斩八十余人。许国恨逢时与同事,不约已。乃别从间道击贼,欲分逢时功。追至采淘港,乘胜深入,伏起,大溃,溺水死者千人,指挥刘勇等死之。
工部侍郎赵文华上言:“倭寇猖獗,请祷祀东海以镇之。”帝命往祀,兼督察沿海军务。文华至浙,凌轹官吏,公私告扰,益无宁日。三十四年,柘林倭夺舟犯乍浦、海宁,攻陷崇德,转掠塘西、
新市、横塘、双林、乌镇、菱湖诸镇,杭城数十里外,流血成川。巡抚李天宠束手无策,惟募人缒城,自烧附郭民居而已。张经驻嘉兴,援兵亦不时至。副使阮鹗、佥事王询竭力御之,仅免失陷。致仕佥都御史张濂目击时事,痛之,乃上言:“臣本杭人,顷复家居五载,颇知海寇始末。始以海禁乍严,遂致猖獗。而督、抚因循玩忄曷,养成贼势。夫堂堂会城,闭门旬日,已有垂破之势。徒以意得志满而去,更无一兵一旅阻其去来。城寇野心,欲如溪壑,能保其不复至哉?臣恐贼退之后,又复收拾伤残首级,虚张功次,以欺陛下。仍有从而庇之者,则罚罪之典,又移而为赏功之命矣。臣寓父母之邦,同舟共济,志惟切于报君,嫌何避于出位,敢以三策为陛下陈之。一曰重军法以作积弱之气。士惟力战而后克敌,亦惟畏法而后力战。今江南非无义勇也,迎敌九死,退走十生,何怪其有退而无进哉。军法之行,不在行阵而在平时,诚得必死之士万夫,海寇百万不足平矣。一曰选民兵以收必胜之功。夫江南卫、所,已成虚设,地方有急,辄假外兵。糊口而来,原非义勇;掉臂而去,莫可勾查。臣愚以为莫若尽散调募之兵,专责州县立保伍,更番较阅,期于不扰。一遇有警,按籍而呼,共保身家。寇小至,则率众以攻之;大至,则坚壁以守之。一曰复海市以散从贼之党。夫海市旧制,原非创设。向使濒海之军卫如故,则市舶未为害也。惟武备日弛,不能制变。而后海禁渐严,倭寇乏食,海寇由之以起。惟军民既练,寇掠则惧遭斩获,交易则可保首领。彼虽至愚,必不以彼易此。然后相机稍复海市之旧,不惟散已聚之党,而濒海穷民假此为生,又足以收未溃之人心。”
夏四月,广西田州土官妇瓦氏引狼、土兵至苏州,总督张经分隶总兵俞大猷等杀贼。时倭据川沙洼、柘林为巢,经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闻狼兵至,人心稍安。贼分众三千过金山卫,俞大猷遣游击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斩获。赵文华至松江,因谓狼兵可用,厚犒之。使击贼至漕泾,遇倭数百人,战不胜,头目锺富、黄维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众。于是贼知狼兵不足畏,复纵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扬诸处,前后由通州之余东场、海门之东夹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诸镇,吕四、余西诸场。复突入通州南门,烧民屋二十余间而去。三丈浦倭贼分掠尝熟、江阴村镇,兵备任环督保靖土兵及知县王秩统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贼奔江阴川沙洼,驾舟出海。官兵纵火焚其巢。贼舟一至戚家墩,游击白泫、刘恩邀获之,江阴贼亦出江东遁。
五月,张经破倭于王江泾。逮经及巡抚都御史李天宠,俱下诏狱,论死。初,经至浙中,用将佐何卿、沈希仪辈,名位已抗,骄不为用,而新拔士又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东钅仓手俱不受律,连战败衄,望大损。侍郎赵文华出视师,颐指凌经。经自以大臣位出文华上,文华恚,则连疏劾经,谓“其才足办贼,特以闽人避贼雠,故纵贼耳。”帝大怒,会台谏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经。时倭寇自柘林犯嘉兴,经遣参将卢镗督狼、土兵水陆攻之,大败贼于石塘湾。贼北走平望,俞大猷邀击,奔平望至王江泾,永顺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荩臣蹑其后,遂大败之。斩首二千级,溺死者称是。余众奔柘林,纵火焚其巢,驾舟二百余艘出海遁。自有倭患来,此为战功第一。而文华论经之疏已上矣。捷闻,兵科言:“宜留经平倭以自赎。”不听,并李天宠、汤克宽俱逮至京,以纵寇论死。文华既疏劾经,奏以巡按御史胡宗宪为佥都御史,代天宠巡抚。而以周充代经。未几,复罢充,以南京户部侍郎杨宜为总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苏州,南京都督周于德来援,一战而败,镇抚苏宪臣被杀。贼中分其众:一由齐门、撞马头而北,转掠浒墅关、长洲、五都地。一由胥门、木椟而南,转掠吴县、横镇,蔓延尝熟、江阴、无锡之境。出入太湖,莫能御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阳港,拒黄花澳,据海门之险,则不得犯温、台。塞宁海关,绝湖口湾,遏三江之口,则不得窥宁、绍。扼鳖子门,则不得近杭州。防吴淞江,备刘家河,则不得掩苏、松、嘉兴。责江南守令,以训练土兵,保全境内为殿最。沿海沙民盐徒及打生手,宜收录并力御贼。”诏从之。
川沙洼倭贼犯闸港、周浦,佥事董邦政、游击周藩击之,遇贼惊溃,藩被创死。贼屯石塘桥,流劫昆山、石浦。六月,倭寇苏、常诸县,尝熟知县王秩、江阴知县钱钅享及居乡
参政钱泮各督士民出御,力屈死之。旋复寇苏州,民争入城。门不启,号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叹。攀援上者,又缒绝而下。任环还自仪真,曰:“奈何坐视之?纵有觇谍,我在无患也。”乃出辟门,令男女以列进,所活盖数万人。复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战,贼退入太湖。遣舟师邀之,乃弃所获逸去。环以功进副使。环复击贼马迹山,围逃倭嘉定民家,投火之,尽死。既而环有亲丧,诏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贼百余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会稽高埠,夺民居据之。知府刘锡、千户徐子懿围之。贼潜缚木筏由东河夜渡,溃围而出。居乡御史钱鲸,遭于蛏浦见杀。贼自杭州西掠于潜、昌化,至严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县,流劫至南陵,趋太平,操江兵扼之。贼引而东,犯江宁镇,指挥朱襄率勇士数百人御之。是时贼已至板桥,襄等不知,方袒裼纵酒。突遇,尽为所歼。遂由安德、凤台、夹冈沿乡抢掠,趋秣陵关。时应天府推官罗节卿、指挥徐承宗率兵千人守关,望风奔溃。贼过关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阳,趋宜兴、无锡,一昼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浒墅关。南直巡抚曹邦辅虑与柘林贼合,且为大患。乃亲督兵备王崇古,会集各部兵,扼其东路,四面蹙之,随地与战。亲召佥事董邦政、指挥楼宇以沙兵助剿,一战斩首十九级。贼始却奔吴舍,欲走太湖。觉之,追及于杨家桥,尽歼其众。贼自绍兴高埠流劫杭、严、徽、宁、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经行数千里,杀伤无虑四五千人,历八十余日始灭。邦辅以捷闻,归功佥事邦政。时赵文华闻寇且灭,欲攘功,急趋赴之。比奏,则邦辅己先之。文华怒,会柘林贼进据陶家港,文华乃悉简浙兵,得四千人。文华及胡宗宪亲将之,营于松江之砖桥。约邦辅以直兵会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东西并进。贼悉锐冲浙兵,诸营皆溃,损失军士千余人。直兵亦陷贼伏中,死者二百余人,贼势大张。文华恨邦辅。至是,乃以罪委之,及佥事邦政。诏下邦政总督逮问。既而刑科给事中孙浚言:“后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苏、松士民交称邦辅实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为邦辅所灭,功绩显然。遽请罪斥,文华非是。”兵科给事中夏┉亦言之。上乃申饬文华“秉公视师,以图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挥楼宇赏竟不及,文华恶之也。邦辅旋亦谪戌边,巡按直隶御史张云路为论奏,不报。
十一月,止征狼、土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骄悍不受约束。所过残掠,百姓苦之。于是总督杨宜力请止征,从之,命两广督臣随路掣止。闰十一月,给事中孙浚上言:“防倭诸臣既有巡抚、督兵,又有
总督及都察重臣,事权不一,牵掣靡定,迄无成功。”兵部覆奏:“诸臣职守:督察主竭忠讨寇,实核布闻;总督主征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抚主督理军务,措置粮饷;总兵主设法教练,身亲战陈。至于有司,责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诸臣,各遵敕谕施行。
十二月,赵文华疏乞还京,许之。文华初奉命至浙,适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锐意请战。文华惑之,亟趋张经进战,不得,则上书痛诋。经被逮,代经者周充、杨宜皆无远略,贼势益炽。及瓦氏战败,攻陶宅余倭,复大衄。始知贼未易图,有归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贼,俞大猷复有海洋之捷。文华遽言:“水陆成功,请还。”然是时海洋回倭泊浦东、川沙洼旧巢。及嘉定、高桥皆倭据如故。
副使任环率永顺、保靖土兵剿新场倭寇。时贼众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诈令人举火于数里外,若将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尝之,不见一人。于是头目田、田丰等争入,伏发,皆死之。贼豕突去。未几,复攻上海,环以轻兵三百及之,击败于五里桥、习家坟。又以兵援昆山,而身间行抵太仓、毛家、葛隆诸屯。贼方会集治攻具,冲梯队道,肉薄而登。环率死士飞刃砍之,连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杀伤甚众。又缒兵下突而前,贼渐气夺,遂弃委走。环既居忧哀毁,又积苦兵间,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抚御史周如斗参总督杨宜、提督曹邦辅“轻率寡谋,致川兵败于东沟,苗兵败于新场,东兵败于四桥,乞罢黜”。时上深以南寇为忧,疑赵文华言:“余寇将灭为不实。屡问大学士嵩,嵩曲为营解,上意终不释。文华惧,因言:“余寇指日可灭。督、抚非人,一败涂地,皆因吏部尚书李默恨臣前岁劾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臣继论曹邦辅,则嗾给事夏┉、孙浚媒孽臣及胡宗宪,党留邦辅浙直总督,又不用宗宪而用王诰。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何时可释也?”默因得罪,宜削籍为民,邦辅亦被逮。罢王诰,以宗宪为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温州,同知黄钏驰檄出迎击,被执。倭欲还之,索千金为赎。钏骂之不置,倭怒,磔杀之。江北倭流劫至山、山北等港,无为州同知齐恩率舟师迎战,
败之,斩首百余级。恩长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实,弟宝荣,侄慎、寅、友良、大卿,孙童俱在行间。嵩年十八,骁勇善射,独前追贼至安港,恩等从之。伏发,恩及其家丁钱凤等二十一人力战,皆死之,独嵩、慎、寅三人得脱。贼遂乘胜至金山,杀镇江千户沈宗玉、王世良于江中。
倭率众数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击将军宗礼帅兵九百御之,逆战于三里桥,分左右翼夹击,三战三捷,获首功七十余级。贼首徐海等皆辟易,称为神兵。会桥陷军溃,礼与镇抚侯槐、何衡,义官霍贯道力战,俱陷阵死之。礼骁勇敢战,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壮士。事闻,赠恤有差。
总督胡宗宪奏“遣生员蒋洲、胡可愿使倭砦,传谕渠魁,令无犯顺”。从之。已而可愿等还,言“倭渠欲通贡市”。宗宪以闻,下兵部集议,不可,乃止。
倭围巡抚阮鹗于桐乡。初,鹗督学浙江,开武林门纳难民,全活数万人,超擢巡抚。方倭之寇嘉兴也,鹗议主剿,而胡宗宪议主抚,不相能。倭自嘉兴转寇桐乡,氛益锐,去来实徐海、麻叶领之,陈东附焉。东,萨摩王弟书记也。宗宪谋间之,遣辩士说海。海心动,私语桐乡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东门陈党,善备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东方急攻桐乡。宗宪说海缚麻叶,因伪为麻叶书致东,令图海,故达海所。东、海中自疑,始解围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围未解。余众自狼山转掠濒江诸郡县。而瓜、仪为留都门户,镇、常乃漕运咽喉,不可视为缓图。宜大集兵,敕诸臣戮力靖乱。”下兵部议,“请调河南睢、陈及山东八卫,陕西延绥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总督,以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严嵩揣知上觉赵文华欺罔,且见谴,乃令文华自以其意请复视师。嵩为言:“良才不胜任,江南人引领俟文华至。”上乃止良才,命文华以工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浙、福、直隶军务。文华既至浙,假监督权凌胁百官,搜括库藏百万计。两浙、江、淮、闽、广所在征兵集饷,留漕粟,除京帑,给差课,迫富民脱凶恶,浪授官职。于是外寇未宁,而内忧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县,知县柳东伯亡。初,王忄予在浙,计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独持不可。至是,倭众大至,知县不知所御,携印组亡去。残杀民人无算,而缙绅尤甚,始悔失计。东伯失守,当坐死。以无城可凭,削籍为民。省祭官杜槐与其父文明率兵追败倭于王家团。海道刘起宗委槐防余姚、慈溪、定海。未几,与贼遇于白沙。一日三战,杀贼三十余人,斩其一帅,槐被创坠马死。文明别将兵击倭于演武场,斩白眉倭帅一,从七,生擒二。倭惊遁,呼为“杜将军”。已而追至奉化枫树岭,以兵少无继,陷阵死。
倭薄海盐,指挥徐行健、程禄,百户方存仁逆战死之。八月,海寇徐海伏诛。初,胡宗宪以簪珥遗徐海侍女翠翘、绿珠,令日夜说海,缚陈东以报朝廷。海且感,而赵文华方治兵击海,
宗宪佯曰:“彼且缚陈东,何战为?”海果赂萨摩王弟缚东以献。于是海势日孤。海自念数有功,又信罗龙文诱,约八月入谒督府于平湖。海先期以数百人胄而入,宗宪、文华、鹗坐堂上,海等叩罪,复谢宗宪。宗宪下堂摩其顶,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宪使使谕之曰:“官兵防东党,尔毋恐。”海请居东沈庄,陈东居西沈庄。又令东诈为书遗其党,曰:“海约官兵夹剿汝矣。”东党果疑相攻。海令礻卑将辛五郎归岛,宗宪密遣卢镗计擒之。文华调兵六千既集,移营薄沈庄。督之急,宗宪犹心怜海不欲遽战。文华迫之,宗宪乃下令与总兵俞大猷整师前进。海知事变,掘深堑自守,栅数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鹗檄趋之,大猷乃从海盐进攻东沈庄,破之。又追击于梁庄,会大风,纵火,诸军鼓噪乘之,贼大溃,斩获一千六百余级,海仓徨溺水死。引出,斩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称“天差平海大将军”。至是,捷书上,文华皆袭为已有。帝命械系首恶至京正法。时浙东仙居、浙西桐乡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门者,把总张成败之。江北寇流入常、镇者,总兵徐珏败之,苏、松、宁、绍相继告捷。兵部奏文华功,帝从之,降敕令文华还京。论平倭功,加文华少保,宗宪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锦衣千户,余升赏有差。倭俘麻叶、陈东等械系至京,礼、兵部请献俘,从之,群臣俱贺。
时倭略平,惟舟山贼据险结巢未下,官兵环守之不能克。诸狼、土兵俱已遣归,而川、贵兵六千人始至。胡宗宪方留防春汛,隶俞大猷经营舟山之贼。会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贼悉锐出敌,官军竞进。贼败归,乃以棕蓑卷火掷之,贼四散溃出,斩首一百四十余级,余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诛。徐海等既死,汪直复纠众三千余入宁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宪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赂诱之,云:“若降,吾以若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与其子入杭厚抚之。而奏遣生员蒋洲往谕,与之盟。直信之,遂自奋言:“能肃清海波,赎死命。”与其党毛海峰、叶碧川等从蒋洲来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诈。巡按周斯盛请罢贡罪洲,于是逮洲狱,洲乃陈谕倭始末,及言“直以诚来,其未至,必风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头目数十人随来,泊舟定海。盖初舟实为飓风所损也。宗宪使人招直,直愿见洲,洲方对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户夏正质其舟。直素与正善,不疑。遂诣军门请罪,具言自效状。宗宪待以宾礼,使指挥为其馆主,给舆夫出入,复出蔬米酒肉供馈其舟人,日费数百金,且交质为信。因具状闻,请赦之。科臣王国祯力持不可。疏入,上谓“直元凶不可赦”。宗宪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斩之。论平倭功,加宗宪太子太保,余皆迁赏。然直虽就诛,而三千人皆直死士无所归,益恚恨,复大乱。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它浦,攻蓬州千户所。佥事万仲分部水陆兵马,东西哨攻之。临敌而哨兵皆溃,领哨千户魏岳、高洪俱死。寻犯福州,巡抚阮鹗不能御,取库银数万两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载而去。
夏四月,倭掠台州临海之三石镇,约数千人,总督胡宗宪击走之。倭攻福清,破之,执知县叶宗文。举人陈见率家僮御贼不克,与训导邬中涵俱骂贼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参将尹凤引舟师击之,沈其舟七,斩首六十余级,生擒七人,余众Т去。凤追击东洛外洋,复败之,铳伤及溺水死者甚众,福、兴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县林咸乘城御之,攻五昼夜不克,丁壮死者数百人。倭亦失亡相当,乃引去。咸率兵击倭鸭山,乘胜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长乐、漳、泉诸处。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诏夺总兵俞大猷、参将戚继光职,期一月荡平,命胡宗宪督之。初,宗宪遣毛海峰诱降汪直,直至,下狱,海峰遂与倭目善妙等五百余人烧船登岸,列栅舟山,阻岑港而守。官军四面围之,屡斩获。然海中数苦毒雾,贼凭高死斗,先登者多陷没,新倭复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宪屡督兵讨之,不能克。
兵备副使谷峤捍御海上,屡破倭。制府以捷闻,进山东参政。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缆井诸处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谭纶与贼战于马冈,败之,斩首七十级。
总督胡宗宪上言:“舟山残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穷蹙,势易成擒。而总兵俞大猷、参将黎鹏举邀击不力,纵之南奔,播害闽、广,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鹏举至京讯治。时人言籍籍,谓倭之开洋也,宗宪实阴遣之。倭南行泊浯屿,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谓宗宪嫁祸。御史李瑚数其三大罪。瑚与大猷俱福建人。宗宪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为严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贷得三千金,馈世蕃,不死,罢职,发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趋通州,总兵邓城御之不利,指挥张谷被杀。倭进据白蒲镇,兵备副使刘景韶以游击丘升击白蒲倭于丁堰、如皋、海安,三战三捷。贼谋犯扬州,景韶复督升等以火攻其老营,击败之,焚死二百人。贼逸入潘家庄,尽锐攻之,先后斩首三百余级。初,贼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绝。
庙湾倭合众攻淮安,参将曹克新御之,战于姚家荡,自寅至申,大败之,斩首四百七十级。贼遁入姚庄,纵火焚庄,死者二百七十余,贼退入庙湾拒守。刘景韶督兵击倭于印庄,斩首四十级。贼西走,次日复战于新州,贼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战,斩首二百六十级,贼悉焚死,无一人脱者。时江北流倭悉殄,惟庙湾据险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于庙湾,冲其巢,斩首四千。我兵死伤过当,复退守之。时贼营甚固,巡抚李遂以我军鼓战而疲,宜围守之。贼乏食,且水陆断其行道,可收全胜。通政唐顺之以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进。屡挑战,贼终不出。遂督兵入险,贼尽锐东西冲,杀伤相当。自是复稍稍出掠,觅舟为走计矣。顺之知失计,乃驾言经略三沙倭南去。俞月,倭困庙湾既久,刘景韶督卒填壕堑逼垒而阵。令水兵载苇焚其舟,复水陆进击。倭潜遁入舟,官兵进据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斩获颇多。余倭无几,不复能战,乘风开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赍攻具。先攻福宁、连江、罗源,流劫各乡。进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参将黎鹏举以舟师击倭于海中七星山、屏风屿,斩首六十七级,生擒六十八人。时沿海长乐、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广东流倭往来诏安、漳、浦间。浙江舟山倭移舟南来者,尚屯浯屿。福州、漳、泉无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屿经年,至是乃开洋去。其毛海峰者,复移众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参将尹凤击败之。巡按樊献科请趋胡宗宪应援,未及行,巡抚阮鹗往剿之,倭稍创。
六月,倭众别部二十余艘屯崇明三沙,总督胡宗宪檄总兵卢镗帅师攻破之。前后斩首百余,遁去。宗宪以捷闻,兼言唐顺之赞画功,擢佥都御史。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门县七星港登岸,流劫过金沙、
西亭,将犯扬州。参将丘升御之,战于邓家庄。贼败走仲家园,复追至锅团。升轻骑先进,贼觇无后继,尽锐来冲,升马蹶被杀。已而官军大至,贼遁。八月,倭自邓家庄败后,沿海觅舟不得,官军尾之于刘家桥、白驹沙诸处。倭馁甚,奔刘家庄,我兵围之。时刘显兵至先登,各营继进,纵火冲击,破其巢,斩首二百余。贼奔白驹场,追击,又败之于七灶庄、花墩,共斩首四百余,贼尽殄焉。显骁勇敢战,江北军悉属显节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余人流劫潮州等处。时浙直倭患稍息,而闽、广警报日至。五月,加胡宗宪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挥欧阳深率兵击倭,破之,生擒江一
峰,泉寇稍宁。倭陷福建永宁卫,大掠数日而去。复攻永宁城,破之,大杀城中军民,焚毁几尽。冬十一月,逮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削籍,从给事中陆凤仪
之言也。狱具,罢浙闽总督大臣,设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四十二年五月,复逮胡宗宪诣京,宗宪自杀。是时大计京官,复有言宗宪未尽法者,有旨逮治,宗宪至京自杀。宗宪在浙中与赵
文华同事,文华选忄耍不敢前,宗宪辄自临阵,戎服立矢石间督战。方倭围杭时,宗宪亲登城临视,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惧为流矢所加,宗宪恬然视之。歼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华,又握权太重,勋臣总兵者由掖门通谒庭拜,巡抚悉听节制,如三边例。宗宪才得展,而祸机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宪进白鹿称贺,大学士嵩比之。会嵩败被逮时,归安茅坤上书颂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温州来者,合福建连江贼登岸,攻陷寿宁、政和、宁德等县;自广之南岙来者,合福清、长乐贼攻陷玄锺所,蔓延及于龙岩、松溪、大田、古田之境,无非贼者。初,浙江参将戚继光既连破贼于林墩等处,闽之宿寇尽平。继光引兵还浙,遇倭自福清东营岙登岸。麾兵击之,斩首百八十级,遂行。而倭至者日众,始犯邵武,杀指挥齐天祥。转掠罗源、连江,杀游击倪禄。遂攻玄锺所城及宁德县,入之。乘胜直抵兴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围之且匝月。巡抚游震得以状闻,请“调义乌兵,以继光统之。起丁忧参政谭纶,与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协力共济”。上从之。
十一月,刘显率兵援兴化。显大兵留江西剿广寇,所提八闽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屡战。倭新至,氛甚锐。显知不敌,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进,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赍文诣府,约欲率兵赴城御敌。贼获五卒杀之,用其职衔伪为显文,克期入城,约城中“勿举火作声,恐贼惊觉”。诈以五人为刘卒赍入。至期,贼阳称显兵入城,人莫之疑。贼既大入,猝起格杀,城中惊乱。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仓皇缒城走,同知吴时亮被杀。贼遂据城中三阅月,杀掠焚毁。显卒乘乱攫之,参政王凤灵妻竟为显掠去。贼既饱欲,始如平海卫,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倭结巢■头城,与都指挥欧阳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见兵少,轻之,直前挑战。伏发,深与其下数百人皆战死,贼乘胜陷平海卫。事闻,罢巡抚游得,震逮参政翁时器、参将毕高。刘显坐观望不救,立功自赎。倭引兵出海,把总许潮光以轻舟抄之,贼还屯平海卫。副总兵戚继光督浙兵至福建,与刘显、俞大猷合击倭于平海卫,大破歼之,斩首二千二百级,堕溺水死者无算,福州以南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旧倭万余攻仙游,围之。三月,戚继光引兵驰赴之,大战城下,贼败趋同安。继光麾兵追至王仓坪,斩首数百,余众奔漳浦。继光督各哨兵入贼巢,擒斩略尽,闽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广东潮州,俞大猷又截杀之,几无遗类。
初,倭既自浙创归,尝一犯淮、扬、吴、越,皆不利,遂巢闽中,首尾七八载。所破城十余,掠子女财物数百万,官军吏民战及俘死者不下十余万。虽时有胜负,而转漕军食,天下骚动。至是,倭患始息。
谷应泰曰:岛夷卉服,首见《禹贡》。秦、汉以来,罕被倭患。盖以其俗爱鲜华,地多饶沃,五州、七道、三岛,五百七十三郡,率皆乐土,环以大海,君臣自保,不爱慕中国也。若乃海王充刃,居民仰食,云帆所指,有无懋迁,则又彼此咸赖。高帝时,士诚、友定遗孽窜伏,北辽南粤,岁被创残。已而通谋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闭关谢贡,示弗复通。然而创设市舶,互市不绝,计深远也。
后世识虑迂拘,放失旧典。初开横海,旋弃珠崖,民竞刀锥,吏鲜保障。秦关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险,贪夫忘生。于是内地奸民,勾引潜深,海邦贵幸,藏匿不可胜计矣。贫民势家,黩货负直。穷彝困顿,进退咨且。逃生水国,求食波臣。边吏戒心,搜捕始急。于是沿海不逞之徒,陈涉力耕,怨家日众,黄巢下第,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窥窃上国矣。
朱纨下车,不畏强御。穷治党与,少所报闻。夫广汉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黄门。政求乱本,虽得河源;祸发朝堂,竟悲虎尾。纨死而朝贡与海逋交相贺也。代臣畏祸,海禁复弛。浙东再乱,王忄予出督。拔大猷于偏礻卑,出卢镗于狱中。普陀一战,几歼渠帅。游魂四溃,旋掠江南。而忄予随处邀击,颇多斩获。括乃代颇,骑还易毅。大功不终,自古悲叹。此阃外有遥制之忧,中枢失内赞之力也。
嗣是天宠握兵,乃棘门之儿戏;文华祀海,实天雄之诵经。倭患愈剧,张经再出。经以功在铜柱,因而偃蹇凌轹,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视事一月,指挥群帅。王江泾之捷,贼兵宵遁。史称其兵骄将悍,或亦谗人之蜚语,狱吏之深文也。文华行讠替,槛车入国。盖左丰求赂,卢植征还;张让交通,王允下狱。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刂制成功者。
胡宗宪曲意主抚,因剿成功。贿斩徐海,诱擒汪直。武安诱杀,李广诛降。长致恨于封侯,空悲冤于赐剑。宪虽引刃,应无颜见二贼于地下也。宪才望颇隆,气节小贬。侧身严、赵,卵翼成功。耿秉因窦宪勒勋,杜预事朝贵甚谨。封疆之吏,固应折节乃尔耶?
倭寇披猖,祸延三省。任环效命留都,俞大猷经营两浙,戚继光驱驰闽海。类皆大国干城,足以灭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张不一,事权牵制,流毒生民。九阍无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贤陨丧,国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张濂,家居省会,身在围城。讼言时事,涕泪交颐。观其疏中所称:残难民之首,以偿纵寇之功,而督抚可知;移罚罪之典,为赏功之命,而枢可知。军法不重,人无死志。客兵掉臂,士无斗心,而卒伍可知,呜呼!郑监陈图,莫救当时之充耳,然而睢阳剑在,已成今日之爰书矣。
卷五十六
○李福达之狱
世宗嘉靖五年秋七月,妖人李福达坐死。福达,山西代州崞县人,一名午。初以妖贼王良谋反,事发,戍山丹卫。逃还,改名五,窜居陕西洛川县。与季父越同倡白社妖
术,为弥勒佛教,诱愚民。啸聚数千人,大掠州、洛川诸处,杀掠亡算。己而官兵追剿,捕得越及其党何蛮汉等诛之。福达跳去,占籍徐沟县。变姓名为张寅,贿县中大姓以为同宗,编立宗谱,涂人耳目。已,又挟重赀入京,窜入匠籍,输粟为山西太原卫指挥。其子大仁、大义、大礼俱补匠役。以烧炼术往来武定侯郭勋。后仍往同戈镇,其仇薛良首发之。福达惧,逸入京。官司捕其二子按系之,福达窘,乃自诣狱置对。先后鞫讯者,代州知州杜蕙、胡伟,证之者李景全等。具狱上布政司李璋、按察司徐文华等,复上巡按御史张英,皆如讯。独巡抚毕昭谓:“福达果张寅,为仇家诬所致。”反其狱,以居民戚广等为证,坐良罪。狱未竟,昭乞侍养去。会御史马录按山西,复穷治之,传爰书如前讯。勋为遗书嘱免,录不从,拟福达谋反,妻子缘坐。飞章劾勋党逆贼,并上其手书。帝下之都察院,席书亦助勋为福达地。大理寺评事杜鸾上言劾勋及书,乞将二人先正国法,徐命多官集议福达之罪。不报。都察院覆奏李福达罪状,宜行山西抚、按官移狱三司会鞫。
先是,御史马录咨于徐沟乡绅给事中常泰,泰言:“寅为福达不疑。”又咨于谳狱郎中刘仕。仕,人也,其言如泰。录复檄取、洛父老识福达者辨之,俱以为真福达也。乃檄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佥事章纶、都指挥使马豸杂鞫之,福达对簿无异辞。遂附爰书上录,录乃会巡抚、都御史江潮上言:“福达聚众数千,杀人巨万,虽潜踪匿形而罪迹渐露,变易姓氏而恶貌仍前,论以极刑,尚有余辜。武定侯勋纳结匪人,请嘱无忌。虽妖贼反状未必明知,而术客私干,不为避拒,亦宜抵法,薄示惩艾。”章复下都察院。
冬十一月,左都御史聂贤等覆奏:“李福达逆迹昭灼,律应磔死。”帝从之,锢狱待决。因诘责郭勋,令自输罪。勋惧乞恩,因为福达代辨。帝置不问。勋又令福达子大仁具奏,求雪父冤。章下,聂贤与原讯御史高世魁知为勋指,奏寝其议。勋谓大仁曰:“苟弗解,尔曹姑亡命,勿蹈丛戮也。”于是给事中刘琦、程辂、王科、沈汉、秦佑、郑自璧,御史高世魁、郑一鹏,南京御史姚鸣凤、潘壮、戚雄各劾勋“交通逆贼,明受贿赂。福达既应伏诛,勋无可赦之理”。给事中常泰亦上言:“勋以输罪为名,实代福达求理,论以知情何辞?勋为福达居间,画令大仁等事急亡命,论以故纵何辞?”给事中张逵等亦上言:“凡谋反大逆,宜服上刑。知情故纵,亦从重典。今勋移书谢托,党护叛逆,不宜轻贷。”聂贤亦奏勋当连坐。帝不从。勋亦累自诉,具以议礼触众怒为言。帝信之。寻命锦衣千户载伟移取福达狱词及囚佐,下镇抚司羁候会鞫。给事中常泰、秦佑,御史任孚、邵豳,郎中刘仕复交章劾勋。江潮、马录仍会疏极言“福达不枉,乞问如律”。勋乃与张总、桂萼等合谋为蜚语,谓“廷臣内外,交结,借事陷勋,渐及议礼诸臣,逞志自快”。帝深信其说,而外廷不知也。
帝命速取福达至京鞫问,刑部尚书颜颐寿,侍郎王启、刘玉,左都御史聂贤,副都御史张闰、刘文庄,大理寺卿汤沐,少卿徐文华、顾亻必,寺丞毛伯温、汪渊及锦衣卫、镇抚司各官会鞫福达于京畿道,对簿无异辞,奏请论磔。帝不从,命会九卿大臣鞫于阙廷。时告者薛良、众证李景全等共指福达,福达语塞。毕昭引证薛良之诬者,戚广也。讯之,复云:“我曩未就吏讯,安得此言!”颐寿等以其词上,上心益疑,命“俟斋祀毕,朕亲临鞫问”。大学士杨一清上言:“庶狱无足烦圣虑者,乞仍属诸勘官会讯。”刑部主事唐枢言:“福达罪状甚明,拟死不枉。”上怒,黜为民。颐寿等惧,乃杂引前后谳词,指为疑狱。帝切责颐寿等。
六年夏四月,遣锦衣官刘泰等逮马录赴京,下镇抚司狱待鞫,仍取原勘各官李璋、李珏、章纶、马豸诣京即讯。颜颐寿上言:“福达反状甚明,法难轻纵。况彼以神奸妖术蛊惑人心,臣等若不能执,一或纵舍,异时复有洛川之祸。臣虽伏斧质,何抵欺罔之罪!”帝怒,谓:颐寿职司邦刑,朋奸肆诬“,令戴罪办事。颜颐寿等复请会讯,从之。乃出录与福达对鞫,情无反异。颐寿等复以上请。帝谓颐寿等“朋比罔上”。乃逮系颐寿及侍郎刘玉、王启,左都御史聂贤,副都御史刘文庄,大理寺卿汤沐,少卿徐文华、顾亻必于诏狱。其原鞫郎中、御史、寺正等官,俱逮系待罪。
八月,帝命桂萼摄刑部事,张璁摄都察院,方献夫摄大理寺杂治之。太仆卿汪玄锡与光禄少卿余才忽偶语曰:“福达狱已得情,何更多事乃尔?”讠者以白璁等,奏闻,帝命逮系玄锡、才于诏狱,并掠之。大学士贾咏与马录俱河南人,录被逮,咏遗书慰之,镇抚司以闻。复搜得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大理寺丞汪渊、御史张英私书,上责状,咏引罪,得致仕去,而逮仲贤等。
九月,张璁、桂萼、方献夫逢合帝意,复鞫录等于阙廷,榜掠备至。录不胜五毒,乃诬服“挟私故入人罪”。璁等以闻,遂释福达。帝怒录,欲坐以死。璁营解之,得免,乃论戍,编伍南丹卫,子孙世及焉。帝以群臣皆抗疏劾勋,朋奸陷正,命逮系给事中刘琦、常泰、张逵、程辂、王科、沈汉、秦佑、郑一鹏等,御史姚鸣凤、潘壮、高世魁、戚雄等,刑部郎中刘仕,大理评事杜鸾等诏狱,死棰楚狴犴者十余人,余戍边、削籍,流毒至四十余人。谪大理少卿徐文华、顾亻必戍边。
初,颜颐寿等既逮治,备尝五毒,闻者惨之。己而皆夺官罢归,独文华、亻必论戍边,二人皆与璁等廷争大礼者。江潮、李璋、李珏、章纶、马豸等俱夺官,韩良相及其左证俱论遣。璁等自谓平反有功,请编《钦明大狱录》,颁示内外诸臣,以明颐寿等之欺罔。从之。
四十五年,四川妖寇蔡伯贯反。己而就擒,鞫得以山西李同为师。四川抚、按官移文山西,捕同下狱。自吐为李午孙,大礼之子,世习白社妖教。假称唐裔当出驭世,惑民倡乱,与《大狱录》姓名无异。抚、按官论同坐斩,奉旨诛之。都御史庞尚鹏上言:“据李同之狱,福达之罪益彰。而当时流毒缙绅至四十余人,衣冠之祸,可谓烈矣。郭勋世受国恩,乃党逆寇,陷缙绅。而枢要之人,悉颐指气使,一至于是。万一阴蓄异谋,人人听命,为祸可忍言哉!乞将勋等官爵追夺,以垂鉴戒;马录等特加优异,以伸忠良之气。”穆宗从之,见当时死事、谪戍者,皆得叙录,是狱始明。
谷应泰曰:永嘉、安仁是举也,果为平亭冤狱乎哉?亦党武定,雠诸台谏尔。当其议大礼时,礼官尝要勋同疏攻永嘉,勋后窃语永嘉曰:“吾尝谓汪俊,此事关系甚大,宜折中不可偏执。俊与吾力辨,至大诟而止。竟署吾名疏中,非吾意也。”永嘉信之,收其语于《大典》中,且曰“勋竟以是构怒于众”云。及后再议考献皇帝,徐文华等与璁力辨,勋遽曰:“祖训如是,古礼如是,璁等言当,更何议!”于是璁等与勋同上议当考献皇,伯孝宗,而勋益见悦于永嘉矣。游言一唱,鼓簧宸聪,则帝亦以勋为心膂臣矣。
及福达狱起,而台谏诸臣乃力攻勋,必欲置之连坐。此其所以反复追谳,必翻释而后已也。永嘉等主之,必永嘉等成之。非为福达,为武定耳。武定获伸,则诸臣之窜削有弗恤矣。甚哉!永嘉之举也。然则台谏岂尽无过乎?夫武定之主福达罪,固有在,而必欲连坐,则甚矣。当福达判乱时,武定岂与其谋耶?及福达以方术见勋,亦以方术遇之耳,而岂知前日之为叛贼也。迨其事露,特不宜与之请嘱耳。而嗾使陈白,则未知其果有与否也。故待福达狱定之后,治其请嘱之罪,亦足矣,而何故必欲其连坐哉?况“知情藏匿故纵”之律,本与勋事不相似,而必引此绳之,欲置重典,此其所以激成翻释之纷纷也。
福达之狱,前已奉命监决矣。使当时诸臣稍存宽缓,待福达伏诛之后群攻武定,则勋亦百口莫解,虽欲再鞫福达以自为地,何可得耶?惜乎诸臣虑不及此,而使法司大臣、藩臬诸司俱罹其祸也。悲哉!
卷五十七
○大同叛卒世宗嘉靖三年秋七月,大同正堡军叛,杀巡抚张文锦、参将贾鉴。大同古云中地,北距塞,地平漫不甚险。巡抚、都御史张文
锦议镇城北九十里筑五堡,将成,欲徙镇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为大同藩篱。诸镇卒窃相谓:“去城下二十里,犹苦抄掠无宁日。今五堡孤悬几百里,敌至谁复相应援者,即死不愿徙也。”诉之文锦,文锦不许,严令趣之。又所遣董役参将贾鉴,望风白文锦,杖其队长且罪之,诸镇卒遂变。有郭鉴、柳忠暨诸骁悍者倡乱,杀贾鉴,裂其尸,时二十二日也。遂啸聚塞下焦山,文锦恐与寇连,招抚之入城,即索治首乱者。二十七日,郭鉴、柳忠胁诸卒焚大同府门,劫狱囚。又焚都察院门,文锦仓卒俞垣避匿宗室博野王所。诸乱卒掠其家,胁博野出文锦,杀之,亦裂其尸。遂发府库兵仗,尽甲而驰。欲杀镇守王某,不果。又欲杀总兵官江桓,走免,掠其家。乃出逮系故总兵官朱振于狱,胁令主之。振知不免,乃告曰:“吾与众约三事:勿犯宗室,勿掠仓库,勿纵火杀人。能从我则可;不从,宁死无与。”诸乱卒曰:“唯命。”众稍戢,遂胁镇、巡为奏,乞赦宥。
八月,代王出居宣府。时廷议遣兵部侍郎李昆宣敕赦谕之。复命太监武忠镇守,都督桂勇为总兵官。擢按察使蔡天佑为巡抚。先是,抚臣既遇害,诸乱卒肆行劫掠。天佑至,乃会武忠、桂
勇集乱卒宣谕朝廷恩威,反复开谕。诸乱卒稽首谢,暂解散,然皆恐不安。又奸盗多乘隙诱乱卒劫掠居民,桂勇稍督兵捶杀五十余人,乃笞郭鉴、柳忠诸乱首,余释之。而人情汹汹,相传“必尽杀大同人”。无何,妄报“京营暨诸镇兵已驻近地,剿大同矣”。适户部遣进士李枝转饷至镇,诸乱卒谓“密旨也”。众夜集,击李枝门讯故。枝自门隙出公移示之,始信。然众已集,有谓知县王文昌曾白巡抚,欲诛众卒者,遂往执文昌杀之。又纵火延烧居民百余家,乱复大作。明日,逼胁代府,谓其请兵也。且索府贿,代王曲应之,解去。王惧陷害,率子弟数人潜出居宣府。天佑委曲抚谕不定,以状闻。
九月,命户部侍郎胡瓒、都督鲁纲帅师讨大同叛卒,制曰:“诛首恶,胁从不问也。”冬十一月,大同叛卒执总兵桂勇。胡瓒至阳和,密檄桂勇督城
中兵,计擒首恶。文移一日十数下,于是城中大惧,众白天佑求自全,天佑传制谕之,曰:“兵来惟诛首恶,胁从不问也。汝辈勿助恶即良民,无事矣。”以是首恶者煽惑,众多不从。桂勇遂率苗登诸将计擒郭鉴、柳忠等十一人,皆斩之。
鉴父郭疤子纠胡雄、黄臣、徐毡儿等复倡乱报复,逼胁诸乱卒尽甲,闭城门。夜围桂勇第,掠其赀,杀家众数人,磔尸于坊,有啖其肉者。遂拥桂勇至叶总兵宅,天佑暨太监武忠亟驰至谕之。反复譬晓,众复少定,勇得不遇害。众诣天佑泣诉,求止兵,天佑曰:“汝等自作孽至此,奈何?若今能擒首恶,吾为若转达,兵犹庶可止也。”诸乱卒乃复擒徐毡儿等首恶四人以献,天佑斩之,函首诣瓒。郭疤子暨诸首恶皆逃匿,瓒闻之,欲提兵而西。城中士人数十共诣瓒,请缓师,不听。天佑乃疏请班师,复以书止瓒,谓“首恶既诛,余党■鱼耳,易处也”。疏上,命瓒旋师。瓒还,御史萧一中、给事郑一鹏等劾瓒“讨叛无功,逆党未尽得,乃师不临城,归冒功赏,请治欺罔罪。别遣大臣,督兵讨乱”。疏寝不报,惟敕天佑等擒捕余党,仍宥胁从弗治。复遣使谕慰代王还国。
四年春二月,巡抚蔡天佑谕镇城兵民各安业,所劫军器令首官,众稍宁。郭疤子、胡雄既潜入城,度终不自容,复诱聚余党数十人,夜焚总兵王振第。诸卒奔告天佑,天佑曰:“晓当治之。”明日,集诸
卒,谕以朝廷班师不屠城之意,且诘乱故。众曰:“夜倡乱者皆知,请闭诸门户索之。”得首恶郭疤子、胡雄等四十人斩之,人皆称快。事闻,优诏答之,赏赉有差。天佑厚赉间谍,因事捕诛逆党近数百人,大同始定。
数年,天佑迁兵部侍郎。言者追论其费财,竟罢去,多枉之。张文锦妻李氏上疏请恤,上怒,执抱疏者治之。廷臣屡以为言,不许。江西巡抚陈洪谟疏言:“文锦边圉重臣,致滋大患,诚宜谴责。第事在朝廷,虽诛﹃之可也。若假手士卒,又怂恿之,臣恐群小借口,寝生陵替之阶。其于国家纪纲,所损不小。”书奏,上切责之。万历中,赠文锦右都御史,谥庄愍。
十二年冬十月,大同戍卒叛,杀总兵李瑾。先是,七月,套部渡河将入寇,巡抚大同都御史潘仿以闻,兵部尚书王宪曰:“非设总制重臣不可。”乃请以兵部侍郎刘源清为总
制,都督郄永总兵御之。旧镇大同总兵李瑾,议于天城之左浚濠四十里,以遏虏骑,源清从之,期三日事竣。瑾素严,驭士卒少恩。及承源清令,益为捶楚,镇卒季富子、王宝等六七人倡乱,从者六七十人,胁朱振摄指挥使,遂杀瑾。还围巡抚潘仿仿,俞垣避匿,亡其符敕,诸卒搜得之。仿为奏“镇将用法苛刻,兵悉变,请置勿问。”源清曰:“即兵悉变,法不可废,请讨之。”事下兵部议,尚书宪曰:“兵未必悉变。胁从宥弗治,渠魁必歼。”降玺书责总制、巡抚相机抚剿之,仿督佥事孙允中等计擒首恶十余人缚以献。
时源清驻阳和,乃傍示大同城中,曰:“五堡之变,朝廷处太宽。乃今稔恶戕王帅,天讨所必加者。”五堡遗孽见榜示,辄偶语不自安,谓追理甲申事也。允中槛诸囚诣军门,请沮帅,稍徐图之,逆党可尽得。又五堡事朝廷已处分,愿勿以为言。源清曰:“甲申之役,胡公以兵不临城,致言者纷纷,吾不可更袭前辙。”乃以囚属御史苏佑讯,而遣参将赵刚等率甲士三百人捕乱党。仿验所捕名,多擒贼有功,为诸囚所仇诬者,乃止捕无功八十余人。比晚,诸镇卒皆变,拒巷不纳捕者。源清遣允中入城谕意,令明日释甲迎王师。至夜,城中益哗,言:“兵来屠城矣。”遂群起为乱,仿命允中暨诸礻卑将擒斩二十余人,余解散。源清为书召朱振,振至,切责之,振饮药死。明日,源清师至城下,斩关入,大肆杀掠,城外横尸枕藉。五堡遗孽遂变,悍横不可制。闭城门弗启,拥指挥马升、杨麟为渠帅。亡何,郄永师亦至,整队及城。乱兵开门迎敌,杀参将一人。仿、允中亟驰往谕之,众曰:“城外尸塞道矣,尚绐我。”反复谕不听,仿与允中计曰:“乱不可遏矣。”乃列将士贪功妄杀,激变镇兵状,间道上之。源清亦疏奏巡抚诸臣党逆,卒致抗王师。言官劾仿,罢去。源清次聚落驿,允中往见之,言将士妄杀故。源清曰:“毋为贼说。”允中遂留居怀仁。
时礼部侍郎顾鼎臣、黄绾皆言用兵之非,绾言尤力,忤辅臣张孚敬意。吏部以他事谪参政出,绾发愤上疏自列,且指言用兵失。上悟,命复其官。十一月,兵部尚书王宪谓“大同之变,非大发兵诛之不可”。张
孚敬主其议,乃以汪桓总兵,擢参政樊继祖为大同巡抚。继祖至阳和,与刘源清议大忤,遂上疏请假金牌,单骑入城谕之可立下。且云:“恐贼计无聊,且北走胡,贻患非小也。”疏入,不报。源清于诸关设逻卒,遏城中章疏。又连疏奏“宗室、诸文武悉已从贼,实天欲弃此城矣。”兵部是其议,有旨命趋攻之。源清乃百道攻城,令郎中李文芝、主事楚书穴城决水灌之,诸叛卒坚守不下。
十三年春正月,小王子寇大同塞。初,大同叛卒大掠城中,潜出漠北,诱小王子数万人大众入寇。郄永回师御之失利,杀伤甚众。城中叛卒鼓噪以应之,其渠长数十人入城,诸叛卒指代府曰:“兵退以此谢。”小王子留精兵相持,余众分掠浑、应、朔、怀诸郡邑,数月乃去。羽檄达京师,中外汹汹。
二月,刘源清罢。源清畏北骑猖獗,再请设总制分御之,而已专事攻城。张孚敬请从之,上纳夏言议,不许。下御札,谓:“叛卒杀主将,法毋赦。然非举城所为,郄永、刘源清贪功引水灌城,大同北门锁钥,源清必欲城破人诛。众使成功,何由兴复?其罪二臣,别遣大臣御之。密擒逆贼之魁,庶免师老财匮。”札下,中外始知用兵非朝廷意。源清闻之,乃诣城下索首恶。时郎中詹荣、都指挥纪振、游击戴廉俱陷贼中,相与谋曰:“总制诚索首恶,当谋为内应。”指挥马升者,为贼所拥戴,威令行于城中。荣等激以大义,升委心焉,遂歃血盟。令镇抚王掌出告樊继祖,继祖深加奖慰。告源清,源清阳许之,令人穴城诈给票,汲水灌之,穴者死焉。升大恚恨,将不利于荣等,事遂已。源清知不可为,乃谢病乞解任。上大怒,罢斤之,以户部侍郎张瓒代源清总制。瓒入军,下令曰:“毋攻城,吾将有请也。”因遣骑招孙允中于怀仁与议,时允中已被劾落职矣。又密遣使谕城中:“主事楚书观兵城下。”城中登陴请曰:“吾辈非杀将者,畏死自全耳!”请书入,书遂入慰谕之。且言:“用兵非朝廷意。”众皆望阙呼万岁。书仍进马升等,陈朝廷威德,晓以祸福,令献首恶。是夜,斩倡乱黄镇等二十四级献军门。于是继祖亦驰入城,以镇抚人心。郄永犹沮挠,倡言:“继祖伏兵为内应。”众果夜惊,继祖坚卧不起,乃安。瓒复遣允中入城宣谕之,继祖乃榜谕城中,大发仓粟赈济。稍稍绳以法,无赖纵恣者,挝杀一二人以徇,众稍宁。瓒遂驰至城下,退诸路兵二舍外,诸将领以次上谒。次日,张鼓吹与御史苏佑自南门入,置酒高会,赏赉将士,城中乃大定。小王子闻之,亦远遁。瓒还居上谷遥制之。事闻,上大悦,降玺书,遣礼部侍郎黄绾往核功罪,定赏罚。永犹欲沮败事,绾先疏罢永,始抵镇,宣御札玺书,慰宗室伤残,掩骸骼,赈穷乏。命守臣捕诛遗恶,雪诬罔。乃核激变之由,正欺蔽之罪。差别诸将士功赏。疏上,久之,征刘源清、郄永下狱。源清削籍去,永降级立功赎罪。潘仿、孙允中复原职致仕,张瓒、樊继祖等各赏赉有差。
谷应泰曰:大同南蔽太原,西阻榆林,东连上谷,盖屹然重镇矣。更得一二贤明将吏,分甘绝少,噢咻士卒,号令严明,勇气百倍,则李牧守郡,匹马不窥,郅都在边,幕庭远徙,斯盖外攘之重寄,宁有内溃之猝患哉!
乃嘉靖三年,巡抚张文锦议以去城百里增筑五堡,堡名列戍,徙卒实之。藩篱固而后明堂尊,屏障列而后天府重,文锦之策未为谬也。但当《出车》以遣新军,《采薇》以劳还戍,拊循有素,践更有法,信而后劳,谁敢违者。奈何泽门兴役,鞭棰贾怨;秦法送徒,后期皆斩。而郭鉴、柳忠,一呼倡乱;文锦、贾鉴,裂尸并亡。嗟乎!杨炎建城而泾原兵叛,弘靖刻粮而卢龙军反,事势相激,无足怪者。此时便当择智勇之臣,秉节钺之重,或恩义久敷,或雅量素蓄。声罪渠魁,抚辑余丑。收元振之党,以戮叛人;烧王郎之书,以安反侧。则戍卒虽哗,可一鼓而定也。
无如下多犷悍,叛服不常;上鲜方略,剿抚均失。以故鉴、忠授首,郭疤复起;毡儿既毙,季富又兴。脱巾相寻,势若猬毛,此固不可以剿也。又若泣诉天佑,更焚王振;缚献胡雄,旋杀李瑾。磨牙相向,状同狗,此又不可以抚也。逮至刘源清斩关大杀,李文芝决水灌城。而后兽不走险,鹿不择音。非马颖厚结元海,即怀恩外诱吐番。许河西以赂秦师,指金帛以酬回纥。边关重险,几于拱而授之矣。所幸樊继祖单骑直入,张瓒麾退王师,发粟赈饥,鼓吹高宴,乱卒忧危,自兹释矣。譬之子仪入河中而一府无哗,秀实入军门而众皆解甲,无他,开诚布公,推以赤心而已。然则乱延十祀,变凡七起者,非真豺豕性成,威惠两绌也。特以上下相蒙,弓影之疑蓄于中;恩信不著,投抒之说动于外也。
所可恨者,刘源清之主剿也,王宪和之于内,张孚敬持之于上。而继祖疏入不报,便宜济事。卒之樊获玺书,刘系廷尉。奸臣在内,大将立功,赖肃帝之心开尔。
卷五十八
○议复河套
英宗天顺六年春正月,毛里孩等入河套。是时,孛来稍衰,其大部毛里孩、阿罗出、少师猛克与孛来相仇杀,而立脱思为可汗。脱思,故小王子从兄也。于是毛里孩、阿罗出、孛罗忽三部始入河套。然以争水草不相下,不能深入为寇。时遣人贡马,颇通朵颜诸卫扰塞下。河套周围三面阻黄河,土肥饶,可耕桑。密迩陕西榆林堡,东至山西偏头关,西至宁夏镇,东西可二千里;南至边墙,北至黄河,远者八九百里,近者二三百里。即周之朔方,秦之河南地,汉之定襄郡,赫连勃勃赵元昊之所据以为国者也。唐三受降城在河套北黄河之外,元东胜州在受降城之东。国初,诸部遁河外,居漠北,延缓无事。正统以后,王骥等兵次甘肃,申明号令,河套以宁,然间亦渡河。继而守将都督王顺始筑榆林城,创沿边一带营堡墩台,累增至二十四所。岁调延安、绥德、庆阳三卫官军分戍,而河南、峡西客兵助之,列营积粮,以遏要冲。景泰初,犯延庆,不敢深入。
至是,阿罗出掠边人以为向导,因知河套所在,不时出没,遂为边境门庭之害。宪宗成化元年冬十月,毛里孩寇陕西,都御史项忠及彰武伯杨信御之,遁去。
二年春三月,延绥纪功兵部郎中杨琚奏:“河套寇屡为边患。近有百户朱长,年七十余,自幼熟游河套,亲与臣言:‘套内地广田腴,亦有盐池海子,葭州等民多墩外种食。’正统间,有宁夏副总兵黄鉴奏,欲偏头关、东胜关黄河西岸地名一颗树起,至榆沟、速迷都六镇、沙河海子、山火石脑儿、卤兼石海子、回回墓、红盐池、百眼井、甜水井、黄河沟,至宁夏黑山嘴、马营等处,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东西七百余里,实与偏头关、宁夏相接,惟隔一黄河耳。当时议者以为地土平漫难据,已之。后总兵官石亨又奏,欲将延绥一带营堡移徙直道。实为万世防边之长策也。”帝曰:“杨琚所奏移堡防边,具有证据,其言有理,兵部即会官议处以闻。”
六月,大学士李贤等奏:“河套与延绥接境,原非敌人巢穴。今毛里孩居处其中,出没不常。苟欲安边,必须大举而后可。乞令兵部会官博议,进兵搜剿,务在尽绝。其总制将官与凡出兵事宜,俱预处请画。又秋禾方熟,彼必入掠。而延绥、庆、环县一带,宜推选武将一人,统■骑精兵万人守御,庶几有备无患。”于是兵部尚书王复同孙继宗等集议,以“大同总兵杨信旧镇延绥,稔知地利,宜召还京,面受成算。其陕西、宁夏、延绥、甘、凉、大同、宣府镇巡诸官,亦宜敕令整饬兵备,候期调发”。帝允所拟,遂召信还,以修武伯沈煜代之。乃敕陕西巡抚项忠、太监裴当、总兵杨信协谋征剿河套。
三年春正月,毛里孩乞通贡,制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其令各边谨备之。”毛里孩不得贡,渡河东侵大同。廷议杨信兵少,不足制之。于是以抚宁伯朱永为大将军,率京兵往,都督刘聚、鲍政副之。会毛里孩再上书求贡,许之。
二月,毛里孩入大同界,帝命原调大同、宣府、偏头关等处搜剿河套官军,仍留各城守御。四年春二月,扎加思兰杀阿罗出,并其众,而结元孽满鲁都入
河套。六年孛罗忽等据河套,边人大扰。乃敕都御史王越总关中军务,议搜河套、复东胜。越等奏言:“河套水草甘肥,易于驻札;腹里之地,道路旷远,难于守御。陕西孛罗忽、扎加思兰等纠率丑类,居
套分掠,出入数年。虽尝阻于我师,然未经挫衄,终不肯退。近日据我河曲,扰我延绥、宁夏,深入我平、巩、固原。近又觇我大同,逼我万全。乞命廷臣共议,得一爵位崇重,威望素著者,统制诸军,往图大举。”朝廷从其议,以武定侯赵辅充总兵官,总制各路军马,搜河套。寻以疾还,遂不复举。
七年春二月,朱永以河套寇未退,议战守二策。事下兵部,白圭等以“马方瘦损,供饷不敷,势难进剿。请命诸将慎为守御,以图万全”。帝从之,命吏部右侍郎叶盛行视河套。时议增兵设险,或请大举,驱之出河外。沿河筑城堡,抵东胜,徙民耕守其中。盛往,上言:“搜河套,复东胜,未可轻议,唯增兵守险,可为远图。”帝从之。
九年秋九月,满鲁都与孛罗忽并寇韦州,总督王越侦知其老弱尽行,巢于红盐池,可取也。乃与总兵许宁、游击周玉等率轻骑,昼夜驰三百余里袭击之。擒斩三百余级,获杂畜器械甚众,尽烧其庐帐而还。自据河套以来,无岁不深入,杀掠人畜至数千百万。边将拥兵,莫敢谁何,徼所遗老弱及杀平民以上功,冒升赏。三遣大将朱永、赵辅、刘聚出师,亦多效边将故习。以是益横,内地且危。廷臣日议搜套,聚兵八万,糜资储无算,而师竟不出。至是捷,贼内失其孥,相与悲泣,渡河北去,患少弭。
孝宗弘治八年,北部复拥众入河套住牧。十三年冬十二月,火筛入河套。火筛等渡河而东,焦家坪、娘娘滩、羊圈子等处为冲。其要在偏头关三受降城。受降城者,唐所
筑,御寇于河外者也。中城南直朔方,西城南直灵武,东城南直榆林,相距各四百余里。花马池要地,成化前,患在河西。据套,而河东为其冲,花马池居其中。都御史徐廷璋、杨一清、王琼新获城,效力甚坚。花马池西至兴武营一百二十里,又西至横城堡一百四十里,平漫沙漠。寇路拆墙颇易入灵、韦,掠环、庆,犯平、固,则清水营、铁柱泉、小盐池一带为捷径。自大广武渡河而下,至灵、韦亦易。
武宗正德元年春正月,总制三边杨一清上言:“受降据三面之险,当千里之蔽。正统以来,舍受降而卫东胜,已失一面之险。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之地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为寇瓯脱,巢穴其中,而尽失外险,反备南河,此陕西边患所以相寻而莫之解也。弦欲复守东胜,因河为固,东接大同,西接宁夏,使河套千里之地归我耕牧,开屯田数百里,用省内运,则陕西犹可息肩也。”又上六事:其一,修筑定边营迤东边墙;其二,修复宁远基边迤西北堡;其三,增设花马池及兴武营卫所;其四,防御灵州上达;其五,整饬韦州官军;其六,增修黑山、镇远关墩台。多中机宜,帝可其奏,刻期奏绩。以忤刘瑾乞休,工亦罢。仅筑四十馀里,屹然巨嶂也。
初,弘治末,朝廷清明,诸大臣协和,尽心体国,为经久计,以故议复河套。会孝宗崩,瑾既专政,一清复得罪去,遂无敢言及河套者,我边日减,敌日进矣。
嘉靖元年套骑二万自井儿堡撒墙入固原、平、凉、泾州,杀指挥杨洪、千户刘瑞。先是,正德间,小王子三子:长阿尔伦,次阿著,次满官嗔。太师亦不刺杀阿尔伦,Т入河西。西海之有寇,自亦不刺始也。阿
尔伦二子:长卜赤,次七明,皆幼。阿著称小王子,未几死,众立卜赤,称亦克罕。亦克罕大营五:曰好陈察罕儿,曰召阿儿,曰把郎阿儿,曰克失旦,曰卜尔报,可五万人。卜赤居中屯牧,五营环之。又东有冈笛、罕哈、尔镇三部。冈笛部营三,其渠满会王;罕哈部营三,其渠猛克不郎;尔填部营一,其渠可都笛。三部共六万人,居沙漠东偏,与朵颜为邻。西有应绍不、阿尔秃厮、满官嗔三部。应绍不部营十:曰阿速,曰哈嗔,曰舍奴郎,曰孛来,曰当刺儿罕,曰夫保嗔,曰叭儿廒,曰荒花旦,曰奴母嗔,曰哈不乃麻。故属亦不刺,亦不刺遁西海去,遂分散无几,惟哈刺一营仅全。阿尔秃厮部营七,故亦属亦不刺。后从吉囊合为四营:曰孛合厮,曰偶甚,曰叭哈厮纳,曰打郎,众可七万。满官嗔部营八,故属火筛,后从俺答,合为六营:曰多罗,曰土闷畏吾儿,曰兀甚,曰叭要,曰兀鲁,曰土吉刺。三部众可四万。吉囊、俺答皆出入河套,阿著子也,诸种中独强,时寇延、宁、宣、大。南有哈刺嗔、哈连二部。哈刺嗔部营一,渠把答罕奈,众可三万。海兰部营一,渠失刺台吉,众可二万。居宣府、大同寨外。北有兀良罕营一,故小王子北部也。因隙叛去,至今相攻。又西为瓦刺,可五万人,世与土鲁番为雠。诸部虽逐水草,迁徙不定,然营皆有分地,不相乱。
十二月,寇固原、环、卫间,杀伤以万计。十七年冬十一月,巡按山西御史何赞疏言:“河套为吉囊所据,外连西海,内构大同,宜急剿除。其策有二:一曰计以破之,二曰
势以走之。而其要在于久任抚臣,以责成效;兴复屯法,以裕边储。”议寝不行。二十四年春正月,巡按山西御史陈豪疏言:“北寇三犯山西,杀伤百万,此不可以常寇目之。计费帑金六百万,而战守无尺寸功,
诸臣建议,动称屯守,不知贼众内侵,不由诸隘口,皆猿攀绝壁,蚁附悬崖,边垣又何足恃?况诸镇烽卒,皆媒寇日为生计,多囊针刀,遇侦者赂求不杀,彼此译语,互为和同。待其深入,然后举燧发驳,降堠转走,盖不止一日一处为尔。且迩来之寇,类多我民亡命,为彼向导。故连岁非时■至,冒险深入,如履故途。乞下延臣集议万全之策,期于必战,尽复套地。庶可弭其其内扰之患,而边境无虞矣。”章下兵部议行。
二十五年秋八月,套骑三万余入犯延安府,至三原、泾阳,杀掠人畜无算。总督三边侍郎曾铣请复河套,条为八议:一曰定庙谟,二曰立纲纪,三曰审机宜,四曰选将材,五曰任贤能,六曰足刍饷,七曰明赏罚,八曰修长技。计万余言,指据明悉。下兵部议行。
冬十二月,总督曾铣,巡抚谢兰、张问行等奏:“延绥密与套寇为邻,自定边营至黄甫川连年入寇,率由是道。所当急为修缮,分地定工,次第修举。起自安边营,东至龙州堡,计长四百四十余里为中段;自双山堡而东,至黄甫川,计长五百九十余里为下段。岁修一段,期以三年竣事。乞发帑银如宣、大、山西故事。”疏下部议。
铣复言:“套贼不除,中国之祸未可量也。今日之计,宜用练兵六万人,益以山东钅仓手二千,多备矢石。每当秋夏之交,携五十日之饷,水陆并进。乘其无备,直捣巢穴,材官驺发,驳火雷击,则彼不能支。岁岁为之,每出益励,彼势必折,将Т而出套之恐后矣。俟其远出,然后因祖宗之故疆,并河为塞,修筑墩隍,建置卫所,处分戍卒,讲求屯政,以省全陕之转输,壮中国之形势,此中兴之大烈也。愿陛下断自圣心,亟定大计。夫臣方议筑边,又议复套者,以筑边不过数十年计耳。复套则驱斥凶残,临河作阵,乃国家万年久远之计。唯陛下裁之。”疏下兵部议行,谓:“筑边、复套,两俱不易。相较,则复套又难。夫欲率数万之众,赍五十日之粮,深入险远艰阻之域,以驱数十年盘据之兵,谈何容易!故不若修墙筑边,为计完而成功可期也。但延绥一带,地势延漫,土杂沙卤兼,居民隔远,最为荒凉。若欲一千五百里之地,而责成于三年之功,恐未易集。纵使能成,亦难为守,宜仍行铣等计议。”以闻,帝曰:“寇据河套,为中国患久矣。连岁关隘横被荼毒,朕宵旰念之,而边臣无分主忧者。今铣能倡复套之谋,甚见壮猷。本兵乃久之始覆,迄无定见何也?其令铣更与诸边臣悉心图议,务求长算。若边境千里沙漠,与宣、大地异,但可就要害修筑。兵部其发银三十万两与铣,听其修边、饷兵、造器,便宜调度支用,备明年防御计。”
二十六年夏五月,总督曾铣出塞袭套部,胜之。初,春时铣督兵出塞掩击,败还,不以闻。至是,复袭之,寇觉,铣搜选锐卒,督之战。馘斩二十六人,生擒一人脱脱虎,毙于矢石者甚众,获马牛驼橐九百有五十,械器八百五十三,以捷闻。敌移帐渐北,间以轻骑出掠。铣复督诸军驱之,遂远遁不敢近塞。铣既以捷闻,更列上诸臣功罪。帝以套寇连年深入,如蹈无人之境,大损国威。铣能率兵出塞,擒斩有功,命增俸,赐白金币有差。
十一月,总督曾铣会同陕西巡抚谢兰、延绥巡抚杨守谦、宁夏巡抚王邦瑞及三镇总兵,议复套方略,乃条列十八事:曰恢复河套,修筑边墙,选择将材,选练士卒,买补马骡,进兵机宜,转运粮饷,申明赏罚,兼备舟车,多置火器,招降用间,审度时势,防守河套,营田储蓄,及明职守,息讹言,宽文法,处孽畜。又上《营阵八图》:曰《立营总图》及《遇敌驻战》,《选锋车战》,《骑兵迎战》,《■兵抟战》,《行营进攻》,《变营长驱》,《获功收兵》各图。帝览而嘉之,奏下兵部,尚书王以旗会廷臣集议,言:“曾铣先后章疏俱可施行。”帝曰:“寇据河套,为国家患。朕轸宵于有年,念无任事之臣。今铣前后所上方略,卿等既已详酌,即会同多官,协忠抒谋,以图廊清。其定策以闻。”
二十七年春正月,大学士夏言罢。初,河套之议,言力主之。严嵩积憾言,且欲躐其首辅,于是因灾异疏陈缺失,谓:“曾铣开边启衅,误国大计所致。夏言表里雷
同,淆乱国事,当罪。”遂罢言,逮铣诣京,出兵部尚书王以旗总督军务。廷臣议罪,凡与议复套者,悉夺俸,并罚言官,廷杖有差。于是复套事宜悉为停止。
会俺答蹈冰俞河入套,将谋犯延、宁,声势甚张。巡抚延绥杨守谦以闻,嵩激上怒,谓“俺答合众入套,皆曾铣开边启衅所致”。于是兵部侍郎万镇等参曾铣“罔上贪功”之罪。甘肃总兵咸宁侯仇鸾,初被铣劾奏逮京,亦上疏讦铣。嵩主之,弃铣市。
铣有机略,初为御史,巡按辽东。会辽阳、广宁、抚顺兵变,铣密运方略,悉捕首恶诛之,全辽大定,时论以为才。比视西师,乃倡复套议。夏言好边功,遂力主持之。时敌势方炽,而军士积弱。铣疏下部议,久之未覆,上亦危疑之,密以讯严嵩。嵩素与言不相能,欲因是陷言、铣,铣竟论死,家无余赀,妻子狼狈远徙。后九月,复寇宣府,上曰:“寇以言、铣收河套,故报复至此。”遂并斩言,天下并冤之。自言、铣死,竟无一人议复河套者。
谷应泰曰:边备所争者二:地势坦衍,敌骑四入,列守不足,追哨难及。苏子所谓大梁四战之冲,汪立信所谓长江随处可入是也。地或险厄,山谷林薄,寒不耕,沙卤乏水。耿第言五溪水险,缒粮而食;马文升言西域道旱,因雪为泉是也。若河套三面凭河,荷戈守御,险俞长城,地又肥饶,耕桑自给。然则河套屯守,岁省租税数十万,障塞之卒亦十余万。东距偏头,西抵宁夏,二千里中,昼乏旌旗,夜罕鼓柝矣。周城朔方,汉开河西,有自来也。
边备久虚,纵敌深入。畜牧既久,乐不思去。伏蒿之雉,不复畏鹰;噍穴之鼠,不复畏猫。而边将又坐视养痈,莫敢深入。宪宗时,杨琚请建一十三城堡,七十四墩台。李文达又以中力赞。乃三帅授剑,或舆疾征还,或迁延不出。惟王越深入红盐池,焚其庐帐,劫其器甲,贼丧失妻孥,相顾恸哭。而大师不继,虎牢一关,卒为楚有;河西数郡,折为秦臣。武宗时,杨一清又请力图受降,旋以瑾去位。夫仁愿且争险于黄河之外,而扼受降。后人乃敛兵于河套之内,仅守延绥。开门延寇,角胜堂奥,三方被敌,秦、晋骚然。世宗之世,延安、泾阳皆供蹂躏矣。
曾铣毅然请行,愿以数万之众,持五十日之粮。水陆星驰,矢驳电发。燔烧积聚,驱掠马牛。往来出没,岁无宁晷。食道既穷,项王亦欲践鸿沟之约,将士思归,关羽不能救荆州之溃。世宗屡降玺书,特颁文绮,展图嘉叹,刻期廓清。而夏言又力主铣议,枢臣俱先后奏行。辟之充国既有孝宣,复烦魏相;魏尚已逢文帝,更遇冯唐。君臣将相,千载一时。而乃急杀大臣,以当星变;先诛渠帅,以谢兵端。道济诛而长城自坏,得臣死而晋毒已亡。予所惜者,反祸为福,难于转石;化成为败,疾又转圜。九重庙算,■智■愚;幕府平章,忽功忽罪。匣中之剑,竟斩曹彬;拜将之坛,并收相国。世宗之英察何如也!
卷五十九
○庚戌之变嘉靖二十九年夏六月,俺答寇大同境,溃墙入。悉精兵伏沟壑中,而以老弱百骑往来为饵。侦骑信之,报总兵张达。达素以果锐敢入至大将,意轻之。合兵,兵未合,而遽率麾下驰击之。伏发,
围达数匝。马蹶,遂见杀。副帅林椿闻达被围,不介马而驰,救达不克,亦死之。达、椿皆骁勇善战,俺答得二将首,辄引去。事闻,逮总督侍郎郭宗皋、巡抚都御史陈耀下狱。耀杖死,宗皋谪戍辽左。赠达左都督,椿都督同知,赐祀立祠,春秋祀之。
八月,俺答入蓟州塞。初,张达败没,乃起复翁万达代郭宗皋总督,赵锦代陈耀巡抚。以仇鸾为宣大总兵。万达家居未至,命侍郎苏佑摄其事。佑抵镇,即上疏请益兵食,未报。而俺答、狼台吉复拥众窥大同。初,仇鸾坐废,居京师邸,以贿严世蕃得总兵宣大。至是,惶惧无策,厮养时义、侯荣者,说鸾曰:“主勿忧,吾为主解之。”乃为鸾持重赂赂俺答,令移寇他塞,勿犯大同。俺答受货币,遗之箭纛以为信,而与之盟,遂东去。谍者复白敌中语,欲寇宣府东,辽左西。兵部尚书丁汝夔谓帝厌警报,不悉以闻,但申饬蓟州抚、镇,使严备。己而警报渐甚,乃发诸边兵万二千骑、京营兵二万四千骑,分布宣、蓟诸关隘。边兵取符验期会,未即至。而京兵悉市井佣保子,识者知其必败。
秋八月乙亥,俺答帅部下至古北口,以数千骑攻墙。都御史王汝孝悉众出,火炮矢石下攻之。俺答乃佯督兵缀蓟师,而别遣精骑从间道黄榆沟溃墙出师后。京兵大惊溃,争弃甲及马,窜山林林莽中。寇遂大杀掠怀柔、顺义吏士无算,长驱入内地。巡按顺天御史王忄予闻报,度兵弱无能御者,夜草疏言:“敌兵悍若风雨,而古北口距京师仅七舍,漫衍无卫戍望。神京陵寝,万一荡摇,事系非小。请速集廷臣,议战守策。”而身出驻通州,召吏民给仗,听约束。收漕舟舣潞河西,勿使为敌用。甫毕,而夜半敌兵果至,营河东二十里孤山、汝口诸处。忄予复为疏,缒城使使来京师请援。京师震恐,急集诸营兵城守。少壮者已悉出边堠败丧,仅余四五万人,而老弱半之。又半役总兵、提督、太监家,不令归伍。仓卒从武库索甲仗,武库阉又援例需价,不时发,久之不能军。丁汝夔乃以闻,帝大惊,诏吏部左侍郎王邦瑞、定西侯蒋傅提督九门文武大臣,各十三人守一门。又别遣都御史商大节督科、道官,募民间材力者,苍头、义军垂四万,及坊甲保伍,分置诸门睥睨间。集天下应武试者千余人,分从诸大臣策应。檄召诸镇兵勤王。时寇骑逼通州数日,前阻水未能渡。王忄予日夜乘城守,不能支,连告急,诏遣都御史王仪往援。
己卯,咸宁侯仇鸾得勤王檄,以大同兵二万入援。先是,寇既东行,时义、侯荣谓鸾曰:“贼骑东,公宜自请入,可以为功,而上结于天子。”鸾悦,即佯奏:“臣侦贼东犯蓟镇,诚恐京师震惊,请以便宜应援,或随贼搏战,或径趋居庸为防守。”帝壮之,诏留驻居庸关,闻警入援。而俺答果由蓟镇攻古北口,入犯京师,帝益信鸾,诏入援。鸾与副总兵徐珏、游击张腾等率兵驰至,陈通州河西,帝大喜。时保定都御史杨守谦以五千骑至,延绥副将朱楫以三千骑至,人心稍安。己而河间、宣府、山西、辽阳诸将各以兵先后至,凡七镇五万余人。帝内视稍强,各赐玺书褒奖,予金帛,令蹑贼。而拜咸宁侯仇鸾为平虏大将军,诸道兵悉属焉。赐袭衣玉带上尊及千金,又赐《封记》,文曰:“朕所重唯卿一人,得密启奏进。”以杨守谦为兵部左侍郎,总督各路戎务,卫京师。都督陆炳提督皇城诸门,讥察不虞。都御史商大节督巡五城,防内衅。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徐阶奏释故参将戴纶、欧阳安等系,令从军自效。分遣京营诸将,营于城内外各巷陌间。京营兵素未见敌,驱之出,不敢前。城外及近地居民拥入,连日夜不绝,多被血淋漓至者。都督陆炳请出太仓米,减直济流徙老弱。俱报可。时变起仓卒,诸务未备。勤王师各轻骑驰至,未赍糗粮。制下犒师牛酒诸费,皆不知所出。户部文移往复越二三日,军士始得数饼饵。开庾发粟,则囊■■甑皆无所需索,故士卒饥疲。都督陆炳言:“户部臣失预计。军兴,粮馈不支,士多馁死。”帝怒,夺尚书李士翱以下诸官职,戴罪办事。
俺答兵自白河东渡潞水西北行,大掠村落居民,焚烧庐舍,火日夜不绝。郊民扶伤集门下,门闭不得入,号痛之声彻于西内,帝命启而纳之。是日,俺答掠妇女,大饮演武堂上,游骑往返六门外。仇鸾率勤王诸兵不敢击,时时遣义、荣与之通,许贡市以自安。辛巳,至东直门,执御厩内八人以去。不杀,缚之见俺答,踞坐毡帐中,谓曰:“若归见天子,好为我致书。”自解送归见帝,启书多语,求入贡。壬午,帝召大学士严嵩、李本,尚书徐阶对于西苑,出书示之,曰:“何以应之?”嵩曰:“此礼部事。”阶曰:“事虽在臣,唯上主之。”帝曰:“正宜商议。”阶曰:“寇驻兵近郊,而我战守之策一无所有,宜权许以款,第恐将来要求无厌耳。”帝曰:“苟利社稷,皮币珠玉皆非所爱。”阶曰:“止于皮币珠玉则可,万一有不能从,将奈何?”帝竦然曰:“卿可谓远虑。”阶因请以计款之,言:“其书皆汉文难信,且无临城胁贡之礼。可令退出大边外,别遣使赍番文,因大同守臣为奏,事乃可从。往返间四方援兵计皆可至,我之战守有备矣。”帝曰:“卿言是。”命出集廷臣议。日午,群臣毕集,阶出俺答书,言欲以三千人入贡,许之则缓兵,否则益兵破京师。群臣相顾莫敢发,因陈笔札,令各书所见,奏请上裁。国子司业赵贞吉抗言曰:“此不必问,问则奸邪之臣必有以和说进者。万一许贡,则彼必入城。三千之众,恐乌蛮驿中莫之容也。且彼肆深入,内外夹攻,何以御之,不几震惊宫阙乎?不务驱遂,而畏其恐喝,迫而许之,何异城下盟!”检讨毛起谓:“时事孔棘,宜暂许之。邀使出塞,而后拒之。”贞吉力叱起,群臣俱难之,奏入乃止。是夕,火光烛天,德胜、安定门北,人居皆毁。上在西内,大震惧。闻中官稍稍道贞吉语,乃驰使召入对。给笔扎,命疏所欲言。贞吉上言:“陛下宜御奉天门,下诏罪已。追奖故都督周尚文之功,以励边帅;释给事沈束于狱,以开言路。轻损军之令,重赏功之格。饬文武百司,共为城守。遣官宣谕诸营兵,使力战。且士不力战,以主将多冒首功,今诚得首功一,即予金百,捐金不十万,贼且尽矣。”帝壮之,擢贞吉为左春坊左谕德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称诏赍五万金,宣谕行营将士。通政使樊深条御寇七事,中言:“仇鸾未闻一战,非士不用命,即主将养寇要功,乞密遣近侍诘状。”书奏,上大怒,黜为民。
癸未,寇由巩华城犯诸陵,转掠西山、良乡以西,保定皆震。时帝久不视朝,吏部尚书夏邦谟疏言:“人情汹汹,非上躬御正朝,廷见廷臣,不足以塞天下望,振威武。”许之。是日,文武大臣具服,待命阙下。晡时,帝始出御奉天殿,降敕切责诸大臣,还宫。群臣就午门跪听宣敕,皆惴栗,计有处分。迨散,门且下键矣。乃敕遣官校,逮系驻守通州都御史王仪、巡抚蓟辽都御史王汝孝及蓟州总兵罗希韩,诣京即讯。己而仪至,下狱,以畏惧不战,削籍去。汝孝以道梗不及逮。
初,仪至通州,命营兵屯戍城外,而身闭阁卧城中。会仇鸾引兵至,敌少却。鸾兵往掠食诸村落,仪发兵捕执下狱,死者十数人。鸾兵大哗,欲甘心仪。时巡廒御史上其状,帝恐,故逮治之。寻以巡按御史王忄予为佥都御史,代仪守通州。
甲午,执兵部尚书丁汝夔及左侍郎杨守谦下诏狱。初,寇逼通州,汝夔闻警,束手无措。遣募哨敌虚实者,出城不十数里,道遇扶伤者,辄奔还,妄言见敌某所,城中辄震。己而言不信,汝夔不加罚,复募他卒侦之如故,城中数震。而成国公朱希忠理京营兵,多役占,行伍不足。恐兵少见且获罪,乃东西调掣为掩饰计,士疲不得息,多出恚语。而莫晓谁调,争詈汝夔,欲鱼肉之。语稍闻禁中。时宣府、延绥、辽阳、山西援兵悉集,廪饷不能给,兵饥怨望。仇鸾大同军尤无律,往往推髻劫掠村落中,时被逋获,或自诡为辽阳军。辽阳军者,朵颜诸部也。先是,有传贼中语“辽阳实导我来者”,故京师讹言辽阳军叛。而鸾方被宠遇,虽获大同行掠者,有司不敢置之理,必以闻。帝谓大同军首入援,行掠亦出饥疲,令付鸾自处,鸾复置不闻。汝夔不得已,乃下令勿捕大同军。大同军益无忌,民苦之甚于贼。大同军既自诡为辽阳军,民间不知,遂谓汝夔山东人,以乡曲故庇辽阳叛军。及寇薄城下,汝夔益惶急,恐丧师,令诸将勿轻战。诸军故忄匡怯不敢战,皆诱言汝夔禁不发,民间益归罪汝夔。而鸾机谲,谋于大学士嵩,嵩谓“败于边可隐,败于郊不可隐。饱将自去,惟坚壁为上策”。鸾数称率兵往击贼,贼实在城下,顾远屯郊垧外不敢近,城中莫知鸾击与否。鸾得死贼首六级,夺马十余,诈谓战得之。守谦被命屯城下,又以兵少,故不敢一击贼。帝闻之,益谓鸾远出御敌,而守谦畏懦不出师,与汝夔并,切责之。诸中贵园墅在城外,又多所残毁,争泣诉帝前,谓守谦、汝夔贰于贼。帝时从高望城外火,已心恚诸治兵者。闻是益奋怒,不诛一大臣亡以惩,乃捕汝夔下诏狱,就廷讯。使使自军前逮守谦入,下法司议罪以闻。命王邦瑞摄兵部,艾希淳代将守谦兵。于是刑部侍郎彭黯、左都御史屠乔、大理寺少卿沈良才等论汝夔、守谦罪当斩,而爰书冗长,录不速竟。帝坐斋宫趣狱具不得,谓黯等比周,将有所规免,俱逮系狱,各廷杖有差。汝辨、守谦俱弃市,流其妻三千里外,子戍铁岭卫。
谪左谕德赵贞吉荔蒲县典史。初,贞吉廷议罢,盛气谒严嵩于西苑直房。嵩不见,贞吉怒叱门者。通政赵文华趋入,顾曰:“公休矣,天下事当徐议之。”贞吉怒曰:“权门犬何知天下事!”嵩闻大恨,乃佯荐贞吉出城赍银劳军。方北骑充斥,征发旁午,户、工二部官皆得罪,犒银不时发。诸军分屯城外,贞吉僦民车致银仇鸾所,鸾不受。敌骑已稍远,贞吉计无所出,赍敕巡城外,扁给诸营而还复命。嵩谓贞吉狂诞,追论其申理周尚文、沈束非是,下狱,杖九十,有是谪。
己卯,俺答引而西,前后所掠男女畜金帛财物既满志,捆载去。欲西夺白羊口出塞,而留余众京师外,以为疑兵。诸道兵悉属平虏大将军,凡十余万骑,相视莫敢前发一矢。俺答至白羊口,守将厄险御,不得出,稍弃牛羊妇女等。复拥众东南行,至昌平北,猝与鸾兵遇。鸾出不意,仓卒几不能军。敌纵骑蹂阵而入,杀伤千余人,几获鸾。以礻卑将戴纶、徐仁力救,仅以身免。乃更取平民首上之,自以为功。寇骑遂长驱至天寿山,总兵赵国忠列阵红门前,不敢入,夺道循潮河川由古北口故道出,京师解严。
九月辛卯朔,俺答悉众出塞,疲甚。又顾恋辎重,不能军。诸将故怯,兼白羊之败,愈不敢逼,徐尾其后,至石匣城及张家、古北等口外而还。其前后御敌有功者:大同游击王禄战怀来,斩十七级,获马十二匹;山西游击战昌平,夺还男妇二百四十二人;都督仇鸾战海店,生擒四人。既而鸾报功八十余级,以捷闻,帝优诏慰鸾,加太保,赐金币。
遣户部侍郎骆颗赈抚被寇诸郡县,掩骼埋,慰集疮痍。罢京营提督太监高忠、成国公朱希忠、遂安伯陈钅惠。改十二团营为三大营:曰五军,曰神枢,曰神机。总三营曰戎政府,以咸宁
侯仇鸾入理之,为制印章重其任。以王邦瑞协理戎政,为鸾副。邦瑞奏用兵部主事二人,给事中、御史各一人,议论多牾鸾。主事申燧复持法不为屈,疏京营弊政,乞厘革之。鸾怒,密陷燧出补外,乃言京营用给事中、御史不便,皆革之。
置蓟辽总督大臣,以蓟州、保定、辽东三镇隶焉。改孙礻会为兵部侍郎,总督蓟辽。未几,以何栋代之。冬十月,募诸道兵入卫京师,山东、山西、河南诸府岁集京师,
练备秋防,秋后复散去,以是为常,如践更卒例。复选各边镇锐卒入卫京师,以京营将分练边兵,从咸宁侯鸾之请也。兵部覆言:“二镇京师之门户。御寇者不于门户,而与之格斗于堂奥之间,鲜不危矣。”帝不听,第免二镇卒不预征。于是各边共选六万八千余人班上京师,与京营兵杂练之。塞上有警,边将不得征集,而京师在边者,不任边责,恣意削自营,人人自危矣。
仇鸾请驻师宣、大间,整饬兵甲。俟冬月大举,以纾华夏之气。乃班师入卫,以备秋防。帝嘉之,命兵部会官集议。兵部左侍郎史道、户部尚书孙应奎、工部尚书胡松等上议曰:“俺答犯顺,深入郊圻,震惊陵寝,荼毒元元,罪在不赦。皇上深怀大计,欲兴问罪之师。而复有敌忾御侮如鸾者,身任其事。臣等佥谋,俱如鸾议。即今整齐士马,臣道等之职;预储军饷,臣应奎等之职;利精器械,臣松等之职。”帝悦,从之。
十一月,仇鸾请易置三辅重臣,以大同总兵徐珏驻易州,以徐仁代守大同,而宣府、蓟镇总兵李凤鸣、成勋互易其地。帝命兵部从之,于是王邦瑞上言:“予夺者,朝廷之大权;命将者,天子之重柄。祖宗时,总兵正副官,皆兵部会同府部大臣集议。每上一人,恭候裁定。所以慎重,防杜其渐,示臣下不敢专也。今鸾坐名拟任,更易四将,则九边握兵柄者,有不目属心向,妄生觊觎者乎?皇上圣明,推心贤帅,何所不可。臣愚以为国家典制,关系非轻。圣人举动,万世作则。臣待罪本兵,不敢不言。”帝曰:“戎政初修,忠贤是托。况朕有密咨,非鸾专权。尔兵部若随事效忠,用无不当,不待更易,矧劳朕心耶!一筹未发而攻毁之,谋国之忠,固若是乎?”复谕廷臣曰:“昔吾太祖兵柄,多委任诸大将,未有作谤者。邦瑞以敌退未受加擢,故为是言,是翟鹏之怨上也。夫破格举事,而尽忠者乃不能容,倘敌再至,其效汝夔之误国乎?”邦瑞闻谕,莫知所措。仇鸾帅诸镇兵出宣、大,声言捣巢,历久不击。乃稍出近塞,夜袭敌营,斩老弱数级而还。鸾自劾无功,上不问。乃复请广集兵粮,以明年大举北征。命户部遣使尽括南都及各省布政司贮积,且督历年逋赋。时鸾恃宠作威福,所上疏,既自内批行之,不下兵部议。王邦瑞屡疏辩之,鸾挤之,遂落职去。礼部尚书徐阶极言北征事难以成功,且后患有不可测,议乃稍寝。
谷应泰曰:明制内立京营,外列边戍。边卒屯守要害,蕃卫神京;京营羽翼王室,填抚中夏。有事不相征调,无事不忘训习,制甚周也。嘉靖时,坐营大帅,半出勋臣。敖以耳贵,括读奢书。兼以勃制阃,鱼朝观军。戎伍貔貅,入侯门之厮养;羽林组练,参中贵之苍头。游手市■,不操寸刃;厕身兵籍,滥食数丁。于是京营一制,几同赘疣矣。
庚戌之事,主边兵者仇鸾,主京兵者丁汝夔也。逆鸾私盟俺答,贿路避兵。郑牛私犒,用伐秦谋;晋马入陈,故假虞道。弦高、荀息,果如是乎?汝夔选懦,素不知兵,骤闻边警,悉遣禁卒,仓皇就道,莫知适从。而敌骑已蹂躏内地,王师外溃于潼关,烽火内达于甘泉矣。然后索虎旅于空营,求兵仗于武库。楚军不战,皆化虫沙;晋国先声,愈摇风鹤。传檄召募,命曰“义军”。编列市人,驱之城堡。京营至此,尚可问乎?至于边军云集九门,敌骑长驱都下,便当四面合击,只轮不反。而乃怀光便桥,屯兵不进;宏渊灵璧,摇扇清凉。楚兵皆属冠军,邯郸全恃晋鄙。长戟不施,长铩不刺。边军亦复至此,国家武备,真无可恃矣。
乃始亲御午门,召问百官。时无樊哙,仅有终生。急散陈平之金,亲叩亚夫之垒。宋义坚不渡河,魏将虚名救赵。惟有亟斩丁公,先除元振。奈何守谦无兵而使战,仇鸾不战而陈俘。赏加元恶,戮出无名。当时俺答实无志中国,纵掠而归。不然,幸则奉天、梁州,变且晋愍、宋钦矣。前车既覆,后轸方遒。汝夔出京兵以防边,仇鸾召边卒以实京。扬水之卒,圻父以卒召当诛;泾阳之兵,德宗又以未雨失算。殛罪酬功,国是全非;焦头曲突,人谋两误。嗟乎!已无澶渊之贺,尚思卫、霍之功,上表出师,鸾欲谁欺乎?百官明知其诈,谬为陈请,以逭上谴。盖世宗所恶者直言,而不必其忠;所喜者杀戮,而不必其当。朝有直言,则损其明;朝有杀戮,则损其武。究之嵩本贿败当褫,鸾已家居失职,必欲强予将相之位,成其乱贼之名,身诛族灭,为世指笑。吾故曰:严嵩、仇鸾亦无死道,其死也,世宗杀之也。
卷六十
○俺答封贡世宗嘉靖八年冬十月,吉囊、俺答寇榆林、宁夏塞,总督王琼率兵御却之。初,小王子有三子:长阿尔伦,次阿著,次满官嗔。阿尔伦既
死,二子皆幼,阿著称小王子。未几死,众立阿尔伦子卜赤。而阿著子二:曰吉囊,曰俺答,强甚。小王子虽称君长,不相统摄也。吉囊分地河套,当关中,地肥饶。俺答分开原、上都,最贫,以故最喜为寇。其后渐强盛,有骑十余万,遂雄于诸部,满官嗔等八营皆服属之,时时入寇。琼乃请修沿边垣墉,起兰、洮,尽榆林,三千余里。
十月,俺答寇大同,掠井坪、应、朔。九年夏五月,俺答犯宁夏。时俺答与小王子、吉囊诸部,或合或分,时时犯塞。至是,入宁夏,六月,入宣府。
十年春三月,入大同塞。秋九月,犯陕西。冬十月,犯大同。旋出松潘,犯西川西境。自是无岁不入寇,前后杀略吏民剽人畜以亿万计。十九年七月,俺答诸部大举犯宣府。先是,大同归正人王九子
言:“北部哈刺嗔纠俺答、几禄、吉囊、青台吉、赤台吉等共十余部,祷旗晾马,负十日糗备入塞。”比报至,俺答已过圣顺川抵蔚州。所过尽破关隘,杀人盈野。总兵白爵御之,战于水儿亭,败绩。总兵云冒又败绩于连云堡。俺答留宣府境内两月始出塞。
八月,朵颜革兰台结吉囊、俺答分道入大同,大掠太原诸处。初,大同之变,诸叛卒多亡出塞,北走俺答诸部。俺答择其黠桀者,多与牛羊帐幕,令为僧道丐人侦诸边,或入京师,凡中国虚
实,尽走告俺答。其有材智者李天章、高怀智等皆署为长。至是,俺答率诸部入塞,大同镇卒阴遣人与约,“勿掠我人畜,我亦不阑汝”。俺答诸部喜,与折箭而去。乃竟越大同,由井坪、朔
州抵雁门,破灵武关,入岢岚、兴县、交城、汾州、文水、清源诸处,杀掠人畜万计。遇大同卒,以所掠辎重遗之,求假道焉。巡抚大同史道总兵王升若不闻。宣府总兵白爵调赴应援,亦观望不战。巡抚山西都御史陈讲告急,事下兵部,尚书张瓒曰:“寇且退矣,何事张皇?”俺答、吉囊纵掠既饱,乃旋出塞。
十二月,俺答、吉囊寇大同。二十年九月,吉囊入大同塞,大掠太原等处。又越而南,杀掠人畜数万,京师戒严。己而吉囊出关,未及塞,俺答复入,又越太
原而南至石州,杀掠甚众。上命宣大总督樊继祖发兵应援,继祖竟不应援,俺答纵掠而去。二十一年夏六月,俺答入大同,大掠太原而南。时吉囊掠忻、
代倡伎,纵淫乐不休,病髓竭死。诸子不相属,分居套中。而俺答日强盛,有子曰黄台吉,臂偏短,善用兵,其众畏之,用命过于父。俺答乃纠青台吉、■刺哈、哈刺汉及叛人高怀智、李天章等各拥众数万入大同塞。其精兵戴铁浮图,马具铠,刀矢利,望之若冰雪。然不轻与我战,即余骑足扼我矣。至是,经朔州破雁门关,掠太原而南,京师戒严。
秋七月,廷议悬赏格,斩俺答头与千金,官不次。其下偏礻卑三百金,官三级。无有应者。俺答乃拥众越太原,列营汾水东西。掠潞安、平阳诸州县。上命翟鹏提督宣、大、偏、保、山东、河南诸军务,未至,诸军连营处不相统摄,皆观望不战,纵寇深入。俺答大众驻平遥、介休间,散骑入山落中,杀掠人畜,辎重迤逦就大营,诸将竟无肯乘险邀击者。己而俺答大得利,整众且归。副总兵张世忠自侯城村起营,约誓诸将,蹑寇力战。诸将皆闭营不救。俺答见世忠军壮,战又力,呼集精骑三千,蹙世宗围之。世忠伤矢,裹创下马■战。俺答众亦窘。会矢及火药俱尽,俺答益众蹙之,世忠愤呼曰:“我军被围苦战,诸将竟不相援,国宪天刑宁汝逭耶!”复上马督短兵接战,自已至酉,兵死伤殆尽,诸军卒无援者。世忠力竭,脑中二矢,坠马死。部将张宣、张臣痛世忠死,亦力战死之。俺答既胜,复分掠定襄、五台、孟县。又自代州出繁峙、灵丘、广昌,杀掠人畜十余万。乃从广武出关,安行出大同左卫及阳和塞而去。俺答自六月丁酉入塞,至七月庚午始出。凡掠十卫、三十八州县,杀﹃男女二十余万,牛马羊豕二百万,衣幞金钱称是。焚公私庐舍八万区,蹂田禾数十万顷。诏赠世忠右都督,立祠祀之。
二十三年秋九月,俺答入大同塞,总督尚书翟鹏御却之。冬十月,俺答破宣府塞,入紫荆关。时以巡抚朱方请撤防秋兵太早,致俺答深入,翟鹏不能御,俱逮系下狱。鹏削籍,方杖死关
下。二十四年,加总兵咸宁侯仇鸾太子太保。鸾,宁夏人。祖钺,以袭钅番功封伯。已,平河北盗,进封侯。鸾粗悍敢大言,朝臣俱荐之,袭封守宁夏。先是,吉囊寇甘肃,鸾与总督侍郎张珩、巡抚
张锦御却之。遂上言:“督兵御寇,追至朵兰地及之。大战一日,凡五捷。斩首百余级,及斩吉囊子朗台吉。”而窜其昆季厮养卒姓名于籍中,称有功。疏上,兵科劾鸾奏捷,“辞多虚构,意涉夸张。往岁黑山墩之捷,谓馘吉囊子太不孩,竟成空言。今复以衣铠鲜华,谓为朗台吉。滥引勤王之语,妄觊封侯之勋,宜行勘核。”帝曰:“剿获既多,厥功可嘉。其加鸾宫保,任一子所镇抚。”
二十六年夏四月,总督宣大侍郎翁万达上言:“俺答请求入贡,乞参酌其可否。”巡按御史黄汝桂奏:“北边自火筛为梗,贡礼寝废,迄今四十余年。自嘉靖辛丑,北边诸部怀叵测之谋,石天爵倡入贡之请。去岁至今,又复踵行前诈,岂可轻信,堕其计中。盖诸寇自庚子以来,连年蹂大同,深入潞、泽、宣府,抵紫荆,西掠延绥,东寇辽阳,涂炭我疆宇,杀掠我人民。凡我臣工,皆思剪此以雪愤。但时未可乘,势当徐图耳。故贡亦寇,不贡亦寇者,外寇之故习也;贡亦备,不贡亦备者,边臣之本计也。事机贵乎先图,军令重于申命。乞严敕总督、镇、巡等官,加防御。”上曰:“逆寇连岁为患,诡言求贡,勿得听从。其各严边兵防御,如有执异,处以极典。”
二十七年春正月,俺答入河套。
三月,总督宣大翁万达上言:“俺答复投译书求贡。”帝命拒之。五月,俺答寇偏头关。七月,寇大同。
九月,俺答入宣府塞,寇居庸诸处。严嵩言于帝曰:“俺答诸部,以夏言、曾铣收河套,故报复至此。”帝于是益怒,言不可解,铣与言先后皆弃市。
二十八年春二月,俺答大举入寇,略大同,直抵怀来。指挥江瀚、董迎击之,斩获颇多,力竭无援,死之。总兵周尚文师兵万人,追至曹家庄。及俺答兵大战,总督翁万达亲率锐卒继之,俺答败走,斩首五十五,获其器铠无算。俺答兵伤痍甚众,乃驰出塞,议者谓数十年间无此战功。捷闻,诸臣升赏有差。
八月,俺答入宣府、大同塞,备御官张景福、百户成策、李松力战死之。二十九年秋八月,俺答越宣府走蓟州塞,入古北口,围顺义,长驱直入。戊寅,逼通州,大掠密云、三河、昌平诸处。辛巳,进
犯京师。壬午,俺答求入贡,命廷臣集议之。癸未,俺答犯诸陵,转掠西山、良乡以西,遂东去,京师解严。三十年春三月,与俺答通马市。初,咸宁侯仇鸾倡大举北伐之
议,内实畏怯,乃密遣时义结俺答义子脱脱,使俺答以贡马互市为请。俺答利中国货币,投译书宣大总督苏佑,求通市。佑以闻,帝命群臣集议,鸾力主之。群臣弗敢异,上从之。乃以兵部侍郎史道往大同,总理互市。兵部员外杨继盛上疏,力言不可,略曰:“互市市马者,和亲别名。俺答蹂躏我陵寝,虔刘我赤子,而先之曰和,忘天下之大雠,其不可一。北伐之诏下,天下晓然知圣意,日夜输兵食以助京师,而忽更之曰和,失天下之大信,其不可二。以堂堂天朝而下与边臣互市,冠履倒置,损国家之重威,其不可三。天下豪杰,日夜磨砺其长技以待试,而甘心于和款,谓国家厌兵,无所用之,隳豪杰效用之心,其不可四。庚戌之变,颇讲兵事,无故言和,使边镇美衣偷食而自肆,懈天下饬武之志,其不可五。往者,边臣私通外寇,吏犹得以法裁之,今导之使通,其不勾结而危社稷者几希,开边方交通之门,其不可六。伏莽之羌,在在有之。往者厌国威不敢肆,今谓县官慑而议和,启内地不靖之渐,其不可七。俺答深入时,我虽不敢逆一矢,然彼知我有备也。备之已半岁,而互市终之,彼谓我尚有人乎?长俺答轻中国之心,其不可八。俺答狡诈,出没叵测。我竭财力而辇之边,彼负约不至,未可知也;或因互市而伏兵,若吐番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毕,即入寇。入寇矣,而驾诿他部,未可知也;或以下马索上价,或责我以他赏,或望我以苛礼,未可知也。堕俺答狡诈之谋,其不可九。大约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之后,彼马少而我帛亦不继,将何以善其后?不为国家深长之策,其不可十。凡为谬说者有五:不过曰:‘吾外假马市以羁縻之,而内宽吾以修武备。’夫俺答至无厌也,至无耻也,吾安能一一而应之,是终兆衅也。且吾果欲修武备,而何所藉于羁縻!此一谬也。曰:‘互市之马,吾藉此以资吾军。’则又非也。既和矣,无事战矣,得马将用之?且彼亦安肯捐其壮马而予我。此二谬也。曰:‘互市不已,彼且朝贡。’夫至于朝贡,而中国之损资以奉寇益大矣。此三谬也。曰:‘彼既利我,必不失信。’又非也。夫中国之所开市者,能尽给其众乎?不给,则不能无入掠。此四谬也。曰:‘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敌加于己而应之,胡佳也?人身四肢皆痈疽,毒日内攻,而惮用药石,可乎?此五谬也。夫此十不可、五谬,匪唯公卿大臣知之,三尺童子皆知之,而敢有为陛下主其事者。盖其人内迫于国家之深恩,则图幸目前之安以见效;外慑俺答之重势,则务中彼之欲以求宽。然公卿大臣皆知,而莫为一言止之者,止则身任其责而危,开则人任其责而安。陛下宜振独断,发明诏,悉按言开市者,选将练兵,声罪致讨。不出十年,臣请得为陛下勒燕然之绩,悬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后世。”疏奏,帝连阅,颇然之。下内阁及礼、兵部大臣集议,严嵩等唯唯莫敢以为是,鸾愤然曰:“竖子目不识兵,宜其易之!”乃密疏构之,而帝意遂中变,下锦衣狱拷讯,继盛持论不变。狱具,谪狄道典史。
夏四月,宣、大马市成。史道主市事,每一马偿币若干。俺答驱马至城下,计直取偿。事竣,俺答贡良马九,乞再为市。仇鸾请敕厚赉之,赐衣币甚渥。遣官宣谕朝廷恩威,仍敕严饬部落,勿得生事,开边衅。
秋七月,俺答献叛人萧芹等。初,华人萧芹、张攀隆、王得道、乔源、丘富等六十余人,潜出塞降俺答,俺答任用之。丘富每教以火食屋居,俺答竟不敢屋居也,为筑板升处之。至是,马市通,俺答颇利之。芹等弗肯,请仍谋入塞剽掠。俺答不悦,仇鸾遣时义啖俺答以利,讽令缚献芹等。俺答以为然,遂擒芹及攀隆、得道等三十余人,械至大同塞下,纳译书于总督史道所,道以闻。其丘富、乔源等三十五人俱走免。芹等伏诛。诏进仇鸾、史道官爵,余各升赏有差。
十二月,俺答寇大同。初,史道主宣、大市事,俺答以羸马多索价直。弗予,辄大哗入。大同市,寇宣府;宣府市,寇大同。甚者朝市暮寇,币未出境,而警报随至,并所得羸马掠之去。俺答众日往来大同城外,讯之,辄以贡市为言,将士不敢拒。各边垣及诸营堡俱坏,戍卒尽散,俺答游骑可长驱至城下矣。史道上言:“俺答无马者,许以牛羊入市,酬粟豆。”科、道交章阻之。俺答又请开市于辽东,巡抚辽东许宗鲁移书兵部,反复陈不可状,事得寝。俺答知市利不博,是月三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时上言:“数日之内,俺答三入寇,似与通市情实相左。乞敕边臣,多方备御。仍遣使俺答,宣示恩威,令其约束部落,勿启边衅。每岁六、九月通市外,不许频复求请。倘若服从,与通市如故;若面从心违,据实奏报,一意战守可也。”兵部尚书赵锦言:“自古御寇之道,战守为上,羁縻终非长策。乃开市甫毕,而旋三入寇,防微杜渐,诚宜审处。”上命督臣侦探备御,并严私通之禁。
三十一年春正月,俺答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时上言:“俺答敢于岁初拥众入犯,可见马市之羁縻难恃。今日之计,惟大集兵马,一意讨伐。宜行各边臣,合兵征剿。仍敕京营大将仇鸾,训练甲兵,专事征进。勿得隐忍顾忌,酿成大患。”帝曰:“俺答非时扰攘,边兵不能防御,皆因平日端恃马市,全不设备故尔。今后一意战守,如仍前观望,重惩不贷。”
二月,俺答复入大同塞。时仇鸾佩大将军印,偃蹇畏懦,不敢发兵征进,又恃通市,亦不严饬边将防御。而大同总兵徐仁复骄纵,声言马市既通,无庸戍守,恣意克。巡抚都御史何思亦以通市故,即有警,辄匿不以闻,有拒杀零骑者,抵死。以故俺答众出入关隘,无复顾忌,动以贡市为名,往来官寺。有司廪饩惟谨,稍拂意,辄大。甚至直入堡城,奸辱妇女,莫敢谁何。至是,俺答众万余入塞,直抵怀仁大掠。徐仁等各拥兵观望不击,游击刘潭阴遣人结俺答鬻路。独中军指挥王恭率所部御之,战于管家堡,力屈死之,俺答得利遁去。代府饶阳王上言其事,上命逮徐仁、刘潭等诣京,即讯议处。何思削籍。王恭赠都督佥事,任一子祠祀。
三月,罢马市。时边防久废,言官屡以为言。仇鸾亦虑祸及,密疏请止,乃罢市,召史道还。帝命复言开马市者论死,著为令。于是兵部上言:“往岁宣、大戍卒,自足战守,自简锐卒入卫京师,众分势散,致调各镇兵赴援,奔命罢劳,馈饣襄繁费,数年以来,费百余万,后将何继!不若以本镇土著壮夫,补足原额,庶供亿可省而战守足恃。”从之。初,总督翁万达修筑宣、大边垣千余里,烽堠三百六十三所,颇完固,后以通市故,大半为俺答众所毁。兵部请敕边臣修补,给事中李幼孜上言:“敌垒卑小,宜于垣上增筑高台,营建房庐,以栖火器。”俱从之。
夏四月,大将军仇鸾帅师出塞,袭俺答于威宁海,败绩而还。朵颜三卫导俺答众数万,由辽东前屯卫撤去边垣七十余里,掠至宁远。备御官王相力战死之,诏赠相都督同知。时俺答数寇辽、
蓟,皆朵颜导之,为患益剧。秋七月,俺答寇蓟州塞。先是,辽东报至,仇鸾请行边,己而中止。至是,蓟州报愈急,鸾当出御,适疽发背,不能出师。然顾
恋大将军印,不肯辞。又无有敢言易将者。兵部尚书赵锦曰:“事迫矣。”乃上言:“大将军病,不能御敌。而印在大将军所,诸偏礻卑令不行。请暂假大将军印,自将兵御之。”帝谓“本兵不可出师”。令收大将军印绶上之,别遣将将兵。锦乃夜驰至鸾第,收鸾印绶,以总兵陈时代鸾佩大将军印。鸾闻大恚,疾益剧,遂死。
时上已心知鸾奸逆未发,命都督陆炳密访之。炳素恶鸾,常伺察其动静,得其诸奸事,欲即发,尚恐无案验。会时义、侯荣、姚江皆冒功授锦衣卫指挥等官,知鸾死,事必败,遂以八月十一日出奔居庸关、巩华城诸处,欲叛出塞。炳知之,使关吏及逻者执之,以闻,诏下狱。炳乃尽发其前后交通纳贿诸乱政状。帝大怒,令诸司会鞫之。下制暴鸾罪恶,剖棺戮其尸。父母妻子及时义、侯荣等皆斩,籍其家,下诏布告天下。俺答闻之,引去。赵锦亦以初附鸾,谪戍。于是帝谕更戎政,悉改鸾措置约束。
冬十月,宣大总督苏佑与巡抚侯钺、总兵吴瑛奉诏出师北代。钺率数万人出塞,袭击俺答幕。俺答知之,会兵逆击,杀把总刘钦等七人,士卒死者无算。瑛等急敛众归塞内。巡按御史蔡朴上言其状,因劾佑、钺。诏不问,仍命恤刘钦等。
三十二年闰三月,俺答寇大同,副总兵郭都出战死之。诏逮巡抚侯钺为民,予都恤典。夏四月,巡抚宣府都御史刘玺上言:“修筑边垣,须用砖灰,以
图永久。山西一镇,须六十余万,请给发。”御史秦朴亦言:“土沙易圮,费当不赀。”俱下兵部议。尚书聂豹言:“奏乞之数六十余万,则经营必须十年。财力既不办,况旷日持久,无救目前。可姑为旦夕防御之计,日后别图永世之利。”从之。
冬十月,朵颜纠俺答率众二十万薄古北口,烽火达京师。帝惩庚戌事,忧日旰忘食,遣使侦诸军战守状。总督蓟辽侍郎杨博躬擐甲乘城,督将士防御甚力。俺答百道攻塞垣,博随方拒击,终不能入。使者以状闻,帝大悦,即军中赐博衣一袭,发帑金万两犒将士。博承命宣朝廷威德,诸将士人人喜,勇气益倍。与俺答守八日,俺答不得利,乃引退。犹徘徊数舍外,不即去。博募敢死士持火械,夜数入其营扰之,寇众仓皇宵遁去。
三十三年秋七月,俺答众数万入大同塞,官军败绩。逮总督尚书苏佑、巡抚齐宗道于狱。十二月,俺答寇大同,总督侍郎许论、巡抚都御史王忄予征兵击
走之。三十六年秋八月,俺答众二十万入雁门塞,破应州四十余堡。总督杨顺纵兵杀避难兵民,上首功以自解。己而辛爱妾桃松寨私部目,惧诛,来降。顺上其状以为功。辛爱,俺答子,士马雄诸部,
且入寇。顺惧,上言“俺答叵测”,欲胁朝廷归之。敌故薄顺等无能,且黠甚,诈言以叛人丘富来易,顺信其言,予之。辛爱戮桃松寨,丘富竟不可得。顺惧罪,赂巡按御史路楷隐其事。给事中吴时来闻之,上言:“桃松寨来降,不过寇中一亡妇耳。苟明于启衅之媒,拒之勿纳可也。始则张皇已功,既而轻堕敌计。乃行赂按臣,相为欺蔽。然则朝廷边饷之用,氐借顺等润家之资耳。”疏入,上怒,逮顺、楷下狱,削籍。以兵部尚书许论比顺、楷,亦罢之。
三十七年春正月,俺答围大同右卫,不克。四月,命兵部尚书杨博出督宣大军务。时右卫围久不解,议者以为非博往不可,遂有是命,仍虚部中位以待之。博乃征诸镇兵,
声言出塞北伐,羽檄日数十下。俺答闻博至,乃引去。守将尚表拒守四阅月,誓志励众,死守不屈。博上其功,优叙之。王德战死,奏立祠加■。参将周现潜通俺答,奏礻之。自是边人俱砥砺,思自奋。博因陈善后二十余事,筑牛心诸堡,为烽堠二千八百余所,浚濠千余里,五旬讫功。帝大悦,加博太子太保。
四十五年春正月,俺答寇宣府塞西阳河。先是,朵颜革兰台影克每岁引小王子诸部寇蓟、辽。四十二年,由墙子岭直犯通州,京师震动,而宣、大诸边颇安靖。至是,复入寇宣府,旋引去。
穆宗隆庆元年夏五月,俺答犯大同,参将刘国引兵御却之。九月,俺答子黄台吉拥众窥伺陵后南山。上命总督刘焘率兵防护陵寝。俺达陷山西石州,陷之,杀知州王亮。留壁石州,剽掠交、
汾等处,山西骚动。会有蓟镇之警,京师戒严。上命群臣议防御策,大学士徐阶条十三事。时俺答入边已二十余日,势甚横。已,雨潦连旬,马多死,皆杖马棰徒■归。所剽获不能尽载,往往遗于道甚众,十余日始尽出边,而官军无一人邀击者。大同总兵申维岳、孙吴等觇俺答既去汾、石,始约兵进战。及俺答出岢岚东北,孙吴以非己信地,引还大同。维岳等终不敢战而还。十四日,俺答始悉去,诸将乃稍稍出,获奸细明海等及他老幼疲弱,掩袭得之以为功。诸将独方振一与俺答遇,尤月逐俺答于岚县,稍称敢战而已。事闻,诏夺督、抚、镇诸臣官,听勘。而逮诸将至京鞫之,议功罪赏罚有差。时边臣巽忄耍怠玩,掩罪冒功,积弊已久,故恣寇出入,动得利去。至是议罚,将士始知畏法焉。
二年夏五月,兵部言:“山西一镇,旧以大同为藩篱,警备差少。自嘉靖壬寅失事之后,大同弃墙不守,遂与俺答为邻。三关边隘,皆俺答必犯之地矣。然镇臣尚在内地,俺答必纠合诸部,乃敢深入。故在关内,则忧大举。偏、老一带,逼近寇巢,居常则有游骑出入之苦,遇冬则有套骑履冰之备。故在关外,则虑零寇。今宁武在忻、代、偏、岢之中,既以总兵驻师,便于东西策应。而关外一带,宜增设防御,请发太仆金,益募军买马以备之。”上令施行。
四年冬十月癸卯,俺答孙把汉那吉率其属阿力哥等十人来降。把汉那吉者,俺答第三子铁皆台吉之子也。幼孤,育于俺答妻一刻哈屯所,命仆阿力哥之妻乳焉。及长,那吉多智,有口辩,俺答娶胥比吉女为之妇;不相能,复聘兔■金的之女。适俺答长女哑不害有所生三娘子者,貌甚艳丽,已受袄儿都司聘。俺答夺取之,袄儿恚甚,将攻俺答。俺答无以解,即以那吉所聘兔■金的女偿之。那吉怒,谓阿力哥曰:“我祖妻外孙,又夺孙妇与人。吾不能为若孙,吾行矣。”遂与阿力哥同妻比吉女等十人南走,叩关请降。总督王崇古留之,边吏哗曰:“此孤竖无足重轻,宜勿留。”崇古曰:“此奇货可居。俺答即急,因而为市。谕以执送叛人赵全等还我,乃优遣以慰其舐犊之爱,而制其命。若其弗急,则我因而抚纳,如汉质子法,使招其故部居近塞。俺答老且死,其子黄台吉势不能尽有其众,然后以居耆、谷蠡失置塞外。其与黄台吉构,则两利而俱存之;弗构,则以师助之,外以博兴灭扶危之名而实收其力。”廷臣哗然以为不可,御史叶梦熊争尤力。上曰:“寇慕义来降,宜加优抚。其以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正千户,各赏大红丝衣一袭。”俺答妇恐中国戕其孙,日夜尤俺答。俺答寻亦悔,遂拥十万众压境。崇古命百户鲍崇德谕以存恤恩,而要其缚叛示信。俺答颇衔之,乃留崇德,随遣骑觇之,则那吉方蟒衣貂帽,驰马从容。归报俺答与妇,感且愧曰:“汉乃肯全吾孙,吾且咬臂盟,世服属无贰,奚有于叛人!”遂定盟,通贡市马。而诸部亦贪中国财物,咸从臾无间言。
十二月,俺答执叛人赵全等九人求献,索那吉,许之。先是,山西妖人吕明镇以白莲妖术谋不轨,全与丘富等从之。事觉,明镇伏诛,富与全率党李自馨、刘四、赵龙、吕老十、猛谷王之属,叛归俺答,驻边外古丰州地,名曰拜升。己而我百户张彦文、游击家丁刘天祺、边民马西川等二十八人悉往从之,众至数万,因尊俺答为帝。富犯边死。全等治第如王者,署其门曰开化府。至是,诱执之,至云石堡待命。总督王崇古受其献,悉送阙下诛之。遣使送归那吉,那吉犹恋恋不欲行。崇古谕以朝廷恩意,许奉表通贡不绝。那吉感泣,誓不敢贰中国,携其妻以归。崇古以款俺答功,加少保、尚书,巡抚方逢年、兵部尚书郭干、侍郎谷中虚、王遴各升赏有差,又加恩辅臣李春芳、高拱、张居正、殷士儋及原任大学士赵贞吉等五人。
五年三月己丑,封俺答为顺义王,及其子弟部落为都督等官。俺答得孙后,遣使来谢,且乞表式请封。王崇古疑吉囊、大把都未与盟,恐有诈,未许。盖吉囊者,俺答兄,老把都儿昆都力哈,俺答亲弟也。吉囊死,子四,长曰吉能,皆为俺答侄。而兀慎、摆腰、永邵卜、哆、土蛮等部,又多其支属。俺答于诸部为尊行,力能合之。必同心内附,始可假以王封,得比三卫例。崇古以此胁俺答,俺答以土蛮故主,力不能致为辞。而崇古独自计老把都与土蛮善,且内亲黄台吉。会黄台吉使来,乃令其约老把都,以招土蛮,与俺答会同请封,因可以破三卫交构之私。至是,俺答始与老把都、吉能、永邵卜诸部各遣使十八人,请通贡开市,以息边氓。诏下群臣廷议,定国公文璧、吏部侍郎张罗等二十二人为可,英国公溶、户部尚书张守直等十七人为不可,工部尚书朱衡等五人以为封贡便,互市不便。独都御史李崇极言宜许状。上卒如崇古议,封俺答王号。贡期听于三四月后一行,互市之数,先定马数。其贡使不得至京,铁锅诸物不得阑出。赏大红五彩丝蟒衣一袭,彩缎八表里。
五月,总督王崇古为俺答陈乞四事:一、请给王印,如先朝忠顺王例。二、请许贡入京,比于三卫各贡使,贡马三十匹。三、请给铁锅。议广锅十斤,炼铁五斤,尚未可为兵器,洛锅生粗每十斤,炼铁三斤,宜可给与,以敝易新。四、请抚赏部中亲属布段米豆,散所部穷丁,塞上仍许不时小市。
六月,顺义王俺答使恰台吉、打儿汉执赵全余党赵崇山、穆教清、张永保、孙大臣及妖人李梦阳等来献。上嘉其诚顺,赏白金三十两,彩币四表里;恰台吉等各十两,一表里。御史刘良弼以封贡事毕,上疏陈六渐:一曰封疆弛守之渐,二曰属部疑叛之渐,三曰将领推诿之渐,四曰塞下虚耗之渐,五曰勇士散逸之渐,六曰市地增加之渐。又言:“黄台吉向化不醇,他日必为边患。”大学士高拱言:“嘉靖十九年北寇求贡,当事惮于主计,斩使绝之。三十余年,边民肝脑涂地,此往岁之明失。今其感恩慕义,直受而封锡之,犹非要领之图,本意之所在也。及此闲暇,积我金,修我险,练我士,整我械,开我屯田,理我盐法,皆得次第行之。彼若背约,遂兴问罪之师,进退各有余地。苟见一时,遂尔偷怠,良时不再得,边备寝弛难振矣。”上嘉纳施行。
六年九月,俺答贡马二百五十匹。时穆宗已崩,神宗即位。十月,授俺答兄子永邵卜大成都督同知。十二月,遣俺答旧使火力赤奴谋赤北还。嘉靖间,奉使六人,
以俺答内犯下狱,二十年余俱物故,至是释之。神宗万历元年三月,颁顺义王俺答番经,并给镀金银印。二年十二月,顺义王俺答子宾兔求河西互市,邀索刀仗,朝议
绝之。兵部言:“以一部启各镇拒绝之心,非计也。宜谕俺答,令其子改图。”遂令督、抚臣谕之。三年夏四月,宾兔驻牧西海,役属儿革、白利等番,屡扰边境。
诏陕西总督谕俺答,严戢宾兔。俺答言:“宾兔因甘肃不许开市,苦宁远途远。”巡抚甘肃都御史侯东莱上言:“宾兔屡侵诸番,以报其掠马,因图请市。河西雕敝,开市为难,苟可安边,何惜甘肃一垣,而不以縻之也。”上从之,遂立大市于甘州,小市于庄浪。
十月,俺答乞佛像蟒段。且城市成,求赐名。赐城名福化,量给其请。是年,黄台吉改贡市于新平堡。四年十二月,银定台吉所属尝盗边,绝其贡。俺答闻之,从彼
法罚羊千、马二百、驼二。诏宥之,已服罪,马驼等不必进。五年二月,顺义王俺答执叛盟献鹤等四人,上赐俺答币,论叛者如法。
三月,俺答请开市茶马,又求都督金印。朝议以请属部,并无金印,宜谕遣。上从之。九月,俺答上书甘肃巡抚复求茶市。初,西番善■请纳马保塞,
廷议勿受。巡茶御史李时成上言:“善■生西番中,族极远,未尝通贡市。一朝率众来降,彼实畏我威灵。第以洮西极边地,更得此族,不益厚固藩篱耶?矧今急须马,何为拒之?”上从之。俺答以番人入汉,久且慢我,遣大都巴石虎启幕府,请得比番开茶市。廷议且许之,李时成得奏言:“俺答今求茶市,意不在茶,在得番人耳。夫洮西一带,抵嘉峪、金城,绵亘数千里,番族星罗。西寇之不敢长驱而南,以番为之蔽也。顾番人须茶最急,一日无茶则病且死,是番人之命悬于中国,俾世受约束,藩我西土。脱以茶市假之,俺答逐利,而专意于番。番求生,而制命于俺答,彼此合一,其遗患可胜道哉!”上是之。兵部谓茶市不可许,但俺答称迎佛,僧寺必须用茶,量给数十篦示恩。报可。俺答复求开洮州茶市,进马五百匹。谕止之。
七年秋,俺答请寺额,诏名其寺曰弘慈。八年秋八月,加顺义王俺答次子不他失骠骑将军,常汉我、不艮台吉等百户。九年秋八月,顺义王俺答上表贡马。
十二月,顺义王俺答死,赐祭七坛,采币十二双,布百匹。其妻三娘子率其子黄台吉上谢表,贡马。黄台吉者,俺答长子也。嘉靖时,有精骑万余,庶弟曰青台吉,精骑半之。俺答老矣,娶二妾,弃其妻,黄台吉怨之。妾各子一人,俺答予万骑自备,以故中自疑,不敢深入。黄台吉日夜扼腕曰:“老婢子有此兵,而老死沙漠,可笑也。”及俺答归款,益老而厌兵,且佞佛,听番僧言,戒杀掠,而朝廷威信亦足以服之,以故十余年终保塞不敢南犯。先,是王崇古入为大司马,继崇古者方逢时、吴兑代为总督,各部俱贡市无失期。而三娘子切切慕华,不时款塞。常诘兑,兑儿女畜之,情甚昵。或三娘子致手书索金珠翠钿,兑随市给与,以敦和好。部落中间有梗化者,三娘子时时报闻,督府得预为备。
十年,总督郑洛遣通事马应时佯为趣贡事,阴以讠之。三娘子遣土骨赤请宽假,辞以无嗣王,表文空其印。十一年闰二月,黄台吉袭封顺义王,更名乞庆哈黄台吉。先配
五兰比妓,后受西僧绐,纳妇一百八人,以象数珠。俺答死,黄台吉将收三娘子。三娘子嫌其老病,将别属。督臣郑洛计曰:“若三娘子别属,我封此黄台吉何用?”乃命人说三娘子曰:“汝归王,天朝以夫人封汝;不归,一妇耳。”于是三娘子逼于利害,乃归之。黄台吉袭封仅四年,三娘子佐之,贡市推谨。
十四年二月,顺义王黄台吉死,子扯力克袭位。初,把汉那吉归,俺答命主板升,号曰大成台吉,妻曰大成比妓,兵马雄诸部。癸未年死,三娘子欲令己子不他失礼妻比妓。而
俺答用事臣恰台吉勿从,阴主扯力克,以兵收比妓为妻。三娘子名哈屯,别筑城居,朝廷赐名归化。至是,黄台吉死,扯力克当嗣。督臣郑洛复谕扯力克曰:“娘子
三世归顺,汝能与娘子聚,则封;不亟聚,封别有属也。”扯力克尽逐诸妾,乃以十月入三娘子帐中合婚。其部落牙答汉盗掠助马堡,洪卖盗掠偏头关,三娘子俱罚治如法。
十五年秋七月,封扯力克为顺义王,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十八年,大学士王锡爵上言:“古谋国之臣,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自封款十九年,顺义王扯力克以助火落赤,故罢市赏,两
年未与。忠顺夫人三娘子捕叛人史二致塞上,请复市赏。诏复二年,以三娘子儿不他失礼为都督。史二,即扯力克兄、安兔胥也。仍宽假其罪,分列于龙门滴水崖,史二亦款服。二十年来,吏恬卒玩,一旦封豕生心,举朝惶怖,止办呶呶,追尤首事,此一反也。武官爨下求安,专藉款关之利;文吏隙中观斗,争谈出塞之功。此二反也。诸边以彼此支吾为熟套,以日月玩忄曷为良谋。一遇缓急重难之事,则隔垣内外,便分尔我,逃责于己而嫁祸于人。此三反也。臣谬为三反之论,而约以经营镇定之一言。盖欲少省议论,使当事可以措手;暂宽文法,使文武贵于同心。”上是之。
四十一年春二月,扯力克既没,卜失兔以长孙嗣封。而索囊阻之,越冬,讲乃成。于是总督涂宗浚以爵礼请诏卜失兔袭封顺义王,把汉比妓封忠义夫人,西僧哀乞盖授都纲。遣官赍封敕至边,各散去不受。御史李若星疏论卜失兔抗旨回巢。俞年,告款塞上,乃始受封,其部落多散失,遂不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