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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_17 盛和煜 / 张建伟(现代)
慈禧:“刚毅你看你一脸的官司,怎么啦?”
刚毅:“臣与怀塔布正说着朝政上的事儿……”
他刚说这一句,便见慈禧身后李莲英在眨眼,赶快打住。
果然,慈禧的脸拉下来说:“就是想让大伙儿都散散心,才把你们都叫来斗蛐蛐玩儿!就这样,你还摆出个忧国忧民的样子,烦不烦呀?”
刚毅讨了个没趣,低着头站在那儿,哪里还敢吭声?
慈禧看着他又气又恼地说:“你丧着个脸和我赌气是不是?”
“臣不敢。”刚毅忙挤出一点笑容。
慈禧这才换了口气,指着刚毅手中盆子说:“你这蛐蛐叫什么名字?”
刚毅:“禀老佛爷,臣的蛐蛐儿叫‘大将军’。”
“‘大将军’?”慈禧不禁笑起来,“好,待会儿让你的‘大将军’先上!”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似地,“哦,今日我把皇帝也叫来了。他辛苦了好些个日子,也该让他松散松散!”
……
盆子里,两只蟋蟀斗得死去活来。
在一边观战的人,除了光绪是一脸漠然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慈禧,都十分投入激动。
“上,上呀!”
“好,咬住了,又咬住了!”
“唉呀!‘大将军’抵不住了,不行了……”
盆子里,刚毅的大将军一瘸一拐的,落荒而逃。
而那只胜了的蟋蟀也不追赶,昂着头,得意地鸣叫起来。
刚毅的脸涨得猪肝似的,十分难看。
慈禧根本懒得理他,却兴致勃勃地问奉宸苑太监:“这只蛐蛐儿个头虽小,却这样蛮勇斗狠,是哪里产的?有名儿吗?”
太监:“禀老佛爷,这是南边广东进贡来的,还没有起名儿。”
“没有起名儿……”慈禧沉吟着,突然转向光绪,“皇帝赐它个名字吧?”
光绪一愣,半天才醒过神来,“这个……既然是南边来的,就叫它‘南客子’吧!”
“‘南客子’……”慈禧摇摇头,“这名儿文绉绉的,不好。你看它多厉害,哪像个做客的样子?哦,有了,它既然是从广东来的,就叫它‘康有为’吧!”
这名字起得蹊跷!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第十九章 斗蟋蟀(五)
一丝气愤的红晕慢慢浮现在光绪脸上,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下狠劲咬住。
只有慈禧,没事儿似的,悠悠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忙应道:“奴才在。”
慈禧:“把咱们的‘护法金刚’拿来,和‘康有为’斗斗。”
李莲英:“嗻!”
小德子早将一个蟋蟀盆子呈上来。
大家看那蟋蟀,个头不大,却是背宽、腿长、浑身呈青色。
这些人大都是斗蟋蟀的行家,一见之下,都“啧啧”称赞起来。
乘着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护法金刚”的当口,李莲英向奉宸苑那个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会意,将袖口掩住装着“康有为”的盆子,伸进手去动了一下。
这边慈禧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换个宽敞地儿,到屋子外面瞧热闹去!”
殿外,两只蟋蟀被放进一个盆子里。
那“护法金刚”一见对手,立即撑起身体,随时准备扑上去。
而“康有为”却一反前面骁勇好斗的形状,畏畏缩缩,好像十分惧怕对手。
大家都诧异起来:
“怪,这‘康有为’怎么变得缩头畏脑的了?它前面那股子狠劲呢?”
“难道这草虫儿也知道,它的对手是太后老佛爷的‘护法金刚’?”
有人发现了异常,“咦,这‘康有为’的腿好像折断了一只?”
“是被‘护法金刚’咬的吧?”
“它们还没有开斗呢……”
话未落音,这里“护法金刚”已经猛地扑上去,咬住了对手。
人们立即亢奋了,其中刚毅更是兴奋得大着嗓门直嚷,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些什么人!
“好哇!咬,咬死它!”
“‘康有为’,你厉害呀?怎么不厉害了?”
“行了!”光绪实在忍不住了,满脸通红,吼了一声。
叫嚷着的人噤声了,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只有慈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乜斜着眼问:“怎么啦?”
光绪竭力调匀呼吸,欠着身子说:“不管怎样,康有为也是我大清的臣子。儿臣以为,像这样让草虫冠以其名,然后用以发泄私愤的做法,是对做臣子的轻贱,也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
谁都没想到,光绪竟有胆量说出这样几句话来。当下好几个人便偷偷用目光在慈禧脸上逡巡,以为她会勃然大怒。
慈禧没有发怒,岂止是没有发怒,那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对光绪点点头,说:“皇帝说得很好,对臣子的轻贱,就是对大清朝廷的轻贱。那么我要问皇帝,同样作为臣子,康有为不可轻贱,李鸿章他们就可以轻贱么?”
这话是她常用的柔柔的口吻说的,而在刚毅、怀塔布等人听来,却如鹰犬听见主人的唿哨,神经顿时亢奋起来。
光绪的脸白了,他竭力让自己镇静,说道:“儿臣不知道亲爸爸这是何所指?”
慈禧:“好好的,怎么把李鸿章给撤了?”
光绪:“李鸿章甲午败绩,丧师辱国,至今难平民愤。而且年迈昏聩,长期占着总署大臣职务,却无所事事……”
慈禧打断他说:“甲午的事,李鸿章给撤得只剩这一个挂名的职务了,你还要怎样?正因为他老了,才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闲差使,你却容他不得!是不是想挪出地儿给康有为他们?”
光绪嗵地跪下,挺直身躯争辩说:“亲爸爸说过,只要不剪辫子,不穿日本人的衣服,初一、十五照常祭拜祖宗,其他国事皆由儿臣做主。罢免李鸿章,儿臣自问并没有违背亲爸爸的旨意!”
前所未有,真是前所未有!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光绪苍白而倔强的脸,不知道他今天是哪来的勇气?
慈禧也有些意外,她深深地望着光绪,说:“我今天是想好好劝你。你是皇帝,听不听我的劝不要紧。但是,九列重臣,没有大的错误,不可以抛弃他们。今天你以外人疏远亲人,新人疏远旧人,以康有为一人的主张而乱家法,祖宗将怎么说我们?”
一句“祖宗将怎么说我们”,让光绪的眼圈红了,他嗵嗵给慈禧叩了两个响头,哽咽道:“如果在今天,祖宗的法度也必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儿臣宁肯破坏祖宗的法度,也不忍抛弃祖宗的臣民,丢失祖宗的土地,留下千古恨事!一片肺腑,请亲爸爸谅鉴……”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盆子里的蟋蟀突然叫起来。
慈禧看着光绪,那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良久,她说话了,那声音冷得像块冰,“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跪安吧。”
光绪又叩了个头,这才站起来,一个人默默离去。
一直看着他单瘦的背影远了,慈禧才回过头来,没事儿一样,“还有谁的蛐蛐儿厉害,拿出来斗啊……”

“老太婆并非容不得我,她这是容不得新政啊!”康有为因愤怒而面色苍白,又因为是在两个最信任的弟子面前,他也用不着什么忌讳,咬牙说道:“她把我比做蛐蛐,她自己也就是蛐蛐,一只可恶的大蛐蛐!”
梁启超也是忧心忡忡地说:“由此看来,太后确是我们推行新政的最大障碍。”
谭嗣同倏忽站起说:“是障碍就除掉她!”
康有为:“其实我早有此意!但老太婆虽然早已归政于皇上,但仍然牢牢把握着大权,党羽遍布朝内外,亲信荣禄重兵在握,要除掉她,谈何容易?”
谭嗣同:“我们也可以抓兵权嘛!”
第十九章 斗蟋蟀(六)
康有为也站起来,焦虑地在房间走动着。“唉,这一直是我一块心病啊!说到底,兵权是要害!我呢,也早考虑过这件事,也给皇上上过折子,请仿效日本设立参谋部,由皇上亲自掌握,但还是迟了……”
他苦涩地笑着,“康门弟子,名满天下,却连一个掌兵权的都没有!”
梁启超却迸出一个字:“有!”
康有为:“谁?”
梁启超:“袁世凯!此人虽不是康门弟子,却赞同维新,自‘强学会’成立以来,一直和我们关系不错……”
康有为眼睛亮了,“哎呀,我怎么就忘了他呢?想当年,他是尊我为大哥,并相约互相扶助,共成伟业的呀!”
看他这样兴奋,谭嗣同提醒说:“袁世凯不是荣禄的亲信吗?”
康有为:“亲信归亲信,但我想像慰亭这种人,理应大节不亏,忠君爱国肝胆是有的。这样吧,卓如,你今日就往小站走一趟,去找袁世凯,试探他的态度。如果这个人确实能够为我所用,我们便马上向皇上举荐!”
“好。”梁启超正欲离开,康有为又喊住他,嘱咐道:“去的时候要秘密,千万别给荣禄鹰犬发现!”
梁启超:“老师放心!”
……
小站兵营,沙盘前,袁世凯在和段琪瑞等将领研究炮火的配置。
段祺瑞手执教鞭,在沙盘上指点,“我将重炮队布置在这条线上,然后再将速射炮队向前推行至此……”
一名亲兵进来,在袁世凯耳边说:“大帅,外面有人求见。”
袁世凯仍注视着沙盘问:“谁?”
亲兵:“他不肯说,只说是大帅故人。”
袁世凯:“噢?”
会客厅外,袁世凯带着亲兵匆匆走来。
临到门边,他突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凑上前,趴着门缝往里望去。
“是他?”袁世凯几乎叫出声来。
回过头,他悄声对亲兵说:“好生款待他,就说我正在处理紧急军务,让他稍等一会儿。”
亲兵:“是。”
说完,袁世凯赶忙来到徐世昌住所。
徐世昌:“梁启超?他来干什么?”
袁世凯:“我这不问你来了吗?”
徐世昌想想,却不回答,反而望着袁世凯问:“你以为呢?”
袁世凯:“想拉我?”
徐世昌赞叹:“大帅就是大帅!一个拉字,把什么都说明白了。”
袁世凯:“可京师局势那样复杂,咱们想躲还来不及呢,我可不想去趟那浑水!”
徐世昌:“可人家找上门来了,来的又是皇上最为信任的维新派主将,你可得罪不起!”
袁世凯:“那我就和他打马虎眼!来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是没有真玩意儿给他!”
徐世昌:“嗯,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康梁的能力不可估量,万一他有什么真玩意儿给咱们,咱们也不能坐失良机啊!”
袁世凯:“大哥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
会客厅,袁世凯疾步走进来,一把拉着梁启超的手,假装惊喜地嚷起来:“卓如,是你呀!亏你想得起来看我!怎么样,我大哥还好吧?”
“我大哥?”梁启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满心欢喜答道:“好,好!我这次就是奉老师之命来看望你的。”
“那怎么当得起?”袁世凯将梁启超让至上首坐下,恳切地说:“大哥和你如今担负着匡扶社稷的重任,千万不要因寻常朋友交往而分心才是。”
梁启超:“慰亭这话错了!老师和我从来没有只当你是一个寻常朋友,而是同志向、共肝胆的莫逆之交。至于你刚才说到的匡扶社稷,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愿闻其详。”袁世凯坐直身子,脸色严肃起来。
梁启超:“我先问你一件事,我和谭嗣同、宋伯鲁他们屡次上书给皇上推荐你,但皇上每次都说,荣禄说过,袁世凯这个人专横跋扈,不可大用。我不明白你怎么会与荣禄结怨的?”
袁世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说:“啊,你问这事呀!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次,翁同龢想给我增加一些人马,而荣禄说我是汉人,不能任握大兵权。翁同龢说,曾国藩也是汉人,不也掌握过大兵权吗?可荣禄还是不肯给我增兵。”
梁启超眼里掠过一丝欣喜,马上又问:“如果康先生亲自举荐你,而你因此得到皇上进一步的重用,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袁世凯倏忽站起,慷慨地说:“我袁家三代深受国恩,世凯早存了个以身许国的心思。若蒙圣上不弃,再委重任,世凯只有肝脑涂地,以报圣主了!”
“好!”梁启超也站起来,兴奋地说:“早就知道慰亭是个忠君报国的热血男儿!回去以后,我就向老师禀报,慰亭,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一)

乾清门,虽然还只是傍晚,但由于紫禁城的城墙相当高,宫内已到处是黑影幢幢了。
乾清门内已经掌灯,烛光从门中透出,照在阶前一对雄踞在石台的铜狮上,白天显得威猛狰狞的铜狮,好像在黑暗中睡着了。
军机章京值房,灯光也从乾清门内这间小房子透出来,在愈来愈浓重的黑暗中,那灯光实在微弱。
房间内,光绪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上,对军机四章京说:“徐致靖上的‘密保统兵大员’折子朕已经看了,袁世凯这个人真有他折子里说得那么好?”
杨锐和谭嗣同几个对视一眼,说:“微臣曾经听说过,袁世凯的军队在练洋操的时候,精选将士,严定饷额,赏罚至公,号令严肃,一举足则万足齐发,一举枪则万枪同声,动起来就好像奔涌的波涛,站立着就好像栽种的树木……”
光绪皱起眉头,“杨锐你在做文章呢?”
杨锐脸红了,“微臣急于想向皇上推荐人才,那些称赞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谭嗣同说:“不过袁世凯这个人,的确智勇兼备,血性过人,他的器识学问,皇上您也早就知道。但他现在官职太小,当务之急是提拔他,增加他的权力和兵力。这样皇上您就有了一员统兵的大将,推行新政也有了保障。”
光绪扫视几个军机章京一眼问:“你们几个都是这样看吗?”
四个军机章京同声道:“这是微臣的共识。”
光绪点头说:“好,这样朕也就少了许多担心。你们要知道,朕将你们从小臣擢升到现在的位置,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学问,本朝学问做得好的官员有的是!也不光是看中了你们的人品,尽忠行孝也不是难事。朕主要是看中了你们都是久经历练,有着实际办事的能力。像谭嗣同,少年时就壮游万里,阅人做事,应当不尽是书生意气。朕今天同你们说这些,是因为变法已到关键时刻,启用袁世凯,更是非常之举,稍有不慎,局势就不是我们君臣所能料想的了!”
说是减少了许多担心,而几个军机章京从皇上脸上看到的又岂止是担心?杨锐禁不住问道:“皇上想秘密召见袁世凯?”
光绪还没吱声,谭嗣同就着急地说:“那怎么行,荣禄那一关就很难绕过去,还是用明发上谕,反显光明正大!”
光绪点头道:“好,那你们就拟旨,发往天津吧!”
……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怀塔布接过荣禄亲手递过来的茶,说:
“上次斗蟋蟀,太后敲了皇上一竿子,可这以后,她老人家又过她的悠闲日子去了!一班大臣想着心里不踏实,还是让我来天津,找你讨个主意!”
荣禄:“主意我倒有一个……你知道么?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怀塔布:“这关他什么事?”
荣禄:“你说老佛爷最忌讳什么人?”
怀塔布:“洋人,日本人……哦,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荣禄:“咱们在这个伊藤博文身上,可以大做文章……”
一名书办拿着一纸电文进来,“大人,军机处发来的上喻!”
荣禄站起:“念。”
书办:“上喻:电寄荣禄,著传知袁世凯,即行来京陛见。”
平地一声雷!
荣禄脸色灰白,跌坐在椅子上。
怀塔布:“中堂怎么啦?”
荣禄:“他们这一着好毒!”
怀塔布:“我看未必,你不是要诱使康有为他们铤而走险吗?我看这正是他们走出的第一步!”
荣禄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怀塔布你是不知道,他们选中别人也就罢了,可他们选中袁世凯,这太危险了!”
怀塔布:“袁世凯不过是大人手下的从三品按察史而已,怎么会那么可怕?”
荣禄:“袁世凯这个人沉雄坚忍,极有心计,又一贯倾向维新。至于他操练的小站新军,我不说你也知道,确是虎贲之师啊!”
怀塔布:“可他不是中堂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吗?”
荣禄:“这个不假。满朝大员,他也只对我心存畏惧。但利令智昏,康有为他们肯定会许诺给他大好处,袁世凯能否把持得住,就难说了。”
怀塔布:“那你打算怎么办?”
荣禄:“立即进京,求见太后老佛爷!”
怀塔布:“太后谁也不见!”
荣禄:“不见也得见!”
……
小站兵营,一派笑声。
在座的将领们一个个神情振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
冯国璋高声道:“听说了皇上要召见大帅,我全军士气,为之一振……”
他还没说完,张勋就嚷道:“咱们大帅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的兵,皇上早就该封赏呢!”
段祺瑞不屑地瞟张勋一眼,站起身来,对面露微笑,坐在帅座上听他们议论的袁世凯说:“大帅应当乘这次皇上召见的机会,向皇上陈述军队的改革事宜,使我大清朝的兵制都统一如我小站新军一样,那么我们大清朝的军队就可以像德国那样强大了!”
袁世凯不禁称赞道:“到底是读过洋书,练过洋操的人,芝泉的见识就是高人一筹!”说着,他微微一抬手,满座将领即刻肃然,一个个挺直腰板望着他。
袁世凯庄重地说:“皇上这次召见我,是我这个做臣子的殊荣,也是我小站新军的殊荣!但是皇上召见,到底有何旨意,现在还不得而知……”
张勋忍不住插嘴说:“那还用说,总归是好事呗……”
袁世凯看他一眼,吓得他不敢再说下去。
袁世凯:“虽然还不知圣意,但刚才芝泉说得好,要利用这个机会,向皇上进呈我练兵的心得,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才叫做不负皇上的恩典!当然……”
他脸上又露出笑意,对张勋道,“若是真如你小子说的,皇上有什么封赏的话,那好处还少得了你小子吗?”
满座大笑。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二)
笑声中,一直没有吱声的徐世昌悄悄问袁世凯:“荣中堂传达圣上旨意的时候,高兴吗?说过什么其他的话没有?”
袁世凯有些惊讶,也压低声音道:“高兴哇!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教我莫负皇上期许……怎么,你以为他对此会心怀顾忌?”
徐世昌:“但愿我是多虑……”
袁世凯有些不以为然了,说:“再怎么说,小站新军也是他荣中堂亲自统辖的军队,我袁世凯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他总不会对我都提防吧?”
……
颐和园东宫门,荣禄和怀塔布在门口被拦住了。
怀塔布对守门的护军千总气汹汹吼道:“荣中堂是特意从天津赶来的,你不让进,小心以后掉脑袋!”
“可我若是让进了,马上就得掉脑袋!”护军千总说着,又转过来对荣禄赔笑说,“荣中堂,实在是太后严旨,卑职不敢违抗,请荣中堂多担待。”
荣禄:“我不怪你。你只尽快禀报太后,说荣禄求见!”
护军千总:“卑职已差了两个人进去禀报了,可还是不让进呢……”
正说着,李莲英摇摇摆摆从园子内走来。
护军千总喜道:“好了,好了!李大总管来,想必是让进了!”
李莲英走过来,笑嘻嘻给荣禄扎个千儿:“给荣中堂请安!”
荣禄忙道:“不敢,不敢!李公公快领我进去。”
李莲英:“还请中堂见谅,太后让你回去。说不管出了什么事,天塌不下来。”
“可天就要塌下来了!”荣禄急了,说着就要往里闯。
李莲英将身拦住:“荣禄你敢闯宫?”
“闯宫就闯宫!你一个奴才,也配拦我!”荣禄血冲脑门,一掌把李莲英推翻在地,回头冲怀塔布叫一声,“走!”便大步径直往园内而去。
怀塔布急忙跟上。
剩下个坐在地上的李莲英,还有目瞪口呆的护军千总。
……
乐寿堂,慈禧冲伏在地上的荣禄说:“好你个荣禄!竟敢跑到我这儿来闯宫,你吃了豹子胆了?”
荣禄:“禀太后,奴才没吃豹子胆,奴才只有对太后的忠心赤胆!”
慈禧一笑,“也只有你敢这么做,起来吧。”
“谢太后。”荣禄站了起来。
怀塔布也站起来。
慈禧:“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你这样猫跳狗跳的!”
“皇上……”荣禄看一眼身边的太监、宫女,不吭声了。
慈禧站起身,“咱们到外面走走,边走边说……”
随后,他们来到了颐和园长廊上。
慈禧:“……袁世凯这事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李子!”
远远跟在后面的李莲英几步上前:“奴才在。”
慈禧:“替我写两个折子。”
李莲英:“请老佛爷明示。”
慈禧:“一、以后凡是任命二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到我这儿来谢恩,外官也是一样;二、我打算和皇帝秋间到天津阅兵,命荣禄准备一切。”
李莲英:“嗻!”
慈禧:“这两个折子,赶明日你交给皇上,让他以上喻明发。记着,一定要明发!”
李莲英:“嗻!”
荣禄马上悟到了这两个折子的玄机,喜道:“老佛爷圣明!”
慈禧:“你以后不用禀报,什么时候来见我都行。”
“谢老佛爷恩典!”荣禄说着,给怀塔布使了个眼色。
怀塔布会意,趋前道:“还有一事禀告老佛爷。”
慈禧:“说吧。”
怀塔布:“伊藤博文到了天津。”
慈禧猛然停住了脚步问:“他来干什么?”
怀塔布:“伊藤博文已从日本国首相位置退休,明治天皇让他到世界各国去看看。”
慈禧:“到世界各国看看,怎么跑到我中国来了?”
怀塔布:“禀太后,他是康有为勾引来的。听说皇上还听了康有为的主意,准备聘请伊藤入军机处,做顾问官。”
慈禧惊讶地说:“皇上怎么会这样?他难道不知伊藤博文是我大清的死对头吗?”
怀塔布:“是大清的死对头,但不见得是皇上的死对头!”
慈禧脸一寒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怀塔布“扑通!”跪倒,痛哭失声道:“老佛爷菩萨心肠,不知道鬼魅伎俩!康有为他们不但勾引来了伊藤博文,还让皇上派太监到各个使馆游说,想去掉太后您老人家呢!”
慈禧震惊了!她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末了,叹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这安生日子过不成了。”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后院,月光下,张之洞佝偻着身子,在铺着方砖的院子中间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得了,不得了!”
赵凤昌、辜鸿铭等幕僚默默看着他。
张之洞:“这里推行新政,如火如荼,那里太后又以上喻的名义明发两道折子,你们看怎么得了?”
赵凤昌实在不解,插言道:“大人是不是过虑了?如果没有太后首肯,皇上是不可能宣诏变法,大力推行新政的。至于这两道折子,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太后将兵权和二品以上大员的用人权抓在手里,但这至多表明太后有些不放心而已,难道大人还从中看出别的意思了吗?”
张之洞:“该我来问你,太后她老人家本来安安心心在颐和园颐养天年,怎么突然间又不放心了呢?她老人家又不放心谁呢?皇上?康梁?还是维新派?”
赵凤昌迟疑道:“三者兼而有之吧!”
张之洞:“那我再问你,朝野上下把老夫纳入守旧派还是维新派?”
赵凤昌有点明白了:“大人当是维新派……”
张之洞:“那就是说太后对老夫也有些不放心罗?”
赵凤昌:“那怎么会?大人是太后当年亲点的翰林不说,单就目前的信任和倚重,在汉大臣中也找不到第二个。”
张之洞:“可我是被视为与康梁一党的维新派呀?”
赵凤昌:“这……”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三)
“这就危险了!”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辜鸿铭终于开了口:“大人的维新立场举世皆知,一直是与他们互通声气,捐助‘强学会’,抬举梁启超……这都是不久前的事情,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你这是揭我的短吗?”张之洞愠怒地看辜鸿铭一眼。
“我这是提醒大人,”辜鸿铭从容道:“目前邪说暴行,横流天下,我担心大人为潮流所裹胁,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我今天找你们来商量,正是为了说得清!”张之洞尽力挺直身躯,大声道:“第一,老夫是赞成变法的,这没有错!第二,老夫与康梁虽有往来,但不是维新派,对他们的一些主张更难苟同。”
辜鸿铭:“大人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张之洞缓缓扫一眼在场的人,神情郑重地说:“我准备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劝学篇》,我的一些主张见解,都将在书中加以阐述。不过,我现在就可将这本书的主旨告诉你们,那就是八个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看着众人询问的神色,张之洞继续道,“什么叫‘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句话,那就是以我中国的纲常名教来端正人心,以变通引进西政、西艺来开风气,改造弊端。当今的中国遇到了数千年从未有过的巨变,新旧思潮尖锐对峙,那些想挽救危亡的人倡导西方社会政治学说,而那些担忧损害孔孟之道的人呢,却固守儒家学说。两者莫衷一是。守旧者因噎废食,不知变通,不适应时势。求新者歧说纷呈,不知立身立国之本,心怀菲薄传统纲常名教之念。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既然守旧派和维新派都有要不得的地方,而非‘新’即‘旧’更是要不得,那么,只有‘会通中西,权衡新旧’的中体西用的方法,才是真正的强国之策……”
所有的人都专注地听着,尽力体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意义;所有的人都钦慕地望着他们矮小的总督,如同仰望巍巍的泰山!
月光照在张之洞脸上,他的脸上焕发出智慧的光芒。

小站,火车站站台,一列火车停靠在站台边。
袁世凯、徐世昌带着两名亲兵登上了火车。
段祺瑞等一班送行的将领一齐躬身道:“恭送大帅!”
袁世凯转过身来,满面红光,向他们挥手道别。
……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灯火通明。
荣禄端坐椅上,平日眯缝着的小眼睛此时熠熠放出光来,精瘦的脸上凝聚着一股肃杀之气。
四名戎装的心腹将领肃立在他面前。
荣禄阴沉地说:“我刚才说的你们都听清楚了?”
将领齐声道:“听清楚了!”
荣禄眼中寒光闪闪:“现在听我将令!”
四名将领将腰板一挺,齐齐向前跨了一步。
荣禄指着第一名将领命令:“你拿我手令,速调聂士成部驻守天津,以断袁军进京之路!”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二名将领:“你速去北洋军火总仓库,命令即刻停止发放小站新军一切军火弹药!”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三名将领:“你前去小站,监视袁军动静,倘有异常,立即报我!”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荣禄命令第四名将领:“你速往京师,调董福祥部密入京师,以防不测。并禀报太后,说我这里一切安排妥当。”
“嗻!”那将领响亮应道,转身快步走出去。
……
天津火车站,火车头喷着白色的蒸气驶入站台。
坐在包厢的袁世凯突然发现什么,对徐世昌说:“大哥你看,这站台上情形好像有些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徐世昌从包厢往外望去,只见平日闹嚷嚷的站台上今天却是戒备森严,每隔两步就有一个佩刀执枪的士兵肃立着,一直排到远远的铁轨尽头。再看士兵的号衣,徐世昌更加惊愕,他拉着袁世凯说:“这不是聂士成的人马吗?甚么时候调到天津来了?”
袁世凯皱起眉头说:“按说这样大的人马调动会通知我呀?”
正说着,一群官员、随从簇拥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矮壮男人从入站口进来,径直登上了另一节车厢。
徐世昌:“那个男人是谁?跟随他身边的好像都是总督衙门的官员,有一个我认识。”
袁世凯想想,突然一拍额头,“哎呀!会不会是伊藤博文?”
……
北京,法华寺,一间洁静的禅房里,两名亲兵在拾掇床铺。
袁世凯返身对带他进来的和尚说:“多谢法师安排!我每次进京,最喜欢住法华寺了,这里安静、干净,住在这里,真有点六根清净的感觉!”
和尚道:“袁大人以后再来,恐怕就住不成了!”
袁世凯诧异地问:“这话怎么讲?”
和尚推开禅房的窗子,对袁世凯和徐世昌说:“两位大人请看!”
窗外,一些小沙弥正将大雄宝殿内的香案、香炉、钟磬……忙忙碌碌往外搬,杂七杂八堆了一院子。
“这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徐世昌诧异了。
和尚:“康梁变法维新,天下的寺庙都要改做学堂,敝寺也不能幸免!”
说着,他六根清净的出家人脸上掠过一丝怨毒的神色,“康梁变法,本不干出家人的事,可他们偏要把尘世纷扰带入佛门,搞得连佛祖都无清静的栖身之地,岂不招致人神共愤!”
……
养心殿,接见是在凌晨时分,天已微曙。不过袁世凯走进大殿时,仍感到一片漆黑。他稍稍闭眼,再睁开,才发现偌大的殿内只御案上点着两只蜡烛,光亮自然微弱。
他跪在拜垫上,偷眼打量烛光里的光绪,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他感觉皇帝太年轻了,年轻得像个孩子。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四)
正想着,光绪说话了,“朕很知道你,康有为他们已保荐你很多次了。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连洋人都称赞。”
袁世凯心头一热,连忙叩头道:“这都是圣恩泽被,将士用命,微臣何功之有?”
“嗯,”光绪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以你的能力,你应该多练一些精兵,以备国家之需!”
多练一些兵,就意味着多要一些权力,袁世凯不便接这个话茬儿,只低着头,不敢吱声。
好在光绪也不要他回答,独自沉吟片刻,说:“这样吧,那个直隶按察史你就不要当了,朕委任你为候补侍郎,专为练兵事务!”
预感变成了现实,袁世凯的心一阵“咚咚”乱跳!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叩头道:“臣当鞠躬尽瘁,把兵练好,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光绪望着他,饶有深意地又补充一句,“至于荣禄那里,你今后可与他各办各的事,明白吗?”
沉浸于喜悦中的袁世凯来不及细想这句话,便回答道:“明白。”
从光线暗淡的大殿里出来,袁世凯感到早晨的太阳有些眩目。
他面色潮红,如喝醉了酒一般,一路脚步发飘地朝法华寺走去。
……
“这是恩命异常的峻擢啊!”徐世昌也激动了,站在房间中大声说,“慰亭,你想过没有,从表面上看,你这个按察使正三品到侍郎正二品只升了一级,但你这是京官,而京官的品级一般看得要比外官高出一级,因此,你实际上是连升两级,而且一下子变成了京官,由此可见,皇上对你期许之深!”
“这和康先生他们的保荐也分不开,连皇上都这样说了!”袁世凯一下子又想到了康有为。
徐世昌:“是啊,当初梁启超来拉你时,咱们只想着不得罪他,顺着他敷衍两句就行了,哪里想到他们在皇上跟前这样说得起话。真该好好感谢他们一番!”
袁世凯:“那就麻烦大哥以我的名义给他们去封信,多致谢忱……”
“我这就写。”徐世昌走到桌边坐下,提笔蘸墨,疾书起来。
袁世凯:“你还告诉康先生,今后倘有用得着我袁世凯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他浑身突然一颤!
徐世昌停下笔问:“怎么?”
袁世凯:“我想起皇上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徐世昌:“什么话?”
袁世凯:“皇上说今后我可以与荣禄各办各的事!”
“噢?”徐世昌把笔搁下了。
“皇上这句话大有深意!
慰亭呀慰亭,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句话还用得着想吗?这是挑明了今后你不必听荣禄的,而应直接听命于皇上啊!“
“为人臣者,当然应听命于皇上。可是荣禄是太后的人,我哪边都得罪不起啊!”袁世凯突然感到房间里十分燥热,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想让凉风吹进来,透透气。
窗外的情景又让他诧异了,“大哥你来看……”
窗外,一些小沙弥将原来从大雄宝殿搬出来的香案、香炉、钟磬什么的又逐一搬了回去。
徐世昌还未说话,一个声音道:“两位大人感到奇怪是不是?”
回头一看,那和尚满面笑容地站在他们身后。
不待他俩开口,和尚便说道:“本来敝寺上下都准备腾出来给学校用,可又听到消息,让我们稍安勿躁,有一个人断不会允许康梁这样胡闹的。因此,敝寺主持又命小沙弥将法器等物什搬回去了。”
“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谁?袁世凯和徐世昌心里明镜似的,他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冷飕飕的,一股寒气窜上脊梁骨,升官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怕什么来什么,突然门外有人高叫:“圣旨到!”
袁世凯忙不迭迎出去,扑地跪倒,“臣接旨!”
宣旨太监:“上谕:著袁世凯即刻到太后处谢恩,钦此。”
……
乐寿堂,慈禧打量着跪在面前的袁世凯,她看到的是一张宽阔的脸,额头饱满,鼻梁端正,脸上神情很是温驯。慈禧阅人多矣,却一时无法对这个人作出什么判断,但想到他是光绪特意拔擢的统兵大员,看他就有些不顺眼,语气也就阴冷阴冷的了。
慈禧:“你就是袁世凯?”
袁世凯:“回太后的话,微臣是袁世凯。”
慈禧:“皇帝召见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袁世凯:“皇上问了微臣练兵的情形,让微臣为朝廷好好练兵。”
慈禧:“就这些?”
袁世凯:“就这些……”袁世凯稍稍迟疑了一下。
慈禧的口气峻厉了,“当真就这些?”
袁世凯颤声道:“回禀太后,皇上还与臣说了一些话,但主旨确实都和练兵有关……”
“嗯,”慈禧这才放缓了语气,“练兵的事是该好好去办。不过,我看皇帝这一段时间做事,是越来越急躁,而且好像还有一点别的意思在里头。这样吧,你且跪安。以后皇上再召见你,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袁世凯:“是。”
袁世凯回到客房时,已是面无血色,双腿酸软得再也挪动不了一步,“扑通!”就往炕上一倒。
徐世昌大惊,连忙问道:“慰亭,你怎么啦?”
袁世凯:“天威咫尺,咫尺天威!我今日个才算领教了太后的威严!”
说着,他又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先脱掉外面的朝服,再将贴身的白布褂子脱下,用手一拧,竟拧出一把汗来。
第二十章 病急乱投医(五)
徐世昌见了也不禁摇头道:“朝中让你袁慰亭畏惧的人没有几个,原来以为荣中堂算头一个,今日和太后一比,看来荣中堂也算不了什么了!”
袁世凯突然想起,“大哥,给康有为的信就不要送了!”
徐世昌:“唉呀!我已经叫人送去了!”
袁世凯沉默一会儿,说:“既然送了就算了,不过以后对康梁还是躲着点好,他们斗不过太后老佛爷的!”

南海会馆,康有为病了。
他额头上扎着毛巾,闭着眼,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张脸蜡黄瘦削。
梁启超坐在床沿边,伸出两根手指轻搭在他的手腕,为他探着脉象。
房间角落的银炭小火炉上,一只药罐正嘟嘟冒着热气。一个学生将药罐从火炉上端下来,把药汁倒进碗里,端到床边。
梁启超站起身,接过药碗,用嘴轻轻向碗里吹气,把药吹凉一些,这才端到康有为面前,轻声道:“老师,喝药吧!”
康有为只无力地摇摇头。
谭嗣同一掀门帘进来,惶急地问:“老师病了?”
梁启超忙拉他在一旁,低声道:“这些天太累,又加上心里急忧,就病倒了……”
这时康有为挣扎着欲坐起来,说:“复生,你们坐到这边来……”
谭嗣同连忙过去,俯身扶他斜靠在枕头上,劝道:“老师,您别多说话……”
康有为虚弱地笑一下,“不碍……卓如,你把袁世凯道谢的信给复生看看。”
那封信其实就放在康有为枕边,梁启超拿过来,递给谭嗣同。
康有为:“你看袁世凯在信中说,今后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看来我们在这个人身上下功夫下对了!”
“他这只是寻常应酬的一句客气话吧?”谭嗣同不大以为然。
“袁慰亭我知道,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康有为语气却十分肯定。
“可是自从他到太后处谢恩后,再没有和我们联系过,而且太后和他说了些什么不要说我们,连皇上也一点都不知道,这实在让人忐忑。”谭嗣同本来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也是我的心病啊!”康有为喘息着说,“变法进行了这么些日子,皇上颁发了一百多道诏书,推行了许多的新政措施,我原来还沾沾自喜,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可仔细一想,新政措施,又有几项落到了实处?我们打出去的一记记重拳,好像打在棉花堆上,不,好像打在虚空,不要说反响,连感觉都没有……而我们的对手呢,我却感觉他们在暗处,窥伺着我们,算计着我们,危险一步步在向我们逼近!特别是老太婆那两道明发折子,又把兵权和用人权牢牢控制在手中……那天深夜,念及至此,我突然警醒,惊出一身冷汗,跟着就头痛发热,起不来了……”
谭嗣同这才明白,康有为患的其实是心病。他略一沉吟,问道:“伊藤博文到了北京,老师知道吗?”
康有为一惊:“伊藤博文到北京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谭嗣同:“到了好几天了,现在住在日本公使馆。”
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满北京都道老师是卖国贼,伊藤博文就是您勾结来的,可他到了北京您却还不知道……”
梁启超道:“原来满北京的谣言只说我们要撤掉六部九卿,设立鬼子衙门,现在倒好,具体到伊藤身上来了!”
康有为却问:“他们还有什么说法?”
谭嗣同:“他们还说您撺掇皇上,要让伊藤做朝廷的顾问官,以此对抗太后,并将日本明治维新的那一套全部搬到我国来!”
康有为听到这里,霍然而起,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叫道:“走,到日本公使馆去!”
梁启超惊诧地问:“老师真要去找伊藤博文?”
康有为:“为什么不?这些谣言倒提醒了我,让伊藤博文来做顾问,对抗太后,推行新政,这真是绝妙好计呀!如果这样,我们外有日本人相助,内有袁世凯掌兵,大事谐矣!”
是夜,远远就看到日本使馆那一大排方形木窗,透出一大块一大块明亮的灯光。
康有为和梁启超是从一条很暗的小胡同里拐出来的,看到那排灯光时,康有为不禁停住了脚步。
康有为:“使馆门前灯光那样亮,我们这样走过去肯定会被人发现!”
梁启超没吱声,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站住,警觉地观察了四周,这才踅回来说,“使馆附近好像没有人监视。”
康有为又犹豫道:“我们深夜秘密造访,人家会不会不理我们?”
梁启超:“不会。老师不是令我多和各国使馆联系吗?因此我和日本代理公使林权助也相熟。日本人对我国的维新变法一直是密切关注着的,林权助也一直想结交老师,今日您主动上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哩,哪有拒绝的道理?”
梁启超的话使康有为又恢复了信心,他将手一挥:“好,但愿伊藤博文也与林权助一般想法!”
说着,他们大步往前走去。
……
军机处,刚毅刚走到那块“误入军机者斩”的白木牌下,就听见有人悄声叫他:“大人,大人……”
他回头一看,脸色变了,低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奴才有要事禀报大人……”
刚毅:“换个地方说话……”
宫墙一角,刚毅又惊又恨地声音:“……好哇,他真的和日本人勾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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