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寒入肺腑,于是“清清 ”。“ 冷冷清清”的感觉在心头越积越重,凄神寒骨,引出“凄凄”二字;“凄凄”渐积渐浓,心已不堪重负,凝
为“惨惨”之情;“凄凄惨惨”到得极处,便肠断肝裂,惟有“戚戚”哀泣。十四个叠字,犹如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神奇音乐,已在不知
不觉间拨动了我们的心弦。但对于心思不够细腻的读者,此时的感受,还只是朦胧的总体印象,对词人凄凉悲伤忧愁的情怀只是有了初步感受
。接下去,词人把自己的愁绪融入秋日萧瑟的暮色中,便使她的愁怀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把“难将息”的原因归罪为天气的“乍暖还寒 ”。其实是因为家国两破,心情孤凄,病弱之躯难以适应
气候的变化,词人却顾左右而言他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因为愁情难遣,才借酒浇愁,无奈“晚来风急”,“三杯两盏淡酒
”如何抵挡得住?愁情不仅难遣,还愈加浓重。愁怀正难排解,天空中又掠过一群归雁。“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南飞之雁,来
自北国,春暖花开之时又可飞回故园,而久离故园的词人,还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土。往日相思情切之时,曾幻想让大雁捎去情笺,如今就算
大雁愿意传信,信又寄往何处?“伤心”之情难以言说。
仰望辽天过雁,惹起满腹心事,凄怆绝望,不忍再看,词人便把目光收了回来。俯视眼前,却又是“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
摘 ?”曾经那么繁盛地开在枝头的菊花,如今已憔悴不堪,谁还有兴致把它摘来戴在头上?当年相思情苦时,词人曾“人比黄花瘦 ”,但那
时不过是生离之别,相思的苦涩中还有希望的甜蜜。如今,这“病起萧萧两鬓华”的人儿,国难家灾一齐压在心头,比起满地堆积的黄花,其
憔悴之状,恐怕已远胜于彼了。眼前萧瑟的秋景,衬起的,是词人凄怆落寞的情怀。
本因愁极,借酒浇愁,却谁知所见所感皆为触愁之媒,旧愁未消,又添新愁。愁到何时才能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时间本是
恒定的,但在愁人的感觉中却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是那样难捱。“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梧桐树上飘下一片片走完生命历
程的黄叶,细雨一点一滴打在梧桐叶上,如同苦泪滴在心头,无了无休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心中之情,苦咸酸辛,一个“愁”字
哪能概括得尽!
全词因为是词人情感的真切流露,是词人的心理过程细致入微的展现,所以委婉曲折,极富层次,很能动人。词人之情并非以平面形式展
示,而是在流动的过程中一步步缘愁而行,愁情的流动,又以所见所感之秋风、过雁、黄花、梧桐、细雨托起,这一切,又都是在秋日黄昏的
背景中。秋天,是一年中最能引人伤感的季节;黄昏,是一天中最让人愁思难遣的时候。曾经那样蓬勃兴旺的生命,到了秋天,便走到了生命
的尽头;而黄昏的到来,又预示着将有一个痛苦难捱的长夜,如何不叫人愁肠百结。急风、过雁、黄花、梧桐、细雨,都已融入了作者之情,
并非纯粹的客观物象。而这些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传统意象,经过一代又一代文人的渲染,本身就早已附着了太多的情绪因子。这些意象与背景
相融,组成了一幅萧瑟凄凉的图景,词人就在这样的图景中抽出自己一缕又一缕的愁绪,情景相生,悲苦尤甚。
全词开头的十四个叠字,之所以能让后人赞叹不已,乃是因为有了上面说到的这种真切动人的情感基础。张端义盛赞:“炼句精巧则易,
平淡入调者难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后叠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
无斧凿痕。更有一奇字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黑 ’字不许第二人押”如果缺乏情感基础,一味追求叠字技巧,那就不仅会有
“斧凿痕 ”,甚至还会落人笑柄。元人乔梦符曾效作一首《天净沙》词云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
停停当当人人 。”便为东施效颦。如果没有精湛深厚的音韵休养 ,“黑”字这样的险韵无论如何也难押得如此自然。全词的语言,极平浅,
但却寓大巧于其中,乃大巧之拙,浓后之淡,看来只是寻常言语,却使后人惊奇“遒逸之气,如生龙活虎用字奇横而不妨音律卓越绝千古”(清
·万树《词律》),“深妙稳雅,不落蒜酪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清·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全词音调的绝妙,夏承焘先生曾有过细致的分析,此处引出 :“用舌声的共十五字:淡、敌他、地、堆、独、得、桐、到、点点滴滴、
第、得,用齿声的四十二字:寻寻、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时、最、将、息、三、盏、酒、怎、正、伤、心、是、时、相识、积、憔
悴损、谁、守、窗、自、怎生、细、这次、怎、愁、字。全词九十七字,而这两声却多至五十七字,占半数以上;尤其是末了几句 :‘梧桐更
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二十多字里舌齿两声交加重叠,应是有意用啮齿丁宁的口吻,写自己忧郁惝怳的心
情。不但读来明白如话,听来也有明显的声调美,充分表现乐章的特色。这可见她艺术手法的高强,也可见她创作的大胆。宋人只惊奇它开头
敢用十四个重叠字,还不曾注意到它全首声调的美妙 。”(《李清照词的艺术特色》)词当初还是合乐演唱的,合上乐后,其音调的美妙可能还
要更胜一筹。与《声声慢·寻寻觅觅》几乎达到同样艺术高度的言愁佳作中,有一篇名为《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此词作于绍兴五年暮春三月,当时作者正避乱于金华。此时,距明诚病逝的那个秋天,已经六个多年头了,清照心头的哀痛,却并未因岁月的
流逝而稍减。小人的诽谤、恶人的残害,倒使得她心头的创伤越加深重。又是一个孤寂的日子。虽是春天,但春色已暮。眼前所见并非春意葱
茏,而是“风住尘香花已尽 ”。
一场风雨刚刚过去,凋零的残花委弃满地,人践马踏之后,惟有余香留散在尘泥里。作者起笔即从风住雨停之后切入,但读者完全可以从
眼前之景推想出刚刚发生的一幕:狂风肆虐、乱雨横飞、娇嫩鲜艳的花被抽打得一片狼藉,落红满地,尽弃于污泥浊水之中。这比从风雨正狂
时入笔,省却了不少直接描摹的文字,且含蓄蕴藉,耐人寻味。满眼所见,如此不堪,所以日色虽晚却倦于梳头。这与《浣溪沙》里的“髻子
伤春懒更梳”绝不是一般情怀,那时的髻子懒梳,是闺妇思夫的娇嗔与慵懒;而此时的“倦梳头 ”,不仅有“病里梳头恨发长”的余恨,更是
饱受磨难、身心俱疲的必然结果,是因为“物是人非事事休”。这种“物是人非”之感,已不仅仅来源于丧夫之痛。作者经历了太多的痛苦,经
受了太多的折磨,心灵早已受尽了摧残,千愁万苦,哪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刚想倾诉,便欲言又止,未及出声,早已是泪流满面了。然而
,人毕竟还要活下去,还有许多要做的事。终日以泪洗面,如何完成丈夫未竟的事业?于是想要解脱。词人本是极喜荡舟游览的,当年溪亭“
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豪兴女子,如今虽已两鬓斑白,但对山水的向往之情绝不可能荡然无存 。“闻说双溪春尚好 ”,词人不觉心头一动
,“也拟泛轻舟 ”,想以泛舟游览来排遣凄苦心情。但未及成行,又畏难而止。她的痛苦实在是太沉重了,她的哀愁实在是太深浓了,岂是泛
舟一游排解得了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舟轻愁重,舟难载愁,如何能游?只得作罢。
此词最成功的写法有三:
首先是“扫处即生”写法的成功借鉴。欧阳修有一首《采桑子》词云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栏干尽日风。笙歌
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清人谭献评欧词首句写法为“扫处即生”(《复堂词话 》)。“扫处即生”即把前一
阶段情景扫去,词人只剪取前一阶段的结尾,以残局开篇,让读者自己去补充回味前一阶段情景,而前一阶段情景并非作者要表现的重心,只
是为后一阶段情景的生发带出一个引子,设置一个背景,戏在引子后头。欧词从“群芳过后”起笔,群芳正好之景则由读者自己去填充,作者
要表现的是“春空”时的回味与淡淡闲愁。李词则是由“风住尘香花已尽”引发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入骨哀愁。这样写,情由景起,十分
自然。不费多少笔力的景,为作者的情铺设了背景,情景相生,词的容量增大了,表现力与感染力也增强了。
其次是比喻新奇、贴切。此词结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历来为评词家所激赏。其比喻新奇、贴切,可谓妙绝。把“愁”形
象化始于李后主《虞美人》词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以水之多喻愁之多。宋初郑文宝《柳枝词》云 :“不管烟波与
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开始把离愁别绪搬到船上。后来苏轼效仿郑词,在《虞美人》中云 :“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 。
”愁绪已经形象化。而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则喻愁苦之不堪,连小船都无法载动,愁竟有了重量,更为具体与形象
。比起前人词句,李词显然有了重大的突破。在前人艺术成就的基础上,李清照融入自己历尽磨难的特殊感受,运用高超的艺术技巧,稍加点
化,便创造出了新的境界,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类似的写愁佳句,在李清照词作中还有不少。如“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点降唇》),愁似乎有了长度;“凝眸处,从今又添,
一段新愁”(《凤凰台上忆吹箫》),愁的长度已经可以丈量了;“正人间天上愁浓”(《行香子》),愁有了浓度 ;“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满庭芳 》),愁不仅有浓度还有了形体可以被笛声吹动了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愁竟然如一捉弄人的小精灵,到
处乱窜;“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生查子》),愁有容量可以盛泪了 ;“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添字采桑子》),愁竟有一股力
量可以损人了。此外,以虚字转折,串起愁情,也是这首词的一大特色。下片以“闻说”开启 ,“双溪春尚好”并非作者所想,更不是作者眼
见,只是听别人说起,完全是被动接受 ;“也拟”只不过是心内一时若有所动;接着“只恐”的担忧,又把一时心内所念压了回去。结果还是
独处一室,愁情难遣。口语化的虚字把词句串得极为流畅与自然,愁情的流露,更显得极有逻辑,毫不牵强。
《凤凰台上忆吹箫》同样是言愁名篇:
香冷金猊,被翻江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闲
掩,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
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屏居青州十年后,赵明诚被起用出任莱州守。面对将要远离自己的丈夫,眷恋、担忧甚至恐惧都涌上清照心头。敏感细腻的词人,早已把
离别的种种不堪在心中咀嚼了无数遍。
词从晨起写起。香料早已燃尽,黄铜铸成的狮子形熏炉已经冷却。红色的锦缎被子胡乱掀在一边。勉强起床之后,连蓬乱的头发也无心梳
理。因为懒于梳头,所以镜奁上的灰尘也不想拂试( 镜奁已生尘,可见慵懒并非自今日始 )。此时,太阳已渐渐升高,灿烂的阳光照射在比人
还高的帘钩上。以上写词人慵懒之情状,虽没有直接写人物心情,却处处暗示出人物之心绪,烘托出女主人公无情无绪的惆怅。慵懒的原因,
还未点破 。“生怕”一句,欲说出个中原由,话未出口,便又咽回。但在吞吐之间,已隐隐透露出词人内心的隐秘。本来有许许多多的心事,
想向即将远行的丈夫诉说,但又有许多担忧,所以“欲说还休”。
心里话儿无从诉说 ,“闲愁暗恨”闷在心里,夜不成寐,才有朝起之懒和迟,才有“新来瘦”。“新来瘦”一句,用摈除法,排除了“病
酒”和“悲秋”两个原因,既不是“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欧阳修《蝶恋花》),也不是因为“帘卷西风”而“人比黄花瘦”。“
闲愁暗恨”因何而起,为什么使词人“新来瘦”?词中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巧用旁笔,让读者自己去体味。故陈廷焯赞曰 :“‘新来瘦 ’三
语,婉转曲折,煞是妙绝。笔致绝佳,余韵尤胜 。”(《 云韶集》)
上片以旁笔写临别情状,下片则以虚笔拟写别后相思。换头以叠字“休休”带起:纵使歌唱千万遍表达伤离情怀的《阳关三叠》,也无法
留住远行之人,只得罢了。分别势在必行,无从变更,便只好设想别后情景。“念”字带起的,是两个典故。“武陵人远”本于晋·陶渊明《
桃花源记》,后又有人用“武陵人”指共入天台采药的刘晨、阮肇,因两典中均有桃花、溪水、仙境、远行人。此处以“武陵人”代指离家远
行之人。“烟锁秦楼”用的是萧史、弄玉吹箫的典故,“秦楼”即凤台。此处词人用秦楼指代自己的住所,不仅暗示出自己婚姻爱情如仙侣一
般美满,还使人不由联想起李白《忆秦娥》词中的“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词句,为词作更增添了几分
“伤别 ”愁情。“惟有”一句,进一步推想别后相思情状,移情入水,由上文人之“念”而推及水之“念”,深婉曲折。词意至此,似已写尽,
不料作者又翻出一句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虽为词调所需,但若翻得不好,很容易弄成狗尾续貂。此句却既回应上片,点明
题旨,又深化离愁,归结全词,使全篇精警伟神,实为画龙点睛之笔。此词以写离愁为主,但并不囿于离情。“多少事,欲说还休 ”,恐怕不
仅仅包含爱情内容,其心情之复杂,决非情人之离别概括得了。她的悲苦,也许不能排除更深一些的社会原因。这一切,还有待于我们继续探
讨。
李清照词作中,有一篇颇有特色的《孤雁儿》,不可粗心放过。全词如下: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此词作于明诚逝后的那个冬天。词前有序云 :“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可知词人作此词,为求不落
前人窠臼。细察全词,虽不离梅,但与一般咏梅词绝不相同,其重心不在描绘梅的色、香、姿,也不在歌颂梅的品性,只是把梅作为自己悲欢
的见证和愁情的寄托。梅与词人生活的关联实在是太密切了。婚后沉醉在爱情的幸福中,常常与丈夫共赏梅花,那“香脸半开娇旖旎”的梅花
,在“明月玲珑地”里是那样美不胜收;夫妻离别,相思情切时,急切地盼望丈夫归来赏梅,担心“未必明朝风不起 ”;思念太甚时,甚至于
怪罪梅香熏破了春梦 ,“更□残蕊,更捻余香 ”。总之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赏梅是词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内容。用梅串起
自己生活的变迁和寄托愁情真是恰切不过。词选择“孤雁儿”为调,并非偶然。词起初“往往调即是题 ”,调与内容是一致的 。“孤雁儿”
调得名于无名氏“听孤雁声嘹唳”的词句,此调名与孤寂情怀结有不解之缘。此词的感情基调从调名的选择开始,就已经定下了。词以“藤床
纸帐”起笔,因为床上悬挂的纸帐是与梅花密切相关的室内陈设。一般纸帐顶上常“画以梅花”;“梅花纸帐”则在柱上还插“数枝梅花 ”。
孤寂的词人辗转难眠时,曾久久地凝视纸帐上的梅花,早上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又是此梅花,此景便很自然地引起她满怀的心思 ,“说不尽无
佳思 ”。既然“无佳思”难以说尽,就把目光移开,不再注视梅花。此时词人看到的是“沉香断续玉炉寒 ”,沉香似燃非燃,本应暖意融融
的香炉却寒气缭绕,这种境况,使词人不由地又想到自己的处境。“情怀如水 ”,是否暗指词人愁绪“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正沉浸在“如
水情怀”之中,忽听得空中传来“梅花三弄”那如泣如诉的笛声,应声往屋外看去,院中梅花,仿佛被笛声惊破,纷纷绽放开来,似含有无限
情意。
下片起始,词人已从室内来到户外,眼前之景是“小风疏雨萧萧地 ”,比“沉香断续玉炉寒”的室内之景更为凄寒,词人隐忍多时的眼泪
,再也控制不住了 ,“又催下千行泪 ”。泪不是仅仅因“小风疏雨”而流,而是因为此情此景,唤起了自己对亡夫的沉痛思念 ,“吹箫人去
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这里用了一个典故,《列仙传拾遗 》载:萧史善吹箫,作鸾凤之响。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箫,以女妻之。萧史
遂教弄玉作凤鸣。居十数年,凤凰来此。公为作凤台,夫妇住其上。数年,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去。此处用萧史喻赵明诚。丈夫已逝,伤心肠
断之时,连个倾诉之处也没有,谁来分担我无限的哀愁?思量至此,词人悲痛的情怀已很难羁勒得住了。如任悲情哀嚎泄出,于词人,倒是得
到了渲泄,于词作,却有弦断之忧。
高明的词人临崖勒马,用了极大的克制,以“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这样委婉含蓄的语言收束全篇。词人虽是止住呜咽,但
折了一枝梅花,想要寄给自己所思念的人,竟连个寄的地方也没有,其中的悲凉情状,倒比呜咽哀嚎更能透人肺腑,使你不由得不久久回味,
沉浸于词人的孤寂之中。
为避世人下笔便俗的咏梅旧套,词人另辟蹊径,写梅而不囿于梅,梅在这里不是作者刻意描写的对象,只是担负了唤起人物感受、串起人
物情感的任务。因景生情,情随景迁,情与景又都不离一个梅字。情因梅起,情缘梅迁,又于梅处收束。比起常人的咏梅词,确有让人耳目一
新之感。《而庵诗话 》云 :“呆人能以一棒打尽从来佛祖,方是个宗门大汉子;诗人能以一笔扫尽从来窠臼,方是个诗家大作者 。”李清照
不落俗套,词中创新之处颇多,堪称词中大家。结句“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可谓全词词眼。于沉痛极处收束,看似寻常不过的
口语,其实浓缩了作者无限悲情,极富感染力,与作者另一篇名作《永遇乐·落日熔金》中的结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有异曲同工
之妙。
李清照的词作中,脍炙人口的名篇还有不少。历代词人中,著作甚丰者不乏其人,以名篇传世者也不鲜见。但留传下来几十篇词作且差不
多篇篇是精品的词人,恐怕除李清照之外不太容易找出其他人了。限于篇幅,仅以以上六首词为例,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惟愿以上文字能为李
清照词作的艺术高度勾勒出一个大致轮廓,使读者诸君能增加几分感性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