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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震关东》作者 温瑞安

_18 温瑞安(马来西亚)
  ——只要完全制作成功,并能大量制造,那就形同拥有强大的军队,最厉害且不死的高手了。
  这消息,令原就跟孙三点交好的东南王朱励父子,以及太傅王黼,都十分关注此事,丞相蔡京,更有意纳通家之好,一再催促摇红下嫁相府与一言堂联为姻亲。
  不久之后,“山枭”又遭受到另一次“责打”。
  这一次“遭罚”的原由,虽远不及前次重大,但相媲之下,却十分荒诞。
  因为原因竟是——
  摇红的闺房里,不见了一物:
  笙。
  那是摇红姑娘心爱的乐器。
  她遍寻不获,干是发动了大伙儿去找,结果(这次是给公孙扬眉发现的),居然在铁锈那张布满锈钉和排泄物的“床”上,找到了:
  但却给压坏了。
  这是可以想像的:这佯一口精致的乐器却落在如狼似虎、撕狮裂象的“山枭”手里身下,哪有不砸个稀巴烂的!
  只不知它为何要“偷盗”摇红的笙。
  这一次、可连公孙扬眉都光火了。
  他再也不阻上他人“揍”铁锈。
  孙子灰狠狠的揍它,还加入了孙拔牙,为报兄仇,更拳打脚踢,以“谁能够让这畜牲感到最痛”为竞赛。
  要不是摇红及时过来阻止,他们早已把铁锈折磨死了。
  摇红挺身护着山枭,甚至贴俯在“它”的身上,好让这些疯狂的同门住手。
  孙子灰本就为讨好摇红而造作,见摇红维护它,也不甚了了。孙拔牙垂涎摇红美色己久,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摇红当然要保护铁锈,其实也不为什么。
  她不知道铁锈为何要盗走她的笙,还摆在它睡觉的地方,以致一口好好的笙,变成一堆又破又烂的管子(虽然也明显的看得出来,山枭曾试图将这些管子重新给合在一起,但也显然失败,还愈搞愈糟,越补救越是糟糕),但她始终认为,不管它是人是畜牲还是怪物,他们都不该打它,至少,不该如此不当它是人的折磨它。
  她也是因为这样,再也不能忍受“一言堂”里的暴行,不能眼见“神枪会”再大事“生产”这种“人形荡克”,旦不想再看见好好一个堂堂一名男子汉大丈夫的公孙扬眉,竟也参与这种勾当罪行。
  所以她才要跟他摊牌:
  劝他。
  八、永生的死刑
  劝他的结果是:公孙扬眉从此销声匿迹。——虽然也曾在远距离下亮了一次相,但相见恍如不识。
  接下来的是,她遭受软禁,袭邪出现,公孙邀红也一去无回、人形荡克渐次增多(但在“质素”上,恐怕要比铁锈还差多了),后来,连她的娘亲公孙小娘也没了消息。
  遭受幽禁的摇红,只有丫鬟小红相伴。
  这样熬了二十多天后,对外界的一切都断了讯,摇红终于忍耐不了,她在一个暗夜里,又试图闯出“绯红轩”。
  这一次,她成功了一大半。
  因为那些“人形荡克”虽然杀伤力可怖奇矩,但却很笨,行动也过于鲁钝愚骏。
  所以她以声东击西、陈仓暗度之法,引得把守在“绯红轩”外四‘只”人形荡克转移了视线,她也成功的逃了出去。
  只可惜,他并没有立即离去。
  她还是关心她的娘、公孙扬眉、邀红这些人的安危。
  所以,他稍为犹豫了片刻,就悄没声息的潜入“九鼎厅”去,探看这”一言堂”重地,有没有她所关心的人之下落。
  结果,她的行藏暴露了。
  发现她的人,若不是突然向她出于,她还真没能发现。
  那人大概已追踪她好一段时间了,但始终不为她察觉,其原因是:
  她以为她经过的是一根柱子。
  结果那不是柱子,而是一个人。
  她也以为她躲在空鼎的后面。
  原来那不是鼎,而是一个人。
  她还以为前面是一座假山。
  当然那不是山,却仍是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谁,正是近日在”一言堂”里逐渐坐大,已位居要津的“山鬼”袭邪!
  遇上了这个人她没办法。
  ——不但没办法招架,简直是没办法做人了。
  因为这个人不但在三几招间点倒了她,还三两下便剥掉了她的衣服,三儿个起落便把她持到”深水窖”那地窖去,二活不说已找了个幽暗的高处,就在那儿,他扒下了他自己的裤子(甚至不脱衣衫),便用另一种”枪”刺进了她的下体,当她感觉到“耻辱”和“疼痛”
  同时发生之际,袭邪的一切动作,才又缓慢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优雅了起来,绝对看得出他是,在尽情享受每一分、每一刻、每一下子的抽送,而且是正在尽情捏弄摇红那冰清玉洁美丽如凝脂的胴体。
  他是在黑暗里看着她干的,干时眼神灼灼、目力炯炯。
  对这件事,摇红只有感觉到耻辱和痛苦。
  在这一刻,摇红也只有耻辱,以及痛苦。
  但这还不算耻辱。
  也仍不是真正的痛苦。
  天大的痛苦是:
  他干她的地方,是在那深入地底的龌龊幽暗之地,那地方不但潮温,而且腐臭,摇红一面给袭邪享受他的强暴,她不能动弹但只能抽搐的肢体,还常给一些类似蚯蚓或蛆虫之类的“事物”爬过,只一“条”甚至攒入她的左耳孔里,就像另一只粗而韧的阳具要在她耳朵晨身精方才甘休一般。
  这还不打紧,在袭邪忍不住要浓重呼息之际,地答底层的几盏青绿色的火把忽然点亮:
  照亮的不是牛头马面、阎王鬼判,而是她所熟悉的人——
  爹和娘。
  摇红张口欲呼。
  但叫不出。
  袭邪不仅封了她的穴道,也点了她的哑穴。
  可是他仍看得见,听得到。
  心里也明白。
  下面的,的确是她的爹和娘,还有七八只“七零八落,破破烂烂,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人形荡克”。
  那不是森罗殿,也不是幽冥府。
  她爹爹仍活着。
  都比阎王还凶,比判官还悍,她所看到的,比十八层地狱拔舌剖心上刀山下油锅还怵目惊心。
  她真希望见到的不是真的——那怕真的处身于阎王殿、鬼府地狱里,都比真实的好。
  因为她看见她爹爹山君的同时,也见到了她的娘:
  公孙小娘。
  ——她死了。
  公孙小娘死了。
  死得赤条条地,给人割而食之。她白嫩嫩的肉,给人节节、一块块的拗下来,斩下来,鲜血淋滴的噬啃着,嚼食的人还发出喀呲喀哧的刺耳声响。亲自把她逐件砍开剁碎、分予一众“人形荡克”啖食的人,便是她的爹爹孙疆。孙山君自己也吃得怠兴风发,恶形恶相,大快朵颐,了无忌惮。
  对摇红而言,这一刻,触目都是鲜血的血,心中却修痛无比——那好比是一场水生的酷刑,劫劫不休,绵绵不绝,对她和她母亲而言,皆如是,抉如斯:
  这是地狱?
  不,人间?
  ——只有人间才会发生这种比地狱更残酷的情境。
  这是人间。
  不,地狱。
  ——如果人间也发生这么可怖的事,又何异于身在地狱?
  摇红想叫。
  嘶叫。
  可是她叫不出。
  她想嘶嚎是为了她自己目前所受到的屈辱,也是为了要呐喊出她看见母亲所遭受的梦魇。
  但一切都徒然无功。从此她恨绝了武功,尤其是点穴手法。就是因为有武功,才有点穴制脉手法,才令她饱受侮辱。惨遭蹂躏,而且不能动弹,无法呼叫,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知是谁,发明了武功,又练成了武艺,还创造了封穴这回事,使她落此下场。就在这样一个幽暗、阴沉、潮温、到心的角落里,她给人强暴了,还在这幽昏的火光中,同时看到她那给剥光衣服的母亲,竟给她那疯狂的父亲大肆切割肢解,与一群禽兽不如的妖物,分而啖之,而她只能情急,却完全不能做任何事去阻止、去抗议、去杀死敌人、仇家或自己!
  那如同一个极刑,而且还是是生生的水劫。
  当袭邪一阵抽搐,他在极享受时,喉头里发出一种极奇特的僵鸣,终于他静止下来,再抽离了她的身子,穿上了裤子后,令她更惊讶的是:对方并没有畏罪遁走,而是施然的走下去,会合了她的父亲。
  那个邪里邪气的人,在她父亲耳畔,说了几句话。
  然后,山君就突然抬头。
  举目。
  目光如电。
  像鹰。
  像枭。
  但不像人。
  就在那一刹间,她就已经觉得:她父亲跟那些“人形荡克”已没有什么分别。
  也许,唯一的分别是:那些“人形荡克”是受命于他,而他而听命于汲灭人性、疯狂、乖逆伦常的意旨。
  那到底是谁的旨意?
 
第四章 吃花的少女
 
  一、求死不能
  “飘红手记”分上中下三篇。上篇“晓红”,写的多是摇红女儿家的心事,一并勾勒出他的爱恋和家世。中篇是“惨红”,局面急转直下,摇红堕入了扑朔迷离永劫不复的惨境。
  第三篇是“怒红”。“怒红”是记述悲剧发生之后的情形。三篇中,以“晓红”最轻松、愉快。“惨红”写的最长,“怒红”却是最短,只三数页,以未了几页,却突然中断,不知是因遭逢意外而下写了,还是心情太过悲痛写不下去了,或是已经写了,但却让人给撕去了……
  她没有死。
  起初,她不死,是因为她要活着,等她所想念的人出现、口来、替她恨仇。
  这些人是:公孙扬眉、公孙小娘、公孙自食、孙巨阳、公孙邀红……她甚至梦想过或有一天当年主持“神枪会”的老族长长孙飞虹会回来替她平反复仇。
  等待是漫长的。
  忍耐会不会像那肥皂的泡,渐渐涨大,飞得愈高,到头来还是得要爆炸和幻灭——而它缤纷斑烂的色彩只是它的愤怒?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花开开就要谢了。
  而她的等待永无结果。
  她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都没来。
  她的人还活着,心却死了。
  她等得园里的花儿也谢了——所以她在等待另一个目标:
  另一个奇迹。
  她要逃走。
  她一直给看守着,无法逃走。
  所以她要等一个机会。
  他终于逮着了一个时机。
  虽然她从未想到:
  ——这,竟会是她的机会!
  固然她也意料不到:
  ——它,居然有一天成为她的“希望”。
  机会来的时候,常会以各种面目出现。正如“贵人”一样,有时候,”他”打扮成一个严师,或是一个诤友,甚至是一个恶棍,或是一群不速之客,但到头来,他们的出现,他们的话,或是他们所作所为,对你而言。还是有利的,在某个程度上,他们就是你的“贵人”。
  “机会”也一样:有时,它出现的时候,是一个”危机”,有时候,是一个考验,有的时候,甚至是一个“劫”。
  ——但没有“危机”,哪有转机?去掉危险,那就是时机:机会,往往躲在危境的后面。
  那次孙疆来的时候,所带来的消息,也是一样。
  他斥喝逐走了小红。
  然后摇红又得面对孙疆的蹂躏。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分明很有点不一样。
  “山君”依旧如狠似虎像猛兽,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爱女人——对他而言,女人,只是他泄欲的工具。
  他的性情暴躁,动作暴烈,连孽根子也惊人的粗大和粗暴,女人承受他的凶残暴行,简直是求死欲死却死不得死不成的痛苦万端、羞愤无比。
  但这一次,山君却雷大雨小、有头威无尾阵。
  看得出来,他是更躁烈了,毛躁得简直像热闹里炒焦了且加了辣的豆子,但又无处可泄,火上了头,还加了油,又不能烧起来,到头来却是不举收场,垂头丧气。
  ——他一定有事。
  果然,在事后,孙疆很泄气的问了一句:
  “你到底要不要嫁给蔡折?”
  这问题使摇红一怔:嫁给蔡京的儿子?她以为这事永不会重提。
  ——山君对她做了这种事,怎会让她嫁出去?何况,对方还是当朝宰相的儿子?
  她沉住了气,间:“我现在还嫁得出去吗?”
  “呸!”孙疆恨恨的咋了一口:“那龟儿子见过你一面之后。就一直忘不了。王八羔子!我要是一口拒绝,他们就要我即时交出‘人形荡克,的制造秘方来……。”
  摇红灵机一动:“可是,人形荡克还没成功?”
  山君更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液:“就算成功了,这是我的心血,我们也不拱手予他!”
  摇红附和地道:“这个当然一那只有把我先献给他儿子了!”
  孙疆恼火极了:“去他奶奶的熊!要是我不,他们就说我故意推搪,说不定,就会派人来刨我的根,掘我的底儿!”
  摇红故意道:“可是,以爹和‘神枪会”的实力,大可与他相持,至少,在东北武林,教他们入不得雷池半步呀!”
  山君一发劲儿的摇首:“那可不行。蔡元长父子,权倾满朝,是得罪不得的人。开罪了他,在朝在野,教没个立足处。何况,我们神枪会一旦制造人形荡克成功,还要称霸武林,号今天下,在朝廷若无蔡氏通关,只伯还是成不了大事!为这件事而先让姓蔡的那一伙人顾忌,太不智了。”
  “太不智了!去他妈的!”他又怒骂了一句,骂一句,他就用力在他筋肉贡布的手背上,一捏,捏下一块肉来,那肉团就往嘴里一丢,剩下的伤口正血肉模糊。
  他每掐下一块自己的肉时,就像掐死一只蚂蚁:每咀嚼一块自己的肉时,好像咬死一只虱子。
  摇红不觉头皮发炸,却又听她父亲骂吨道:“奶奶的!太不智了!”
  摇红心下登时有了主意,“那爹打算怎么办?”
  孙疆突然望定她,问:“你说呢?”
  这次,他从他的大胆上攥下了特别大快的肉,丢入嘴里去,咬得狠狠的、恨恨的,就像那块肉正向他的臼齿作击反击。
  摇红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便呢声试探道:“不如拖着他吧。”
  山君一口吞下了那块肉:“拖不下去了——蔡折率人已赴山东,指日便到。”
  摇红立刻坚决地道:“我才不嫁给他呢——我……舍不得爹。”
  说了这句话。摇红直想呕。
  可是不能呕。
  决不能。
  山君又瞪住了她半响,她像要儿她脸上刮出些什么似的,好一会,才咕哝了一句:“他来了,人形荡克还是你,总要有个交待。你著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更不好办了……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我会跟你想想办法——去他娘的蔡折那种小鬼。成不了大器,若不是看他老子的份上,两百个来老子都阉了腌了吃去!”
  然后他抚着摇红说:“难得……你一片孝心……别怕,你不像你娘,老子事后,一定有你好处,不亏待你!”
  摇红趁机提出:“我有个要求?”
  “要求?”山君扫把眉一竖。
  “我这儿很闷……”
  “闷?”山君用力的盯住了她:“小红不是陪你吗?”
  “有机会……如果爹允许的话——”摇红大着胆子道,“我想有时可以在院子里走走。”
  “只是院子?”
  “嗯。”摇红一点也不犹豫。她知道这时候一旦稍有犹豫,后果就不堪设想,“有时我想种种花。”
  “种花种草,这个可以。”山君突然夸张地咳笑了起来,还用手在她乳房上兜了一把,亵笑道:“好吧!”
  然后他突又爆出了一句:“操他狼的!太不智了!”又狠狠的刮下一块臂肌丢入血盆大口里去。
  于是;摇红就给允可能在“院子里走走,。
  “绯红轩”里,当然布下看守她的人。
  这些人,有时候是袭邪或是他的部下。
  有时候是孙子灰和他的亲信。
  有的则是“山君”身边的干部,倒如孙尖、孙酸、孙刻、孙薄。
  偶然,有时,都是“人形荡克”:
  ——那只妖怪。
  人称“山枭”的铁锈。
  只有摇红心里知道。
  “那的确是只“怪物”:一只会流泪的怪物!
  那次,摇红跟山君谈过话后,山君认为她“听话”,甚至以为他已改变了态度——但对她而言,是十分恶心的一件事。
  那场“对话”之后,她便可以到花圃里走走。她这时想吐,却吐不出。她只有吃花。择大的、艳的、红的、开得最盛的花,一口日的咬,一口口的吃,一口口的吞下肚里去,这才一时勉强镇住呕吐的感觉。
  这之后,她养成了一个习惯:
  吃花。
  二、求死不能便求生
  跟孙山君那一次对话之后,摇红分外感觉到两件事:
  一,自由了些。——山君同意让她“到处走走”,看守他的人,也时有调换。要是袭邪那一班高手:“孙家大口组”(孙咬、孙啮、孙啖、孙啃、孙嚼等人)来监视她,她便寸步难行。奢是孙子灰“孙门在食组”那一班人(孙味、孙咸、孙甜、孙苦、孙辣、孙淡等高手)。那还较为“轻松”一些。至于那“人形荡克”铁锈,也有一组“妖怪”(看来都比这“山枭”的资质更钝、更不似人,但“外形”却好看些、端正些、更“像人”一些了)由他调度——只有在这一班“人”的值守之时,摇红才算好过一点。
  二,危机更甚。——甚至,那是杀机。摇红有一个直觉:蔡折快要来了,山君为了不想“东窗事发”,极可能要杀她灭口。幸好,那一次,她应付得法。
  但危机并没有过去。
  危机更近了。
  且转为杀机。
  也许,孙疆是见她听话,才没有即下手杀她。让她多些自由,可以走动,不二定是好事,或许,山君还有一线良知,未曾尽丧。让她在死前好过一些。不过,蔡折迟早将至。一旦来了,她就要面对这个出了名无行的纨绔子弟,也要面对这件丑事: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会守口如瓶,山君为咐要相信自己,给她这么一个机会?蔡折要是知道,必会惊动蔡京,蔡元长权倾朝野,他再贪婪淫糜,翻云覆雨,罔顾道德,秽妄自恣,但一旦是他儿子遇上了这种败坏伦常的事,他追究起来,“神枪会”只怕就得要翻天覆地了。
  看来,山君的还未决定痛下杀手,但迟早也要下毒手了。——或者,要留她活命,吸引蔡折前来,到底有何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她不能求死。
  ——因为仇人是想她死、要她死。
  她既不能求死,便求生。
  求活命。
  她要活着看见那些败坏、腐烂、堕落的人碍到报应。
  她愕惶无主,小红却常给调走了,暗夜里,她忍不住伤悲,忍不住要饮泣。
  她在花间哭泣,一只手搭在她的发上,这吓得她跳了起月下,那是一张丑陋至极的脸。
  摇红恍错间以为:爹终于要下杀手了。
  可是,那张丑脸一见她受惊吓,险肌完全扭曲,像要比她还更骇怕、更痛苦。
  他摇手扭头,手忙脚乱,也手足无措,显然不想她受惊,伯她害怕,但又不懂如何表达,只知捶胸顿足。
  摇红这时却看到一个奇景:
  他呀呀嘶声,说不同一句像样的人话,五官倒错,皮绽肉烂,恐怖骇人,可是,只有一双眼睛(有一只已几近瞎了一样)但却露出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温柔来。
  那是诚意。
  ——不,不止是诚意,而且是诚意的关怀。
  极诚意的关心和关切。
  ——他是来“安慰”他的。
  摇红心中一动。
  难道“它”也通人性?
  那“妖怪”竭力要使她镇静下来。她就听它的话,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那“怪物,好像很高兴。
  高兴得还淌出了眼泪。
  这使摇红想起:“它”曾因听笙而落泪的事。
  ——莫非,她的机会在这里?这事情?这只“怪胎”的身上!?
  于是,她大胆的去尝试做一件事:
  她自房里找出了笙。
  她吹笙。
  那一曲叫做“飘零花落”!
  那“怪物”居然乖乖的坐下来,听音乐。完全陶醉。且眼中发了红光。
  两点红。
  奏完了音乐之后,山枭显然很感动,也很激动。
  他好像咿咿呀呀的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但摇红听不懂。
  那一晚就到此为止。
  她回“绯红轩”去,和衣躺在床上。
  她知道山枭正隔着窗和帘子,一夜注视她。
  那一夜,摇红思潮起伏不已:
  “它”是人,还是兽?
  他如果有感觉,有人性,会不会同情她?或者,他是不是已在暗里支持她?
  他如果在支持她,有什么目的?其目的是不是跟袭邪一样,要得到她的身子?
  她如果逃走,他会不去抓她、杀她、通知山君和大家?
  他是不是杀公孙扬眉的凶手?他是否生吞了娘亲下肚?她该下该趁他疏于防范时杀了他?
  她想到这里,心里头燃起了希望之光:
  至少,她有了报仇的希望。
  ——杀了他,使可以替扬眉报仇;杀得一个是一个,报的一仇是一仇;仇人死一个,便少一个。
  第二夜,山枭又来看守她。
  她依旧把重大的事都记在“飘红手记”里,山枭就在她身旁,默默的等她写完。她记得告一段落之后,就奏笙给他听。
  他又是听得很享受。
  听完了之后,他又把丑脑袋埋在他的毛手里,很痛苦似的回味着。
  摇红趁时做了一件事:
  走!
  她翻后而出,逃!
  她身法好。
  轻功高。
  她逃得很快,走得很俐落。
  但没有用。
  无论她再怎么逃遁,如何施展轻功,都有一只又粗又钝又笨拙又丑陋的怪物,不即不离的跟在她后面。
  只不过,它不叫,也不喊,就不出手阻止她。
  她很快便知道:她逃不掉。
  这怪物不但轻功也极好,而且,只要一动手,她就碍躺下。
  于是,他知机的往回跑。
  回到了“绯红轩”。
  山枭仍看着她,眼神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令人发噱的温柔。
  摇红绝望了。
  但另一个希望却点燃了起来:
  既然逃不了,她还可以做一件事——
  杀了他!
  又一夜,小红不在。
  最近,小红常给召了出去,摇红授意她趁此打探“一言堂”里的动向,以及调班布防的情形!
  她还托小红尽量把“山枭要挑战四大名捕——尤其铁手”的消息传出去、传开会,她要设法吸引他们前来,并要小红设法联系“安乐堂”的人,还打探孙巨阳的讯息。
  那一夜,在花前,月下,她要做一件事,为扬眉报仇。
  杀山枭!
  一若以往:山枭来了,可是遍体鳞伤,大概是犯了借事,给山君他们鞭挞吧!
  一如往常,她吹笙给他听,还起舞异清灯于月下,然而,她这回却动了杀机。
  先杀眼前这只怪物再说!
  三、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她就在山枭听得最入神、最感动、最陶然其中的时候杀他!
  明显的,铁锈似断未料到她会杀他似的!
  因为,她吹罢一曲“乱红”,山枭一如惯常,埋首地手心间呜咽不已,她就拔出了公孙扬眉送她的“水月刀”,微微“挣”的一响,那怪兽突然抬起了头,脸上下淌着泪,呆呆的望着她劈下来的刀,
  可是,她不管了,她一刀就祈了下去。
  她不管了她发了狠她一刀就斩了下去。
  ——杀了他!
  ——报仇,
  ——这些家伙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不是人,它只是兽!
  山枭竟没有闪躲,也没有避:不知道因他是太错愕,还是太伤心,抑或摇红这一刀砍得大快了。
  一刀命中。
  着!
  山枭身上。血如泉涌。
  热血鲜活活、哗啦啦的迸喷出来,摇红看了,心都乱了。
  山枭露出了白牙,长嘶,全身颤动。
  摇红心知完了,她决不是他敌手,只好闭目受死。
  忽听“波”的一声,一丛花树给移了开来,一个人冒出头来,正是孙氏“神枪会”中的“三大组(即”大口”、”大食”、“大色,、三队各负责刺探、猎杀、保防的人马、弟子、高手)中“食组”的“土行者”孙淡。
  孙淡戟指摇红,呱呱大叫:“你下毒手杀山枭——莫非想逃……!?”
  摇红这才知道:原来,山君不光遍表面找人看守他,暗底里,一直还有人盯梢。
  她逃不了,一举一动,尽在他眼底,她是他的笼中鸟,飞不出去。
  她正砍了山枭一刀。
  刀口很深,宣砍落锁骨上。白骨翻露,皮开肉绽,血水一直溅喷不休,洒布在山枭恐怖的脸上。
  山枭看着她的眼色,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尤其是他眼中的两点红芒。
  凄楚的红光。
  然后,他厉啸。
  他任由血水迸溅,一动也下一动,只看着摇红,尖啸凄呼,如泣如诉。
  ——也许,惟有狂啸,他才能表达出他心里的感觉吧?
  那是什么感觉?
  摇红不知道。
  但她只感觉到:
  她砍了山枭,山枭不死,必定狂性大发,而她一举一动,全让孙子灰的亲信:“土行枪”孙谈看在眼里了。她完了。
  ——只怕,这次是求死不能,求生也不可得了。
  摇红握着刀。
  刀光如梦。
  刀意着花。
  她攥着这把刀,也不知该持刀丢拼杀、还是自尽的好?
  她看苍穹,月色姣好——可为什么她们命途多劫、噩梦不醒。
  看到这里,铁手和猛禽突然省觉:
  外面有敲门声。
  “笃,笃,笃。”
  两人相觑一眼,敲门声又响起了:
  “笃,笃,笃。”
  ——来了。
  ——要一的,终于来了。
  敲门声很轻,甚至敲得很悠闲。
  敲门的人继续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铁手没说话。
  猛禽也没说什么。
  可是,两人心里都非常明白: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敲门还如此淡定的,来人必定非同凡响。
  “笃,笃笃;笃笃笃。”
  铁手把“残红”剩下的两页交给猛禽,道:“我去开门.”
  猛禽不同意:“我去。”
  “我去应付一下。”铁手用下颔在“飘红手记”一努:”你先读完后面几页,正写到要害处。很重要。”
  猛禽对这点就很合意:“看来,保护这手记,就是破案的关键,同时也正是证物。”
  铁手微笑道:”所以,保护证物也是很重要的事,是不?”
  猛禽甩了甩后发,“放心,这里面有好些无辜的性命作代价才换取的血泪字句,我决不让它落人他人手里。”
  “那你先看完它吧!”铁手长舒了一口气,长身道:“我去开门迎客。”
  他不让第五次敲门声响前,便已打开了门。
  阳光,照了进来,耀眼生花。
  庭院朝阳向东,正好洒满了阳光。
  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已是上午了,阳光驱走了曙光,叶特别油绿,花特别艳红,然而山上呢?山下的人,常常会以为山下妈然阳光满地,那么,高山上阳光定必更熙照遍洒了。这大概是个错觉吧?如果是,为什么铁干抬首望去,只是阿尔泰山峰上沉浸、笼罩着蒸腾的雾,令人满目苍茫下已?
  ——在山上亡命的那对男女,心中阳光正好?还是愁云惨雾?
  铁手开门应敌,目中先不见人,不遇敌,只先看到了山,想起了这个,这些,这一件事情。
  心情已坏到了完全没有了心情。
  本在虎山头的铁锈,淌着血,背着摇红,一路往岱顶冲去。
  山枭当然不知道为何要去岱顶。
  他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要上泰山。
  他不知道,不明白,且也不间。
  他不会问。
  他问不出。
  ——就算他想知道也不要知道,会问也不去问,因为他只想跟摇红在一起,哪怕是片到也好!
  要登泰山的是摇红。
  ——要上岱顶的也是她。
  铁锈已别无选择。
  ——他就像一口经风遇霜的钉子,已经长满了锈蚀,跟他血肉相连的纠缠在一起了:
  摇红就好比他身上的“锈”——明知那是一种“病”,俱也刮下去、拭不掉、抹下去了。
  ——如果一旦刨去,恐怕连钉子都得要折了、断了。
  这是命。
  这是一个命定了的旅程。
  山果已别无选择:
  因为他选择了摇红!
  摇红也无可选择。
  因为她选了山枭。
  他们两人就是这样,仿佛给命运中那个知名的手,紧紧锁扣在一起,相依为命,胸靠背,脸贴脑,一齐冲杀上山。
  一要上岱顶去!
  从虎山开始,伏杀更多了,杀戮也更重了。
  山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要和摇红在一起,他要背摇红上山——
  谁也不能拆散他们,他要背摇红上山——
  为了这个,他遇敌杀敌,遇伏破伏,遇阻去阻——就算是遇魔他也斩魔,遇祖他亦杀祖,遏佛也一样灭佛。
  在虎山之前,他一路延绵崎岖的,已杀了不少人。
  那大都是他的同门。
  也是她门里的人。
  现在,他过关斩将,从屏风屏到罗汉崖,自回马岭上步天府,他一路遇上埋伏,一路流血,也一路杀人。
  死了至少人十六人。
  伤的不计。
  ——死的人,多是“一百堂”里的弟子,还有不少是“种枪会”各堂人马;外帮外派前来助拳的江湖人物,抱着侠义心肠参加拯救行动的武林好汉,许多下明不白就在死在这山上。
  可是,追者却愈来愈多,来人的级数也愈来愈高。
  摇红知道,这是因为:这件事已愈来愈严重,仇也愈结深了。
  ——死的人都有亲人、子女、朋友,他们又怎会放过山枭?放过自己?为了她一已之仇,该不该死这么多的人?应不应杀了这么多的同门、同道?
  这一切都是她出的主意。
  山风劲急。
  阳光时沉时现,沉时阴云满天,乍现却如一金球骤然抛出,刺目耀眼。
  他俯望山枭的后头,心中百感交集:
  ——他已给整个江湖追杀,犯了众怒,他可知晓?
  ——他为了她,已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此事想必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腾腾了吧?怎么四大名捕还未插手?铁手还没有来?
  泰山怎么那么高?
  山路怎地那么险?
  岱顶恁地还未到!?
  四、东窗事发,西窗呢?
  首先,他开门。
  然后,他看阳光,享受阳光第一线。
  之后,他深深呼吸——没有什么比呼吸更令人(至少是他)更享受:
  人活着才能呼吸。
  ——没了呼息,人便死了。
  人天天都在呼吸、一呼,一吸,但有没有真正珍惜过自己的呼息,是生命的源泉,是生存的关键,是生与死这间唯一也是最大的关联?
  铁手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他自己可十分珍惜。
  他的内力奇特,功力深厚,就是因为他极珍惜呼息以致用此练成了绵长沉厚的内功。
  他享受它,也运用它。
  阳光一如息,也是美好的,一天无条件赐予的——可惜,珍惜它的人,跟对待呼息一样,同样的少,同样遭忽略。
  没有阳光,哪有生命?
  你每天能见到阳光,就表示你仍在活着,而阳光遍照大地,万民同沐,一视同仁,纵用尽金钱财富,也买不到它的一丝青睐。
  所以铁手也享受阳光,珍惜阳光,感激阳光。
  他感激大自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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