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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震关东》作者 温瑞安

_15 温瑞安(马来西亚)
  “他是我的敌人。”
  “我跟他本来无仇,但在我第一次跟‘安乐堂’堂主公孙自食赴京时,已与他结怨。结怨的肇因是长孙飞虹。”
  孙摇红当然知道长孙飞虹是谁。
  就连在专心读“惨红”的铁手与猛禽,也非常记得这么棘手也的手的绝顶人物:
  ——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段歌阙:“会堂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拜一贯堂,必会凄凉王。”又云:“不见天日事犹小,乍遇飞虹孽为大”等句,都是在说当年主掌山东神枪会公孙家决策高层、主掌大局的“一贯堂”,其负责人“凄凉绝顶枪”长孙飞虹的威大势大,名震东北,声遍天下。
  本来,像长孙飞虹这样的人物武功高从者众,声威响,只要盘踞东北,开疆拓界,再舒展鸿图,也无人能动其根本。只惜,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忧连他过人的武功。才智,也无法跟他化险为夷的事。
  那是大事。
  因为他一向有大志。
  大志逼使他做大事。
  五、胆大心雄·长孙飞虹
  长孙飞虹见当时朝中变法太甚,民受其苦,皆因宰相王安石力行新法之故。王安石性极执拗,且自视极高,对意见相悻者,辄动斥其流俗,荒诞,竟发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议论不足恤”之狂见,长孙飞虹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加上他曾从学于吕诲,吕不值王安石所为,也没有太大的远见看出王安石新法的深远来源和高远理想,故大骂他为“大奸大诈”。长孙飞虹受他影响,已怀,“铲除”这个“作新法以误苍生”的宰相王介甫之心。
  就算不受吕诲怂恿,王安石所推行的政法,对“神枪会”亦造成重大的影响。
  譬如“保甲法”,以募兵用民兵,本为守望相助之意,但召募过程,未免扰民,又不能作为正式军队,对“神枪会”的结构组织,大有干扰。何况东北一带,多贩马为业,“神枪会”‘亦不例外。王安石见宋辽间纠纷渐多,每有边事,求马至难,觅驱若渴,故想利用民力来繁殖马匹,以供军用,行“保马法”,设下许多法例来追究、约制,可是这样一来,形同与马贩结仇。加上王安石大力推行“军器监法”、将数州之军器制造厂集合为一,仿照钱监之制,总管监督一切军器打造,更使得以制造各类兵刃,枪战成名营利的“山东神枪会”
  无路可走,只有挺而走险,欲杀王安石而后快。
  “绝顶凄凉论神枪”。长孙飞虹当时是“神枪制会”中负责决策司令的“一贯堂”中的总堂主,他有监时势,身负重责,便扶植副堂主“枪神”孙三点,并掸让退职,联同以打造兵器、火器称著江湖的“江南霹雷堂”田字辈高手雷禹、雷禹兄弟,以及“黑面蔡家”的副堂门人蔡克子,一同赴京暗杀王安石。
  他这一次并未成功。
  原因是碰上诸葛小花。
  那时候,诸葛先生初崭头角,大展身手,救了王安石,与大石公,舒无戏还有米有桥等人,打退了长孙飞虹一干杀手。
  长孙飞虹原还待卷土重来,但后来在退身匿伏于京师以待再狙之际,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朝名士苏东坡大儒程顾及大将王韶等。他们虽大多不甚赞同王安石变法过急过剧,气量太狭,但对其为人却仍然激赏,对其用心亦表同情,长孙飞虹因而了解变法个中原委,因感王安石气节苦心,故而打消了刺杀念头,回到东北。
  重返“神枪会”之后的长孙飞虹,发现“枪神”孙三点已大权在握,井把“一贯堂”料理得头头是道,他也不独揽大权,与孙三点互为辅佐,并辔合驰,一齐管理“神枪会”之大业。
  不过,他赴京一击,无功而归,虽不久后王安石罢相,司马光当政,一切恢复;日法,“神枪会”得免新政冲击,但长孙飞虹始终觉得有点悻悻然,也郁郁寡欢。
  这样过了许多年,发生了很多事,终于,赵佶即位,重用蔡京。蔡京误国,逆行倒施内外勾结,表里为奸,国无宁日。
  长孙飞虹奋起大志,这一次,他要刺杀的是蔡京。
  不过,这一趟,却无人陪他一道行动,盖因蔡京是与王安石完全不同的人,他大奸大恶,够油够滑,怀好结党,打击对头,就连“霹雳堂”和“黑面蔡”门内,也有他的党羽,早已拉拢串联。
  他们都不愿意得罪蔡京。
  这一次暗杀,长孙飞虹也功败垂成——却不是因为诸葛小花阻挠,而是他的同门元十三限出了手。
  元十三限打退了长孙飞虹。
  两人皆负伤,只不过,长孙的伤要重一些。
  长孙飞虹花了数年的时间养伤,才复元了八成;元十三限头上着了长孙飞虹掌力余威所及,看来并无大碍,实则日后元十三限时有疯狂癫病迹象,乃源自于此。
  长孙飞虹这次回到“神枪会”,觉得大势已去,“一贯堂”为“枪神”孙三点撑腰,亦多为其羽翼,他便黯然离开东北,一旦伤势复原,志态复萌,又要赴京刺杀。
  只不过,他这次要杀的不是蔡京,而是蔡京背后的”大靠山”皇帝赵佶。
  这时候的他对世情观察,已完熟多了。
  他发现就算杀掉蔡京,也没有用。
  因为蔡京其实是附和,奉迎赵情行事,他作恶多端,祸害万民,涂毒天下,权力却是自赵佶所授,如果杀了蔡京,仍治得了标,治不了本,所以胆大心雄的长孙飞虹,决意要做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行刺天子!
  他带同“一贯堂”中五六名“一贯堂”的亲信、高手,一起行事。结果,这一次,他又遇上了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当然不让他得逞。
  数番苦战,他擒住了长孙飞虹,并晓以大义:
  “现在是佞臣作恶,鹰犬为奸,哪有不杀祸端,却先欺主弑君的道理。”
  可是长孙飞虹并不同意。
  “奴才作恶,乃仗主人之势。诛其祸首,天下太平。你这恶奴,助纣为虐,每一次大事都坏在你手上,我且一并杀了。”
  诸葛先生长叹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蔡京、梁师成、王黼一众滥官污吏,依旧赐祸天下,恣意劫掠,你可奈得了他们何!你可一一杀光他们!方今圣上,文学出众,极有才华,本有作为,只一时胡涂,听信宦官播弄。若慢慢予以谏辅。或可恢复睿智明断。无论如何,今天子宅心仁厚,就算怒迁朝臣,多只滴贬驱逐,罕有下抄家灭族之令。你们若杀君主,群龙无首,大树刨根,庙堂岂不危危乎矣?再说,蔡京等中涓党羽,大权在握,遍布朝野,呼应天下,就算扶立幼主,又何人能制宦君之气焰,反而让他操纵摆布,涂炭生灵,重历董卓,曹操挟天子之乱!这一来,辽军压境,内优外患,岂不社把倾而误苍生!?”
  长孙飞虹终于明白了诸葛先生的意思:
  ——一个已有顽疾数十年的病人,通身都是恶疾,只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一旦求医,如果下了猛药,不但治不好,只会马上一命归西!
  而今,宋室就是那病人。
  要变只能渐变,事缓则圆,欲速则不达。
  ——如果杀了赵佶,可能连国家都得要亡了。
  那么说,难道要侯赵佶自动自觉,反省痛悟,改“邪”归“正”,回心转意么!
  试问,有哪一个当权得势。生杀由已一念之间的人,能够作如此痛悟,交出权力,痛改前非呢?
  不可能。
  为这一点,长孙飞虹很黯然。
  很惘然。
  一向大胆妄为、雄心壮志。从不言败,永不言倦的他,终于撒手受擒。
  因为他已觉得事不可为。
  诸葛先生本有意私下开释长孙飞虹。他十分敬重长孙飞虹的英雄胆识、豪侠气魄。可是,蔡京党羽,已风闻此事,走报天子。赵情知有人胆敢行刺,龙颜大怒,下旨要车裂长虹,并派军剿灭“神枪会”。
  诸葛先生连忙力劝,谏之无效,只好陈以利害:
  “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一族,势力浩大,武功高绝,在武林中门徒多,党徒众,且武功高强,军器称绝江湖,如果杀了他们的头头,反而迫使全党挺而走险,要是一干亡命之徒,遁入京城,胡作非为,万一惊动圣驾,骚乱宫宅,那诚非美事了!”
  赵佶听了,自然担心了起来。他知道江湖上高来高去的人物,是不受统御,又极难收拾的,只好暂时不处决刺客,但仍听蔡京之言,下调将长孙飞虹还押牢中,好让“神枪会”的人有所顾忌,不敢放肆。
  如此一来,诸葛先生就不得释放长孙飞虹了。
  长孙飞虹收押天牢,由于他名垂天下,加上武功极高,诸葛先生又一再叮嘱打点,要狱卒、牢头善待此人,所以,他居受困牢中多年,狱中多以“凄凉王”相称而不名之,除不得自由之外,仍有一定之威望。(由于这段前因,使得日后京师武林之争里,白道上的好汉唐宝牛与方恨少因犯事而囚于天牢,就是因为得到“凄凉王”的救助,才得脱困。故事详见“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
  不过,这过程里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插曲:
  那就是公孙扬眉陪同公孙自食去劫救长孙飞虹一事。
  他们当然会去救长孙飞虹。
  ——公孙自食与长孙飞虹本有深交,长孙飞虹本是”一贯堂”的领袖,在他当政的时候,山东“神枪会”,不但上下团结一致,而且声势浩大,声威日隆。
  公孙扬眉当然支持公孙自食,何况他自幼就崇拜胆大心雄的长孙飞虹。
  于是,他就在京华里遇上了铁手。
  还交了手。
  六、才气不是一切
  在“惨红”篇里,孙摇红记下了公孙扬眉与铁手相交的这一段细节和对自。
  这使得铁手看来分外会心。
  他的神思难免已飞到了当日与公孙扬眉交手乃至交心的岁月里。
  猛禽却看得十分留心。
  他发现铁手着手办这件看似跟他一点关系也沾不上的案子,细察下却其实似有千丝万缕的纠葛。
  他的警觉使他留意。
  当时,公孙扬眉对孙摇红的说法是:
  “我们要救长孙总堂主,要劫牢。四大名捕不让我们得手。我们便打了起来。”
  摇红吃了一惊。
  她知道四大名捕既名动天下,也名不虚传。
  她自小心仪他们,崇仰他们的只为正义,不分贵贱,拔刀相助,决心维护法纪的风骨。
  可是在这刹间,她完全无由地。没有保留的,全心全意的支持公孙扬眉,甚至,不管有谁危害到他,都是该死的。
  ——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死不足惜。
  “你赢了?”
  公孙扬眉能够回来,当然没有败。
  “我开始也以为自己赢一招半式。”公孙扬眉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好对上铁手,当时还用麻纱蒙了脸——我们都不想牵累‘神枪会’。”
  “可是,打了一场之后,始终未能救出长孙总堂主,禁军、差役,可呼拥而至,我以指作剑,打着了铁手,趁机就走。”公孙扬眉又舒了舒眉:“那时,我真以为自己是赢了。”
  “你不是赢了吗?”
  摇红狐疑地问。
  “不过,我与你外公及其他劫牢的人逃出了大牢之后,仔细回想,以铁手之能,及当时过招形势,断没有可能会着我那一‘指剑’的。”公孙扬眉苦笑道,“我不能欺骗自己,于是越想越怀疑。”
  摇红爱怜的望着公孙扬眉。
  “所以,第二天,我故意到‘神侯府’附近去观察铁手……”说到这里,公孙扬眉轻叹了一声:
  “结果,我发现,着我一记‘剑指’的铁手,完全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安然步行于大街。”
  “那就是说……”摇红也不敢置信。她知道公孙扬眉的“剑指”,有时要比真剑还利还厉:他的剑能一剑插入坚石中,直至没柄,但其“剑指”却可凌空将岩石打碎一个大洞。
  “他根本没事。”公孙扬眉坚定地道,“他是故意捱我一记‘指剑’,放我逃走。”
  “他为什么要放你一马呢?”
  “我那时也不知道。”公孙扬眉道:“所以我再次跟他交手?”
  “就在大街上……!?”
  “是的。我找了面酒旗,裹住了颊颜,假装醉了,拔剑上前挑战。”
  “上次是因为对方熟悉的地头,而且他的呼援又多,”摇红委婉的说,“这次在大街上,形势上又要公平一些。”
  “这一战也不久,只交手一十七招,打了四个弹指间的功夫。毕竟,街上的人大多了,我们都不想伤害无辜。我亦已全力以赴。”
  ——十七招!
  ——四弹指间的功夫!
  ——在人潮中不欲伤害无辜!
  ——连公孙扬眉这样傲慢自恃的人物都说是:已全力以赴。
  “结果?”
  公孙扬眉摇头:“我再刺中他一剑。”
  摇红喜道:“你赢了!”
  公孙扬眉肃容道:“我没有赢。”
  摇红道:“可是,你是刺着他了。”
  公孙扬眉补充道:“那一剑,我只刺在他左手手背上。”
  摇红道,“那是你不想杀他,留了一手。”
  “不是的,”公孙扬眉澄清,“应该说,我刺他一剑,他避不过,就用手挡了。”
  摇红道:“那他还是伤在你剑下了,也不就是输了一招么!”
  “好像是,”公孙扬眉脸上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色,“但其实不然。”
  “为什么?”
  “因为他完全没有受伤。”
  “但……你确是刺了他一剑呀!”
  “原因是,”公孙扬眉顿了顿,“他是铁手。”
  他很快的解说下去,“当时,我能刺着他一剑的原故是:有个卖卡卡饼的老妇滑倒了,跌向我那边,我正好发剑,收招无及,但铁手及时扶走了她,并用手‘接’下了我一剑。”
  “形势非常明白,”公孙扬眉眼里洋溢着尊重之色,“如果不是为救那老妇,我根本刺不着他。”
  “何况,刺中他也无用;”公孙扬眉谈淡的笑意里蕴含了浓浓的自嘲:“他双手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
  他舒舒眉毛又道:“试想,我将剑刺在他的武器上,那会有什么效果?还算不算赢?”
  摇红这下也答不出来了——至少,也无法再力自己心爱的人圆说下去。
  她只能问下去:“后来呢y
  “后来人又多了起来,而且在大街搏斗,难免引起恐慌,且各路衙差,连同京城的帮会人物,即‘迷天盟’、‘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高手也相继赶来……那己不是个决斗的好场地。”
  “他是京里的名捕,要是各路人马云集,又是他占便宜了。”
  “所以他也不肯占我这个便宜。他收了招。”
  “——他主动收手?”
  摇红有点不可置信。
  公孙扬眉道:“是的。他还跟我说:若是你一出手就暗算猝袭,我就断避不了你的第一剑。”
  摇红道:“他说的是实话。”
  扬眉叹道:“可是,我又怎能不事先扬声便出招。”
  摇红婿然道:“若是,便不是你了。”
  扬眉道:“所以,我说:今日胜负未分,我还是会找你决战的。”
  摇红问:“他怎么回答?”
  扬眉道:“他?他说: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吧,我随时候教。”
  摇红道:“那你后来还有没有去找他决战?”
  扬眉道:“有。”
  摇红:“我看他对你似无恶意……何不——?”
  扬眉:“那时,我也对他起了敬重之心。无奈,我还是想救走长孙总堂主,只要他在,我们还是难以得手。再且,我也动了好胜之意,非要分一个胜负不可。”
  摇红仍是附和地道:“这结果连我也想知道。我想这不只是好胜,也让人也好奇。”
  扬眉道:“他当时问我,几时再打?何地再战?我答:我会找你的。放心,我不会突击的。他居然问答:无妨。我只希望结识你,有机会交手就是有机会交友。”
  摇红:“他好像真当你是朋友了。”
  扬眉:“我却只等和他决一死战。”
  摇红:“所以你在京城徘徊不去?”
  扬日:“我在等机会。终于有一次,在绿中弄那儿,发生了一件争执。”
  “什么争执?”
  “争子。”
  “争子?”
  “两家子争认一个叫囡囡的五岁小童作自己的儿子。”
  “有这回事?”
  “世事无奇不有。后来我听人说了,才知道详情。那时我正住在巷口的‘一间客栈’里——”。
  “‘一间客栈’?这名字好怪。”
  “其实也并不奇怪。那间客栈只有一间上房,十分优雅舒适,那客店老板也够趣致,非他看得起的人,他也不租。京城里的人也真够怪。越是这样,越是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要设法入住为荣。但那客店老板看得人眼的人倒是不多。”
  “这么妙的人……莫不是名闻天下。专经营古怪但品味高的客栈驿站的温六迟?”
  “便是‘老字号”温家的温六迟。”
  “他倒是慧眼相识,看中武功超群的你了——却不知他有没有女儿?”
  扬眉一笑:“他倒不是看得起我那三招两式——他喜欢我的画。”
  然后他才加插了一句:“可惜他没有女儿。”
  摇红哼声道:“可惜?”
  “可惜!”扬眉板着脸孔说。
  然后,两人都一起笑出声来。
  “那件案子就发生在绿巾弄里,住了陈员外、叶老板两家人。陈员外原名陈今示有权有势有人面,且在朝中有勾联,结交了不少权贵,并领有官职,但膝下无儿。叶老板则无,他原名叶金童,只是个售卖陶俑、泥塑的生意人,却有一个儿子,叫囡囡,五六岁还痴痴呆呆,不会识人,不晓说话,就因为比一般小孩愚钝,所以叶老板夫妇也少让他见人。两家比邻而居,常有往来,由于两家侧门互通,囡囡时亦到隔壁琉嘻。可是这一来,却生了一件奇事……”
  摇红倒听出兴味儿来了:“什么事?小囡囡能闹出啥大事来了?”
  公孙扬眉道:“陈今示和夫人梁氏,迄无所出,倒是疼借囡囡。奇怪的是,每次囡囡到他们家院去玩,必有喜事。陈员外不是无端加官进爵,就是得意外之财,喜讯必至。于是,夫妇二人,视囡囡作块宝。曾有询于叶金童和他夫人余氏,可否将囡囡过继给他们,重金不惜。叶老板夫妇虽对囡囡愚呆,很是遗憾。担心,但毕竟是自己孩子,十分爱惜,决不肯让。于是,两家便为此事,闹得不快。叶老板夫妇生恐陈员外夺子,故对囡囡也禁止不予人邻家处。”
  摇红也听入了:“叶老板夫妇未免小气,但爱子之心,难免疑忌。”
  公孙扬眉道:“这一来,陈员外可光火了。他和梁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囡囡诱了过来,串通了地保。里长,说囡囡是他亲生的孩子,叶金童夫妻因居所近便,意图绑架拐带。两家争持不下,一告便告上衙门。”
  摇红听了也有点气忿:“那陈今示夫妇好不讲理。”
  公孙扬眉道:“陈家朝中有呼百应,口大声响.叶金童夫妻又苦无证明囡囡为己所出,就算不吃官司,孩子也得判给陈家。知道青红皂白的,都不敢为叶金童作证,不晓内情的,更站到一边,只作壁上观。”
  摇红试探着问,“你呢?……你是怎么知晓此事来龙去脉的?”
  公孙扬眉剔了剔眉,道,“我就住在他们两家西侧,我那间房甚宽大,街楼两层,尽在眼帘。那段时间,我留在京,一方面结交多路豪杰,好布伏日后‘神枪会’进军京城发展之大计;一方面在伺机营救长孙飞虹。住久了,有时难免在窗前仁立,看看周围环境,看多了,自然就有印象——当然,也看出了囡囡是叶家的孩子,陈家的居心和阴谋。”
  不过,他马上又说:“可是,我不方便作证。”
  摇红当然明白:“你是来救长孙总堂主的,且曾与大内高手交过手,不好在此时亮相。”
  公孙扬眉冷笑道:“我虽不可以露面,但却可以在事后除掉像陈今示这种霸占人家骨肉的败类。”
  他紧接又道:“不过,铁手却救了他们。”
  “铁手?”
  “是。”
  “他跟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案又牵连上什么关系?”
  “同是在京城里的人,铁手似既识得陈今示,也认得叶金童。这椿官司一旦打成,输的一方,只怕坐上三五年牢,亦在所难免。铁手有所风闻,便先赶来调停。”
  “调停。”
  “对。那就是从中斡旋,希望有个妥协余地,不然闹到衙门去,那就一拍两散,两家没好收场了。”
  “铁手可知道囡囡原是叶老板亲子?”
  “当然不知,要不然,陈员外也不致敢先发告人。铁手到了那儿,两家争持不休,相互对指大骂,囡囡只哇哇大哭,谁也不认。”
  “清官难审家庭事,我看铁手这趟可麻烦了。”
  “我也认为他可英雄无用武之地,自找麻烦了、正要看他如何出丑之际,案子却给他随手破了。”
  “破了?”
  “破了。”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各不认输,案子却如何破得了?
  “说来倒是稀松平常,”公孙扬眉娓娓道来,“铁手到了现场不久,陈叶二家,依然争持不已,吵得脸红耳赤,各说囡囡是他孩子,问起特征、喜好,两家都十分熟悉,耳熟能详,难作明判。就在这时,突然,中门砰然让人撞开,出现两条大汉,一个大声吆喝道:‘兀那小子,敢愉吃我家祭祖酌烧鸭!?’一个大汉则拔出尖刀,喝骂道:‘供奉祖先的祭品也给吃了,他家人是谁,俺一并宰了!’两人动作奇速,一个已抓住囡囡、拔刀就扎;一个动作利落,一刀三式,掐住了铁手的抢救。”
  摇红听得皱了皱眉心,欲言又止。
  “铁手登时叱道:‘好汉,有话好说,休得杀人。’那个气派沉着、长相憨直的汉子一手箍住哭哭啼啼的囡囡,一面反吼:‘都怪这小杂种!谁是他父母,养儿不教,教而不善,我兄弟也是逼不得已!’另一个拿着铁鞭‘双亲祭祖’!”公子扬眉道:”那时,我在‘一间客栈’四楼处望了下来,因距离大远,相救无及——心中也很有点急。”
  摇红却顺嘻嘻地笑了:“我看,你也不必急了。”
  公孙扬眉扬了扬墨剑也似的双眉,道:“哦?”
  摇红矜丽如微笑道:“我知道他破案之法了。”
  公孙扬眉爱怜的也深情的看着她:“你真是冰雪聪敏……可是,当时,我却一时意会不过来。”
  摇红忙道:“你侠心重,人爽直,救人心切,又在局里,当局者迷。哪像我,既在局外.又是小女儿家的疑人心态。”
  公孙扬眉笑了:“你总处处为我说话。那时候,我即一跃而下,赶到陈叶二家门前外面摆地摊写字画的九爷那儿时,却听此案已让铁手破了。”
  摇红微笑道:“当然破了。”
  公孙扬眉怪有趣的望着摇红:“你且说说看,怎么破的?”
  摇红抿嘴笑道:“有一个关键。”
  公孙扬眉有意让她发挥:“什么关键,你且说说看。”
  摇红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我看,那两个汉子,不是外人。”
  公孙扬眉笑了。
  “你猜对了。”
  “他们是城里两个浦头,一个外号叫灰耳,一个名叫抄尘。两人抓住了因困,要打要杀,那陈员外夫妇,早吓得抱头互拥,连叫饶命,哪敢阻挡?只叶老板夫妻,拼死挣上前来,要救儿子,还抢天呼地,向来人喊:‘要杀囡囡,先杀我吧!”
  摇红嫣然:“那这案便不必审了。”
  “对。”公孙扬眉道,“铁手挥手,灰耳,抄尘自然罢了手,也松了手。叶老板共叙天伦。铁手告诫陈员外夫妻。‘现在囡囡是谁的亲生骨肉,经已分明,父子情深,不是能勉强假造的。今次姑且饶却,罚你拨银助叶老板养子育儿。供书教学,日后囡囡长大,若展鸿图,说不定也福有攸归,泽及尔等。这次暂不迫究,念无大过,可免刑责,若不知悔,再有犯渍,必倍刑侍候。’陈员外夫妇见铁手英明不可欺.便一味叩头认错不己。叶金童父子团聚,皆大欢喜。”
  摇红也欣然道:“那就好极了。”
  公孙扬眉故意逗她:“你却是怎么听得出来:铁手能马上破案?你就那么抬举他?”
  摇红妙目一转:“他当然能轻易破案。”
  公孙扬眉还是要问出个究竟:“怎么说?”
  摇红轻笑道:“铁手何人也!他能跟你交手二次,平分秋色,又得‘扬眉出鞘剑’公孙少侠一再推许。称誉,当非凡人也,岂会连一件小案也破不了!我若小看他,岂不小觑了公孙少侠的识人之能也!”
  公孙扬眉哈哈大笑:“我说不过你。”
  摇红爱娇地道:“那是我说得有道理。”
  公孙扬眉道:“可是那时我却已掠下楼来,也到了郭九爷的书回摊子旁了。”
  摇红忽省起一事,“郭九叔?莫不是号称‘恶九成,死十次,恶人自有恶人磨’的‘空中老郭’的郭九诚。”
  “便是他。”
  “后来听说他为救长孙总堂主,也不惜人了牢。成了囚?”
  “郭九爷和凄凉王义薄云天。仗义相交的事,早已传诵江湖。”
  “那时你就在他书画摊子旁?”
  “我正要打探消息,看要不要进入暗助铁手。”
  “可是,案子那时就结了,铁手就出来了?……”
  摇红如此猜测。
  “便是。”迄此,公孙扬眉也不得不打从心里佩服摇红的聪颖过人,“他一出来,就跟我正好打个照面。”
  “可是,”摇红担心地道,“他却没见过你的真面目,没真的朝过相。”
  “所以、我马上装得像没事的人一样,抓起纸笔。磨砚画画。”
  摇红附掌笑道,“那是你的绝顶才华。大可发挥了,只益了京华街坊百姓的眼福!”
  公孙扬眉却苦笑了一下:“他却找上了我,”
  摇红怔了一怔:“但他不识得你呀……想必是为你的画所吸引——毕竟他也是个识货的人。”
  公孙扬眉椰榆的笑了一笑:“他就是太识货了。那时,我正以细笔在画一座孤峰,和点指峰上挺拔的树,他就来到了我耳边。我尽量不抬头看他,尽力专心画我的画。
  摇红担忧的道,“他没走?”
  “没走。”
  “他还在看?
  “在看。”
  “看了很久?”
  “很久,等我把画画了个七八,只差最后一笔,他才在我对面说了一句“无理无袭’我静了一会,待肯定了他是跟我说话之后,我才回他一句,‘谢谢。’并故意压低了语音。可是他马上就说:‘是你。’我知道已躲不过,索性但然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对,”摇红也狐惑他说:“他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他的回答很妙。”
  “是怎么个妙法。”
  “他说:‘你的画一笔一划都充满了剑气。我领教过你的剑法。当然是你。若不是你,谁还能够把剑法使得那么孤傲,用笔那么狂,境界上那么孤绝!”
  “看来,”摇红听到此处,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真是你的知音。”
  “可惜,我们是敌人”公孙扬眉道,“我也这样与他说了。”
  我还说:‘我们约好交手的。我要出手了’话一说完,就出招。
  摇红吃了一惊:“你当街拔剑!?”
  “没有,当时绿巾弄是个市集,有许多儿妇孺老少皆有,一旦公然动手拔刀舞剑,下定会惊动途人,难免会惊惶失措,相互践踏,引泼乱子——那是我和铁手神捕都诚不愿见的事。”公孙扬眉道:“我以笔代剑,点向他。他面向我,背向大家;郭九爷则在他身后挡着。
  我们出手都快,不着意看,还不知道我们在交手。我说,‘点到为止,三招定胜负’他说:
  ‘我沾上墨印,便算输了。’我们很快的互攻三招。”
  摇红忍不住问:“他的兵器呢?”
  公孙扬眉答:“他空手。”然后又悠悠的加了一句:“他一向都空手,从来都是空着一双手的。”
  摇红却改变了另一种看法,“那好,你以笔墨代剑,他不用兵器,至少可以不用伤对方。”
  “那也不然。”公孙扬眉这次不同意摇红的说法,“我用笔为剑,力蕴笔杆,气聚笔尖,那是一只横扫千军的笔,杀伤力尤甚于剑。他则是一双铁手,万刃莫摧,千锋为断。我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闹市中、人群里、挂起、裱干核着的字画空隙间交手过招,其实要比前两次更凶险、更费力。”
  摇红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敢吐出,好像这样吁出了一口气,就会影响了战情、分了扬眉的战志似的,
  “第一招我先攻他,他后发攻我,但若不收招,则两败,故两人同时收招。第二招是我和他同时出手,二招互击相碰,相互抵消!”公孙扬眉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京城一战里。
  “重要的是第三招。”
  可是光是这样听,摇红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决不是如公孙扬眉所说一般的轻松平常。这两招是在电光火石中交手,是两人半生功力。一生精华之所聚,半分失不得,半点轻忽不得,两人两招战个平手,个中变化,其中凶险,当不足与外人道。
  第三招又如何?
  就是这第三招,才定了局。”公孙扬眉叹了一声,脸容似笑非笑,似傲非傲,“这一招之后,我才知道,我才明白,我才顿悟了一件事、一句话。”
  “什么事?什么话?”
  摇红追问。
  意切。
  情也切。
  “事和话都一句!”公孙扬眉一字一句地道:“才气,不是一切。”
  七、既在乎天长地久
  摇红皱了皱眉,不明白。
  “我以前也不明白。”公孙扬眉接道:“第三招,我用了一招刚创的剑法,叫‘书剑江山’,这一招是我六十七路‘扬眉剑法’精华所聚,且刺出这一剑的刹那,我有所悟,已加强了其优点,也补正了那一丁点儿的破绽,而在出招的电光火石间,又加入了三个新的变化。这一招我刺的志得意满,坦白说,现在我也使不出如此淋漓完满的剑招来——要不是有铁手这样的敌手,还真迫不出这一招的威力来呢!”
  摇红关心的是:“铁手避得过吗?”
  公孙扬眉道:“我原刺的是他的胸口、心房,笔尖只戳在他的左臂膀上。”
  摇红喜道:“着了?!”
  公孙扬眉道:“是着了。我在他衣上。留了一点墨痕。只不过,在同一时间,他已一出手,剪断了我的笔尖。”
  “剪断?”摇红觉得有蹊跷:“他手上不是没有利器的吗’他用什么兵器剪断了你的笔头?”
  “他只用手。”公孙扬眉用手比了比,“他还是没有武器。”
  摇红奇道,“手怎能‘剪’断笔尖?”
  公孙扬眉这次伸出中、食二指,对夹了一夹:“就这样,他用两只手指,一挟,就断了。”
  “他的手指!?”摇红差愕莫己:“竟比剪刀还利?!”
  公孙扬眉进一步道:“要我用的是剑,只怕也得给他一夹而断。”
  “那也不一定,”摇红质疑:“毕竟,剑比毛笔坚硬太多……”
  “但笔毛是软的。”公孙扬眉却道,“能夹断软笔,要比挟断钢剑还难。”
  摇红还是坚持:“他虽夹断了你的笔尖,但你还是先刺中了他——要是剑,他可要穿个窟窿了。”
  “可是我刺中的是他的臂膀。”公孙扬眉也迷茫的道,“我知道他一双手已练得百毒不侵,坚兵不入,就不知道是不是连他的臂膀也一样刀枪不摧。”
  “但他……”摇红还是站在支持公孙扬眉的立场:“毕竟还是着了你一剑。”
  公孙扬眉又叹了一声,道:“可是,后来我还发现了两件事,使得我对这一战完全改观。”
  “什么事?”
  “原来郭九爷也出了手。”公孙扬眉的笑意很有点苦涩。“他本来想助我一把。”
  “九爷出手!?”摇红有点吃惊:“他的‘空中楼阁,杀人无声’,非同小可,难解难破——他是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就在我跟铁手第二招后各自收手,第三招正要出手前,他暗底里递出了一招,由于铁手的身躯挡着,而我又专心全力发第三招,所以才一时没有察觉。”
  “可是,后来你还是发现了。”
  “是,要不然,我也不会趁在铁手分心之际出手的。”公孙扬眉感慨地道,“也就是说,到了第三招,铁手是边化解郭九爷的攻势,又招架我的笔剑一击。”
  “是的,”摇红这次不得不同意,“这对铁手而言,颇不公平。”
  “事后,我还发现,我铺在桌子上的画,还欠的最后一笔,已给他填上了。”
  “什么?”
  “我的画只剩下绝岭高峰上的一株树,那株树也只剩下后一记点捺,他已替我画了下去。”公孙苦笑道,“我桌上不止一支蘸了墨的笔。”
  “他……他是在什么时候画下的!?”
  “定必是在交手的时候。”
  “当时你不觉察?”
  “连郭九爷在旁也没察觉到。”
  “他出手……”摇红惊疑不定,“有这么快!?”
  “你别给他的名头骗了。”公孙扬眉肃容道,“铁手这外号听来好像他的一双手是铜皮铁骨之外,就似很笨重、迟钝般的。其实不然。他的手更可怕的是灵巧——说多灵就有多灵,说多巧便有多巧,而且还说多快就有多快,甚至你还真说不出它有多快!”
  “这一笔……”摇红这次也觉得说不下去了,“实在是——”
  “他那一笔——实在是绝笔!”公孙扬眉衷心赞美;“他只那么一笔下去。我画意的狂傲、孤绝,全都改变了,因这一记圆融藏峰的捺笔,柔和了独特的孤峰,调合了高远的千山,使我那一幅画,完全改变了狂妄傲态。”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我那时才知道:原来铁手也擅绘画。”
  摇红静思片刻,终于说:“那一战,他是赢了。”
  公孙扬眉毫不犹豫承认了:“可是,他不骄不躁,甚至还隐瞒了真正的胜利,不让我觉得难堪。”
  “他的作为终于使我体悟了!”公孙扬眉舒了一口气——好像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中才会舒服似的,“才气,终究不是一切。有才的人多的是,但像铁手那样,大气大概,不傲不躁,亲切对人,公平处事,他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的。”
  摇红这回马上同意:“是的。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拜会这位铁二爷——能让你那么敬重的人,一定是绝世人物。”
  可是,摇红在这一晚之后,就遇上了极大戏剧的变化,她当然没有机会见到铁手,甚至连公孙扬眉也一别成“永诀”。
  不过,摇红却把铁手这个人物,记在心里,也把她和公孙扬眉这一段交谈,跟贴身丫鬟小红一再提过程,并记在“飘红小记”里——当然,记得并不详细。只是,铁手在阅读手札的时候,自然会回想起跟志气高扬。才具出众的公孙扬眉交手交往的种种情形。
  他喜欢这个志气远大。鲜花怒马、任侠好义,甚至有点儿任性妄为的年轻人。
  他一向看好他。
  那“绿巾弄”一战之后,他和公孙扬眉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两人惺惺相惜,相交莫逆,成了至交。
  不过,公孙扬眉却含笑跟他摆明了态度:“我虽然佩服你,与你成为好友,并视你为兄长,但既然如此,更须坦言:我还是要救长孙飞虹的。”
  铁手那时听了就笑道:“好!你救你的,我拦我的。”
  但是不久之后,公孙扬眉就终于放弃了他的坚持,原因是铁手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他一些“实情”:
  “其实你不该贸然去救长孙飞虹。”
  “为什么?”
  “因为长孙飞虹他自己也不愿出狱。”
  乍听,公孙扬眉自然不信。
  也当然不能置信。
  “他在多年前为元十三限所伤,伤势时好时坏,一见天日,就会发作,形同癫痫。后为诸葛先生所擒,在世叔尚未来得及派人在大牢保护他安全之前,蔡京已暗下令狱中主簿下毒杀之,他己身中六种奇毒,幸内力高深,加上世叔提供灵药才得保性命。但一旦剧烈动作,再见天光,就会致命。他现下每天在狱里苦练‘耐伤功’,以克制内伤及毒力,渐而发展成一种‘内伤拳法’,世叔品评为‘天下三名之内’。‘伤得愈重,拳法愈高’,凄凉王也因而愿留狱中不出。何况……”铁手将内里乾坤,一一坦告:“他一出狱,若见天日,伤毒齐发,恐难活命。若返东北,长途跋涉,更为不利。沿途蔡京鹰爪,必不放过,派人埋伏袭击,虽未必敌得过长孙飞虹,但必更令更增凄凉王毒发伤重。还有一点……”
  铁手迄此,顿了一顿:“不知该不该说。”
  “请尽说无妨。”
  “那是你们的‘家事’。”
  “请道其详。”
  “据我了解,‘一贯堂’的决策人已很不欢迎长孙飞虹重返‘神枪会’,凄凉王亦觉意冷心灰,无意再回关东去了。”
  公孙扬眉为了求证这番话,要求“见”长孙飞虹。
  铁手答允安排。
  而且真的安排了。
  公孙扬眉见到这个早年就已名震天下,威震关东的前辈总堂主,形容枯稿,不似人形,几乎当场落泪。
  果然,凄凉王己不问世事,不欲复出,婉谢也坚拒了公孙扬眉和公孙自食的好意:他不愿出狱。
  ——天牢己是他的“家”
  铁手说的是真话。
  不过,公孙扬眉也没有长留京师。
  因为他要赶回去,见他所惦念的人。
  ——一个念兹在兹、长索心头的女子。
  她当然就是摇红。
  铁手就是从那充满期想和梦的少侠口里,得悉孙摇红的名字。
  直到现在,他看到了“飘红手记”。
  直看到了“惨红”部分,摇红与公孙扬眉终于有情人能结为一体,然后又互相期许、劝勉:她希望他能恢复当日的侠气豪情,不要恋栈于一些本来就与他性情不合而又伤天害理的事;他则要她等他,他要跟她爹交待清楚,同时也会力劝孙疆收手,要不然,他就和她远走高飞。
  他们己有了目标,更有了方向。
  因为他俩有了对方。
  所以,两人都有了希望和期待。
  ——为对方而变好。
  ——为大家的未来而自强不息。
  公孙扬眉告诉她:他明天就去跟孙疆说明一切。
  摇红显然很有点耽忧:性情大变的父亲,是不是有这个雅量听劝?
  “总之,我一定不会再跟他做这种事。称霸江湖,我没这个野心,再说,称雄武林,也不该以这种手段。我一定回来,你要相信我,就算你爹反对,我也一定来找你,不离不弃。
  我跟你曾经拥有过,这次我永志不忘。我会跟你爹提亲,不管他答不答应。我都想跟你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最后他仍是坚定地道:“你要等我。”
  八、更重要曾经拥有
  “我一定等你,如果爹反对我们,我就和你远走高飞。”摇红也非常坚定的对他说:“我一定会等你。”
  就这样,他们在垦夜里分了手。那一晚,轩里的烛光正亮,院子里的花正红,外面的夜甚凉。
  她就寝的时候,仍怀着满怀的温馨,却不知怎的,在热情如火的缠绵和相知如织的交谈之后,她忽然觉得很空虚,具有一种怅悯之情,使她钻进被窝前,仍不敢也不想去吹灭那一支红红也烘烘的烛光。
  她怕凄凉。
  ——有谁人可以天长地久?也许更重要的是曾经拥有。
  那时,她却没注意到,苑外窗下,正有一双兽性的眼,三碧四绿的惨青春,正盯着她,望着她。
  一直到她就寝,天正破晓,那一双眼才转为两点朱色的红。
  ——如果那是野兽的眼睛,却又怎么洋溢着泪光?
  从此以后,摇红就再也见不到公孙扬眉。
  见不到他的剑,见不到他的眉,见不到他的傲岸,见不到他的温存,见不到他的人。
  见不到他。
  见不到。
  铁手和猛禽读到此处,忽然都掠过一个念头:
  ——人生,真是无常的啊。
  (要是跟摇红一起上泰山亡命的不是铁锈,而是公孙扬眉的话,那形势。情境当何等不同。)
  当然,那也不是“挟持”或“掳劫”,而是“私奔”或“逃亡”了。
  自然,铁手也不会更不必参与去追捕他们了。
  刘猛禽却忽然道:“我想,在出发上出之前,我们该先到一个地方看看。”
  铁手问,“什么地方?”
  猛禽的神情,像一头洪荒的猛兽第一次看到了月亮:“浅水滩。”
  铁手心同此意,那儿正是手札里有特别描叙过发出惨嚎嘶叫的地方。”
  ——公孙扬眉曾在那几长时间与孙疆。袭邪“共事”:“工作”过的地方。
  ——仿佛,那儿是一个“祸源”,一个神秘的地方。
  所以铁手立刻道,“我也想看看一些事物。”
  这次到猛禽问:“什么东西?”
  铁手的表情,好像是发现了泥地里冒出了一条鱼:“人形荡克”。
  猛禽也正有此心:这名目在“飘红手记”里有提到过,而他更不忘朱月明在临行前对他的特别咐嘱。
  这个黎明特别冻。
  一阵阵的奇寒,夹杂着外面整军,列队,出发征战的金戈之声、兵戎之气。
  猛禽侧耳。
  在听。
  他在留神聆听的时候,好像一个人在光线极暗时阅读一样的专注。
  然后他说:“那的确好像是一切问题的中心。”
  铁手有点忧虑,“只不知孙疆让不让我们‘参观’这样子的重地。”
  猛禽道:“他当然不欢迎,但我们可以运用职权。”
  铁手道:“职权?”
  猛禽冷然道:“我是刑部派来调查的,你是皇上派来审视的,东北一带,山高皇帝远,万一有什么组织、军器、歹人,会威胁费到朝廷安定的,我们都有稽查、审办的权力。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铁手笑了笑,自说地道:“但愿我们没有滥用职权。”
  “滥用了又如何?”猛禽冷峻地道:“是这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先行滥用了他们的武力和权力。”
  铁手道:“那就但愿摇红姑娘还撑得下去,等我们上山。”
  猛禽诧问:“我们不看完‘飘红手记’才出发吗——至少先看完了‘怒红篇’,对案情才有一定的了解。”
  铁手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迟,何况,我们得要争取到‘浅水涉”走一趟,间明山君:人形荡克到底是什么。”
  猛禽反话道:“若要了解何处是浅水涉,什么是人形荡克,那就反而得要先读完‘怒红’。否则,我们不知头绪,又从何盘问?再说铁锈挟持摇红上山,已非先前片刻之事,这已过了好几天,摇红若能活便活,现在急也急不来,更不急在一时半时。”
  他以一种久经训练也久历战阵的老将士口吻道:
  “作好充分准备,才能救人救彻——一时情急,操之过急,都不说是我们资深刑捕该犯的过失。”
  铁手听了,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只见窗外几点腊梅初蕊,已染上了几抹金红。”
  “这么快,又是梅花将开的日子了。”铁手感慨地道,他后面的话,只在心里掠过,没说出来,反而问了一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四。”猛禽回答得很快,简直是不暇思索,“是日八白飞星,宜祭把,修厨、游猎、作灶、冲龙尾宿,又是勇猛日。”
  铁手笑了:“你对日子很有研究?”
  猛禽脸上全无笑容:“我们是混日子过活的人、怎能连每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都一无所知!”
  铁手鼻际闻到冷香,那是花香吧?而且是摇红亲手种的花所开出来的香味吧?只不过,那主人却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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