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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 逆水寒

_12 温瑞安(马来西亚)
  人到了轿后。
  轿后是廖六独撑。
  刘独峰足尖在廖六肩膊上轻轻一点,已拔出了他背负那柄湛蓝色的古剑。
  陶清迫到轿后的时候,他已“闪”到了轿前。
  陶清再挺着大铁锤赶到轿前的时候,在轿前发动攻击的十七名汉子,全被点倒,就倒在烂泥碎陶上,呻吟挣扎。
  要用剑伤人不难,但要用剑锋制人而不伤人,就极不易。
  何况是十七八人。
  而这十七、八人却是陶清一手调训的子弟!
  “三尸九命”马光明当日统领黑箭骑兵,名动朝野,现在他虽然变成了小镇长陶清,但他一直自信他这些弟子,足可以抵挡得住一支军队。
  然而这支“军队”在刘独峰手下,却不堪一击。
  这时,戚少商和息大娘已不见。
  早在攻击甫发动之际,他已留下两名亲信,带走戚少商和息大娘。
  刘独峰正站在蓝三和周四的房膊上,横剑看着他,神态十分据傲。
  他只说了一名:“我这次的任务,不是来抓拿你,你滚罢!”
  陶清大吼一声,挥锤猛砸!
  他已拼出了性子!
  高鸡血、韦鸭毛所托重任,他决不能负!
  就算不敌,也要一拼!
  他挥锤而上,蓝光一闪。
  他只觉手中一轻。
  铁锤只剩下了锥柄。
  锤头已被削去。
  陶清呆立当堂。
  他已明白,这不是敌与不敌的问题,而是自己在刘独峰面前,跟十三年前一样,不堪一击。
  刘独峰把剑一抛,直插回廖六背后的剑鞘里。
  刘独峰看着被砸碎了的轿子,拍拍张五和廖六,道:“只好……”
  廖六和张五会意。
  多少年来的服侍,已使他们完全明了主人的个性和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是志在必得的!
  轿子既然烂碎了,地方又脏得不像话,要追那两个逃犯,便由他们背负着刘独峰去追。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追拿息大娘和戚少商!
  因为主人有洁癖,张五等人也养成好干净的习性,进入这污糟龌龊之地,他们内心也极不愿意,但主子尚且不避恶臭,旨在捉人,他们自然也没二话说。
  张五、廖六,各扛刘独峰一腿,发足便奔,蓝三也紧蹑而上。
  他们都矢志为云大报仇。
  猪栏旁,只剩下兀自呆立着的陶清,怔怔的望着手中半截铁锤。
 
第三十七章 深笠遮脸的汉子
 
  陶清乍然出手,戚少商和息大娘想出手相助,便有两人上来拉住他们就走。
  一个说:“你们快走,敌人的目标是你们两人。”
  一个道:“你们走了,陶爷便能应付这里的局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知道两人说得有理。
  他们往烂地直闯,身上沾了不少泥泞,污物,但只一味夺路而逃,一路上,加入了四五人接应。
  戚少商一面逃,心中一面感慨:他日如能得志复仇,这些在患难中冒死相救的朋友,一定要报答他们。
  天色愈来愈是暗沉,阳光已躲在云层里。
  转到了一处,是一个粪池和宰猪牛场,突然间,走在前面的两人,仆倒了下去。
  戚少商一看,住足,那两名陶陶镇上的汉子,已中了暗器,眼看不活了。
  屠宰场内,跃出两人,只听一人喝道:“姓戚的、姓息的、你们逃不了啦!”正是李二和周四。
  戚少商怒道:“你们要拿的是我,怎么伤害无辜!”
  周四道:“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怅,本就该死!”
  息大娘忽然笑道:“很好,我杀了你们的老大,也不在乎多杀两个!”话未说完,人已如矢般射了出去,与李二、周四交起手来。
  这时,池塘畔闪出十一、二人,挥刀向李二、周四攻来。
  李二独力应付这群人的攻击,周四则与息大娘苦战。
  戚少商一步逼近周四,叱道:“滚开!”一掌劈去,周四生性强悍,刀势一划,向戚少商的五指削去,戚少商痛失一臂,见对方来招如此歹毒,踹起一脚,踢飞了周四手中的刀。
  周四大吼一声,和身向戚少商扑来。
  突然之间,三道白光,一齐没入周四的背脊、腰胁与小腹中。
  这时,只听一声怒啸。
  怒啸发自刘独峰。
  张五和廖六正背着刘独峰赶到。
  周四全身扭曲,哀嘶了半声,叭地倒在泥地上,断了气。
  戚少商心中一寒,只见刘独峰的双眼发出一种极为忿怒的厉芒,衣袂无风自动。
  ——云大和周四的死,都是自己直接或间接所致,这个梁子,可结深了。
  那三道白光,嗖地又分三个方向,自周四体内收回。
  回到三个人手里。
  三人深笠遮脸,但虎背熊腰,看得出来是精悍汉子。
  那三点“白光”,被三条几近无形的银丝索系着,击中周四之后,又落回三条汉子的手中。
  那三个深笠遮脸的人,自然就是原来在镇口向息大娘讨赔款的那三名制陶汉。
  刘独峰长吸一口气,似要把怒火压制下来,只听廖六悲声道:“爷,他们杀了四哥—
  —”
  蓝三更不打话,像怒虎一般冲去。
  刘独峰叱道:“不得妄动!”
  蓝三陡然停住。
  息大娘与李二也住了手。
  刘独峰涩声道:“好,赫连公子的人也来了,钓诗、钩月、金风,你们又何必遮遮掩掩?”
  三条汉子,一齐反手打掉自己头上的深笠,露出三张精悍、坚忍。硬朗的脸孔来。
  第一人抱拳道:“在下张钓诗。”
  第二人拱手道:“在下沈钩月。”
  第三人一揖道:“在下孟金风。”
  这三个铁打般的汉子,却有甚为风雅的名字。
  只听张钓诗道:“‘花问三杰’,拜见刘大人。”
  沈钩月道:“杀刘大人手下的,是我们三兄弟,拜见刘捕神的,也是我们三人。”
  孟金风总结道:“所以,我们所作所为,都跟赫连公子无关。”
  刘独峰是老江湖,当然明白他们三人的意思。
  赫连春水是小侯爷,有一定的权势名位,“花间三杰”出手救助戚少商与息大娘,肯定是赫连春水指使,但三人把赫连春水的名义扯开,用意至昭,不想他们的主子跟自己在朝廷上有正面的冲突。
  也就是说,这三人是要照武林规矩行事,也并非依国家规法而为。
  刘独峰虽然养尊处优,但也历过大风大浪,近年来,在傅丞相与诸葛先生之间周旋,更加如履薄冰,追捕戚少商一事,如果要不是圣上下旨,他本身也想藉此追查挚友李玄衣的死因,便决不会接下这桩棘手的案子。
  “花间三杰”的意思他当然清楚。
  他也不想多树强仇。
  所以他点头道:“好,这是我和你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你们杀了周四,理应偿命。”
  息大娘忽道:“你的手下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乡民,这又算什么?难道那就不是人命吗?”
  李二气呼呼地道:“他们助朝廷钦犯逃亡,本就该杀。”
  息大娘冷笑道:“哦,难怪了,你们高兴杀人就杀人,我看跟强盗也没什么分别。”
  李二怒叱:“你——”
  刘独峰沉声道:“李二,刚才用‘一九神泥’杀死这两人,你有没有出手?”
  李二伸手一翻,亮出一簇金色箭头,蹑懦地道:“属下是有意出手,但还没有下手—
  —”
  沈钩月道:“他说的倒是实话。”
  张钓诗道:“他是还没有出手。”
  孟金风道:“出手的人已经死了。”
  刘独峰道:“好,既然如此,周四贸然杀了两人,他被你们所杀,但他是执行公事,逮捕钦犯,这两人是助要犯逃亡,罪有应得,算是扯平——”
  李二不服,抗声道:“爷——”
  刘独峰不理睬他:“我不追究这件事。”
  花间三杰脸上全现出了喜容,毕竟对付刘独峰这等大敌,能免则免,最好不过。
  刘独峰又道:“这是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不过,这姓戚和姓息的两人杀了我一名部下,我要拿他们二人归案,你们也不许插手!”
  花间三杰俱是一怔。
  姜是老的辣。
  他们奉赫连公子之命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保护息大娘与戚少商,决不能让人伤他们分毫。他们便是为了要速战速决,以便护走戚、息二人,所以一上便下重手,杀了周四,刘独峰要他们不管此事,花间三杰是决计办不到的。
  孟金风忽道:“刘大人,听说你有位公子,叫刘耿,很有才干,而今在赫连公子的部属任官,颇有建树,公子很想禀奏圣上,策封他的官位,不知刘大人有什么意见。”
  刘独峰淡淡的道:“我没有意见,耿儿做的好,自然应该推荐,他要是干的不好,丢官也是应当,我素不大喜犬子仗赖他人的情面而升官发财。”
  张钓诗把大姆指一伸,道:“好!刘捕神果然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过,刘捕神一直想收集的先帝的黄纩及汉文史的簪白笔,公子早为捕神悉心遍觅,并有相赠捕神之意……”
  刘独峰打断道:“我虽喜好古玩名器,但此际是抓人就法,这些雅兴,待返京城再谈。
  玩物丧志,余不为也。”
  沈钩月上前一步,道:“刘大人,记得水月楼的绝代梦梦姑娘么?”
  刘独峰德高望重,但在京城空暇之余,也附庸风雅,到处留情,他在京城看上一位名女子,色艺双全,名为梦梦,刘独峰对她倒是痴情一片,但梦梦姑娘终守身如玉,对这位名动朝野的老捕头,倒不怎么看得上眼。
  刘独峰神色不变道:“怎么?”
  沈钩月启齿笑道:“公子一直想成全这桩人间美事,不知刘大人可有没有意思?”
  刘独峰忽道:“你的牙齿很白。”
  沈钩月倒没料有这一句,怔了一怔,刘独峰这才悠悠的道:“要真是人间美事,就不必要人撮合,早就水到渠成,风吹花开了。公子的美意。代我谢了罢。”
  然后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抓拿这两人,除此无他,谁也不能来干涉插手。”
  钓诗、钩月、金风三人互望一眼,道:“要是有人硬要插手呢?”
  刘独峰决然道:“既然这儿都是江湖人,这是江湖事,我便入乡随俗,用江湖上的方法来处理,谁强谁作主,有人插手,杀了便是。”
  隐隐雷鸣,天色愈来愈阴黯。
  花间三杰都长叹了一口气。
  张钓诗道:“刘大人,其实,谁也不想与你为敌。”
  刘独峰平静地道:“我知道。”
  孟金风道:“要与你为敌,胜算太少了。”
  刘独峰高高在上,做然道:“当然。”
  沈钩月叹道:“可惜我们别无选择。”
  话一说完,在背后的蓝三发出一声惊呼。
  刘独峰猛回首,便看见了陶清的钢刀已抵住了蓝三的背心。陶陶镇本就有很多捷径暗道,而陶清是对陶陶镇最熟悉的人。
  就在刘独峰回头的刹那,花间三杰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他们三个人一齐扬手,就奇迹般地平空诞生了三朵花。
  白花。
  花开美丽。
  在炫人的灿丽中,却是惊人的杀机!
  两朵白花,分别攻向张五和廖六,一朵“开”向刘独峰。
  他们认准:要对付刘独峰,唯一的办法是先击倒扛着他的两人,剪除他的手下,让他在极端不利的环境下孤军作战。
  人岂非亦往往如此:支撑自己的基础一倒,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对敌决不能仁慈。
  对敌人大仁慈,往往就等于对自己残酷。
  刘独峰脸向后转,但双手一沉,已交叉拔起张五和廖六背上的双剑。
  这一白一黑的剑光疾沉挑起,两朵“白花”被反挑回射,疾向沈钩月、张钓诗罩去!
  然后他才以一个急促的大仰身,双剑一交,叮的一响,双剑交叉夹住一枚“白花”。
  那是一柄花瓣型的刀。
  刀柄有细链。
  链在孟金风的手里。
  刘独峰双剑一剪,链丝居然未断。
  孟金风双手一拧,藉力一扯,人如夜隼,急纵而上!
  他飞越过刘独峰的头顶,细链己反缠住他的脖子。
  同时间,张钓诗和沈钩月已卸开“花刀”,一左一右,飞纵而上,人在半空,飞刀破空,射向刘独峰!
  这电光火石间,张五和廖六手里忽然各掣出一柄匕首,直刺孟金风腹间!
  孟金风虽然可以以银链缠住刘独峰,但却势必被张五和廖六二人开了膛!
  忽然,铮铮二响,张五和廖六手里的匕首被打落。
  震落张五和廖六双匕的正是刘独峰的黑白双剑。
  他不能让孟金风死!
  就在他垂剑击落张、廖二人双匕,他的脖肩已被银链缠住,同一刹那间,张钓诗、沈钩月的双刀已然射到!
  更可怕的是,陶清已疾射封了蓝三的穴道,挥舞钢刀,疾掠而至,一刀就向刘独峰的背后劈去。
  他半空飞掠的身子沾了不少雨珠。
  雨已密集地落下。
  他这刀是全力施为。
  他们决意不能让刘独峰活着。
  只要刘独峰能够作出反击,他们知道谁都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江湖上的规矩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总比我亡的好!
  这时分,刘独峰身上已被银丝链所缠。
  他的双剑正往下击,击飞了他两名部下的双刃。
  陶清的钢刀到了他的背后。
  张钓诗、沈钩月的花刀,已“开”到了他的胸膛!
  雨正在下着,一向衣不沾尘的刘独峰,发鬓尽湿,似已睁不开眼来。
  便在这时,轰隆一声,电光耀空,刹那间天地一片苍白。
  陶清倒飞了出去!
  他的身上冒起了一道血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就连在当年被关在牢里问斩,他都不会有这种恐惧。
  他也不是怕受伤。他在当将军之前,纵横江湖,什么伤未曾受过?只是从未有过一次,像这一回,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受伤,伤得如何,连敌人是怎么伤自己的,也完全不知。
  像电光一样,一亮间便发生了,根本无法抵御。
  这使得他接近崩溃,丧失斗志。
  其他三人,感觉大同小异。
  孟金风本掠到刘独峰的身后,忽然被一股大力一甩,呼地倒飞而行,变成反在刘独峰前面。
  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股尖锐的痛楚。
  同时他发现了自己两名结拜兄弟踉跄而退。
  张钓诗捂胸,沈钩月抚臂。
  本来他们四人已占尽上风,但在这电殛般的刹那,局面递变,四人俱伤。
  对方仍手持双剑,在雨中,像看着他们,也像也没把谁放在眼里。
  所不同的,也许只有一点。
  刘独峰已经不是站在张五和廖六的肩上。
  他已下来。
  他站在地上。
  他立在雨中。
  他双剑交叉,站在泥泞地上、滂沱大雨中。
第三十八章 巨人细刀
 
  交手仅一回合。
  张钓诗、沈钩月、孟金风、陶清四大高手,全力以赴,但一伤四人皆伤。
  刘独峰双脚终于沾地。
  这一回合间的凶险可想而知。
  刘独峰也衣衫尽湿,看他的样子,亦有些狼狈。他立在牛棚前,张五廖六在他左右。
  交手虽只有一招,但四人俱已明白。
  纵尽四人之力,仍决非刘独峰之敌。
  所以,他们四人迅速站在一起,成横“一”字,四个人拦在戚少商和息红泪面前。
  陶清大喝了一声:“走!”
  他这一声大喝是针对戚少商和息大娘所发的。
  他们不管是奉高鸡血之命,还是遵赫连春水之令,都誓必要完成任务。
  纵死无愧。
  这一种人,在世上已愈来愈少,但在一些绝世人物、当代豪雄的身畔,仍然可以见到一些。
  这四人显然就是这种蹿厉取死之士。
  这一种人,俗称为“死士”。
  一个人可以为你不借生死,不顾一切,不管是不是人材,这种高情高义,总是可贵的。
  陶清叱了一声“走”,刘独峰的双剑已左右平举,胸襟大开。
  他要出手了。
  他已让戚少商、息大娘逃了一次,决不想让他们逃第二次。
  因为他曾经答应过对方只要能在他手下逃三次,他便不再追捕。
  他已发觉追捕这两人有着前所未有,平生首遇的麻烦。
  他已不想再有大多的麻烦。
  他站在泥泞中,脚下湿漉漉、滑腻腻的,衣衫也全部湿了——他不想再“湿”下去。
  只要戚少商和息大娘一逃,他立即就飞身追去,要是那些人阻挡,他杀了四人再说。
  可是戚少商和息大娘不逃。
  他们反而加了进来,一左一右,跟“花间三杰”和陶清,联成一线。
  他们本就是同一条阵线的人。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明白:这是他们逃亡的好机会。
  他们知道这四条汉子,一定拼力死守。
  他们更清楚四人拼力死守的后果就是:死。
  他们也是人,也有热血。
  逃亡、苦困、危难、挫伤和惨败,并不因而使他们的热血冷却。
  就算这热血被世界的冷漠所淡化,但也被这四人的热血重新沸腾。
  六个受伤的人。
  六种激烈的斗志。
  六个人,六件兵器,一条心,向着刘独峰。
  刘独峰一生抓过上干个人,从来不曾遇过这样一种燃烧不畏的斗志。
  他的双剑合拢。
  左右合一。
  成为一剑。
  张五和廖六似乎有些害怕,张五悄声说了一声:“爷。”廖六指指自己的肩膊,低声道:“您请。”
  就在这时,战斗骤然发生。
  戚少商等六人还未发动。
  引发这场剧战的,是牛棚的篷顶遽然倒塌。
  雨下得很大,茅顶上积了不少水,茅篷一倒,水柱和枯叶,脏物,全压向刘独峰。
  刘独峰站得比较接近牛棚,为的便是可以遮挡部分风雨。
  ——如果风雨迎面吹袭,对作战会造成一定的障碍。
  刘独峰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作战之际,对一切天时地利,自然都相当留意。
  但他没有留意到棚顶上会有人。
  不仅有人,而且有六个人。
  茅顶三个,在棚里也有三个!
  六个人,一起随棚塌水倾之际,分三个方向,攻向刘独峰和张五、廖六。
  雨花四溅。
  而这些雨花,绝不是干净的雨水,还夹杂着许多肮脏的东西。
  刘独峰一面疾退,一面出剑。
  他迎面而来的是一支红缨枪。
  枪花红缨如血。
  枪尖在闪电中精亮。
  这一枪之力,远胜刚才四大高手全力合击之十倍!
  刘独峰一声大喝。
  他一剑就削去了枪尖。
  枪尖只剩下了一截,但枪势未减,仍直刺而至!
  白光一闪,宛似电殛。
  刘独峰在疾退中,又削断了那一截枪尖。
  枪头只剩下斜削的铁杆,但枪劲不但未减,反而更疾!
  枪杆始终离刘独峰胸际不过半寸!
  黑芒一闪,竟比白光还厉!
  黑芒来自刘独峰的左手黑剑。
  枪杆又被斩去一截。
  但枪杆仍朝向刘独峰。
  刘独峰双剑一交,枪杆再断!
  枪杆只剩半尺不到!
  但握枪杆的手仍坚定无比。
  枪杆仍丝毫不变!
  胸膛!
  刘独峰的胸膛!
  仿佛刺不中刘独峰的胸膛,这一招决不收回!
  白剑再度刺出!
  这次剑势并非斜削,而是直刺。
  剑直戳入杆心,枪杆裂而为二。
  枪杆已毁,持枪杆的手,疾易为指,中指一屈,直敲刘独峰胸膛!
  刘独峰的胸膛忽然多了一样事物。
  黑剑的剑锷。
  手指就击在剑锷上。
  “拍”的一声,中指力叩剑锷。
  “哇”地一声,刘独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同时间,来人飞起一脚,踢掉刘独峰手中的白剑。脏水四溅,喷到刘独峰脸上,和血雨混在一起。
  刘独峰左手脱剑,但时腕一震,五指已抓住来人中指。
  来人一上来就全力抢攻,中指未及收回,只听他大叫一声:“斩!”
  一道刀光,如电光疾闪而下!
  比电还厉!
  比电还烈!
  比电还迅疾!
  出刀的是一名巨人。
  赤棵上身、怒目、贲鼻、身上肌肉像一块块的铅铁,头发却十分浓密。
  他抱刀而立,怒目而视。
  刀身窄而细长、像为女子所用。
  可是那一刀之速,可比电魂,那一刀之厉,可比电魄。
  他一刀既出,立即收回,不再出刀。
  那一切是他平生功力所聚,他发一刀之前,曾戒斋、浴沐、上香、默祷,一刀发出,元气大伤,半响不得复原。
  那一刀之威,的确夺了众人的心魄。
  可是那一刀所造成的结果是什么呢?
  “好刀法!”刘独峰喝道。
  刀光猝现,他全力缩手。
  这一刀目的不是在砍他的头,而是志在斩他的手。
  因为这一刀之力,若要想砍他的头,那还远所未及。
  巨人这一刀,聚势已久,为的是只砍下他一只手臂。
  巨人能有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那使红缨枪的人抢攻所致。
  刘独峰缩手身退,刀光下,两只手指断落!
  一是刘独峰左手的姆指。
  一是来人的中指。
  这一刀暗袭,布局精微,合众人全力之一击,却只能使刘独峰吐一口鲜血,断一只手指!
  刘独峰问:“巨人罗盘古?”
  巨人不答。
  站在刘独峰对面的人,在雨中,他的枪断为二,左手中指断落,雨湿重衣,但他依然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使他看来英挺。俊朗,而又满不在乎。
  没有这人的急枪,这一刀根本不能奏效。
  但这人还得牺牲掉一只手指。
  刘独峰武功之高,应变之快,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刘独身的目光从巨人罗盘古身上缓缓地收回来,他知道罗盘古还不能算是他的敌人。
  但眼前这人却是!
  不仅是敌人,而且是大敌!
  刘独峰一字一顿地道:“他既然是巨人细刀罗盘古,你当然便是他的主人,赫连春水了?”
  息大娘乍见此人,喜动颜色,叫道:“你来了。”
  赫连春水平静地看了她身旁的戚少商一眼,却没有去瞧她,道:“我来了。”
  息大娘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赫连春水道:“我说过你有难时我会来的,我便一定会来。”
  息大娘道:“过去的事,你还记得。”
  赫连春水道:“那一点一滴,都在心头,我是不会忘记的。”
  这时,那棚顶落下的三名快刀手,已经制住了张五和廖六。
  刘独峰这时忽道:“赫连。”
  赫连春水道:“刘捕头。”
  刘独峰道:“你当然是因为救助朋友,才来冒这趟混水,可是,这人是皇上下旨要拿的,我是一定要执行的,你若沾上身,纵有你家的几位长辈出面,也照不住的,你断一指,我也断一指,两无相欠,你带你那十个手下离开去,我不会再追究此事。”
  赫连春水说道:“刘捕神,家父跟您相交二十年,论辈份,我是您的侄儿……”
  刘独峰道:“是儿子也没有用。”
  赫连春水微笑,徐徐拔剑。剑在腰畔,剑鞘翡翠镶边,金嵌银环。“好,那我就不多言了。”
  刘独峰叹道:“其实,你又何必——”
  赫连春水向息大娘望了一眼,只望一眼,立即又专心诚意,拔剑横胸,道:“余无悔。”
  刘独峰道:“你既不悔,我也不再相劝。好。结束了。”
  赫连春水一怔道:“什么结束了?”
  刘独峰道:“我已断了一指,只有一只手能握剑,你们有廿五人,我的手下不是不在这儿,就是被你们所制,或已横死在这里,我已别无选择。”
  他顿了一顿,道:“我的‘留情’已经结束,谁再阻止我拿下此入,我就要杀人。”
  他说话时雨下得一线线利刀似的,打在众人的身上,可是没有人听见雨声,只听到他一人在说话。
  戚少商当然明白刘独峰的意思。
  刘独峰要全力出手了。
  他站上前去,不是为了逞能,而是觉得这本是他的事,不该有人为他而牺牲。
  赫连春水忽道:“戚兄。”
  戚少商闻说过赫连春水在自己和息大娘分手后,追息大娘最力的人。这人少年得志,向来养士习艺,在王孙公子当中,是一名令人刮目相看,有雄图壮举的年青人物。“公子,这件事,在下心领了,刘捕神是冲着我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与我,素昧平生,帮人帮到这个地步,已情至义尽了,公于请由在下自决罢。”
  赫连春水冷峻地一笑:“如果我是你,我就闭咀。这件事,现在不仅是你挑上了,息大娘也沾上了,大娘惹上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是非管不可的。”
  他冷冷地道:“你现在最后做的是:带大娘走,远远地走开去,这样,我们或许会少流一些血,少死一些人,少开一些杀孽。”
  刘独峰道:“到了这个地步,看来血是免不了要流的,人是少不免要死的,可是,谁也逃不掉。”
  息大娘道:“我们为什么要逃?”
  赫连春水怜惜地望向息大娘,息大娘道:“我们何不合力把他杀了!”
  刘独峰大笑道:“好,你们来杀我吧。”
  戚少商道:“刘独峰,我一向都敬你是个执法公正的名捕,现在非要一决生死不可,那是为势所迫,你怪不得我。”
  刘独峰道:“我们活在这世上,又有谁能作得了主?我连对我的剑都作不了主!你杀得了我,我便怨不得你,怕只怕在我剑下,你们这儿没有人能活得了!”
  这时,高鸡血麾下的陶清和十九名弟子,还有赫连春水与巨人罗盘古,花间三杰与三名快刀手,全围拢了过来,在滂沱大雨中,重重包围住刘独峰。
  刘独峰一个人,一柄剑,受伤的手,斜插襟内,神色凛然不惧。
 
第三十九章 杀人的雨夜
 
  天色已黑。
  电闪连连,雷鸣不已。
  雨如银网密集,地上溅起千万朵水花。
  攻势就要发动。
  戚少商忽然闪身过去,在息大娘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甚至在大雨中,各人五官都像被浆糊粘住了一般模糊,可是息大娘的震讶,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刘独峰没有法子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
  他叱道:“谁先动手,我就杀谁!”他向来只抓人,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会任意杀人,可是今晚这种局面,已由不得他选择。仿佛他这样说明在先,杀了人也会心安理得一些。
  他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人抢先发动了攻势!
  罗盘古!
  罗盘古是赫连春水一名忠心耿耿的奴仆。
  他也是赫连春水身边的一员猛将!
  刘独峰一向养尊处优,太久不涉江湖,虽然很能够熟练地掌握上层高官的勾心斗角,但对武林中好汉的烈性和刚耿,了解得并不透彻。
  他那一句话,起不了阻吓作用,反而激起了罗盘古的豪勇。
  巨人!
  细刀!
  风雨!
  电光一闪,一缕黑色的异芒,细刀破映雨光而入,截断了罗盘古的一切攻势!
  不过在同时间,超过二十件武器,同时攻向刘独峰!
  刘独峰不退,俯身,冲入刀光剑影中,又自敌方阵营中闪出。
  他肩膊上一记深创,血水很快的被大雨冲去,他脚下的水畦深褐了一大片。
  三名壮丁,一名快刀手踣地,他们没有痛苦,在倒地之前已失去了生命。
  罗盘古幌摇了一阵,喉头发出格格一响,也仰天而倒,刀落在烂地上。
  一个照面间,刘独峰连杀五人。
  刘独峰的手也有点抖,这十多年来,他很少像今晚这样大开杀戒!
  他很想要求停止,可是第二轮攻杀又已展开!
  今晚仿佛是个杀人的雨夜!
  孟金风死。
  五名壮丁和一名快刀手,也在刹时间失去了生命。
  刘独峰掌中的黑剑被击落。
  可是他疾退之时,李二递上了一柄青色的剑。
  刘独峰接剑的时候,赫连春水长空飞刺刘独峰。
  刘独峰以剑破剑,击退赫连春水,同一时间,李二已被张钓诗、沈钩月和陶清所杀。
  刘独峰回援,剑若青龙,陶清人头落地,但李二也已断了气。
  这是交手的第二个回合!
  雨声犹如七万只怪畦在呜响,雷声如天庭的阶前滚过铜鼓,他们在等待第三度攻击!
  第三个回合又是怎样一个局面?
  又是谁死?谁生?谁在流血?
  剩下的四名壮丁,一见陶清被杀,都红了眼,这一轮冲杀,便是由他们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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