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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弥儿

_20 卢梭(法)
当作罪人来处理。一个没有经验的青年人第一次遇到强暴和不公正的事情时心中是多么
愤怒,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体会得到的。他眼里流出愤怒的眼泪,心里憋着怨气。他向上
天和世人诉说委屈,他向每一个人吐露真情,但没有一个人听他所说的话。他所遇到的
都是那些专干他羞于见闻的恶事的歹徒或帮凶,他们嘲笑他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他们鼓
励他学他们的样子。要不是一位诚实的基督教牧师因事到那个寓所去,想到一个办法秘
密地给他出主意的话,他也许就完全葬送在那里了。那个牧师很穷,需要大家的帮助,
而被压迫的人则更需要他的帮助;他毫不迟疑地冒着为自己招来凶恶敌人的危险,帮助
他设法逃跑。
“逃脱了灾难又陷入了贫穷,这个年轻人白白地同命运挣扎一阵。有一个时期他认
为他是战胜了它,刚刚遇到一点点好运的时候,他就忘记了他的痛苦和他的恩人。他这
种忘恩负义的行为不久就受到了惩罚,他所有一切希望都完全幻灭,他空度着青春的年
华,他浪漫的思想败坏了他的一切。一方面他既没有足够的才能和办法去创造一条顺利
的道路,既不知道克制自己又做不来坏人,但另一方面又想得到许多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又重新陷入了穷困的境地,没有面包吃,没有地方住,快要饿死的时候,他才想起了
他的恩人。
“他又回到他的恩人那里去,他找到了他,而且受到了很好的接待。那位牧师一看
见他就回想起他做过的一件好事,这种回忆始终是使人的心灵感到快慰的。这个牧师天
生就是很仁慈和富于同情心的,他以自己的痛苦去体会别人的痛苦,优裕的生活并未使
他的心肠变为铁石,知识的熏陶和豁达的德行使他的天性更加善良。他对那个年轻人表
示欢迎,替他找到了一个住处,把他介绍到那里去住,而且还把自己的生活必需品分给
他,勉勉强强地维持着两个人的生活。不仅这样,那个牧师还教育他,安慰他,教他怎
样苦苦撑持,耐心地度过逆境。你们这些有偏见的人啊,可曾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
一个牧师的身上,会出现在意大利啊?
“这个诚实的基督徒是萨瓦地方的一个贫穷的牧师;由于青年时期的一次冒失的事
情,同他的主教发生了龃龉,他越过阿尔卑斯山去寻找他在他的故乡找不到的谋生的道
路。他并不是一个没有智慧和文化的人,同时,因为他长得俊秀,所以得到了许多人的
照顾,并且被安置在一个官员的家里,教育他的儿子。他宁愿贫穷也不愿意寄人篱下,
他不善于应付阔气的人物。他在那位官员家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久,然而在离开那里的时
候,他并未失去人家对他的尊敬;由于他的生活高尚,为人们所爱戴,他一心想体面地
回到主教那里去,请主教派他在山区做一个小小的牧师,以便在那里度过他的一生,他
最终的志愿不过如此。
“他对这位流落异乡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感到关心,并且仔细地对他进行了一番研
究。他发现,不幸的命运已经使这个青年心灰意冷,耻辱和轻蔑使他完全丧失了勇气,
他的骄傲已变成对世人的憎恨,认为人们不仁不义的行为全是由于他们天性的邪恶和道
德的虚伪。他认为宗教是自私的面具,而神圣的崇拜变成了虚伪的盾牌。他认为,在空
洞无聊的争论中,天堂和地狱成了玩弄口舌和文字的对象,对上帝的庄严朴素的观念已
经被人们胡乱的想象歪曲得不成样子;而且,当他认为要信仰上帝就必须抛弃上帝所赋
予的理性的时候,他就对我们可笑的冥想和我们之所以冥想的目的同样地加以轻蔑。由
于他对事物的真象缺乏认识,不了解它们发生的原因,因此陷入了愚昧无知的境地,深
深地看不起那些自以为比他知识丰富的人。
“把宗教忘记得一干二净,结果将导致忘记做人的义务。这个浪子的心在这个过程
上已经走了一半了。尽管他不是一个天生的坏孩子,但是由于怀疑和穷困逐渐地泯灭了
他的天性,因此很快地把他拖上了毁灭的道路,使他习染了坏人的行径和无神论的道德
观点。
“这样一种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邪恶,还没有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青年人也有
一些知识,而且并不是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他正处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沸腾的血液已
开始使他的心灵趋于活跃,不为狂烈的感官所奴役。他的心依然象一张白纸。天生的廉
耻心和怕羞的性情长期地束缚着他的心灵,其情形也象你这样百般地束缚你的学生。他
所见到的那些彻底堕落和不体面的恶行,不仅没有刺激反而遏制了他的想象力。在很长
的时期中,他之所以能够保持天真完全是由于他对事物的憎恶而不是由于他自己的德行;
天真的心是只有在令人迷醉的引诱之下才会受到败坏的。
“牧师看出了这种危险,也想到了解脱的办法。困难没有使他退缩。他以他能够做
这件工作而感到愉快,他决心要把它完成,决心要使他从罪恶中拯救出来的这个人恢复
美德。他采取欲擒先纵的办法实行他的计划。崇高的动机鼓起了他的勇气,使他想出了
同他的热心相配合的方法。不论结果怎样,他相信他的时间都不会白白地浪费。当一个
人一心一意做好事情的时候,他最终是必然成功的。
“他首先从取得这个新皈依的人的信任开始做起,他不吹嘘他对他的恩惠,他不硬
要他做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他不向他唠唠叨叨地说教,他始终使自己能够为他所了解,
而且降低自己,同他处在平等的地位。当我们看见一个严肃的人自己愿意去做顽皮的人
的同伴,当我们看见有道德的人为了彻底战胜放纵的人,就顺着放纵的人的步调去做,
我觉得,我们是必然为这种情景所感动的。当那个年轻人糊里糊涂地来向他说一些乱七
八糟的心事的时候,他用心地听着,让他谈个畅快;除了不赞同坏事以外,他对他所说
的一切都深感兴趣;他从来不冒冒失失地责备他,以免打断了他的话头,使他感到难过;
当那个年轻人高兴地发现牧师在倾听他的时候,他便乐意地把他心中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了。这样一来,他把他所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地都讲清楚了,而他还以为一点也没有说咧。
“把这个年轻人的情感和性格仔细地研究一番之后,牧师认为,虽然从年龄上看不
能说他是一个无知的人,但是他已经完全忘记他应当知道的一切事情,由于命运乖戾而
蒙受的羞辱,扼杀了他心中真实的善恶观。一个阶段的堕落就能夺去灵魂的生命,当一
个人成天为衣食而挖空心思的时候,是听不到内心的声音的。为了挽救这个濒于道德死
亡的年轻人,牧师就首先从唤起他的自爱心和自尊心着手做起:他给他指出只要善于利
用他的才能就可以获得美好的前程,他用别人的良好行为去激发他心中敦厚的热情;由
于他使那个年轻人对行为良好的人产生了敬佩心,因而也就使他产生了学习那些良好行
为的愿望。为了使他在不知不觉中摆脱那种疏懒浪荡的生活,牧师就选了一些书籍中的
要点叫他抄写,假称他自己需要阅读这些摘录的语句,从而在他的心中培养了高尚的知
恩的情感。牧师间接地利用那些书籍去教育他,使他自己充分地看重自己,而不自暴自
弃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一无用处的人。
“从一件小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这个仁慈的人尽管在表面上没有进行教育,然而他是
多么巧妙地使他的学生在不知不觉中摆脱了堕落的境地。这位牧师一向是人人公认为十
分廉洁和十分谨慎的人,所以有些人宁可把他们乐捐的东西交给他而不交给城里富裕的
牧师。一天,有人拿一些钱给他去分给贫民,而那个年轻人也厚着脸皮说自己是穷人,
请他分一点钱给他。‘不,’那个牧师说,‘我们已经成了弟兄,你就是我家里的人,
我不应该拿这笔钱供自己使用。’然后,他按照那个年轻人所要的钱数,把自己口袋里
的钱掏出来给他。这样的教训,是不能不使那些尚未彻底败坏的青年铭记在心的。
“我用第三人称来讲,已经讲得不耐烦了,这样小心的作法完全是多余的;因为,
亲爱的朋友,你们已经觉察到这个不幸的逃亡异乡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现在认为,我不
会再象青年时期那样地胡闹,所以我敢于承认我以前所做的胡闹行为;而那个把我从堕
落的境地中挽救出来的人,是值得我在这里再受一点羞辱以赞扬他的恩情的。
“在这位可敬的老师的个人生活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德行高洁而不虚伪,他心
地仁慈而不优柔,他说话坦率,言行始终一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追问他所帮助的那
些人是不是做晚祷,是不是常常忏悔,是不是在指定的日子里守大斋,是不是守小斋;
他也不强要他们答应他类似这样的条件,然而,要是不履行这些条件的话,他纵然饿死,
也休想其他的信徒来帮助他的。
“看到他这些行为,我深受鼓舞,因此,我不仅不在他面前表现一个刚刚皈依的人
的那种装出来的热心,反而不向他隐瞒我的种种想法,而且,从来没有因此就受到过他
的责难。我有时候对自己说:‘他之所以不过问我为什么这样不关心我所改宗的教派,
是因为他发现我对我小时候所信奉的宗教也同样是毫不关心的,所以他认为我这种轻蔑
的态度不是一个教派问题。’但是,当我偶尔听见他赞同同天主教教义相反的教理,当
我看见他好象渺视它的一切形式的时候,我心里又是怎样想的呢?要是我曾经有那样一
次看见过他对他表面上似乎是不大重视的仪式随随便便应付了事的话,我也许就认为他
是一个虚伪的基督徒了;但是,由于我深深知道他即使无人在场的时候,他也象在公开
场合那样克尽牧师的职责,所以我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判断这些矛盾的现象了。除有一个
过失曾使他有失体面,而后来又不能彻底弥补以外,他的生活是可以作为我们的模范的,
他的行为是无可指摘的,他的话是很诚恳和合乎情理的。由于我同他十分地亲密相处,
因此我对他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尊敬;他对人处处关怀的行为,赢得了我的心,从而使我
急于要找一个机会知道他是根据什么原则才始终如一地过着这样奇异的一生的。
“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才到来。在吐露心怀以前,他先致力于使他在他的弟子的心灵
中撒播的理智和善意的种子生发幼苗。在我身上最难克服的是一种愤世疾俗的骄傲心理,
是对世界上的富人和幸运的人的一种痛恨,好象他们都是牺牲了我才发财走运的,好象
他们的所谓幸福都是从我这里夺过去的。青年时期的狂妄的虚荣心碰到羞辱的钉子,因
而使我更易于爆发愤怒的脾气;我的老师殚思竭虑地使我恢复了我的自尊心,然而这种
自尊的心理反而使我骄傲起来,觉得世人比以前是更加邪恶,我不仅看不起他们,而且
还恨他们。
“他不直接打击我这种骄傲的心理,而只是防止它使我的心肠变成铁石;他不阻止
我自己尊重自己,而只是使我不要因为自尊就看不起邻人。由于他常常揭开虚假的表面,
给我指出在表面掩盖之下的真正的痛苦,因此使我对我的同伴的过失深为惋惜,使我对
他们的苦楚表示怜悯,使我同情他们而不妒忌他们。由于他对他自己的弱点深有体会,
因此对别人的弱点极为同情,认为世人都是他们自己的罪恶和别人的罪恶的牺牲者;他
发现穷人在富人的桎梏之下呻吟,而富人又在偏见的桎梏之下呻吟。‘相信我,’他说
道,‘我们的幻象不仅不能掩盖反而增加了我们的痛苦,因为它们使本来没有什么价值
的东西变成了珍品,使我觉得缺少这样又缺少那样,但实际上,要是没有那些幻象,我
们就不会觉得缺少什么东西了。心灵的宁静,在于把所有一切扰乱这种宁静的东西都不
放在眼里。事事把生活放在第一位的人,是最不会享受生活的;而一个人如果汲汲于谋
求幸福,他往往会落得极其不幸的。’
“‘啊!’我沉痛地叫道,‘你把事情描写得多么黯淡呀!如果要屏弃一切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生到世界上来呢?如果把美好的生活也要看作粪土的话,谁能认为是过得
幸福的呢?’‘我,’有一天,牧师以使我惊异的声调回答道。‘你也是幸福的!运气
这样不好,又这样的贫穷,流落异乡,遭受迫害,你是多么幸福呀!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才得到这种幸福的呢?我的孩子,’他接着又说道,‘我愿意告诉你。’
“我于是明白,他听了我的表白之后,也想向我表白他的内心。‘我要披肝沥胆、
坦坦白白地对你述说真情,’他拥抱我,告诉我说,‘你将要看到的,即使不是真实的
我,至少也是我自己心目中的我。当你听完我整个的信仰自白的时候,当你详细了解我
的心灵境界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认为我自己是很幸福的,如果你也象我一样
想法的话,你就会明白应当怎样做才能获得幸福。不过,这些话不是一时说得完的,要
向你陈述我对人的命运和生命的真正价值是怎样看法的,需要一些时间,让我们找一个
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安安静静地谈一谈。’
“我流露出急于要他告诉我的心情。于是,便约定我们至迟也不能迟过明天的早晨。
那时候正当夏天,我们天亮就起身。他把我带到城外的一个小山上,山脚下波河的水蜿
蜿蜒蜒地冲洗着肥沃的河岸,阿尔卑斯山的巨大的山脉远远地俯瞰着田园,旭日照耀着
原野,在地上投下树木、丘陵和房屋的长长的阴影,用千万道光辉装点着这幅我们人类
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最美丽的画图。我们可以说,大自然之所以这样把它整个的灿烂景象
展现在我们眼前,就为的是要我们以它作为我们的话题。我们在这里默默地观赏一会儿
景色之后,这位心地平和的人就开始向我这样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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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一个萨瓦省的牧师述
我的孩子,别指望我给你讲什么渊博的学问或艰深的道理。我不是一个大哲学家,
而且也不想做大哲学家。但是我多少有些常识,而且始终爱真理。我不想同你争论,更
不打算说服你,我只向你把我心中的朴朴实实的思想陈述出来就行了。你一边听我谈话,
一边也问问你自己的心,我要求于你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我错了,我也错得很诚实,
因此,只要不因为我错了就说我犯了罪,就可以了。如果你也诚实的话,即使是错了,
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性,我们同样
有倾听理性呼声的愿望。你为什么不象我这样想呢?
我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我的出身注定我是要干庄稼活的;但是,人们认为,如果
我去做牧师,以这门职业糊口的话,也许要好一点,因此就想了一个办法,使我能够去
学牧师。当然,无论是我的父母或我自己都很少想到要以此去寻求美好、真实和有用的
学问,我们所想到的只是一个人为了得到牧师的职位所需要的知识。别人要我学什么,
我就学什么;别人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照人家的意思去做,于是我就做了牧师。
但是,我不久就意识到,在答应我自己不做俗人的时候,我许下了我不能遵守的诺言。
人们告诉我们说,良心是偏见的产物,然而我从经验中知道,良心始终是不顾一切
人为的法则而顺从自然的秩序的。要想禁止我们做这样或做那样,完全是徒然的;只要
我们所做的事是井然有序的自然所允许的,尤其是它所安排的,则我们就不会受到隐隐
的良心的呵责。啊,我的好孩子,现在大自然还没有来启发你的官能,愿你长久地停留
在这幸福的状态,因为在这种状态下,自然的呼声就是天真无邪的声音。你要记住,在
它还没有教你以前,你提前去做,远比抗拒它的教导更违反它的意旨;因此,为了能够
在屈服于邪恶的时候而不犯罪,就必须首先学会抵抗邪恶。
从我的少年时候起,我就把婚姻看作是第一个最神圣的自然的制度。由于放弃了结
婚的权利,所以我决心不亵渎婚姻的神圣;因为,不管我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和读了什么
样的书,我始终过着有规律的简单的生活,所以在我的心灵中还保持着原始的智慧的光
辉:世俗的说法没有使它们遭受蒙蔽,我的贫穷的生活使我远远地离开了罪恶的诡辩的
引诱。
正因为有了这个决心,我才遭到了毁灭;我对婚姻的尊重暴露了我的过失,做了丑
事便要受应得的惩罚:我被禁闭,又被革除了职务。我之所以遭遇这样的祸害,是因为
我犹豫狐疑而不是因为我不能自制;根据人们对我可羞的事情提出的责难来看,我有理
由相信,犯的过失愈大,反而愈能逃避惩罚。
一点点这样的经验就可以使一个有头脑的人产生很多的思想。由于种种悲观的看法
打破了我对正义、诚实和做人的种种义务的观念,因而我每天都要抛弃一些我已经接受
的思想;我心中余留的思想已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所以我逐渐地对明显的原理
也感到有些模糊,以至最后弄得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想法才好,落到了你现在的这种境地。
所不同的是:我的怀疑是由于年岁愈益增长的结果,它是经过许多困难之后才产生的,
因此也是最不容易打破的。
我心性不定,抱着笛卡儿认为为了追求真理所必须抱有的那种怀疑。这种状态是不
堪持久的,它使人痛苦不安,除非有罪恶的倾向和懒惰的心灵,是不愿意这样下去的。
我的心尚未败坏到竟然乐于处在这种状态;一个人如果爱他自身更甚于爱他的财富的话,
就能保持他运用思想的习惯。
我在心中默默地沉思人类悲惨的命运,我看见它们漂浮在人的偏见的海洋上,没有
舵,没有罗盘,随他们的暴风似的欲念东吹西打,而它们唯一的领航人又缺乏经验,既
不识航线,甚至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我对自己说:“我爱真理,我追
求它,可是我找不到它,请给我指出它在哪里,我要紧紧地跟随它,它为什么要躲躲闪
闪地不让一个崇敬它的急切的心看见它呢?”
虽然我常常遭遇巨大的痛苦,但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象在这段混乱不安的时期中这样
的闷闷不乐。在这段期间里,我对这也怀疑,对那也怀疑;经过长久的沉思默想之后,
我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模模糊糊不能肯定的东西,对我的存在的原因和尽我的职责的方
式的矛盾的看法。
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既要固执一说、又要诚实的怀疑论者呢?这我不明白。这样的
哲学家,也许是从来没有过,如果有的话,也是人类当中最不幸的人。如果对我们应当
知道的事物表示怀疑,对人的心灵是有强烈的戕害的。它不能长久地忍受这种戕害,它
在不知不觉中要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决定,它宁可受到欺骗,而不愿意对什么都不相信。
使我倍加为难的是:我是由一个武断一切、不容许任何怀疑的教会养大的,因此,
只要否定了一点,就会使我否定其余的一切东西,同时,由于我不能接受那样多荒谬的
决断,所以连那些不荒谬的决断我也通通摈弃了。当人们要我完全相信的时候,反而使
我什么都不相信,使我不知道怎样办才好。我请教许多哲学家,我阅读他们的著作,我
研究他们的各种看法,我发现他们都是很骄傲、武断、自以为是的,即使在他们所谓的
怀疑论中,他们也说他们无一不知,说他们不愿意追根究底,说他们要彼此嘲笑;最后
这一点,所有的哲学家都是具有的,所以我觉得,这一点也就是他们唯一说得正确的地
方。他们得意洋洋地攻击别人,然而他们却没有自卫的能力。如果衡量一下他们所说的
道理,他们的道理都是有害于人的;如果问他们赞成哪一个人的说法,每一个人就说他
赞成他自己;他们是为了争论才凑合在一起,所以听他们的那一套说法,是不可能解除
我的疑惑的。
我想,看法之所以如此的千差万别,人的智力不足是第一个原因,其次是由于骄傲
的心理。我们没有衡量这个庞大的机器的尺度,我们无法计算它的功能;我们既不知道
它最重要的法则,也不知道它最后的目的;我们不了解我们自己,我们不懂得我们的天
性和我们的能动的本原;我们连人是一个简单的存在还是一个复合的存在也不晓得;我
们周围都是一些奥妙莫测的神秘的东西,它们超过了我们所能感知的范围;我们以为我
们具有认识它们的智力,然而我们所具有的只不过是想象力。每一个人在走过这想象的
世界的时候,都要开辟一条他自认为是平坦的道路,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那条道路是
不是能达到目标。我们希望了解一切,寻个究竟。只有一件事情我们不愿意做,那就是:
承认我们对无法了解的事情是十分的无知。我们宁可碰碰运气,宁可相信不真实的东西,
也不愿意承认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真实的东西。在造物主让我们去争论的一个
无边无际的大整体中,我们只是一个渺小的分子,所以企图断定它是什么样子和我们同
它的关系,完全是妄想。
即使哲学家们有发现真理的能力,但他们当中哪一个人对真理又感到过兴趣呢?每
一个人都知道他那一套说法并不比别人的说法更有依据,但是每一个人都硬说他的说法
是对的,因为那是他自己的。在看出真伪之后,就抛弃自己的荒谬的论点而采纳别人所
说的真理,这样的人在他们当中是一个也没有的。哪里找得到一个哲学家能够为了自己
的荣誉而不欺骗人类呢?哪里去找在内心深处没有显扬名声的打算的哲学家呢?只要能
出人头地,只要能胜过同他相争论的人,他哪里管你真理不真理?最重要的是要跟别人
的看法不同。在信仰宗教的人当中,他是无神论者,而在无神论者当中,他又是信仰宗
教的人。
经过这样的思考之后,我得到的第一个收获是了解到:要把我探讨的对象限制在同
我有直接关系的东西,而对其他的一切则应当不闻不问,除了必须知道的事物以外,即
使对有些事物有所怀疑,也用不着操我的心。
我还了解到,哲学家们不仅没有解除我的不必要的怀疑,反而使那些纠缠在我心中
的怀疑成倍地增加,一个也得不到解决。所以我只好去找另外一个导师,我对自己说:
“请教内心的光明,它使我所走的歧路不至于象哲学家使我走的歧路多,或者,至少我
的错误是我自己的,而且,依照我自己的幻想去做,即使堕落也不会象听信他们的胡言
乱语那样堕落得厉害。
于是,我们心自问地把我出生以来一个接一个地影响过我的种种看法回想了一下,
我发现,尽管它们当中没有哪一个是明确到能够直接令人信服的地步,但它们具有或多
或少的盖然性,因之我们的内心才对它们表示不同程度的赞成或不赞成。根据这一点,
我把所有一切不同的观念做了一个毫无偏见的比较,我发现,第一个最为共通的观念也
就是最简单和最合理的观念,只要把它列在最后面,就可以取得大家一致的赞同。我们
设想所有古代和现代的哲学家对力量、偶然、命运、必然、原子、有生命的世界、活的
物质以及各种各样的唯物主义说法是透彻地先做了一番离奇古怪的研究的,而在他们之
后,著名的克拉克终于揭示了生命的主宰和万物的施与者,从而擦亮了世人的眼睛。这
一套新的说法是这样的伟大、这样的安慰人心、这样的崇高、这样的适合于培养心灵和
奠定道德基础,而且同时又是这样的动人心弦、这样的光辉灿烂、这样的简单,难怪它
会得到人人的佩服和赞赏,而且在我看来,它虽然也包含人类心灵不可理解的东西,但
不象其他各种说法所包含的荒唐东西那么多!我对自己说:“它们都同样有不可解决的
疑难,因为人的心灵太狭窄,不能把所有的疑难都加以解决,所以不能拿疑难来说明我
们否定这个或那个说法的理由;但是它们所依据的直接的证据却有极大的差别!上面这
个说法既然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同时只有它所有的疑难不如其他说法的疑难多,我们
岂不是可以选择这个说法吗?
由于我把我心中对真理所怀抱的爱作为我的全部哲学,由于我采用了一个既简单容
易又可以使我撇开空空洞洞的论点的法则作为唯一的方法,因此我按照这个法则又检验
了我所知道的知识,我决定把我不能不真心实意地接受的种种知识看作是不言而喻的,
把同它们似乎是有必然的联系的知识则看作是真实的;至于其余的知识,我对它们则保
持怀疑,既不否定也不接受,既然它们没有实用的价值,就用不着花我的心思去研究它
们。
但是,我是怎样一个人呢?我有什么权利去评判事物呢?是什么东西在决定我作出
这样或那样的判断呢?如果它们是由于我所接受的印象硬要我非那样判断不可的话,则
我进行的这番探讨就是徒然浪费精力;要么就彻底探讨,否则就不去管它们,让它们自
行得出一个结果。因此必须首先把我的目光转向我自己,以便了解我要采用的工具,了
解我把它用起来有多大的把握。
我存在着,我有感官,我通过我的感官而有所感受。这就是打动我的心弦使我不能
不接受的第一个真理。我对我的存在是不是有一个特有的感觉,或者说,我是不是只通
过我的感觉就能感到我的存在?这就是我直到现在还无法解决的第一个怀疑。因为,由
于我或者是直接地或者是通过记忆而继续不断地受到感觉的影响,我怎么就能知道“我”
的感觉是不是独立于这些感觉之外的,是不是不受它们的影响呢?
我的感觉既能使我感知我的存在,可见它们是在我的身内进行的;不过它们产生的
原因是在我的身外,因为不论我接受与否,它们都要影响我,而且,它们的产生或消灭
全都不由我作主。这样一来,我就清清楚楚地认识到我身内的感觉和它们产生的原因
(即我身外的客体)并不是同一个东西。因此,不仅存在着我,而且还存在着其他的实
体,即我的感觉的对象;即使这些对象不过是一些观念,这些观念也并不就是“我”。
我把我所感觉到的在我身外对我的感官发生作用的东西都称为“物质”;在我看来,
物质的一切分子都将结合成单个单个的实体,所以我把物质的分子称为“物体”。这样
一来,我认为唯心论者和唯物论者之间的一切争论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们所说的物
体的表象和实际之间的区别完全是想象的。
现在,我对宇宙的存在也象对我自己的存在一样,是深信不疑的。此后,我要进一
步思考我的感觉的对象;当我发现我有能力把它们加以比较的时候,我觉察到我赋有一
种活的力量,而以前我是不知道我有这种力量的。
知觉,就是感觉;比较,就是判断;判断和感觉不是一回事情。通过感觉,我觉得
物体是一个个孤立分散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的,其情形也象它们在大自然中的情形一样;
通过比较,我就把它们挪动了一下,可以说是移动了它们的位置,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
叠起来,以便说出它们的异同,同时再概括地说出它们的关系。依我看来,能动的或聪
慧的生物的辨别能力是能够使“存在”这个辞具有一种意义的。我在那仅有感觉的生物
中是没有找到过这种能够进行比较和判断的智力的,我在它们的天性中也没有发现过这
种智力。这种被动的生物可以分别地感觉每一种客体,甚至能感觉出由两个物体合成的
整体,但是,由于它没有能力把客体一个一个地叠起来,所以它就无法把它们加以比较,
它就无法对它们进行判断。
在同一时间内看见两种物体,这并不等于就发现了它们的关系或判明了它们的差异;
看到几个互不相连的物体,也不等于数清了它们的数目。我可以在同一个时刻具有一根
长棍子和一根短棍子的观念,虽然我没有把它们加以比较,也不是经过判断而看出这根
棍子比那根棍子短的,正如我一下就看完了我整个的一只手而没有计算有多少手指一样。
“长一点、短一点”这类比较的观念,以及“一、二等等”数目的观念当然不是感觉,
虽然我只能够在有所感觉的时候才能产生这些观念。
有人告诉我们说,有感觉的生物能够借各种感觉之间的差异把它们互相加以区分,
这种说法是需要解释一下的。当感觉是互不相同的时候,有感觉的生物是可以凭它们的
差异而区别它们;当它们是互相近似的时候,有感觉的生物之所以能够区分它们,是因
为它觉察到它们是互相独立的。否则,在同时发生的一种感觉中它怎样去区别两个相等
的事物呢?它必然要把那两种东西混淆起来,看作是同一个东西,特别是按照有一种说
法来看更是这样,因为这种说法认为空间的表象感觉是没有外延的。
当我们发现两种需要加以比较的感觉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它们的印象了,对每一
个客体都有所感觉了,对两个客体都有所感觉了,但不能因此就说我们已经感觉到了它
们的关系。如果对这种关系的判断只是一种感觉,而且唯一无二地是得之于客观对象的
本身,则我们的判断就不会出错误,因为我所感知的是我有所感觉的东西,所以绝对不
会有差错。
那么,我为什么会搞错这两根棍子的关系,特别是搞不清楚它们是不是相象呢?例
如,当短棍子只有长棍子的四分之一那么长的时候,我为什么会以为它有长棍子的三分
之一那么长呢?形象(即感觉)为什么同标本(即事物)不相符合呢?这是因为进行判
断的时候我是主动的,而进行比较的时候我的活动出了错误,我的理解力在判断关系的
时候又把它的错误同显示客观事物的真实的感觉混淆起来了。
除此以外,我认为,如果你曾经想过的话,还有一点是一定会使你感到惊奇的,那
就是:如果我们在运用我们的感官方面完全是消极的,那么,它们之间就不可能互通声
气,我们就无法认识到我们所摸到的物体和我们所看到的物体是同一个东西。我们要么
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们身外的任何东西,要么就会感觉到是五种可以感知的实体,而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辨别出来它们原来是同一个东西。
我心灵中所具有的这种归纳和比较我的感觉的能力,不管别人给它一个这样或那样
的名称,不管别人称它为“注意”也好,或者称它为“沉思”也好,或者称它为“反省”
也好,或者爱怎样称它就怎样称它,它始终是存在于我的身上而不存在于事物的身上,
而且,尽管是只有在事物给我以印象的时候我才能产生这种能力,但能够产生它的,唯
独我自己。我有所感觉或没有感觉,虽不由我作主,但我可以或多或少地自由判断我所
感觉的东西。
所以,我不只是一个消极被动的有感觉的生物,而是一个主动的有智慧的生物;不
管哲学家们对这一点怎样说,我都要以我能够思想而感到荣耀。我只知道真理是存在于
事物中而不存在于我对事物进行判断的思想中,我只知道在我对事物所作的判断中,
“我”的成分愈少,则我愈是接近真理。因此,我之所以采取多凭感觉而少凭理智这个
准则,正是因为理智本身告诉过我这个准则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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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现在,可以说我对我自己已经是深有信心,所以我要开始观看我身外的事物,我胆
战心惊地发现我被投入了这个巨大的宇宙之中,迷迷茫茫不识路径,宛如淹没在一望无
边的生物的海洋里,既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们之间以及它们和我有哪种
关系。我研究它们,观察它们;而我想到应该拿来同它们加以比较的第一个对象,就是
我自己。
所有一切我通过感官发现的东西都是物质,而我就根据这一点,从可以感知的性质
中去推论物质所具有的根本特性,因为是这些特性使我发现物质的,而且这些特性是同
物质分不开的。我看见它时而运动,时而静止;我由此断定无论静上或运动对物质来说
都不是非有不可的本质;而运动由于是一个动作,所以是静止状态已经不存在了的原因
的结果。因此,在没有什么东西对物质发生作用的时候,它是一点也不动的;正是因为
这个缘故,它才对静止或运动都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它的自然的状态是处于静止的。
我发现物体有两种运动,即:因他物的影响而发生的运动和自发的或随意的运动。
在第一种运动中,动因是存在于运动的物体之外的,而在第二种运动中,动因是存在于
运动的物体之内的。然而我并不因此就认为象时表这类东西的运动是自发的,因为,如
果没有外界的东西使发条对时表起作用的话,它就休想开动机器和转动指针。同样,我
也不同意人家所说的液体的运动是自发的,更不同意说什么使液体产生流动性的火是自
发运动的。
你也许会问我动物的运动是不是自发的;我告诉你,这我不晓得,不过,用类推的
方法看来,可以说它是自发的。你也许还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有一些运动是自发的;我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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