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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40 梁羽生(当代)
能拦阻,也就只好不说话了。
  孟霆心里更是不安,他一生正直,对朋友都从没说过谎,对待亲如儿子的大徒弟那是更
不用说了。但如今迫于无奈,却不能不把真正的去向瞒着徒弟,心里暗自想道:“待我在祈
连山住下来之后,再设法通知伯奎吧。”
  赵武仲的想法完全不同,他听了师父的话,乃是暗暗欢喜,心想:“大师兄忠厚老实,
他代表孟家,对我谅不至于有多大妨碍。孟涛可比他厉害许多,我倒是宁可大师兄留在镖
局。”于是说道:“师父你已经安排妥当,那么封刀大典——”
  盂霆道:“对,现在正是午时,典礼该举行啦。”
  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端来一盆水放在盂霆面前,担任“赞礼”的镖师唱道:“请盂老
镖头金盆洗手!”
  耿电一看,黑旋风和轰天雷还没有来,心中不由得大为着急。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且慢。”满堂宾客都是愕然回过头来,朝门外望去,只
见来的是一行三众,为首的是个鹰鼻老头,中间的是个好像乡下老儿模佯的人,最后那个却
是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耿电认得中间那个“乡下老头”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
  在这一行三众的后面还有一个盂铸,孟铸气呼呼的叫道:“际们就算是来观礼的客人,
也该报个名呀,虎威镖局可不能任由外人来此撒野。”他的一身新衣沾了好些尘上,看情形
是在拦阻恶客进门之时,业已吃了一点小亏。
  宾客中突然有人叫道:“黑鹰年震山!”而且叫的不止一个。“黑鹰”的名号一叫出
来,登时全场轰动,孟铸的声音也给遮盖了。
  黑鹰年震山哈哈笑道:“难为各位还记得年某,这位是我的师弟娄人俊,想必也有朋友
认识吧?”
  娄人俊在十多年前是个纵横江湖的独脚大盗,当然有人认识,不过他已经消声匿迹多
年,过去的名头也没有师兄年震山那么响亮,是以在他们同时出现的那一瞬间,一众宾客的
注意力都是放在“黑鹰”身上,因而把他忽略了。
  认识娄人俊的人没有认识年震山的那么多,而且认识他的也不知道他是年震山的师弟,
因此在年震山公开介绍他的师弟之时,不免又是引起一场哄动。
  在纷乱当中,归伯奎出来对孟铸悄悄说道:“师弟,师父叫你还是出去仅当知客,等候
那两位姓风和姓凌的客人。这里的事,不用你理。”
  纷乱当中,赵武仲却走去迎接那个没人理会的面黄肌瘦的汉子。他又惊又喜的握着那汉
子的手,说道:“赵兄,你怎的会到大都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要不然我早就会央求家师
补给你一张请帖了。”
  那汉子道:“我是特地来贺你荣任总镖头的呀。反正你已是镖局的主人,我何须要什么
请帖?”
  赵武仲面上一红,苦笑说道:“总镖头不是我,赵兄,你可别要乱说。”
  纷乱当中,担任监礼的虎威镖局总镖头邓山君和沧州名武师梅锷走上前去,拦阻那两个
正在大踏步向孟霆走来的恶客——年震山与娄人俊。
  邓山君双掌一拦,说道:“年先生,你几时开了镖号?”
  年震山道:“谁说我要开镖号啊?劫镖的事情嘛我倒是曾经做过的。”
  邓山君道:“今天是孟老镖头封刀的日子,不是镖行的人就该有虎威镖局的请帖。”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我和盂老镖头是老交情了,不信你问问他!”言下之意,老
朋友何须请帖?
  他一面大笑,一面突然把胸膛向前一挺,邓山君本来只是双掌作势阻止他的,他的胸膛
这么一挺,却是自己凑上去抵庄了邓山君的双掌了。
  邓山君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年震山却把胸膛挺上去抵他双掌,分明是有心试他掌力
如何,邓山君不禁勃然大怒。心道:“你竟敢对我如此蔑视,我拼着杀人偿命,也不能让你
当众塌我的台!”当下猛地使劲一推。掌力尽发!
  一股强劲的力道反震回来,邓山君用力一推,竟然推他不动。不过年震山暗运内功反
扑,却也没法使邓山君退后半步。
  但虽是相待不下,毕竟邓山君是用双掌去推人家的,相持之下,亦即是邓山君相形见继
了。邓山君不禁满面通红,尴尬之极。
  另一边,沧州名武师悔锷也是和娄入俊暗中较上了劲。
  梅锷迎上前去,便即冷冷说道:“娄舵主,听说你已经金盆洗手,我只道是和你无缘相
见了,想不道还有今日之会,咱们亲近亲近!”原来娄人俊还在黑道之时,曾经和梅锷有过
一点“梁子”的,不过他们还没有认真的较量过。因为梁子一结,没多久就有两方都认识的
朋友出来做鲁仲连,给双方说开了。
  娄人俊笑道:“是呀,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今日何幸相逢,是理该亲近亲近。”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用力紧握。梅锷以拇指按住娄人俊的脉门,娄人俊也用食指按注梅
锷手背的“冷渊穴”。
  两人一面用力封闭对方的穴道,一面运气不让自己的穴道给对方所封。转眼之间,双方
都是冷汗涔涔滴下。
  身为主人的盂霆见势不妙,虽然明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只好先礼后兵,说道:
“他们两位来捧我的场,俗语说得好远来是客,请让他们到这边来坐吧。”
  年震山哈哈笑道:“到底是孟者镖头通情达理,不在我跑这一场。”
  邓山君收回双掌,冷冷说道:“主人有礼,客人也得有客人的规矩,请坐吧。”
  年震山却不就座,他站在礼堂当中,面对着孟霆,朗声说道:“我这个客人可不是来观
礼的。”
  孟霆道:“那你来意如何?”
  年震山道:“请孟老镖头暂缓金盆洗手!”
  孟霆已是隐隐猜到他的来意,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凭什么拦
阻?”
  年震山淡淡说道:“你这次金盆洗手,和我也有多少关连吧?”
  镖行领袖天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说道:“孟镖头是按照镖行规矩闭门封刀、金盆洗手
的,你和他有甚私人恩怨,也不该来此捣乱!他封刀之后,你若不肯甘休,尽可找我!我替
他了结!”
  年震山笑道:“马老镖头,你且莫一口咬定我是捣乱来的,我这一来,可正是为了顾全
你们镖行的规矩呀!你们镖行的规矩,退休的镖头,总得把账目交待清楚,才能金盆洗手的
吧?”
  在江湖人物常用的“习惯语”中,“账目”二字有双重意义,有时是指金钱上的账目,
有时是指冤仇未解的“账目”,这两个字从年震山口里吐出、所有的人当然都以为他不是指
金钱上的账目了。
  马如龙故意不理会“账目”二字的另有含义,冷冷说道:“你又不是虎威镖局的客人,
纵然有这规矩,也论不到你来说话!”
  虎威镖局的账房说道:“孟老镖头的账目早已交待清清楚楚,根本就没有外人可说句闲
话的地方。”
  年震山冷笑道:“是么。”随即回过头来,对马如龙道:“不错,我并非镖局中客人,
但我可曾劫过虎威镖局的镖!”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心中俱是想道:“这头黑鹰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劫了虎威镖局的
镖,还敢跑到虎威镖局里来!”但马如龙和虎威镖局的人却是颇为诧异,因为他根本不知道
有过这么一回事情。
  年震山接着笑道:“各位用不着这样瞪着眼睛看我,我那次劫镖并没有劫成功!”
  马如龙道:“请恕老朽直率,说句公道话,你劫虎威镖局的镖,这是你不讲交情在先,
败在孟镖头手上,那也不能怪他。江湖上劫镖讨镖之事本属寻常,往往还有不打不成相识的
呢。依老朽之见,还是大家哈哈一笑,就把此事当作了结吧。”
  马如龙话犹未了,年震山果然就是哈哈一笑。但跟着说出的话,却又是众人意想不到的
了。他说:“马老镖头,你误会了。第一,我不是来我回场子的。第二,我也不想请你们评
论是非曲直。”
  “找回场子”和“争回面子”的意思差不多,不过前者较为严重。“找回场子”的当事
人十九是来找麻烦的,只要他认为解决得不合理,少不免就要有一场恶斗,“争回面子”为
的只是争一口气,面子稍为过得去,多半就可以和平解决的。
  众人听说年震山不是来打“场子”,全都松了一口气,但对他的来意却是更为莫测高深
了。
  马如龙一怔,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年震山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此来正是为了顾全你们镖行的规矩,请孟老镖头把
账目交待清楚。”
  马如龙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那次保的镖甚为古怪,依我看来,也是十分不合镖行规矩的。”
  马如龙道:“怎样不合规矩?他保的又是什么?”
  年震山道:“他护送一位贵公子前往江南。”
  听到这里,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说道:“说到你的头上来
  耿电惴惴不安,暗自想道:“这黑鹰纵然不知我在这里,但若是把我的身份直说出来,
只怕也要连累了孟老镖头了。”
  但年震山并没说出他的名字。
  原来年震山也是有所顾虑的,要知耿电乃是江南大侠耿照之子,他若说出他是要劫耿
电,他投靠金虏的秘密岂不是也要马上暴露了?所以他只能在“不合镖行规矩”的题目上来
做文章。
  听说孟霆曾经送入偷渡长江,马如龙亦是不禁有点惴惴不安,当下强笑说道:“护送客
人,那也不算不合镖行规矩呀!”
  年震山道:“不错,保镖而兼护送客人,这也是镖局常做的生意,不能说是不合规矩。
但孟老镖头保的这趟镖,却是另有古怪!好在有镖行的老前辈在这里,我说出来给你们评评
理。”
  马如龙道:“好,你说吧,有何古怪?”
  年震山道:“他保的这个镖,是瞒着镖局干的。”
  马如龙道:“你怎么知道?”
  年震山道:“他以总镖头的身份保镖,却一没有打虎威镖局的旗号,二没有局里的镖师
随行。”
  马如龙道:“我们镖行里也有保‘暗镖’的,不打镖旗,寻那也并不奇怪。”
  年震山道:“保暗镖的,要嘛就是所保的‘镖’见不得人,要嘛就是所保的东西十分贵
重,对吗?”
  马如龙道:“贵重的东西常保‘暗镖’,那是真的。至于说到什么见不得人,那就未免
过份了。镖行中容或有良秀不齐的子弟,孟老镖头为人正直,却是我们同行都知道的。他决
不至于去保不该保的镖。”
  年震山道:“孟老镖头的为人,咱们且慢闲谈。最少你是承认保暗镖的多是十分贵重的
东西,或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了。”
  马如龙道:“不错,这又怎样的?”
  年震山道:“如此说来,保暗镖的镖银当然是比保明镖的多得多,而且只能瞒着外人,
而不能瞒着自己镖局里的人了?”
  马如龙道:“一般而言,是这样。”
  年震山道:“那次保镖,虎威镖局只有总镖头独自出马,并无别的镖师随行。这是一查
就可以查得清楚的。”
  马如龙道:“孟老镖头武艺高强,他独保暗镖,有何奇怪?”
  年震山道:“不,他不是独自一人,只不过是没带他自己镖局的镖师罢了。他请了外人
帮他一同保镖,这个人是浙东吕东岩!嘿嘿,这可有点不大合乎镖行的规矩了吧?”
  马如龙道:“请好友相助,镖行的规矩并不禁止。”
  年震山笑道:“你们镖行的规矩,我也懂得一些。请朋友相助,那多半是出了事之后,
才求朋友帮忙讨镖!”
  马如龙冷冷说道:“或许孟老镖头早就知道你老兄要劫他的镖,这才预先约好浙东大侠
吕东岩相助。这叫做有备无患。”
  虎威镖局的另一个股东赵斌忽地问道:“盂者镖头护送的那位客人是谁?”
  年震山笑道:“这你就应该问你的孟大哥了,我怎么知道?”
  众人的目光移到孟霆身上,孟霆沉声说道:“待你们说完了我再回答!”心里可在暗暗
叫苦:“这可叫我怎样才能自圆其说呢?”
  马如龙冷笑道:“年先生,你既然还未摸清底细,怎的就动手劫镖?”
  年震山哈哈笑道:“马老镖头,你是老江湖了,怎的故意说出这种外行话来?”
  “不错我是还没有摸清底细,不知他护送的那位小少爷是准,但各位想想,这位小少爷
要震元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还要名满江湖的浙东大侠暗中助阵,这来头还会小吗?我就
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才要劫盂老镖头瞒着镖局所保的这支贵重无比的‘镖’的。嘿嘿,我黑
鹰年震山不是栽在孟老镖头的手下,而是栽在孟老镖头和吕东岩的联手之下,说起来这倒是
我还未摸清底细而吃的亏呢。”
  年震山打定主意,自己先不说出耿电的名字,看盂霆如何向宾客交待?他料想盂霆也是
不敢说出耿电的姓名和来历。
  马如龙道:“你口口声声说盂霆是瞒着镖局干的,有何凭据?难道就只凭着他请外人帮
忙保镖这点,就可以一口咬定么?”有几个镖行的人也同声说道:“不错,这黑鹰年震山又
不是虎威镖局的人。”
  年震山冷笑道:“我不是虎威镖局的人,这里可有的是虎威镖局的人啊!”
  “孟霆是否瞒着镖局私自保镖,要查清楚,容易得很。十年前是甲子年,我劫镖是那年
九月之事,请查查帐薄,是否有这;笔镖银进帐?有的话,这笔镖银也定是不会少的!再说
那年九月的时候,孟霆离开大都,他是怎样和镖局说的?我想或者也还有人记得吧?我希望
大家都说实话?”
  赵斌露出疑惑的神色,缓缓说道:“孟大哥,甲子那年,我记得正是虎威镖局在大都重
张旗鼓那年,也是我和你合伙那年。那年八月,你好象说是到外地访友,为了给咱们镖局打
好关系才出京的,并非说是保镖!”
  年震山得意洋洋,说道:“你们相信了我的话么?是不是还要再查帐薄?”
  孟霆说道:“用不着,账薄上根本没有这笔镖银!”
  年震山冷笑道:“马老镖头,虎威镖局是合伙的生意,总镖头瞒着镖局保镖,收取的镖
银又没入账,事情是不是有点奇怪?或者我不懂得镖行规矩,不知这是不是也符合镖行规
矩?”
  马如龙道:“孟老弟,此事真相到底如何?”
  孟霆说道:“那次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保镖’,我有一位朋友在杨州缴事,家人则在北
方,他的儿子知道我有杭州之行,叫我带他同走,顺便多走一程,送他到杨州会父,事情就
是这样简单!至于吕东岩,当时恰巧是在大都,他要回家,我们就一同走了。”
  年震山道:“你那朋友是谁?”
  盂霆说道:“这是我私人的事情,用不着告诉你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吧?各位,我这位娄师弟注在吕东岩
的邻县,和吕家相隔不过数十里。娄师弟,你给大家说说吕家的情形。”
  娄人俊道:“十年之前,吕东岩靠着收几个徒弟维持生计,从甲子那年开始,他家突然
阔气起来了,如今已成为县中有数的富户啦!他是怎样发财的。嘿嘿,说出来倒很简单,是
虎威镖局的盂总镖头送了他一千两金子!这事是吕东岩的一个至亲告诉我的,如果你们不相
信的话,我还可以叫这个人来此作证!”耿电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吕东岩的内侄,丘大
成。
  马如龙道:“孟老弟,有这事么?”
  孟霆说道:“我和吕东岩是好朋友,那时又幸亏有他拔刀相助,这才下至伤在年震山的
手下。朋友本有通财之义,我送他一千两金子作为酬谢,有何不该?”
  年震山冷笑道:“你没有得到镖银,反而赔了一千两金子,嘿嘿,别人肯相信你,我年
震山可不能相信你!”
  孟霆沉声说道:“你不相信,又待如何?”
  年震山打了个哈哈,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你孟老镖头发了大财,我年震山只想分沾
一点油水。识趣的把那笔镖钱拿出来吧!你可以送一千两黄金给吕东岩,这笔镖银少说也当
有一万两金子。我也不全要你的,只要你的一半!”
  孟霆哼了一声,愤然说道:“好呀,年震山,你是要来敲诈我了!”
  年震山笑道:“别说得这佯难听好不好?你们保镖的逢山过山,逢寨过寨,不也有拜山
送礼的规矩吗?这一半的镖银,就当是你补送给我的礼物吧。再说,你一人独吞这笔镖银,
十年来又利上加利,已经占了镖局不少便宜了。就算我是敲诈,也只能说是黑吃黑了!”
  孟霆气得长须抖动,喝道:“好,怪不得你叫我暂缓闭门封刀,我就依你的话吧!要钱
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年震山道:“好,你既然舍不得钱财,那就只有按照你们镖行的规矩办事了。马老镖
头,今日之事,我只是朝着孟霆来的,和在座的各位朋友都不相干!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你
老以镖行领袖的身份,给我做个见证!”
  他们特别强调“镖行规矩”,原来镖行的规矩,在老镖头闭门封刀的时候,倘若有人出
来指责他有什么违背江湖道义之事,这件事又难以查究明白,那就只能由双方自作了断了。
  如今年震山指责孟霆的虽然没有这样严重,但却是揭发了足以影响他的人格的私隐。孟
霆的解释又似乎总是有些顾忌,纵然马如龙能够相信他,也觉得他的那些说话有。点难以自
圆其说。按照镖行的规矩,马如龙的确是不便插手的了。
  马如龙心里想道:“黑鹰年震山的大力鹰爪功非同小可,当年是吕东岩和孟霆联手才把
他打败的,如今只是孟霆一人,只怕不是他的对手。孟霆在封刀之前,遭人挑衅,做朋友的
帮他的手,也会损及他的礼面。”
  眼看双方剑拔弓张,就要动手。马如龙只好出来调解,说道:“这件事真相如何,双方
各执一辞,一时间实是难以查究明白。我也不想偏袒那一方,不过孟老镖头和我多年朋友,
他的身家底细,我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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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四十三回 武林天骄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四十三回 武林天骄   年震山道:“马老镖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如龙道:“孟霆的身家全已放在镖局,他重建这间镖局,资财都耗尽了,那里拿得出
你老兄要的这五千两金子?这样吧,算是你老兄给我一个面子,我找朋友凑一百两金子送给
你,咱门留个交情。”
  年震山冷冷说道:“马老镖头,此事与你无关,我怎能要你破费?再说我也不是来乞讨
的,我要的是孟霆应该分给我的五千两金子,你这一百两金子,还是留着赏给叫花子吧。”
  马如龙唉了一声道:“年震山,这么说你是一点也不肯讲交情的了?”
  年震山道:“这五千两金子我不要也可以,但孟霆需得答应我的条件。”
  马如龙道:“好,你说吧。只要双方过得去,我会劝孟霆答应你的。”
  年震山道:“你说孟霆的身家都已放在镖局,现钱拿不出来。好吧,那就请他把这镖局
分一半给我。继任的总镖头吗,也得由我选任了。”
  马如龙怒道:“年震山,你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孟霆道:“马兄,多谢你的好意,让我与他了结吧。”
  马如龙道:“让我再说一句公道的话,年震山,你的话实在不合情理,这镖局又不是孟
霆一个人的,如何能送你一半?”
  年震山道:“好,我看在马老镖头的面子,再提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请孟霆说出十年
前他的那个“镖”的主人,亦即是说,只要他说出那个朋友的名字,我就向他那位朋友讨
去!否则要嘛他就给我金子,要嘛他就给我镖局,我是决计不能让步的了!”
  孟霆忍无可忍,喝道:“废话少说,你远来是客,进招吧!”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说道:“且慢!”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从人丛里走出来。一众宾客都不认识他,震远镖局的人,
更是诧异,因为在典礼将要开始之时,他们恐防有人冒名混入,曾经暗地里仔细留心在座所
有的宾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但现在这样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人,却突然在人丛中出
现。
  众人皆大诧异,只有孟霆和马如龙又惊又喜。
  年震山喝道:“你是什么人?”
  宾客中只有两个是官府方面的人,一个是御林军的军官,名叫符强,武功虽不很强,却
是完颜长之的亲信,一个是京兆尹衙门的老捕头,名叫谢康,年逾六十,已届退休之年,是
京兆尹(官名,相当于首都市长)却不肯让他告老,留他在衙门供养,碰到疑难案件才请教
他。这两个人本来是大模大样坐在贵宾席上的,一见这中年书生来到,忽地都走出来,在他
面前跪下,“冬,冬,冬”各自叩了三个响头。
  这一下吓得众宾客都是惊疑不定,年震山也吓得不敢再问了。
  只听得符强说道:“卑职不知檀贝子驾临,有失迎近,死罪,死罪!”
  那中年书生道:“你家王爷好吗?”
  符强道:“完颜王爷很是想念贝子,难得贝子重回大都,待卑职赶去禀告王爷。”
  那中年书生道:“用不着你多事,我要见他,我自会去他王府。”符强道:“是,
是。”又叩了一个响头,这才敢站起来。
  中年书生微笑道:“老谢,你还在京兆尹衙门吗?”谢康应下一个“是”字,中年书生
笑道:“这十多年来,我知道你为了我费了不少心力,如今我已回来,你可以回去向衙门销
案了。”谢康吓得连连磕头,说道:“不敢。”那中年书生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
要找我的人,又不只是际一个,你奉命找我,那是应该的,你起来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杨浣青在耿电耳边悄悄说道:“我的师父来了,这一回可有那黑鹰
好看的啦。可惜我却不便出去认他。”
  原来这个“檀贝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
  檀家是金国最显赫的贵族,祖先以战功封王,檀羽冲的叔爷檀道雄曾任金国兵马大元帅
之职,现在的金国皇帝完颜雍是他的表兄。檀羽冲是檀家的长子,本应继承王位的,但二十
年前他却忽然失了踪,有人说是因为他的叔父想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故此把他挤掉,有人
说是因为他失宠于当时的金国皇帝完颜亮,故而“自行失踪”的。蜚语流言,谁也不知真
假。
  真正的原因只有那个御林军军官和孟霆知道。
  原来檀羽冲虽然是金国贝子的身份。但却反对本国的侵略政策。前金主完颜亮穷兵默
武,荒淫无道,檀羽冲曾经屡次进谏,完颜亮不从,反而疑心檀羽冲要推翻他。檀羽冲在金
国不能立足,于是被迫逃亡,同时也就放弃了继承王位的权力了。
  后来完颜亮举兵侵宋,采石矶一战,被南宋名将虞允文杀得全军覆灭,完颜亮败走瓜
州,为部下所杀。他的堂弟完颜雍继位,就是现在的金国皇帝了。在这场战役中,北方的义
军在金国后方起了牵制敌人的作用,而檀羽冲也在暗中帮忙汉族的义军,和义军领袖“笑傲
乾坤”华谷涵、“蓬莱魔女”柳清瑶夫妇等人成了好朋友。完颜雍继位金王之后,他也没有
再回金只。(武林天骄檀羽冲事迹,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但这种皇族内部的纷争,金国的统治者(包括掌握兵权的完颜长之在内)是不愿意让人
知道的,故此二十一年来,檀羽冲的失踪事件,对略知其事的金国官场人物来说,始终是一
个谜。一般的人,更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了。例如御林军的军官符强,由于他是完颜长之的亲
信,知道内情,但那个老捕头谢康,虽曾奉过上司之命找寻檀羽冲,但因何事找他,个中原
委,谢康却是毫不知道的了。
  镖局这方面的人,只有孟霆知道武林天骄的来历,因为他是祈连山义军领袖龙沧波的好
朋友。而龙沧波和华谷涵柳清瑶夫妇是常有往来的,曾在金鸡岭柳清瑶的山寨见过檀羽冲。
  除了孟霆之处,天马镖局的总镖头马如龙也认识檀羽冲。马如龙的镖局在金京历史悠
久,当年檀羽冲为了结识汉人中的豪杰,曾经到过他的镖局。
  不过一众宾客虽也认识檀羽冲,却不知道他的底细,但对“武林天骄”的大名,却是当
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的。
  顾名思义,檀羽冲有“武林天骄”的称号,武学的造诣自是非同小可。二十年来,完颜
长之是被认为金国第一高手的,但也有许多人说,“武林天骄的本领纵然不在完颜长之之
上,至少也不在完颜长之之下,谁人才是真正的金国第一高手,恐怕还不易得出定论呢!”
  马如龙上前行礼,檀羽冲说道:“马老镖头,你别把我当什么贝子,我是以武林同道的
身份来这里的。”说罢就向孟霆道贺。
  孟霆说道:“檀大侠光临,敝镖局增光不少。”
  檀羽冲眉头一皱,随即哈哈笑道:“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和我客气做什么?你今日举行
封刀大典,我怎能够不来呢,再说你现在碰上的麻烦,也是和我有关的呢!”
  盂霆是从好朋友龙沧波口中知道檀羽冲的来历的,龙沧波曾经见过檀羽冲,盂霆可从没
见过,如今听得檀羽冲自认是他的“老朋友”,不禁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
似乎是想插手管我这件事情,我正愁不知如何对付年震山,这可好了,但不知他用什么藉口
插手?”
  盂霆猜疑未定,只听得檀羽冲已在说道:“年先生,请你过来。”
  年震山惴惴不安的上前参见,说道:“檀贝子有何指教?”
  檀羽冲说道:“我早说过,请你们别把我当作什么贝子。年先生,我和你都是在江湖上
混的人,客气话那也不用多说了,咱们就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吧!”
  年震山大吃一惊,嗫嗫嚅嚅的说道:“檀大侠,我,我可没有什么事冒犯过你啊。”心
想自己与武林天骄可说得是素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解他何以要横加插手?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年先生,你误会了,谁说你得罪过我呢?只不过你和孟老镖
头的纠纷,和我有关罢了。”
  年震山更是吃惊,说道:“不知那一方面有关?”
  檀羽冲缓缓说道:“你不是找托孟老镖头保那支镖的主人吗?这个人就是我!”
  此言一出,满堂宾主都是惊异不已。年震山心里想道:“这分明是檀羽冲强出头了,孟
霆护送的是耿照的儿子,和他有甚相关?”当下强笑道:“原来孟老镖头护送的那个少年是
檀大侠的公子,请恕年某无知之罪。”
  檀羽冲道:“年先生,你又猜错了。我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女徒弟,孟霆护送的少年,
正是我这徒弟的未婚夫婿。所以你虽然猜错了,但勉强说起来,这少年人和我也算得是有
‘半子’的名份。”
  杨浣青一听这话,羞得满面通红,幸亏旁边的人都在看着武林天骄对付黑鹰年震山这场
好戏。谁也没有注意她。杨浣青心里想道:“看来师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也已知道我和耿
电的事情了。”不觉又是暗暗害羞,又是暗暗欢喜。
  年震山道:“据我所知,孟老镖头护送的那位公子,似乎不是停在杨州,而是前往江南
去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知道是倒不少了呀,但这又怎样?”
  年震山讷讷说道:“檀大侠,你虽说是以武林同道的身份来此,这是你瞧得起我们这班
江湖朋友,但年某可不敢高攀。”
  檀羽冲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并不勉强你非要和我拉这交情不可。但你究竟
想说什么,还是爽快说吧。”
  年震山一硬头皮,说道:“檀大侠,你是皇亲国戚,我也只知你是贝子的身份。但不知
贵友是谁?他的儿子前往江南,檀贝于是否亦已知道?”言下之意,“檀贝子”托盂霆护送
的人,以乎不该前往江南,要嘛是孟霆说谎,要嘛就是武林天骄说谎了。
  檀羽冲哼了一声,板起面孔说道:“我的朋友是谁,恕我不便奉告。你不服气,尽可以
告发我,告我帮助友人,私通敌国好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年震山怎也想不到檀羽冲竟然说得如此坦率,不觉反而吓得慌
了。
  御林军军官符强忙打圆场。说道:“檀贝子说笑了。年先生,你的说话也是多了一点,
还不快向贝子赔罪?”要知符强虽然知道内情,但以也这样低微的身份,却是怎也不敢得罪
武林天骄的。
  年震山慌不迭的赔罪,自找下场的台阶,说道:“檀贝子言重了,年某岂敢疑心贝
子?”接着回过头来,对盂霆道:“事情既经檀贝子说清楚了,请盂老镖头恕我适才胡闹,
告辞了!”
  檀羽冲忽道:“年先生,你别走呀,事情还未了呢!”
  年震山变了面色,说道:“檀贝子,我已经向你赔罪了,檀贝子不知还要我怎样?”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过要按江湖规矩办事的,怎能让你吃亏?你不是要分盂
霆保的那支镖银的吗?”
  年震山大为尴尬,只得抱拳说道:“年某不敢。”
  孟霆不想节外生枝,跟着也说:“檀大侠,你忘记啦,那次你可并没有付我镖银的
呀。”
  檀羽冲道:“咱们是老朋友,你不收我镖银,我当然不必和你客气,但这位年先生是远
道而来,向你索取补偿的客人,他那次劫镖,又的确是吃了亏的。按江湖上的规矩,咱们岂
能让他白走一趟?那支‘镖’他说值二千两金子,好,我就照他的估价,也不还价了,我替
你分给他一千镖银!”
  “镖银”二字出了口,一串珍珠已是拿在手中。檀羽冲把这串珍珠一扬,说道:“在座
高朋,料想不乏识货的行家,请看看这串珍珠,大概还值得一千两金子吧?”
  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虽然是在白天,众人也感到耀眼生撷。马如龙哈哈笑道:“这串
珍珠,一共百颗,难得的是每一颗都是这么圆润大小。依我估价,拆开来卖,每颗最少值十
两金子,合成这串珠串,那就非得二千两金子不行了!”
  檀羽冲道:“好,那就当作是一千两金子吧,现在给你了,你接着呀!”
  珠串抖得笔直,向年震山递去,在座的武学行家一看就知武林天骄有意较考年震山的本
事。
  年震山惶然道:“年某不敢领受贝子重赏!”可是他不要也不行了,那串珍珠已是送到
他的面前,珍串的一端对着他的胸口的穴道。
  年震山好歹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个成名人物,如今给武林天骄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迫得
下不了台,不禁也是动了怒气,暗自想道:“听说武林天骄和完颜王爷作对,我一直以为是
谣言。但从今日的事情看来,武林天骄竟然包庇耿照的儿子,人言恐怕是不假的了。只要王
爷给我撑腰,我怕他作甚?哼,他当众较考我,我就让他当众丢脸!”当下说道:“檀贝
子——”便即伸手抓那一串珍珠。
  他本来是想用大力鹰爪功抓碎那一串珍珠,表明自己不是贪财,同时令檀羽冲出丑的。
不料他这句话“谢檀贝子厚赐”的厚赐二字尚未说得出来,指头和珠串一碰,登时虎口如受
雷轰电击,翟然一震,竟是不由自己连连后退,而且稳不住身形,退了几步,就跌了个四脚
朝天!
  武林天骄微笑道:“年先生,你行这样大礼,我可担当不起。”
  年震山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可是论身份,论武功,他和武林天骄都
是差得太远,纵然又羞又怒,却是不敢发作。
  符强见他下不了台,只好再次给他解窘,说道:“我知道年先生是个很讲义气的江湖朋
友,冲着檀贝子的金面,他如何还能收取孟老镖头的镖银?檀贝子,请你给他一个面子,把
宝贝收回吧。”
  年震山趁势磕了个头,说道:“多谢檀贝子看得起我,贝子的厚赐我是决不敢收。”索
性以假当真,把自己摔这一跤,当成是向檀羽冲行磕头的大礼。
  檀羽冲道:“年先生,你既然自己愿意吃亏,我也不便勉强你受礼了。这串珍珠,我就
改作送给盂老镖头的贺礼吧。孟老镖头,咱们是老朋友了,你也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
了。”盂霆不好再推,只得收下。
  檀羽冲这手超卓的武功一显,满堂宾客都是惊得目瞪口呆,此时方始透得过一口气来。
  坐在耿电后面的两个客人窃窃私议,一个说道:“年震山以大力鹰爪功称雄江湖,据说
数十年来罕逢对手,想不到他碰上了武林天骄,竟是不堪一击。”一个说道:“檀贝子若是
没有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他也不能称作武林天骄了。”
  杨浣青在耿电耳旁悄悄笑道:“年震山这次当真是应了一句俗语:‘哑马吃黄莲,有苦
说不出’了。”
  忽有两个客人挤上前来,说道:“借光,借光,让我也看看热闹。”耿杨二人是坐在前
面第三排靠近角落的位置的,旁边恰巧还有两个空位,那两个客人挤上前来,就坐在他们的
旁边。
  耿电听得声音好熟,侧过脸一瞧,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两个硬挤上来的客人,不是
别人,正是黑旋风和轰天雷。
  耿电说道:“你们怎的这样晚才来?”黑旋风低声说道:“我们是避难来的!”
  耿电吃了一惊,问道:“你们碰上什么人了?,黑旋风轻轻一嘘,说道:“过后再谈,
咱们先瞧热闹!”
  年震山吃了大亏,无颜再留,便要告辞,马如龙不想令他大过难堪,说道:“年先生,
你老远来到这儿,总得在礼成之后才走呀,俗语说得好,江湖上的汉子,‘不打不成相
识’,你和孟者镖头的粱子已经揭过,大家也不必存有什么芥蒂了。今后我们镖行的人在江
湖行走,还得你老兄卖给面子呢。”
  年震山大感尴尬,走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气量太窄,不走的话又实在觉得难堪。正在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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