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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9 梁羽生(当代)
些人,不过你却也是树大招风呢。”
  云中燕道:“我怎么能和陆帮主相比?陆帮主才是树大招风,我不过是无名小卒。”
  杨浣青笑道:“云姐姐,你这话说得大谦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响亮得很啊,怎能说是
无名小卒?”
  云中燕道:“我来到中原未满三年,与武林人物从无来往,有谁知道我是何人?”
  黑旋风笑道:“你别忘记你的四叔拖雷早已嘱咐完颜长之要把你找回去呢,前天那个假
冒丐帮弟子的鹰爪孙不也是本来不认识你的吗,但一见你的形迹可疑,他就缀上你了。敌方
的重要人物,大概不会为了一个镖局的什么‘封刀大典’跑去亲观的,但以孟霆交游之广,
震远镖局声名之大,‘白道’(江湖术语,属于官府这面的人称为‘白道’。)中人,或多
或少,定必也有人来。你无谓冒这个险呀。”
  吕玉瑶笑道:“云姐姐,我也不去,你就陪陪我吧。”她是自知本领不足,故而宁愿留
在丐帮,不和轰天雷作伴的。
  云中燕拗不过众人,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也只好留下了。
  众人商议已定,第二日一早,便即按计划乔装打扮,分头前往震远镖局。好在他们住所
的附近街道并非蒙古使臣必经之处,街道上的巡逻卫士虽然比平日多了许多,还没禁止通
行。
  震远镖局此时正是“高朋’云集,十分热闹。
  孟霆起初还担心会受蒙古使者抵达金京的影响,宾客恐怕来得不多。结果却是颇出他的
意料之外。
  不但京城里各大镖局的总镖头都来齐了,外地的镖局,在江湖上叫得响字号的,差不多
也都派有人来。当然除了镖行之外,还有他的武林朋友,这班朋友,比镖行的人还多。
  封刀大典,定在午时举行,按照镖行的规矩,退休的老镖头用不着太早在宾客之前露
面,一般来说,大概只要早半枝香的时刻,老镖头出来向宾客答谢之后,就可以举行封刀大
典了,这个规矩的形成,由于两个原因。一个是让这退休的老镖头在最后的时刻再考虑一次
继往的入选,假如这个镖局的规模很大的,那么从各地赶来的分局镖头或许当天才能赶到。
他门也有机会可以向老镖头提供意见。另一个是某些老镖头是迫于无奈才“封刀”的,有不
足为外人知道的原因,是以避免太早接见宾客,给人间长问短。习俗相沿,这就成了惯例
了。当然老镖头若是自己愿意,在举行“封刀大典”之前,把至亲友延入私室商谈,那也是
可以的。
  震远镖局在各地设有七八间分局,不过这些分局的镖头都是提早几天就赶到总镖局的,
孟霆要和他们商量的也早已商量过了,是以从这天一大清早起,他就把自己关在一间静室之
中:
  数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涯,有如云烟过眼,在这“封刀大典”的时刻,他的心情极是
难以形容,有几分自豪,也有几分后悔,更多的却是苍凉。
  几十年来,他亲自出马保的镖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虽然经过许多风浪,总算没有一次失
手。想至此处,他不觉掀须微笑,心道:“我总算对得起虎威镖局这块金漆招牌。”
  但这份自豪的情感却忽的有如云烟消逝,他心里叹了口气,又再想道:“这又有什么值
得夸耀呢?几十年来我给达官贵人富豪巨贾保镖,侥幸没有失手,那也不过对他们有好处罢
了。那些人当面奉承我,背地里还不是把我当作他们的看门狗?”
  “不过我总算也曾保过一次我自己值得骄做的镖。”盂霆又再想道:“我扩,送江南大
侠耿照的儿子前往江南,耿照如今已经,成为抗金名将,他的那位公子想必也已长大成人,
为国效劳了吧。”
  想起这件值得骄傲的事,盂霆情不自禁的伸一阵拳,踢一踢腿,脸上泛出得意的笑容,
“我虽然是有点老了,但精神和气力可还都比得上壮年呢。今日卸下了镖局的担子,我倒是
可以干我自己愿意干的事情了。”孟霆心想。
  原来孟霆之所以要“闭门封刀”,并非是由于想享晚年之福。恰恰相反,他的“封
刀”,只不过是不想再干镖局的营生;所谓“闭门”也不过是等同行交待的一句门面话而
已。他正在向往新的天地,想要过一种与前大不相同的新的生活。
  “他从耿照耿电父子的身上想到了他的老朋友龙沧波,“龙沧波当年奉耿大侠之命留守
江北,创立了青龙帮,听说如今已是在祁连山上开山立柜,颇具规模了。‘封刀’之后,我
是应该去看看他啦。嘿嘿,为了帮他的忙,就是在封刀之后再开杀戒,那也说不得了。我已
经不是总镖头,待会儿只要把说话交待得清理一些,有这许多武林朋友作为见证,将来万一
出了什么事情,谅也不至于牵连了虎威镖局。”
  孟霆正在盘算避免牵连虎威镖局的办法,他的大儿子孟铸进来禀报外面的情形。
  “爹,今天的客人可真来了不少,陕北双雄、冀中双煞都是从远道赶来了呢。各大镖局
的总头都已到齐,那是更不用说了。要不是那个什么蒙古使者恰巧今日进京,来的客人恐怕
还要更多。”孟铸洋洋得意说道。
  孟霆掀须笑道:“那是朋友们给我的面子。你去招待各位叔伯吧。”
  孟铸道:“外面已经有两位师兄打点了,我、我——”
  孟霆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孟铸道:“客人虽然来的不少,不过——”
  盂霆道:“不过什么?”
  孟铸道:“不过公门中人只来了两个,一个是御林军的军官,一个是京兆尹衙门的老捕
头。那个军官听说在御林军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言下之意,以乎感到有点遗憾。
  孟霆却是大为欢喜,笑道:“这不正是最好不过吗?要那么多白道中人来作什么?”
  孟铸好像恐怕父亲对他误会,迟疑半晌,说道:“爹,我懂得你的心事。只是三师哥—
—”
  盂霆道:“他怎么样?”
  盂铸说道:“他说镖局过去凭着爹在江湖上的交情和威望,插上一杆镖旗,就可以在大
江南北通行无阻。但爹爹封刀之后,就恐怕没有这样顺利了。”
  孟霆道:“他的意思是——”
  盂铸说道:“三师哥的意思是,爹爹凭着本身的威望,过去用不着向白道中人太卖交
情,但以后若要镖局继续兴旺,恐怕对黑道白道,都不能不多些拉拢了。”
  孟霆说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的‘黑道’只是陪衬,用意还在于多拉拢白道的
交情。”
  孟铸道:“不错,他还说震远镖局的总局过去设在洛阳,不比现在是设在大都。”
  孟霆道:“所以就更要和官府中人拉拢了?”
  盂铸说道:“以镖局现在的景况而论,其实多做一些生意少敝一些生意,我看也没多大
关系。三师哥却不是这样想法,他要震远镖局永远执镖行牛耳。大都是金国的京城,白道的
交情更非看重不可。今天白道中人只来了两个,他觉得有点不够面子。后来我和他说,这两
个家伙不去奉承蒙古‘钦差’,已经算得是给了我们镖局的面子了,他才不再唠叨。”
  孟霆道:“他这样关心镖局的前途也还是好的,但愿他不要误入歧途就好了。”
  盂铸说道:“爹,你准备把总镖头让给谁当?”
  孟霆道:“你是我的长子,本来依照惯例可以由你担当的
  话未说完,孟铸就连忙摇手道:“爹,我和二弟都没有这个意思。”
  孟霆说道:“你特地来和我说你的三师哥。莫非是他想当这总镖头么?”
  盂铸道:“爹,我正是害怕大师哥和三师哥为了继任总镖头之事,将来会闹得不和。”
  孟霆道:“大师哥和你说过些什么?”
  孟铸道:“对继任总镖头之事,大师哥三师哥都没和我说过什么。但我看三师哥却是很
在乎的。镖局上下的推测,也以为新任的总镖头不是大师哥就一定是三师哥。”
  盂霆道:“你的意思怎样?”
  孟铸道:“论武功是三师哥最好,人也精明干练,他作总镖头,镖局必定兴旺。但大师
哥为人宽厚,镖局上下人等,对他却是比较好些。”
  孟霆道:“我封刀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镖局?”
  孟铸诧道:“爹,你要往那儿!你不做总镖头,也还可以往在镖局的呀。”原来他们在
河南乡下虽然还有老家,但家乡正当蒙古和金国交界之地,连年战祸,田园已荒芜了。
  孟霆道:“我去那儿,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离开大都?”
  孟铸道:“爹往那儿,我就往那儿。这还用问吗?”
  孟霆微微一笑,说道:“在京城的镖局,你是少镖头,人家上都把你当作‘少爷’一一
样奉承。跟我到外面去,说不定可是要吃苦的啊!”
  孟铸说道:“爹,这里没人,我和你说心里的话,我在金京,虽然过得舒适,可是见了
鞑子的横行霸道,就忍不住心里生气。我是巴不得离开大都的,二弟和我一洋心思。前两天
我门还在商量,想请爹爹趁着在封刀之后镖局要重新安排人事,把我们调到外地的分局去
呢,只是不敢和爹爹说罢了,如果爹爹肯带我们离开大都,那正是再好不过。”
  孟霆说道:“好,咱们父子同心,那我就可以放心卸下这副担子了。”
  孟铸道:“这副担子,爹,你是准备让谁来挑?”
  孟霆笑道:“既不是你的大师哥,也不是你的三师哥。你现在用不着多问。”
  孟铸大为诧异,正待出去,忽又听得敲门之声,这次进来的是孟霆的大弟子归伯奎。
  孟霆道:“有什么事吗?”归伯奎是以大弟子的身份替师父作“知客”的,却忽地跑到
师父的狰室来,孟霆不觉也有点奇怪了。
  归伯奎道:“外面来了两个来历不明的客人。”
  孟霆道:“哦,是怎么样的两个客人?”
  归伯奎道:“是一个衣服华都的少年和他的书僚,看模样是富家的子弟,说的却是外地
口音。”
  孟霆道:“这少年姓甚名谁?”
  归伯奎道:“他不肯说,他说你老人家见到他就会认得的。”
  孟霆诧道:“这倒奇了,这十年来我家庄大都,从没到外地走动。怎的会有一个年轻人
与我相认,除非他是我那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但若是那样,他也用不着隐瞒姓名来历呀。”
  归伯奎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师父你老人家的朋友当然是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
这少年不过二十来岁,说话的口气却似乎和你老人家甚有交情,当然是冒充的了。所以我最
初不想让他进来,就把他撵走的。可是,可是……”说至此处,忽地面上一红。
  孟霆笑道:“你是不是试了他的功夫了?”
  归伯奎道:“不错,我和他握了握手。这少年甚是邪门。”
  孟霆道:“怎样邪门?”
  归伯奎道:“我用上了内家真力,起初只用一成,逐渐加到八成。这少年竟似毫无知
觉,但也不见用内力反掌。他说话又很客气,因此我本来不敢把这件小事情来禀报你老人家
的,但恐怕闹起来我们师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就损了你老人家白面子了。无可奈问,只
好向际老人家禀报。”
  归伯奎是盂霆的大弟子,本领虽然比不上三师弟赵武仲,但内力之厚却在一众同门之
上,在汪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的了。以他的混元掌力竟然试不出那少年的深浅。则那少年
的功力当然更是远远在他之上了。孟霆听了好生惊诧,忽地心念一动,说道:“他进来了没
有?”
  归伯奎道:“这少年倒是彬彬有礼,我没请他进来,他还站在门外。”
  孟霆道:“好,且待我去看看。”
  韦好这时要来孟家的客人都已来齐,大门外就只有那个少年公子和他的书僮。
  耿电和杨浣青站在门外;杨浣青有点担心,悄声说道:“听悦镖行的规矩,未到封刀时
刻,老镖头是不见客人的。”耿电笑道:“我想他会出来的。”果然话犹未了,孟霆父子和
归伯奎都出来了。
  耿电上前行个礼,说道:“孟老镖头还记得我么?”
  孟霆护送耿电南归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耿电只有十五岁,由于在乡下的生活过得苦,
身体很是瘦弱,和他现在的模佯,当然是大不相同。
  孟霆定睛细看,在耿电的身上,依稀看出当年那个孩子的影子,但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回来,这变化竟是太大了,孟霆不敢立即相认,说道:“请恕
老朽眼拙,不知在那里曾经见过阁下。”
  耿电说道:“十年前多蒙孟老镖头替家父保镖,当时小侄随行,曾与老镖头相处一个多
月。”
  孟霆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莫非他真是耿电?但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何况也还不
是十分相似,倘若他是假冒的,那就糟糕了。”为了慎重起见,又再问道:“是令尊叫你来
的吗?可有令尊的书信?”
  耿电说道:“家父恐防远道携函不便,只有口信捎来。”
  孟霆道:“令尊怎样说?”
  耿电说道:“家父一来要我当面道谢你老的大恩,二来他说还欠你老一点镖银,我带来
给你。”
  孟霆拂然不悦,说道:“你爹当真是这样说吗?那他也未免把我看得大小了,我岂是和
他计较镖银的?”
  话犹未了,耿电已把一个元宝拿了出来,说道:“要的,要的。镖行的规矩,保镖怎能
不要镖银呢?家父特地借来这锭银子叫我给你,请你老赏面收回吧。”
  归伯奎和孟铸听了他这番说话,都觉奇怪之极。第一、这不过是十两重的元宝,倘若孟
霆真的曾给这个少年的父亲保过镖,以他总镖头的身份,岂能只收这点镖银?第二、耿电衣
服丽都,带有书僮随行,分明是个富贵人家子弟,十两银子,何须向人挪借?第三、耿电说
的是“收回”,而不是“收下”,这也令得他们莫明其妙。归伯奎心里想道:“这小子说话
颠三倒四,恐怕是故意来戏弄师父的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盂霆本来是神色不悦的,此际却反而眉开眼笑了。原来这锭银子
有个来历。
  十年之前,孟霆和吕东岩一同护送耿电前往江南,在一个名叫“鹰扬峡”的地方,遭遇
黑鹰年震山的伏击,一场恶斗,双方三个人斗得两败俱伤,这才把年震山赶走。孟霆伤得较
轻,继续护送耿电,吕东岩伤得较重,独自回家养伤。
  送到了长江边,盂霆找着了相认的船家,送耿电过江。他自己由于在金国统治的区域开
设镖局,“走镖”以长江为界,就不便前往江南了。
  分手前夕,孟霆恐防耿电身上没有零钱使用,因此送他一个元宝。这个元宝就是现在耿
电拿来当作付给他的“镖银”的这锭银子了。
  为什么他会认得这个元宝呢?原来在他和年震山恶争之时,曾着了年震山一记大力鹰爪
手,无巧不巧,这一抓恰巧抓着他身上的一个元宝,盂霆这才没有受到重伤。而孟霆掏出来
送给耿电的银子,又恰巧就是这个元宝。
  元宝上留有一条抓痕,盂霆拿了出来方始发现,不觉骇然。当时孟霆本来要换过一锭银
子送给耿电的,耿电却要这锭银子。
  原来耿电深感孟霆之恩,他是要把这个元宝留作纪念的。一路上舍不得用它,。用光了
身上的几十文铜钱,挨了两天饿才到达父亲的驻军之地。
  孟霆见着这锭元宝,不由得大为感动,说道:“你给我这锭‘镖银’比送给我一千两黄
金,我还高兴。”
  归伯奎与孟铸大为诧异,孟铸说道:“爹,这位公于是
  他这一问,孟霆倒是感到有点疑把难回答了。要知他虽然相信得过徒弟和儿子,但今日
是他的“封刀大典”之期,各方宾客云集,龙蛇混杂,说出了耿电的名字,只怕隔墙有耳。
  耿电道:“小姓杨,名叫杨阴。”随着说道:“盂老镖头还记得我家的老家人杨大吗?
我这个书僮就是杨大的儿子了。我与他名为主仆,实是兄弟一般。”
  杨浣青微微一笑,说道:“公子爷,你大抬举我了。”
  盂霆怔了一怔,随即也就明白了耿电取这个假名的用意。
  当年耿电的父亲耿照南渡之时,把妻儿讨托给好友而兼部属的汤雁声照料,杨雁声后来
就是为了保护他门母子,和追踪到北芒山的完颜长之手下恶斗,以至身受重伤,不治毙命
的。这个杨雁声就是杨浣青的父亲了。不过在杨雁声去世之时,耿电方才五岁,杨浣青尚在
母亲的肚子里面未曾出世。后来又有杨家辗转相托,把耿电付托给一个曾在飞虎军中任过文
书之职的老塾师收养,方能长大成人。这老塾师也早已死了。
  此际,耿电自报姓名,说是姓“杨”名“阴”,孟霆一听,立即明白他的用意,所谓
“杨阴”就是曾经得过杨家阴庇的意思。
  孟霆心里想道:“他说的那个老家人杨老大,当然是指杨雁声了,但听说杨雁声只有一
个女儿,怎的又多了一个儿子?”
  毕竟他是个阅历丰富的老镖头,再把杨浣青打量一番,终于发觉了她的本来面目,心中
暗笑:“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子,也算她乔装得妙,几乎骗过我的眼睛,”
  孟霆喜上加喜,堆满笑容,对杨浣青说道:“小哥儿,我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了,当
年你爹还在的时候,我和他常常喝酒的,难得你和你家公子一同来到,在我这里,你可用不
着客气啊。”他特地叫杨浣青作“小哥儿”,那是有心帮忙她遮掩女扮男装的真相的,同时
也是间接告诉家里的人,不可把耿电这个“书僮”,当作普通的仆人看待。
  盂霆接受一锭银子的“镖银”,归伯奎和孟铸已是觉得稀奇。再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大
为诧异了。怎的盂霆对一个小书僮也这样客气呢?
  归伯奎老成练达,虽然觉得事情奇怪,却知定有来由,当下说道:“师父,时候不早,
你恐怕要准备出去见客人了。这两位贵客我替你老招乎吧,你老意思怎样?”言下之意,实
是向师父请示,要不要把这两个客人和在大堂观礼的一众客人隔开。
  孟霆也正是顾虑到这一点,说道:“他们并非武林朋友,你陪他们到我的内书房坐一会
吧。”
  不料杨浣青却忽地笑道:“盂老爹子,我跟公子前来,正是特地想看热闹的呀!”
  孟霆眉头一皱,说道:“小哥儿,你要看什么热闹?”
  杨浣青笑道:“今天是你老的封刀大典,各方英雄豪杰来得不少,我虽然不懂武功,可
也想开开眼界。”
  盂霆道:“杨公子,你呢?”
  耿电说道:“晚辈难得适逢其会,老镖头若是许我观礼,那正是求之不得。”
  孟霆本来不想他们冒险的,若是不许他们观礼,必须说出理由,又怕太着痕迹,反而会
引起别人的疑心了。当下只好说道:“好吧,泊奎,你陪他们进去。他们不是武林中人,你
就用不着给他们引见武林的各位朋友了。”
  归伯奎心领神会,应了一声“是”,正要带领他们进去,耿电忽道:“盂老镖头,小侄
有一事禀告。”
  此时已是将近午时,孟霆不免有点心急,忙道:“何事,请说。”
  耿电说道:“当年咱们路过浙东黄岩之时,曾得当地一问镖局之助,此事,盂老镖头想
还记得?”
  孟霆翟然二省,说声:“记得。怎么样?”
  耿电说道:“那个镖局有两位镖师到了大都,日前曾与晚辈相会,孟老镖头今日举行封
刀大典之事,就是他们和我说的。”
  孟霆道:“是不是他们也要驾临寒舍?”
  耿电说道:“不错,他们意欲孟老镖头念昔日香火之情,准许他们前来观礼、道贺,一
表心意。托我代为先容。”
  盂霆道:“这两位镖头高姓?”
  耿电说道:”他们两一个性凌,一个性风。姓凌这人是那问镖局总镖头的女婿。”
  孟铸不及大师兄归伯奎机警,说道:“浙东黄岩也有一间镖局吗,我怎的不知道呢?”
  孟霆已是心中雪亮,知道耿电说的这两个人是和浙东大侠吕东岩有关系的,心里想道:
“吕东岩的女婿来到,我倒是不能不招待了。”当下说道:“这间镖局规模甚小,十年前已
停业了。不过当年我走镖经过黄岩,却是曾经得过他们之助。”
  刚说到这里,孟霆的次子孟印出来说道:“爹,你还在这里,时候快到了呢,三师哥叫
我请你进去。”
  孟霆哼了一声,说道:“我都不急,要他这样着急干嘛?”
  孟印不敢作声,心里则在想到:“三师哥急于接任你的总镖头,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孟霆口里虽说不急,心里实是在有点急的,他无暇等候,只好匆匆忙忙的吩咐大儿
子孟铸道:“你留在这里作知客,待会儿浙东黄岩那位姓凌的和姓风的客人来到、他们若是
说得对了,你陪他门进来,但若过了我的封刀时刻,你就只能请他们到我的书房先坐一坐
啦。”
  老镖头退休称力“闭门封刀”,不过在举行典礼之时,欲是“封刀”在前,“闭门”在
后的,在老镖头作象征式的关上礼堂大门之后,典礼即告完成,观礼的宾客也不能进入礼堂
了。
  孟铸道:“爹,这规矩我懂。”当下五个人分成三处,孟铸留在镖局门外候客人;盂霆
先回静室,准备“封刀大典”所要交待的物事;归伯奎则带领耿电和杨浣青进入礼堂。
  一众宾客看见孟霆的首徒陪着两个年轻的客人进来,自是不免有点诧异。但因“封刀大
典”所定的午时将到,大家已是无暇查问他门的恨底了。
  过了一会,盂霆在几位老镖师的陪同之下,步出大堂。和宾客中的头面人物先行见礼。
  耿电一直留心在他之后进来的客人,在这大约半枝香的时刻之内,只有三个客人进来,
但却不是轰天雷和黑旋风。
  他们为了避免给人注目,约好了是分批来的,但耿电、杨浣青也不过比他们早来小半个
时辰而已。耿电暗暗着急,心里想到:“怎的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见来,难道是路上出了事
了?再迟一会,封刀大典可就要举行啦。”
  宾客中以天马镖局的老镖头马如龙为首,代表镖行赠送孟霆一面绣有“威震四海”金字
的镖旗。送旗之后,打趣孟霆道:“孟老弟,你今年不过六十,我六十五了,都未封刀,你
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吧?”
  孟霆笑道:“你是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我怎比得上你?这两年来,我的刀都拿不动
了,不能不服老啦。难得你老哥子赏面亲临”,就请你监礼吧。”
  马如龙笑道:“说老实话,我是舍不得你现在就闭门封刀的。这几年来,我们天马镖局
得你提携不小,你这一封刀,我老头子可要喝西北风了。”
  盂霆道:“马大哥说笑了,我们震远镖局得以在大都立足,我才是应该感谢大哥你呢。
我已经吩咐敝局继任的总镖头,日后唯马大哥的马首是瞻,还望大哥像扶持我一样的扶持
他。”
  马如龙道:“盂老弟,你客气了。但得你这番说话,我倒是可以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啦。”
  孟霆的三弟子赵武仲听了乃师这番话,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师父可没有对我说过
这些话呀。”但随即想道:“这不过是师父对马如龙的客气话罢了,我何必多心?”
  孟霆跟着请震远镖局的邓山君,大都名武师薛兆,沧川悔花拳的掌门人悔愕一同作他监
礼的证人。四个监礼的证人,两个是镖行中德望俱尊的老镖头,两个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名
宿,盂霆这一封刀大典,可说是隆重之至了。
  监礼人就座之后,孟霆抱拳作了个罗圈揖,缓缓说道:“孟霆在镖行混了几十年,多蒙
同行大哥提携扶助,各位武林朋友赏面,差幸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但如今我年纪老了,想回
家享几年晚福,镖局的事从此我是决不闻问了。继任的总镖头待会儿在我封刀之后,就会接
任,从今日起,我这副担子就交给他了。”
  按规矩在前任总镖头封刀之时,同时就宣布继任总镖头的人选的,众人听孟霆口气,似
乎要提前一点在封刀之前宣布,不觉都竖起耳朵来听,满堂宾客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
得见啊。
  马如龙却是注意到他另一些说话,心里想到:“他封刀就封刀好了,但为什么要说得那
样决绝,好像虎威缥局的事从此再不与他相关?”原来镖行的“闭门封刀”有两种情况,一
种是出了什么过错,老镖头迫干无奈,必须让位给新镖头;一种则只是因老退休。前一种情
况,老镖头对镖局的事在封刀之后,自是不闻不问,后一种情况,老镖头仍然受镖局供奉,
遇大事还是要请教他的。孟霆并非前一种情况,却也说出这样话来,是以马如龙就不禁有点
诧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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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四十二回 恶客登门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四十二回 恶客登门   虎威镖局本来是合股的生意,最初只有两个股东,由盂霆的父亲和一个朋友合资创办,
开设在河南洛阳。
  这个朋友名字叫石图南,是河南的名武师,和盂霆的父亲乃是八拜之交。后来因事举家
南迁,需要现钱使用,退了一半股份(即还保留镖局总资本的两成半股份),另外一半股份
委托盂家全仅代理。他举家南迁之后,最初几年还有音讯传来,后来由于时局的变化,南北
隔绝,断了音讯。盂霆父亲去世,镖局转到盂霆手上,到现在业已三十多年,石家始终没人
来过。
  十年前洛阳遭受战祸,虎威镖局迁至大都。一来为了扩充营业,二来为了拉拢当地有力
人士,又添了一个新股东,这个股东就是赵武仲的父亲赵宾了。而赵武仲也是由于这个关
系,才得盂霆收他为第三个徒弟的。
  在虎威镖局调整资本,招收新股之时,孟霆把石家名下的股份加上历年所赚的钱作为占
总资本的三成,他自己仍然是占五成,赵家加入的股份则是只占两成。所以虎威虎威镖局虽
然屡经变化,数历沧桑,孟家始终是最大的股东。
  马如龙暗自想道:“照理孟霆祖转的镖局,没有退股之理。他怎能对镶局的事从此不闻
不问呢?啊,莫非他是要把总裸头让给他的长子孟铸?特地这样说才好抬高盂铸在镖行的地
位?”
  心念未已、只见孟霆在众人屏息以待之下缓缓说道:“刘博跟我多年,我决定由他继任
虎威瞟局的总镖头。”刘博是虎威镖局一个资历颇深的镖师,二十岁出道,就一直跟着孟
霆,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了。两年前盂霆才把他提拔作副总镖头的。
  按说副总镖头升任总镖头,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虎威镖局这种情况下,却是不大
符合不成文的习惯的。
  虎威镖局是孟家创办的,又是合股生意,最正常的情形是孟霆以大股东兼总镖头的地位
把镖局交给他的儿子或徒弟按理,给儿子的话,就该是长子盂铸。给徒弟的活,就该是赵武
仲(因为他家也有股份)。再不然给大徒弟归伯奎也可以(大徒弟可以代表师父)。就只刘
博没有任何一种条件!
  是以当孟霆说出新任总镖头是谁之后,众人都是大感意外。
  而最感到意外的又是赵武仲和刘博了。
  赵武仲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有希望接任总镖头的,他想人选不外乎三个,除了他之外,就
是孟铸和归伯奎。但盂铸的武功造诣比不上他,江湖威望又比不上归伯奎,但知道师父的性
格,决不肯转给儿子落人闲话那么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归伯奎,归伯奎以大弟子的身份比
他有利,但好在归伯奎却不是股东。
  他自以为总镖头非他莫属,那知道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来,接任总镖头的人,竟然不
是孟霆的儿子,也不是盂霆的徒弟,而是一个属于“外人”身份的刘博。
  至于刘博的惊诧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做虎威镖局的总镖头。虽
然孟霆是曾和他谈过虎威镖局今后的做法应当如何,但他以为这不过因为自己在镖局多年,
孟霆看得起他,因此要他扶助将来的总镖头而已。
  正因为这件事情对他说来太过意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赵武仲向他贺
喜,他才知道是事实。
  赵武仲听了师父的宣布,脸上变了颜色,勉强装出笑容,抓着刘博的手就说道:“刘师
傅,恭喜你啦,你这是一步登天了!”
  本来按照“封刀大典”的仪式,是要在老镖头“金盆洗手,闭门封刀”这两个仪式行过
之后,新任的总镖头才能接受众人道贺的。赵武冲不是不知这个规矩,但在一时激动之下,
却是禁不住就要挖苦刘博了。幸在此时众宾客都是惊诧不堪,虽不至于满堂哗然,也禁不住
有许多人窃窃私议,对赵武仲的“失议”,谁也没有注意。
  刘博呆了一呆之后,连忙说道:“孟老镖头,多蒙你的抬举,我可担当不起。第一、我
德薄能鲜,论威望论武功,都不足以担当震远镖局的总镖头;第二、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这句话刘博尚未说得完全,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摇了摇
手,阻止他说下去了。
  孟霆笑道:“刘老爷子,这个忙你非帮不可,你可不能和我客气!我是经过再三思量,
觉得只有你才是最适合接我这副担子的!”
  刘博惶然道:“老镖头言重了!”
  盂霆说道:“这几年来,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你帮我料理,镖局情形,没人比你熟悉。
你接任总镖头可以驾轻就熟。其次说到武功,干镖局这行,本来就不是单凭武功的,紧要的
还是朋友们给你面子。你的人缘很好,我是知道的。何况你的武功也不弱呀,你家传的五虎
断门刀,虽然已有部份失传,你所得的刀法用来行走江湖,也足够了。当然我不是说你现在
就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最少也强过我这两个儿子了。”
  他不提徒弟只提儿子,赵武仲心里可在暗暗嘀咕:“师父明知他的武功比不上我,还是
要传给他,对我显然乃是歧视!”但因孟霆早已讲得清楚,干镖局这行武功还在其次,他这
话只能藏在肚子里,可不敢说出口来。
  杨浣青听得孟霆提及刘博的武学渊源,却有意外发现的喜悦,心里想道:“原来他就是
五虎断门刀刘家的后人。只不知他的辈份是罗浩威的师兄还是师叔?”
  刘博仍是不敢接受,说道:“老镖头抬举我,这是给我脸上贴金,但我自问却是不该做
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做了别人也要说我闲活!”
  孟霆缓缓说道:“我使得你的意思,你不过因为自己不是虎威镖局的股东罢了。这个我
亦早已有了安排,我名下的股份分一半给你,另外石家的股份也请你全权代理。应办的文书
契约我都在官厅办好了。”说罢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交给刘博。
  刘博想不到孟霆有此一着,给他弄得呆了,那敢接受?孟霆说道:“你这是帮我的忙,
帮镖局的忙。难道你忍心看我年纪老了还要过刀头舐血的生涯吗?你忍心看虎威镖局没有适
当的人接管以至关门吗?区区一点股份,还不够我酬谢你什年来为镖局出的力呢!”
  跟着孟霆看了另一个股东赵斌一眼,又再说道:“虎威镖局有三个股东,石家早已不知
去向,但他委托先父代管之时,曾有亲笔字据写明镖局一切事情由我家作主的。至于赵兄的
意见、前两天我也问过了,赵兄也说请我决定总镖头给谁的,给谁人他都没有意见。那么我
现在的决定,赵兄想不会反对吧?”
  他这番话一说,赵斌父子是有苦说不出来!
  要知在此之前,赵斌也是和他儿子一佯,决计料想不到半路里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把
他们父子视为是囊中之物的总镖头抢了去的。因此当孟霆征求他的意见之时,他当然是乐得
表示大方,声明一切任由孟霆作主了。
  赵斌呆了半晌,苦笑说道:“孟老镖头你选中的人自是不会有错,刘大哥老成练达,我
一向也是佩服他的,何况他现在还是虎威镖局的大股东呢,他继任总镖头,准还能有何话
说,刘大哥,小儿以后在你手下做事,还望你多多提携。”“大股东”三字,说得特别刺
耳。
  刘博面红耳热,怫然说道:“孟老镖头,请你收回成命,这总镖头我不敢当!”
  盂霆说道:“老弟,你勉为其难吧,你算是给我的面子,别人有甚闲言闲语你就不用管
了。我在这厢向你求情啦!”说罢对着刘博就是一个长揖。
  刘博慌不迭的跪下还礼,说道:“孟老镖头,我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要我赴汤蹈
火,我也不敢推辞,不过,最好还是让我只当镖师的好。”
  孟霆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直说。”江湖中人讲究的是重义轻利,刘博倘若再
三坚持不肯接孟霆的股份,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不是一个豪侠的好汉子。他心里想道:
“日久见人心,孟老镖头这佯看重我,我当然不能负他所托。他给我的股份,我替他保管,
日后还给他的儿子,我分文不要,那就可以表明心迹啦。”
  真正的原因,他却是不便出之于口,当下只好说道:“别人的闲话我不怕,我怕的是自
己能力不够,担负不起老镖头给我的重任。论武功我比不上赵师兄,论威望我也比不上归师
兄。”
  他还要再说下去,但孟霆已是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说道:“这个容易办,我也已经
有了安排了,我的两个徒弟归伯奎和赵武仲都留在镖局里辅助你,从今天起,他们两人都升
为副总镖头。他们两人固然是各有所长,但最熟悉镖行事务的还是你。但求你们三人同心,
我也可以放得下心了。”
  赵武仲虽然还是感到委屈,但得到一个副总镖头来做,慰情聊胜于无,心里想道:“日
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不安于位。”干此一想,也就不言语了。
  赵武仲在心里暗暗打他的算盘,归伯奎天性纯厚,听了师父的话,却是有点纳罕:“为
什么他只提我和武仲,不提两位师弟呢?”当下说道:“师父,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
说?”孟霆道:“你说吧。”
  归伯奎道:“虎威镖局是师祖创办的,提起虎威镖局,江湖朋友都会想起孟家。师父,
你如今把虎威镖局交给我们几个外姓的人负责,这虽是你老人家的大公无私,但总似乎有点
不妥。因此,我想把我的副总镖头一职,让给铸弟担当,请师父俯允。”
  盂霆早料到大徒弟会有这番言语,说道:“我正想和你们讲个明白,我这次封刀之后,
是准备回乡度过晚年的。想必你们也是知道,我的家乡遭受战争,最近才比较安走下来,我
得回乡料理祖业,顺便见见隔别多年的亲友。或许我这一生都未必再回大都了。孟铸、孟印
未回过老家,这次我也带他们回去,陪我几年。当兹乱世,将来的事情谁也不能预料。他们
是否能够回到虎威镖局,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在他们回来之前,孟家就由你代表作
为虎威镖局的股东。
  归伯奎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但孟霆在退休之后携子回乡乃是人情之常,归伯奎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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