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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7 梁羽生(当代)
  那汉子喝道:“你不能走!”
  那些来帮忙“捉奸”的“庄家汉”纷纷举起了锄头钉钯,挡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怒道:“你们想要怎样?”
  那汉子道:“我叫小柱子来认人,他说不是你,我就放你走。”
  那妇人又哭又喊,叫道:“小毛的爹,你没良心,你这分明是和小柱子串同了来坑害
我。列位伯叔,你们不知道,小柱子是和我有仇的。那天他偷邻家何家三伯的鸡,给我看
见,我说了他几句,迫得他不能不把到手了的大母鸡放回去,从此他就恨上了我。叫他来对
口供,他一定硬把老公公说成小伙子。”
  那汉子骂道:“闭你的嘴,小柱子有时虽然愉鸡摸狗,说话可是顶老实的。”
  轰天雷抬头一看,红日已是沉西,蓦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伙人来捉奸,那个什么小
柱子既然是唯一的人证,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来,莫非这班家伙是背后有人指使,特地来找
我的麻烦的。”
  蓦然一省之后,轰天雷陡地喝道:“你的家事你自己料理清楚,我可没功夫和你们纠缠
了!”
  脚尖一点,施展“一鹤冲天”的身法,呼的一声,从众人头顶掠过,掠过之时,一个
“旋风腿”横扫出去,把两柄锄头两柄钉把踢得飞上半空。
  那些人纷纷吆喝,随后追来,轰天雷不理他门,一股劲的飞跑。那些人那里追得上他,
不过片刻,轰天雷已是跑上高山,耳根清净了。
  轰天雷暗叫倒霉,心里想道:“林伯伯只怕早已等得心焦了,不知他走了没有?”
  他上山之后,接连碰上两件尴尬事情,越想越是起疑。
  “林伯伯约我在秘魔岩会面,此事他当然不会轻易泄漏出去的。刚才这班家伙,倘若当
真是背后有人指使,前来和我为难,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有这个约会?既然找人和我为
难,为何又不挑选一些会武功的,却找一个牧童和一班庄稼汉呢?”轰天雷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不再想它。迁自到秘魔岩去,到了秘魔岩,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
  秘魔崖是“西山八大处”之一,(按:北京西山有八个名胜之地,号称西山八大处。即
长安寺、灵光寺、三山庵、大悲寺、龙王堂、香界寺、宝珠洞和秘魔崖。)在卢师山上,这
块岩石形状颇为奇怪,从山顶上凭空伸出,下面有一块平地,好像张开了的狮子嘴巴。岩石
底下有个石室,传说唐朝时候,有一个名叫“卢师”的和尚曾在这里居住过。
  这石室在岩石下面,本来开有一道门可以进去的,只因年久失修,泥沙堆积,如今已是
变成只能容得一个人蛇行进去的洞口了。
  轰天雷游目四顾,但见空山寂寂,那有人的影子?不禁大为恼懊,心里想道:“林老前
辈定然怪我失约,业已离开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声起自地下,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轰天雷又惊又喜,连忙答道:“晚辈凌铁威,请问老前辈是谁?”
  那老者说道:“你是来赴一个约会的吗?”
  轰天雷道:“不错。”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就是约会你的那个人,请进来吧!”
  轰天雷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唇典(秘密帮会中人相认的暗语)尚未对过,怎么他就
叫我进去?他为何又要躲在这荒芜污秽的石窟中呢?”
  轰天雷性情耿直,人却并非莽夫,疑心一起,便即细心察看,只见洞口一堆粘黄的茅
草,有给人跌踏过的痕迹,地上还隐隐可以看得出有几点血渍。
  轰天雷心念一动、朗声说道:“六六雁行连八九,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
  洞中那个老人莫名其妙,虽然猜想得到轰天雷说的这两句话定有因由,但却不知应该如
何回答。当下只好装作生气。喝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受了伤才躺在石室里的,你不赶快进
来看我,罗嗦什么,我用不着你这样多礼!”
  轰天雷道:“啊,原来六伯是受了伤不能出来?”
  那老人斥道:“废话!我若非受伤,当然早就出来了,还用得着你问?”
  轰天雷哈哈大笑,说道:“好,那么请六伯稍待一会!”
  洞中那个老人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轰天雷道:“六伯受了伤,小侄马上请大夫来给你医治。”
  原来他刚才用“唇典”相试,一试就试出了那个自称“林重”的洞中老人乃是假的。
  他说的那几句“唇典”,讲起来有段故事。
  当年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曾在沛京偷会名妓李师师,意图通过李师师的关系,和宋朝的徽
宗皇帝谈和,联合抗金。宋江写了一首词送给李师师。表露他的这个愿望。“六六雁行连八
九”就是词中的一句。下一句是“只待金鸡消息”。因为梁山泊有“三十六天罡”,“七十
二地煞”,合共是一百零八条好汉。“雁行”是兄弟的意思。六六三十六,八九是七十二,
所以“六六雁行连八九”,即是指梁山泊的一百零八位结义兄弟。“金鸡消息”比喻皇帝下
的圣旨,梁山泊好汉希望和朝廷合作抗敌,因此宋江的那首词,在“六六雁行连八九”之
后,紧接着的一句就是“只待金鸡消息”了。
  轰天雷的曾祖凌振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坐第五十二把交椅,林重的祖父林冲则是
坐第六把交椅。因此轰天雷在念了一句“唇典”“六六雁行连八九”之后,跟着就要说明自
己的“房数”辈份。他说“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便是按照梁山泊好汉当年的
排行。
  倘若洞中这个老人真的是林重的话,他便应该回答一句“只待金鸡消息”。然后说一句
“第六房林重在此等候第五十二房凌家贤侄已有多时”了之类的说话。这是梁山泊一百零八
家后人初次见面时,必须说出的“唇典”,决不能说错的。
  轰天雷知道对方乃是假冒的林重之后,如何还会上当?但因他不知对方虚实,因此,也
就不敢鲁莽从事,去揪那人出来。心想还是赶回去,把这件古怪的事情告诉丐帮帮主陆昆
仑,然后方始设法查明真相,才是上策。
  他一跑,可就把洞中的那个老人引出来。
  那个洞是另有出口的,轰天雷只跑了几步,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个老人推开封洞的
石头,突然从另一边洞口出来,已是拦住他的去路。
  轰天雷抬头一看,只见挡着他的去路的乃是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脸上阴森森的毫无表
情,也是一片铁青的颜色。
  这青袍老者行动如风,哪里有半点受伤的迹象?他拦住了轰天雷,立即一抓向他抓去,
喝道:“无礼小辈,我约你在此相会你为何要跑,见了我也不行礼?还不给我回来!”
  轰天雷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我的六伯?”
  口中说话,双掌迅即出招,横戳敌腕。
  只听得“嗤”的一声,轰天雷发出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给这青衣老者一
按,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下。轰天雷的上衣被他撕去了一幅,身子亦是不由自己的蹬蹬蹬的连
退三步。
  这一来;轰天雷固是大吃一惊,那青袍老者也是不禁心头微凛了。原来他炼的乃是一种
邪派内功,比解敌招,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已是用上了他的平生所学,使出八成以上的功夫
了。他这一抓本来要抓裂轰天雷的琵琶骨的,结果却只是抓破了他的衣裳,而且双掌相交之
后,他虽然是震退了轰天雷,自己的虎口,亦是隐隐感到发热。
  轰天雷连退三步,只道那老者定然跟踪追击,不料那老者身形一起,却是从他身旁掠
过,仍然拦住他的去路。双掌虚晃一招,一股腥风向轰天雷迎面吹来,冷冷说道:“凌铁
威,你好无礼,胆敢对我生疑。你可知道,我若不是念在咱们两家的先人同在梁山泊聚义,
刚才我这一掌已是足以取你性命!”
  轰天雷一嗅这扑面的腥风,知道这老者练的乃是毒掌。他的武功虽不弱,经验和见识还
浅,心里想道:“他刚才不用毒掌,未免当真是手下留情,大概是想生擒我吧?”他可不
知,邪派中施展毒功也是有许多顾忌的,倘若对方的功力胜于自己的话,一用毒功,给对方
反迫回来,那就有可能变成“害人不成反害自己”的。是以这青袍老者的说话,虽然算不得
是完全虚声恫吓,却也是想要不战而屈服对方。
  不过轰天雷虽没识破对方虚实,他却是天生的倔强性子,青袍恐吓他,他越发愤怒。
  轰天雷一声大吼,呼的一声就劈过去,喝道:“无耻老贼,你已经给我识破,居然还敢
冒充梁山泊的义士!”
  这一掌用的是“霹雳掌”中的重手法,掌力刚猛之极,青泡老者不敢轻敌,以一招攻中
带守的阴柔招数化解敌招,轰天雷忽觉虎口微有麻痒之感,连忙运气御毒,只听得“嗤”的
一声响,衣裳又给撕去了一幅。
  青袍老者化解了敌招,立即抢攻,拿势飘忽之极,轰天雷想要和他硬拚,已是不能。青
袍老者一面抢攻,一面喝道:“放肆,你为什么说我冒充,还不快向长辈赔礼!”
  轰天雷冷笑道:“林家六伯的金鹏十八变掌法你使出来吧,只须你使出三招,掌法对
了,我就向你磕头赔礼!”
  原来林重的祖父林冲乃是梁山泊的五虎将之一,阵上交锋用的是一根丈八蛇矛。这种长
矛,不适宜于近身搏斗,故此林重将家传的武艺化到掌法上来,他所创的这套“金鹏十八变
掌法”,和任何掌法都不同,以劈刺见长,暗合蛇矛招数的。
  青袍老者料知骗不了他,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武功比他的师弟高得多,怪不得黑鹰年
震山也会在他的手里栽过筋斗。我要杀他不是不能,但他这样死拚,杀了他只怕我也得耗损
几年功力。何况完颜王爷还有用得着这小子之处,王爷虽曾吩咐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毕竟
还是活的更好。没奈何,只好请他的师弟出来了。”主意打定,一招“颠倒阴阳”,把轰天
雷迫退两步,便即一声长啸。
  长啸过后,山坡上的乱石堆中钻出一个人来,似乎心中有愧,抖抖索索的走下山坡,不
敢面对轰天雷的目光,颤声说道:“师父有何吩咐?”
  这霎那间,轰天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叫青袍老者做师父的这个人不是别
人,正是他的师弟秦龙飞。他大吃一惊之后,失声叫道:“师弟,是你,你、你,你叫这老
贼做什么?”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龙飞,你据实回答他吧!”
  秦龙飞扭转了面,说道:“师兄,不可无礼!我已经改投这位萨老前辈的门下,他是我
的师尊!”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你听见了没有,秦龙飞是心甘情愿拜我为师的。嘿嘿,你的师弟
叫我做师父,我还不是你的长辈吗?焉能说我冒充?”
  轰天雷又惊又怒,喝道:“师弟,你当真是心甘情愿拜这妖人为师?”
  秦龙飞木然的点了点头。他本来不想说话的,但一看青袍老者冷森森的目光正在朝他射
来,瞧得他心里发慌,只好多说两句:“凌师兄,你不可对我恩师一再无礼,否则可休怪我
不客气了。”
  轰天雷瞧出不对,说道:“师弟,我不信你是真心拜他为师的,你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
的手里,以至受他挟持,对么?”
  青袍老者冷冷说道:“好,我暂且住手,让你们师兄弟叙谈。凌铁威,你大可以不厌其
详,问清楚你的师弟。”
  不过他仍然站在两人中间,秦龙飞也因心中有愧,不敢过来和轰天雷正面相对。
  轰天雷继续说道:“或者你是怕了他的暴力,被他强迫为徒之后,就不敢挣脱他的魔
掌,是么?”
  秦龙飞讷讷说道:“不是,不是的……”
  轰天雷道:“还说不是,我看你分明是心中有愧,以至说不出话来。师弟,你不用害
怕——”
  青袍老者一声冷笑,打断了轰天雷的话,向秦龙飞说道:“对,你一点也不用害怕,我
教你的功夫已足够你对付师兄了,你还怕他打你不成?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顾忌。
好,你告诉凌铁威,为什么要改投我的门下?”
  轰天雷是恐防秦龙飞害怕恶师,青袍老者却颠倒过来,说成是秦龙飞害怕师兄。不过秦
龙飞内疚于心,的确也是对师兄有几分畏惧的。
  但经青袍老者这么一说,秦龙飞却是不能不为他慑伏了。只好掩着良心说道:“我的师
父神通广大,武功盖世,我心悦诚服拜他为师,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轰天雷又气又急,喝道:“不错,这妖人的确是神通广大,你喝了他的迷魂汤了,你已
经迷失了本性啦!师弟,你醒醒吧!”
  秦龙飞茫然讲道:“你要我如何清醒?”
  轰天雷喝道:“你放着家传的光明正大武功不学,学这妖人邪派毒功,这不等于舍弃黄
金而取粪土吗?师弟,你怎能如此执迷不悟!”
  秦龙飞咬咬嘴唇,偷看青袍老者的脸色。青袍老者冷冷说道:“他说我教你的功夫不
行,你用我的功夫打他!”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要我打他?他是我的师兄呀。”
  青袍老者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徒弟,认真说来,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除非你不认
我为师!”
  秦龙飞冷汗涔涔而下,嗫嗫嚅嚅的说道:“弟子不敢!”
  青袍老者道:“既然不敢,为何你不替我争一口气?”
  轰天雷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师弟,你当真任凭这妖人摆布了吗?好吧,你若不念往
日同门之谊,那就来吧!”
  秦龙飞听得“摆布”二字,忽地瞿然一省,心道:“我怎么忘了?”
  可惜这“瞿然一省”,并非就此醒悟过来,决心挣脱妖人的摆布,而是恰恰相反,他想
起了青袍老者早就吩咐过他的说话,更进一层的听从青袍老者的摆布了。
  轰天雷当然不是真的想要与他交手,见他眼神不定,心里想道:“看来他的良知尚未泯
灭,此际正是交战于心。”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秦龙飞说道:“师父,不是弟子不肯奉命,请师父听我禀告下
情。”
  青袍老者道:“好,你说吧。”
  秦龙飞道:“我这位旧日的师兄,是和我一同长大的,有如手足一般。请师父网开一
面,原谅他的鲁莽无知。同时也让弟子有另选一条路好走。”
  轰天雷虽然极不满意他说这样窝囊的话,但见他还有手足之情,总是好了一些,“只要
他良知未泯,就有回头之日。”轰天雷心想。由于抱着这个希望,轰天雷也就暂时不再说什
么,冷静的等待事情的演变。
  青袍老者缓缓说道:“你要顾全同门之谊,那也未必不可。你们从头做起,仍然可以做
师兄弟的。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秦龙飞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拍一拍脑袋,说道:“对,弟子真是糊涂,怎么这样简单
的事情都没有想到!”
  轰天雷冷冷说道:“你想到什么了?”
  秦龙飞道:“师兄,我说你才是执迷不悟了!”
  轰天雷道:“哦,怎的反而是我执迷不悟了?”
  秦龙飞道:“我的家传武学,深浅如何,难道你还不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吗?依我说呀,
咱们过去所学的功夫,和我的师门所授,有如萤火之比日月!师兄,你是井底之蛙,但若及
时醒悟,为时未晚!请你听我劝告,你也拜这位萨老前辈为师吧,咱们同一个师父,不是又
可以做师兄弟了吗?”
  图穷匕现,轰天雷这才知道师弟非但没有醒悟,反而是为虎作怅,沉得更深了。
  他大怒这下,就要发作,忽地心念一动:“师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其中定有原
因。我且再给他一个机会,看他如何?”
  当下朗声说道:“师弟,我助你挣脱这个魔头的魔掌,你现在赶快走!”
  口中说话,呼的一掌就向青袍老者打去。他只道师弟之所以为虎作伥,乃是恐惧逃不出
尊师的手心之故。那知他在这里狠狠的和青袍老者恶斗,秦龙飞仍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轰天雷大为着急,一面打一面大叫:“师弟赶快跑呀,我纵然打不过这妖人,最少也能
够和他拼个两败俱伤,他是不能加害于你的了,你还怕他什么?走吧,回家告诉你的爹爹,
找他算账!”
  青袍老者化解了轰天雷一连数招极为凌厉的攻势,轰天雷忽觉掌心麻痒之感又再升起,
青袍老者一招“闭云出岫”将他推开数步。但却没有连续攻击,反而自己也跳出了圈子,向
秦龙飞招一招手。
  秦龙飞面如死灰,但却不敢不走过来。青袍老者说道:“凌铁威执迷不悟,我不屑和他
动手,你用我的功夫打他。”
  秦龙飞颤声叫道:“师父,我、我、我……”
  青袍老者喝道:“你、你为什么?他轻视本门武功,我是要你亲手击败了他,方能令他
心服!你还不听我的吩咐?”
  秦龙飞应道:“是!”一咬嘴唇,脸色蓦地变得铁青,果然就向轰天雷冲了过来,喝
道:“凌铁威,你胆敢侮辱我的师父,轻视我的这门武功,如今就叫你知道我的厉害,看
掌!”
  轰天雷焉能给他打着,身形一闪,一招“引虎归山”,已抓着他的手臂,立即低声说
道:“快随我走!”
  他以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使得秦龙飞摆脱妖师的魔掌,那知秦龙飞用力一挣,左手
迅即反击过来,“乓”的一声,竟然在轰天雷的胸膛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掌。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好,好,打得好!再打,再打!”
  轰天雷的内功造诣比秦龙飞深厚得多,这一掌秦龙飞虽然打得着实不轻,轰天雷却只是
稍微感到疼痛而已。不过他的内心却是伤痛之极了!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师弟并非心甘情愿为虎作伥的,这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他这才知道
秦龙飞根本无意挣脱妖师的魔掌。
  轰天雷“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沉声说道:“龙飞,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师兄,难道
你连父母都不要了么?你甘心跟这魔头,如何还能回家见际父母?”他这口鲜血不是由于受
伤,而是由于内心激愤所至。
  秦龙飞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双眼朝天,避开轰天雷的目光,就像喝了迷魂酒的疯
人一样,向轰天雷乱打。
  原来轰天雷只猜着一半,另一半还没猜着。猜着的一半是秦龙飞有把柄捏在青袍老者的
手里,但还没有想到秦龙飞不仅是受挟制而已,他一离开这个青袍老者便有性命之忧。
  秦龙飞练的这门邪派功夫日子越久受毒越深,此时已是每隔七天就要发作一次,每次发
作,倘若没有青袍老者给他解药,那份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青袍老者一面是手心捏着他的性命,一面又用揭发他的丑事来恐吓他。秦龙飞那晚在娄
家庄做出侵犯吕玉瑶的事情,不错已经错了,他料想这件事情,吕玉瑶迟早都会告诉她的父
亲和轰天雷的,轰天雷知道,他的父亲也就会知道的。因此即使青袍老者丝毫不加恐吓,放
他回家,他也是不敢回去了。
  除了母亲之外,轰天雷是最爱护他的一个人。他敢于和轰天雷交手,固然是为了妖师所
迫,另一方面,也未始不是恃着师兄一向都是爱护他的原故。
  他盲目乱打,料想师兄不会伤他,心里想道:“万一师兄失手把我打死,那也很好,省
得我受许多苦痛。”
  此时他已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虽然盲目乱打,招数却越来越狠。
  轰天雷心痛如割,只能勉强应付。本来好几次他可以抓着秦龙飞的,但在秦龙飞的疯狂
乱打之下,要抓着他,非得下重手不可。轰天雷想起师父的恩情,如何能下重手?“师弟迷
了本性,我决不能伤他!”
  轰天雷在心里自己说道。秦龙飞听不见师兄的说话,但亦己知道师兄一定是这样想的。
  一个顾念手足之情,一个心里毫无顾虑。这么一来,饶是轰天雷的武功远胜师弟,也是
不能不处在下风的了。
  秦龙飞不知不觉使出了毒掌功夫,青袍老者传他的这套毒掌功夫,出掌之时,看以轻飘
飘的毫不着力,其实却是暗藏劲力,比他原来所炼的火候尚还未到的家传霹雳掌还要厉害得
多。
  轰天雷忽然见他出掌轻飘飘的,和刚才的疯狂打法大不相同,只道是师弟不愿真打,于
是漫不经意的就接了秦龙飞这掌。
  双掌一交,“蓬”的一声,轰天雷晃了一晃,竞是不由自己的退了两步。这还不打紧,
双掌一交之后,他的手心立即又有麻痒的感觉,和刚才他接了青袍老者的毒掌之后的感觉完
全一佯。
  轰天雷又惊又气又是伤心,喝道:“师弟,你舍弃本门光明正大的武学不用,真的要用
这个魔头所教的邪派毒功来伤害我吗?”
  秦龙飞冷冷说道:“现在你知道我师门武功的厉害了吧?你打不过我,你、你、你还不
求饶?”
  秦龙飞状若疯狂,心里还有几分清醒的。他这样说,并非己是毫无自知之明,而是向轰
天雷暗示,要轰天雷逃走。其实陇心里的话是:“你假装打不过我,赶快逃跑吧!”可轰天
雷是直性子,却那里懂得他这弯弯曲曲的心思?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凌铁威,‘阵前无父子,举手不留情’这两句老话难道你都没有
听过吗?何况你早已不是他的师兄了,焉能怪得他下毒手?嘿嘿,你不如归到我的门下来
吧,一来可以保全你的性命,二来可以和龙飞依旧师兄弟相称,这岂不是就可以两全其美
了?”
  轰天雷给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放你的屁,你把我的师弟害成这个样子,我拼了
命也要和你算账!”
  青袍老者冷笑道:“你连我的徒弟都打不过,如何和我拼命?对,好徒儿,再用毒掌打
他,叫他知道本门武功的厉害。我看在你的份上,会给他解药的。你不必有所顾虑,手下留
情。”
  轰天雷眼看秦龙飞好像完全迷失了理性,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说时迟,那时
快,秦龙飞已是一掌又打过来,轰天雷咬了咬牙,一招“如封似闭”,把秦龙飞推出两步。
  这一次双掌相交,轰天雷用的力道比刚才大了几分,秦龙飞禁受不起,退了两步,身形
摇晃,脸上忽地现出一层黑气。
  轰天雷是个武学行家,见这形状,瞿然一省:“师弟用的是毒掌,给我的内力一迫,他
毒害不了我,只怕会反受其祸。”他不愿意伤害师弟,但又不能不抵挡他的毒掌,只好把所
用的内力使得恰到好处,令自己不至中毒,而又不会反伤师弟。
  轰天雷要伤师弟不难,难就难在恰到好处。待到他把内力调度得恰到好处之时,他亦已
是心力交瘁了。
  青袍老者袖手旁观,看见轰天雷额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的滴下来,心中大喜。
  原来他强迫秦龙飞和师兄交手,为的就正是要凌铁威深受刺激,弄得他心力交疲的。此
时他心中大喜,暗自想道:“待一会儿我再出手,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手到擒来
了。”
  心念未已,忽地隐隐听得秘魔岩上,后山朝北那边,好似有金铁交鸣之声。青袍老者吃
了一惊,心里想道:“林重这老贼难道又回来了?他们这么多人早就应该将他弄伤,即使捉
不了活的,他也是难逃性命的呀,怎的还能让他回来呢?但不是他又是谁呢?”
  轰天雷和秦龙飞苦斗,一个是心力交疲,一个是神魂不走,他们对那后山隐隐传来的金
铁交鸣之声,都是没有听见。
  此时轰天雷工使到一招“平沙落雁”,单掌平按,要把秦龙飞攻来的毒掌粘出外门,也
不知是他一时调度不当,用力大了点儿,还是秦龙飞故意诱他上当,双掌相交之际,秦龙飞
忽地“哎哟”一声,身形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轰天雷只道伤了师弟,大吃一惊,连忙收掌,本来他的武功已是炼到差不多可以收发随
心之境的,但此时他心力交疲,骤然收掌,发出的内力反掌自身,胸口却是禁不注突然作痛
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秦龙飞回身一戳,中指恰好点着了轰天雷胸口的“愈气穴”,
轰天雷正自一口气缓不过来,给池点着了穴道,咕咚便倒!
  青袍老者哈哈笑道:“用不着我出手,你已经输了。凌铁威,这你可该心服口服了吧?
徒儿,把他抓来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咕咚”一声,这次却是秦龙飞倒下了。原来
秦龙飞被迫和师兄交手,轰天雷所受的刺激固然很深,秦龙飞所受的刺激也是不浅,他在半
疯狂的状态中点倒了师兄之后,忽地只觉一片茫然,人也就突然倒下晕过去了。
  轰天雷叫道:“师弟、你、你好……咦,你怎么啦?”原来他刚才虽不能及时运气闭
穴,但他的内功造诣毕竟比他的师弟深厚得多,在地上打了两滚,穴道也就给他自行解开
了。也听得那“咚”的一声,知道是秦龙飞跌倒,怨恨师弟之意登时比为乌有,反而为他担
忧了。
  青袍老者见他在弹指之间,便能解开穴道,也不禁心头一凛,连忙趁着他还未能够爬得
起来之际,立即扑上前去,向他抓下,冷笑说道:“你的师弟很好,你可是不好了哪!”一
抓之下,但却抓了个空。
  轰天雷接连打了几个滚,但却爬不起来,山高坡陡,骨碌碌的就滚下了山坡。
  青袍老者看出他已是失了抵抗的能力,纵声大笑:“凌铁威,你这小子跑不了啦!”不
消片刻,已是追到,又再一抓抓下,笑道:“看你这回还逃得出我的掌心!”
  轰天雷用力一撑,想要煞住急坠之势,然后跳起身来。尽最后的一点气力和敌人拼命。
不料这用力一撑,双脚反而陷入泥沙之内,越发爬不起来。只觉头上劲风飒然,青袍老者那
一抓已是向他顶门抓下。
  三更过后,通往西山秘魔岩的路上,出现了两条人影,一男一女,男的是黑旋风,女的
是云中燕。
  云中燕是蒙古公主身份,本来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是不放心让她冒险的,但在她坚持之
下,最后也只好允许她和黑旋风一同去了。
  幸好有云中燕同行,她的心思比较细密,到了西山脚下,她忽地想起一事,说道:“风
大哥,假如咱们不走现成的这条山路,是不是可以找另外一条路绕过前山踏上秘魔岩?”
  黑旋风一时未明用意,问道:“为什么?”
  云中燕道:“依我看来,凌大哥多半是出了事。即使没有,咱们也该预防万一,你说是
么?”
  黑旋风翟然一省,说道:“不错,凌大哥倘若当真是出了事的话,正面的路必定有敌人
埋伏,以防有人救他。好在我还熟悉西山的地理,我带你从宝珠洞那边绕过去,那就是秘魔
岩的后岩了。这条路险峻难行,根本就是要从没有路之中找出路来走的,所以没有敌人戒
备,大概也会较为松懈。”云中燕笑道:“虽然如此,咱们也得小心一些,不可料敌大
轻。”黑旋风道:“这个当然。”
  走了一会,秘魔岩已然在望,黑旋风忽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云中燕道:“好像是有人厮杀,而且不止一人。但却不是在秘魔岩上。”
  黑旋风伏地听声的经验较为丰富,听了一听,说道:“奇怪,在后岩北面的方向,树林
里面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最少有四五个人厮杀。但在秘魔岩正面也似乎有声音传出,可
惜距离远些,我听不清楚。是否厮杀的声音,难以判断。”
  云中燕道:“既然如此,先到人多厮杀的地方去看一看吧。”
  两人飞快的朝那声音来处跑去,人还未到,只听得一个苍者的声音喝道:“你们要想杀
我,只怕还没有那么容易。耿公子,杨姑娘,多谢你们援手,但请你们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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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四十回 荒林中伏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四十回 荒林中伏   这苍老的声音叫“耿公子”和“杨姑娘”快走,风、云二人听了,不觉都是大吃一惊,
慌忙加快脚步。
  只见密林深处,一堆人正在厮杀。三个人被围在当中,一个是用折扇当作武器的书生,
果然不出黑旋风所料,正是“闪电手”耿电,一个是使软鞭的少女;还有一个则是年约六
旬,形容枯槁的老头。云中燕悄悄说道:“这位杨姑娘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位‘小魔
女’杨浣青了。”至于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他们两人都不认识。
  包围他们的敌人也不过只有四个。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魁悟
的武士,这武士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敌方虽然仅多一个,但这四个人可都是各有独门武功的一流高手,道士使的是一柄形如
鹤嘴的短锄,招数甚为古怪;和尚使的是一把方便铲,竟是少林寺的佛门家数;中年妇人使
的是一把长刀、一把短刀,招招狠辣,那个武士却是什么兵器都发有,一双蒲扇般的手掌盘
旋飞舞,掌风呼呼,远远可闻。
  黑旋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之下,就知道这四个人的劝夫,任何一个都足以和他打
成平手。
  耿电和杨浣青各在一方,把那老者夹在中间,敌人攻来的招数,部给他们抢先接了去,
看来他们是不想让那老者分神应敌。那老者身法迟滞,但每当敌人迫近了来,他偶出一掌,
对方却非立即退开不可。因此看起来是耿电和杨浣青在保护他,但倘若没有他的支撑,耿杨
二人只怕也早已落败。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位老英雄受伤很是不轻,居然还有
如此功力!不知他是何人?”
  半夜三更,山深林密,黑旋风和云中燕进了树林,双方恶斗的七个人,都还没有发现他
们的踪迹。
  黑旋风心念未已,只见那个道士一锄劈下,耿电挡在老者身前,折扇一指,指向他的
“气门穴”,道士本来甚占上风,却侧身一闪,说道:“林老头儿,你这话说得对。你活了
一大把年纪,死也是应该的了,何必连累他人,为了成全你的义气,我们可以放走你这两个
晚辈。”
  此言一出,黑旋风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身受重伤的老者就是林重。
  耿电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要害林老英雄,那是休想!”折扇疾挥,杨浣青的软鞭也
同时打出。
  只听得“铮铮”两声,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抢上来替道士接招,耿电的折扇打在他的钢
铲之上,溅起点点火花。那个中年妇人的双刀则朝着杨浣青滚斫而进。杨浣青的软鞭缠着她
的长刀,一拉不动,中年妇人的短刀沿着鞭梢就削她的手指。她快杨浣青更快,软鞭一抖,
放开她的长刀,一个“细胸巧翻云”,避招进招,软鞭卷向她的短刀。中年妇人抢上一步,
长刀拨开鞭梢,从杨浣青身旁掠过。这几招兔起鹘落,迅捷之极,总算双方不吃亏。杨浣青
夺不了那妇人的刀,固然是有点吃惊,那中年妇人的长短刀交互攻敌的绝妙招数,却连杨浣
青头发也没削了一根,亦是禁不住心头微凛。
  耿杨二人的攻势双双受挫之后,那道士冷笑道:“你这小子吹什么大气,凭你和这个野
丫头的微未道行,就想保护得了林老头儿吗?”
  那中年妇人笑道:“道兄,你大概还未知道这个小子的来历吧?”道士道:“他是
谁?”那妇人道:“他的父亲是南宋的飞虎军总兵耿照。”那道士道:“就是江南大侠耿照
吗?”那妇人道:“不错。这位号称大侠的耿照早已做了大官了,你还不知道吗?”那道士
道:“哦,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该答允放他了。”
  两人一吹一唱,气得耿电怒火如焚,突然一跃而出,折扇点向那中年妇人胸口的“乳突
穴”,“嗤”的一声,那妇人的衣裳被撕去一片,但耿电的折扇却给道士的药锄荡开。那妇
人佯怒道:“好小子,你想调戏老娘?”长刀一指,短刀一划,杨浣青冷笑道:“你这妖妇
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软鞭一个旋风急舞,替耿电扫开她的双刀。
  那道士笑道:“马大嫂不用生气,这小子既然不吃敬酒吃罚酒,咱们成全他的心愿便
是。”
  许久没有作声的林重,突然一声大喝。反手一掌,劈向那道士。
  林重受伤之后,纵跃不灵,本来一直是兀立不动,在耿杨二人掩护之下,应付对方的围
攻的。那道士想不到他突然有此一着,百忙中药锄横挡,使了一招守中带攻的招数。锄头的
锋刃迎截林重手腕,锄柄撞向他的肋骨。这一招“劈云锄”法使得甚为精妙,当真说得是攻
守咸宜,应变得当。但林重的掌法却更精妙,只见他倏的跃出,倏的退回,那道士一锄头劈
了个空,虎口已是给他的指锋划过,当的一声响,锄头脱手飞出,斫在一块大石头上,入石
三分。
  林重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黄石道人门下出了你这个不肖弟子,白鹤观的声名都给
你败坏了!”原来这个道士法号“朝元”,乃是黄石道人的三弟子。黄石道人属于武当支
派,后来另立门户,做了白鹤观的主持,数十年来,白鹤观出了许多好手,在武林中也有了
不大不小的声名。
  朝元道人者羞成怒,冷笑说道:“你这不识时务的糟老头儿,死在临头,居然还敢教训
我么?”怒冲冲的跑去拔出锄头,回来就要和林重拼命。
  那个一直也是没有开口的武士忽他说道:“道长不用生气,待我给你报这一掌之仇!”
朝元道人深知他的掌力刚猛之极。正好可以克制林重,于是便让他上去,自己则给他挡着耿
电的攻击。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林重身形一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武士退了
三步,面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本来想要说几句得意的说话的,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他给林重的内力一震,也是二口鲜血涌上喉头,只是他死要面子,不肯吐出来让人
知道。
  林重又受了伤,耿电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要糟,忽见两条人影从树林里捷如飞乌般的
扑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耿大哥,守稳门户,我来帮你!”原来是黑旋风和云中燕
及时来到。
  那武士一见云中燕出现,面色突然大变,失声叫道:“公主,是,是你……”他这么一
叫,登时鲜血淌出嘴角,给震断的一只大牙,也跌了下来。云中燕斥道:“卜钦罕,你为什
么和这些坏人联手,欺负我的朋友?”
  卜钦罕道:“请恕小将不知。”云中燕道:“好,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给我滚!”
  原来这个钦罕乃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弟子,在金帐武士之中名列第六,这次是作为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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