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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5 梁羽生(当代)
举交兵。蒙古势强,金国势弱,她的蒙古公主身份,即使给金国发觉,金国也不敢把她怎
样。
  这一次却不同了,她是违抗拖雷召她回国的命令躲到金京的,金国又正在和蒙古讲和,
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业已得到拖雷的密令,要帮忙拖雷找寻她的。她在金京,想要会
晤的黑旋风和轰天雷,又是金国的钦犯呢。
  但云中燕为了要找黑旋风,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她女扮男装,混入金京,找了一间在较
偏僻的街道小客店住下,伪称是游学京城的士子,日间无事,就闭户读书,店主人倒也没有
疑心。
  暂时有了个容身之地,不过,要找黑旋风和轰天雷可就难了。
  她知道要找着黑旋风,先得找着丐帮的帮主陆昆仑,陆昆仑却是居无定所的。
  天下任何帮会,都有一个固定的“总舵”(会址),就只丐帮没有,丐帮弟子四海为
家,帮主注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临时总舵。
  丐帮虽然不是金国朝廷禁止设立的帮会,却也是为金廷所忌的。陆昆仑最近几年住在大
都,地址除了本帮地位较高的弟子和他的极为相熟的朋友之外,外人根本无从知道。
  云中燕当然也曾想到可以从丐帮弟子口中去打听他们帮主下落,但丐帮弟子头上没刻着
字,街道上所见的乞丐可能是丐帮弟子,也可能不是丐帮弟子,如果找错了人,她的秘密先
要泄漏!而且即使找到了丐帮的弟子,冒昧探询,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无可奈何,她唯有暂且匿居客店,等候机会了。
  这一日云中燕在街上闲游,忽闻到一股肉香,令人唾涎欲滴。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间
饭馆,火光融融,许多食客,正在围炉烤肉。饭馆招牌,写的是“烤肉苑”三个大字。
  云中燕心道:“烤肉苑我早已闻名,原来就在这里,今日可是给我无意中找着了。”
  “烤肉苑”是北京一间十分出名的饭店,顾名思义,它是以烤肉著名,店里备有调好佐
料的各种肉类,以牛肉羊肉为主,让客人自烧自烤,别饶风味。
  云中燕来自蒙古,蒙古人日常吃的就是烤肉。烤肉苑的烤肉方式和蒙古方式大同小异,
云中燕不觉食指大动,便走进去,挤在食客群中烤肉。
  “烤肉苑”的食客一向品流复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到了这间饭馆,都是
脱略形骸,各烤各的,此时的食客之中,就有两个公差模样的人在内。
  云中燕也不理会他门,要了一壶酒就烤羊肉,心里想到:“可惜没有家乡的马奶酒。”
其实马奶酒味道酸涩,还比不上烤肉苑的黄酒,但因每一个人都是喜爱家乡风味的,云中燕
自也不能例外。她离开家乡已有三年,吃着烤肉。心驰大漠风光,想到自己不知能否重回故
乡,不觉百感交集。
  忽听得有个人敲着竹板唱道:“大雪飘飘吃烤肉,各位大爷真有福。施舍几个小铜钱,
让我化子也裹腹。”原来是来了一个叫化子,在“烤肉苑”的门前,大唱其莲花落。
  这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饭店伙计赶那化子道:“你走远一些,要乞讨也该拣个时
候,你不见我们正在忙得透不过气吗?要来你今晚再来!”
  那化子道:“你们忙着找生活,我也要找生活呀。各位大爷莫气恼,化子给你来献宝。
嘿嘿,各位可要看我耍把戏,这套把戏呀,你们花了多少银子也看不到的。你信不信?”
  有个客人喝多了几杯,有点酒意,笑道:“穷化子,你也有宝可献吗?”那化子道:
“当然有,我这宝贝就是特地要拿来耍把戏的。”那客人道:“好,那你耍吧!”
  化子不理会伙计的干涉,缓缓打开了一个布袋,在布袋中拿出一条长蛇。蛇是冬眠的动
物,但他手中这条蛇却是昂头吐舌,一点没有萎靡的神态。
  胆小的客人吓得哗然惊呼,老板拍案骂道:“你是存心来这里捣乱吗?”
  那叫化子笑嘻嘻说道:“我是特地地来孝敬一套把戏,让各位大爷开心的,怎能说是捣
乱?你瞧,我没说错吧,这个时候,寒冬腊月,你们有多少银子,也是看不到叫化子耍蛇的
呀!”
  那两个公差骂道:“臭叫化,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在这里耍弄长虫,倒了老子的胃
口。”
  那叫化子仍然笑嘻嘻的说道:“两位公爷别动怒,我这蛇戏很好看的。看了之后,包你
胃口更好。再说,你们不喜欢长虫,或许有人喜欢呢?”
  那两个公差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出去赶他。饭店老板生怕闹了起来影响他的生意,抱
着息事宁人的念头,拿出几钱碎银一摔说道:“算我怕了你了,你不过是要讨钱,我给了
你,你这可该走了吧?”
  那知叫化子拾起银子,把长蛇放回布袋,非但不走,反而大摇大摆的走进店子来了。
  老板圆睁怒眼,喝道:“你这是干嘛?”
  叫化子缓缓说道:“我进来吃烤肉呀!”
  老板大怒道:“岂有此理,给了你钱,你还要瞎胡闹!”
  叫化子道:“你开饭馆,难道不欢迎客人?”
  老板斥道:“我可不欢迎化子!”
  叫化子道:“你给我银子,这银子就是我的了,我拿钱来吃你的烤肉,为甚么不是你的
客人?你要赶跑客人,那才是岂有此理呢!”他一面说话,一面挤进食客群中。许多食客怕
他布袋里的蛇,纷纷躲避。
  饭馆老板气得顿足大叫:“没有王法啦!没有王法啦!”
  那两个公差喝道:“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你这乞丐胡闹!”喝骂声中,一个亮出刀来,
一刀戳进他的布袋。另一个抖起铁链,哗啷啷的朝他脖子就套。
  布袋戳穿,长蛇窜出,那公差手起刀落,斩断蛇头,手法利落干净之极。但客人们却是
吓得大呼小叫,纷纷夺门而去了。
  叫化子道:“好呀,你弄死了我混饭吃的伙计,我和你拚了!”就在此时,另一个公差
的铁链已是朝他脖子套下来。
  只听得“嚓”的一声,那叫化子抓着了铁链,用力一夺,竟然把那条铁链扯断了。他抓
着半条铁链,就和那个公差打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使刀的那个公差斩了长蛇,亦已扑上。叫化子铁链挥出,刀链相交,
火花四溅,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公差的腰刀损了一个缺口,叫化子的
铁链短了一截。
  烤肉苑里本是挤满了食客的,有一半逃了出去,另一半还挤在里面。此时刀光闪闪,铁
链飞舞,大门已给堵注,要想逃跑也不能了。胆小的食客躲到墙角,挤作一团,吓得都是直
打哆嗦,店主人哀求道:“请你们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公差那里肯听他的说话,不消片
刻,已是把这间饭店打得落花流水,幸好还没伤着旁人。
  倒是叫化子不知是因为打不过那两个公差还是意欲听从店主人的劝告,他飞起两脚,踢
翻两张桌子,拦在店铺当中,自己则逐步后退,看样子是要夺门而逃了。
  那两个公差喝道:“要想逃么?可没那么容易!”
  刀光人影之中,只见一个公差已经堵注店门,另一个公差抽了铁尺紧紧跟着那个叫化,
向他背心打去,所打的方位,正是他背心的“风府穴”。
  那化子冲不出大门,背腹受敌,眼看这一记铁尺打穴,就要打着了他。
  云中燕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这叫化子身手不凡,只怕多半是丐帮的弟子。他的行为
虽然可恶,但这两个公差却更可恶。我何不暗中助他一臂?”
  她手上还拈着烤肉的小叉,趁着那个使铁尺的公差背向着她的时候,轻轻一弹,小叉飞
出,正中那个公差的后腿。那公差卜围跌倒。叫化子疾扑上去,和那个堵在门口的公差扭作
一团,“乓”的一声,两个一齐跌倒。叫化子压在上面,按着他的头颅一撞,公差一声大
叫,膝盖一顶,把那叫化子摔过一边。
  叫化子翻起了身就跑,那个公差却给撞昏了。给飞叉所伤的那个公差也还未能爬得起
来,挤在墙角的食客一哄而散,气得饭店老板哇哇大叫。云中燕放下一锭银子,立即出去,
悄悄跟着那个叫化。
  这叫化子走得很快,只见他从一个小巷钻出来,沿着金水河向东直走,不到一技香的时
刻,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地方方圆数里之内没有人家,只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砖窑,荒
地中间是一片草塘。砖窑都是熄了火的,没有一个窑工。
  原来这是属于“官产”的一个“土木作场”,那些砖窑所出产的砖瓦,是专供修建皇宫
之用的,琉璃瓦就是它的特产之一。皇宫并非经常都要修建,所以有事之时,窑工必须日以
继夜的工作,没事之时,那就连鬼影都没有了。
  云中燕心念一动,想道:“这叫化子想必已经知道了我跟在他的后面,故而特地把我引
到这个无人的荒地来。”
  心念未已,只见那叫化子果然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笑道:“我早知道你要跟着来
的,姑娘,你贵姓?”
  云中燕道:“我姓云。你怎么知道我会跟来?”
  叫化子道:“你刚才帮了我的大忙,我还未曾向你道谢,你怎能不来呢?”
  云中燕笑道:“我不是来要你道谢的,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叫化子道:“什么人?”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丐帮的弟子?”
  叫化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云中燕道:“你若不是丐帮弟子,我就用不着说了。”
  那叫化子这才哈哈笑道:“云女侠,你真好眼力,不错,我正是丐帮弟子。”
  云中燕道:“听说你们的的陆帮主如今正在大都,你想必知道他的下落?”
  那叫化子道:“啊呀,原来你是我们帮主的朋友,我真是失敬了。”
  云中燕道:“我与贵帮帮主只是闻名,未曾见面。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是陆帮主的晚辈,
他叫我到了大都,可以往陆帮主那里打听他的消息。”
  那叫化子道:“贵友是谁,可以告诉我么?”
  云中燕道:“他的绰号叫黑旋风。”
  那叫化子现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啊,原来是黑旋风大侠!”
  云中燕喜道:“你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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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七回 真假帮主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七回 真假帮主   那化子道:“黑旋风大侠是帮主的贵宾,我不过帮中的小卒,焉能见得着他老人家的金
面?(云中燕心里暗暗好笑:黑旋风可不是老人家。)不过,这桩事情,我曾听得帮中的老
大哥谈及,知道罢了。”
  云中燕大喜道:“那么黑旋风此际正是在你们的帮主家里?”
  那化子道:“大概是吧。”
  云中燕道:“你可以帮我个忙,带引我去见你们的帮主吗?”
  那化子道:“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令我可以见得着名闻天下的黑旋风,我正是求之不
得。云女侠,你随我来吧,走过这片荒草地,翻过前面那个上丘,就是我们陆帮主的临时
‘行舵’了。”
  到了门前。云中燕仔细一看,只见是一幢堡垒式的建筑,粉墙白切,墙头密布莲黍,中
间一座门楼,门楼下面开着两扇铁门,气象甚是宏伟。云中燕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
“丐帮的帮主住在这样一座如同王侯的宅第,他不怕给人注意么?”
  那化子在铁门敲了三下,铁门打开,一个化子出来说道:“啊,廖大哥你回来了,这位
姑娘是谁?”
  那化子道:“这位云女侠是黑旋风的朋友,她为上打听黑旋风的消息,特地来拜会咱们
的帮主的。”
  云中燕打量了一下这个开门迎接他们的化子,只见他一身整洁的衣裳,若不是手中拿着
一根打狗棒,背上背着一个讨饭袋,当真看不出他是一个乞丐。
  这个衣裳整洁的叫化看了云中燕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说道:“原来是云女
侠光临,失敬,失敬。黑旋风大侠外出去了!不过帮主则在家里。”
  云中燕道:“麻烦你给我通报。”
  那叫化子道:“云女侠请进。”他在前面引路,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方始踏入客厅。
一路碰见许多人,这些人有的作乞丐装束,有的则和普通人完全一样,甚至还像有钱人家的
子弟。这些人看见云中燕,都是向他投以诧异的目光,云中燕暗地留神。发觉引路这个化子
不断的向碰上的同伴暗抛眼色,云中燕心里想道:“这也难怪。丐帮恐怕从来没有来过女
客,他自是要向同伴打个招呼,免得他们大惊小怪了。”
  姓廖那个叫化子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和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汉子出来,那汉子一见云
中燕哈哈笑道:“远客来到,失迎,失迎。云姑娘,难得你纤尊降贵,跑到我们化子窝来,
我们叫儿子不懂礼数,你莫见怪。”
  云中燕听得“纤尊降贵”四字,不觉怔了一怔,暗自想道:“他怎的好象已经知道了我
的身份?难道是黑旋风告诉他的?”要知她的蒙古公主身份,黑旋风虽然知道,但她却是叮
嘱过黑旋风不许泄漏的。虽说丐帮的帮主是黑旋风的长辈,黑旋风也无需告诉他这些与丐帮
无关的闲事。
  云中燕施了一礼,说道:“陆帮主,你说得太客气了。今日有幸得见帮主,我才是深感
荣幸呢。听说黑旋风在帮主这儿,他是我的朋友,不知道帮主可能让我见一见他么?”
  陆昆仑笑道:“你来早一会还可以见得着,他刚刚外出去了。”
  云中燕道:“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今天回不回来?”
  陆昆仑道:“你先请坐下咱们慢慢谈吧。”
  云中燕仔细打量这个丐帮帮主,只见他长得肥头大耳。芽着一件锦缎长袍,倘若是在别
的地方碰上恐怕还会把他当作一个大富贾。
  云中燕暗暗嘀咕。心里想道:“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陆昆仑怎的长得这样俗气?也不像
是有六十多岁模样?”原来陆昆仑前两年已经敝过六十大寿,曾经轰动一时,江湖上的人都
是知道的。不过,内功深湛的人,驻颜有术,那也并不稀奇,云中燕人来没有见过陆昆仑,
是以虽然觉得这个丐帮帮主,“见面不似闻名”,也还没有怎样起疑。
  但她发现的另外一件事情,却是令她疑云大起了。
  原来丐帮有个规矩,不论职位多高。是在家中还是在外乞讨,穿的衣裳可以用上好布
料,但衣裳上必须打有补钉。
  云中燕仔细留神,这个“丐帮帮主”陆昆仑,衣裳上却是一个补钉都没有的。
  云中燕想起刚才在甬道上碰上的那些化子,人人都是衣裳整洁,只有带引她来到这儿的
那个姓廖的化子,才是衣裳褴楼,像是一个真正的叫化。她心里不禁想道:“可惜刚才没有
仔细留意,不知他们的衣裳有没有补钉?但最少他们的家居装束和出外的装束是大大不同的
了。我从前听说丐帮的规矩很严,弟子必须训练到能够吃苦耐劳,但今天所见,他们在家里
的时候,不但不像叫化,反而像是在‘养尊处优’了。难道当真是耳闻是假,眼见方真
么?”又再想道:“弟子不守帮规也还得了,陆昆仑身为帮主,如何也可以不守帮规?”
  要知丐帮的弟子衣裳上打不打补绽,在旁人看来虽是无关重要,但在丐帮上弟子来说,
这却是千百年来传下的老规矩,帮中不论何人,都是必须遵守的。云中燕早就听说过丐帮有
这规矩,但今日听见,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禁疑心大起了。
  陆昆仑出来之后,跟着才有小童端茶奉客。陆昆仑说道:“这是我叫人从杭州送来的雨
前龙井,在京城里恐怕还难买得到呢。云姑娘,你品赏品赏。”
  云中燕说道:“黑旋风既然不在这里,那我就改天来吧。”
  陆昆仑道:“云姑娘,你是怪我失礼吧,怎能一来就走,再说,你问我的问题,我都未
曾回答你呢。”
  云中燕道:“我不想大多的麻烦陆帮主了,请你告诉我,他去了什么地方,我去找
他。”
  陆昆仑笑道:“你找不着他的,不如多坐一会,我叫人找他回来。”
  云中燕忽道:“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陆昆仑不懂她这一问,用意何在,怔了一怔,说道:“是我们帮中的一位兄弟陪他出去
玩的。这个时候,大概是在东安市场。不过,你找他可不容易,还是让我给你效劳吧。最多
一个时辰,我就能找他回来。”
  陆昆仑这么一说,云中燕不禁又起了第二个疑团了。
  要知黑旋风是和轰天雷同来金京的,所以云中燕才特地那样问他。但陆昆仑回答她的说
话,却是露出破绽来了。
  云中燕暗自思量:“轰天雷在大都无亲无故,黑旋风倘若注在这里,他决不会另外住在
别个地方。他们二人一向是焦不离孟,盂不离焦,黑旋风出外游玩,何以不和他作伴?又即
使他们二人是因事暂时分开,陆帮主也该提及他呀。何以我来了这么久,陆帮主却一直没有
提起?”
  心念未已,只听得陆昆仑又在笑道:“云姑娘,你不用心急,我担保你今天必定能够见
着轰天雷。请喝茶。”
  云中燕端起茶杯,在鼻尖闻了一闻,说道:“好香,好香。”陆昆仑道:“这雨前龙井
茶,趁热喝了最好。”
  云中燕道:“是么?”突然假装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上,当的一声,碎成片片。只见地
上冒起了一阵轻烟,茶水泼过的地方,土色如墨,显然这是一杯毒茶。
  云中燕霍的跳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谁?”一个“谁”字刚刚出口,只觉背后风
生,那姓廖的化子,已是十指如钩,朝着她的肩头的琵琶骨抓下。
  云中燕头也不回,一个沉肩缩时,使出了蒙古人擅长的摔角绝技,把姓廖这个化子摔了
出去。
  那自称是丐帮帮主的汉子这才哈哈笑道:“公主好眼力,居然识破我这个假帮主,佩
服!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复姓端木,单名一个赐字。”
  云中燕道:“哦,原来你就是‘黑煞掌’端木赐?”
  端木赐道:“不错。贱名上达公主清听,卑职不胜荣幸。”
  原来云中燕尚在蒙古之时,他的叔叔拖雷为了使她熟悉金国的情形,早已把全国御林军
中的高手,调查得清清楚楚,告诉她了。这个“黑煞掌”端木赐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端木赐
本是黑道枭雄,被完颜长之招揽到御林军任职的。他的黑煞掌能伤对手奇经八脉,武功不在
翦长春之下。但他却极少露面,不似翦长春以副统领身份,经常在外走动。是以云中燕从来
没有见过他。
  云中燕喝道:“你假冒丐帮帮主,骗我来此,意欲何为?”
  端木赐道:“完颜统领知道公主来到大都,特地叫我们留意公主行踪,以便保护你
的。”
  云中燕冷笑说道:“我用不着你们保护!”心里则在暗暗奇怪:“他们怎的知道我要找
寻丐帮,竟假扮丐帮弟子骗我?”
  云中燕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个原因。原来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潜入大都,完颜长之也早已
得知消息,但却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完颜长之派出手下,假扮丐帮弟子,目的是为了破坏
丐帮设在金京的总舵,而并非是为了对付云中燕的。
  不过端木赐说的也不是假话,他的顶头上司完颜长之的确是到得了拖雷密函,要他帮忙
找寻云中燕的。因此完颜长之就把两件事并作一件事情来办,吩咐那些假冒丐帮弟子的手
下,附带侦查云中燕的行踪。
  那些假冒丐帮弟子的人,对丐帮的规矩和切口都是熟悉的,他们扮成外地来的“流
丐”,在大都各处滋事,希望能碰上真的丐帮弟子,便可攀交。丐帮弟子遍天下,即使同属
一个分舵的人往往也是并不相识的。他们打的如意算盘,以为总可以骗得到一两个真正的丐
帮弟子。
  岂知他们虽熟悉丐帮的规矩和切口,但丐帮弟子的言谈举止,却是另有二套,日常习惯
的用语(并非切口),也与常人有别,这些微妙之处,假冒丐帮弟子的鹰爪并不知道。大都
的丐帮中发现有人冒充本帮的弟子,更是立即通传全帮,严加提防。是以一个丐帮弟子都没
有上他们的当。
  无巧不巧,云中燕也是要找丐帮的帮主,真正的丐帮弟子没有上当,她却上了鹰爪的当
了。
  也是假冒丐帮帮主的端木赐太过大意,他以为云中燕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料池不会详悉
丐帮的规矩,为了急于拿她邀功,没有换上打上补钉的衣裳,这就给她瞧出了破绽。
  端木赐注的这幢房屋乃是完颜长之赐给他的“官宅”,端木赐和他的手下,平日都是享
福惯了的,是以家居的时候,又怎会穿上破衣,这就是问以云中燕在屋内碰上的人都不像叫
化子的原因。
  端木赐知道云中燕本领高强,因此计划在令她中毒之后,才给她解药的,谁知给云中燕
识破,计划成为泡影。
  端木赐给他识破,倒是感到有点进退为难,只好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我
知道公主本领高强,用不着我们保护。但我们受了贵国拖雷元帅的重托,总得尽点地主之
谊。”
  云中燕道:“好,那你打开天窗说亮活吧,你待将我如问?”
  端木赐道:“公主若是愿意早日回国,我们自当护送公主回去。否则待贵国的国师来
了,公主再定行止也好。”
  云中燕道:“好呀,那你们是要把我当作俘虏看待了!”
  端木赐道:“不敢。请公主先移莲驾,见见我们的完颜王爷。”
  云中燕道:“完颜长之我是要见见他的,但现在可没有工夫。既然你不是把我当作俘
虏,我可要走了。”
  端木赐大为着急,连忙说道:“请公主体谅卑职苦衷,请不动公主的莲驾,王爷定是要
责怪卑职的呀!”
  云中燕冷冷说道:“这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
  端木赐一咬牙很,说道:“公主不肯体谅卑职苦衷,卑职也唯有不客气了。冒犯了公
主,公主莫怪!”
  云中燕一声冷笑,径自走出大门,看门的那个汉子张开双臂拦阻,云中燕重施故技,一
个“肩车式”把那个汉子翻过肩头,朝着端木赐摔去。
  端木赐正在急步追来,躲闪不及,一掌拍出,将那人推过一边,只听得那人惨叫一声,
登时全身淤黑,面色如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云中燕回头一望,看见这个人中毒的惨状,心里也是不禁好生惊骇:“端木赐的黑煞
掌,果然是名不虚传,歹毒之极。这等厉害的毒掌功夫,只怕西门柱石也还比不上他。”
  端木赐朗声说道:“公主请给一点面子,否则误伤了公主,大家可都不好!”原来他是
特地要云中燕见识见识他的毒掌功夫,故而不借毒害他的手下的。不过在他出掌推那汉子之
时,已是塞了一颗解药进他口中,死是死不了的。
  云中燕把心一横,冷笑说道:“我不要你们好心,有本领你尽管伤我好了。”
  就在此际,突然听得几个人同声喊道:“公主留步!”
  客厅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和寻常富贵人家的花园差不多,有花草树木,有假山荷
他。云中燕刚刚跨出庭院,想要绕过一座假山,突然问在她前后左右窜起四条人影,一声
“公主留步!”四条软鞭,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向她打来!
  云中燕早已拔剑出鞘,当下一招“夜战八方”,把四条软鞭荡开。可是她虽然能够避开
了给对方的软鞭缠上,要想闯出鞭阵,却是不能。
  原来这四个御林军军官,乃是辰州“神鞭易家”的弟子,师兄弟四人练成了一套配合得
非常奇妙的鞭法。软鞭刚一荡开,倏的又圈回来,严如布下了一道“鞭网”。云中燕不论闯
向何方,都给鞭网拦住。
  云中燕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只有舞剑防身的份儿。她的剑法,泼水不进,软鞭一到剑光
圈中,便给荡开,那四个人一时间倒也难奈她何。不过“鞭网”愈缩愈紧,云中燕若是不能
突围,久战下去,只怕也是难免被擒了。
  剧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原来是云中燕略一疏神,给一条软鞭从她肩头扫过,撕破
了一片衣裳。云中燕大怒,一招“玉女投梭”,向那人刺去。这一招突然转守为攻,两胁露
出空门,本来甚为冒险。但因那人的软鞭也是急进了,另外三人来不及配合,剑光一闪,那
人的鞭梢也给削去了一截。云中燕迅即一招“笼罩四野”,剑光合成一个圆圈,把破绽补
好。
  这一招虽说是彼此都吃了亏,但云中燕以公主的身份,给撕烂了衣裳,比较起来,却是
难堪得多。
  端木赐假意喝道:“你们不可对公主无礼!”那人说道:“我们怎敢对公主无礼,不过
也请公主顾念我们留客之诚,免得伤了和气。”端木赐道:“对,还是请公主回来吧。”
  云中燕忽地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们这四条软鞭,也未必就能将我留下!”冷笑声
中,身形倏起,向打了她一鞭那个汉子强冲过去。她这是要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冒一冒对
方敢不敢伤她的身子,虽然成败难料,总胜于束手就擒。那人料不到她有此一着,果然有点
惊慌。
  那人一招“回风扫柳”,却嫌迟了些儿,扫了个空,连云中燕的衣角也没沾着。说时
迟,那时快,只见寒光扑面,耀眼生花,云中燕的剑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鞭长剑短,远攻是长鞭有利,近身搏斗,却是短剑有用得多。还幸那个人的本领也很不
弱,在这危机瞬息的霎那之间,霍的一个“凤点头”,举鞭招架。但虽然能够招架,和伙伴
却难配合。云中燕这一剑快如闪电,“咔唰”一声,把他短了一截的长鞭,又再当中削断。
那人仆倒地上,和衣一滚,滚出数丈开外,只觉头顶一阵沁凉,把手一摸,原来头发已是给
利剑削去了一片。
  云中燕打开了一个缺口,迅即反手一招“风扬落花”,把三面打来的长鞭荡开。可是正
当她要从缺口窜出之际,忽地只觉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云中燕冲不过去,连忙舞剑防身,斜窜数步,冷笑道:好呀,你们倚多为胜,那就并肩
子都上来吧!”
  端木赐笑道:“公主休要发怒,我不过想为公主效劳而已。公主既然不肯体谅下情,我
也只能强留贵客了。你们退下去,让我和公主印证印证武功。不过,我可得有话在先,我独
自接公主你的高招,我若是输了给你,任从你走。你若是输了给我呢?”云中燕道:“我也
要走!除非你把我杀了!”
  端木赐哈哈笑道:“你走不了的!我只是要把话说在前头,你不妄想逃走,他们不会上
来帮我,你若要逃走,那可就休怪他们无礼了,咱们这是按江湖规矩办事,请公主原谅小人
放肆。”
  云中燕心里想道:“他不敢伤我,我倒是有一线希望。”当下迅即出招,唰唰唰连环三
剑,便要硬闯出去。
  那知端木赐的掌法竟是极为绵密,云中燕非但闯不过去,还险些给他夺了手中的长剑。
  端木赐练的是毒掌,每发一掌,就是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云中燕虽没给他打着,每吸一
次腥风也是感到一阵晕眩。云中燕暗叫“不好”,暗自思付:“久战下去,只怕我必是要为
他所擒了。”当下使出以进为退的身法,向前一扑,倏的就改为倒纵。她这身法巧捷异常,
但可惜还是逃不过那四个人的注视。
  四条长鞭卷地扫来,云中燕若然硬闯,势必给长鞭绊倒。只好一个“鹞子翻身”,又退
回去。端木赐哈哈笑道:“公主,我劝你还是喝了我们这杯敬酒吧。”言下之意,不吃“敬
酒”,那就只能喝他的“罚酒”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个苍老的声音,也是哈哈笑道:“我这老叫化最爱喝酒,有人请喝
酒吧?可别忘了我这老叫化一份。”
  笑声中一个背着葫芦,鹊衣百结的老叫化也不知是在哪里钻出来,突然就出现在他们的
面前了。
  试想一个御林军高级军官的“官邪”,门禁何等禁严,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老叫化,这
是何等怪异之事,端木赐骤吃一惊,立知不妙,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这个老叫化的身份。
  他手下这四个军官,却没有他这份见识,一见这陌生的老叫化现出身形,四条长鞭立即
向那老叫化卷去。端木赐刚要出声喝止,却已迟了。
  老叫化叫道:“哎哟,我是来讨酒喝的,不是来讨打的。不给酒喝,那也罢了,怎么打
起你们的老祖宗来了?”
  话犹未了,他已是给两条长鞭拦腰缠住。另外两个见同伴得手,心里想道:“原来是一
个毫无本事的糟老叫化,我还只当是什么高人呢。”同伴既然得手,他们便缩手。
  不料他们不打,那老叫化说道:“你们两个怎么又不打了,说老实话,老叫化怕挨打那
是假的,我正想找人松松骨头,然后才好喝酒。乖孩子,我不骂你们就是,你们尽管打
吧!”
  那两个用长鞭缠着他的军官骂道:“臭叫化,死到临头,还敢讨我们的便宜。”
  但说也奇怪,那两条军官的长鞭缠上了他,本来应该一拉就倒的,那老叫化却是纹丝不
动,稳若泰山。
  那两个军官口里骂他,心里也已知道有些不妙,一拉拉他不动,正要抖开长鞭再去打他
的时候,那老叫化突然滴溜溜一个转身,把绕着他身体的两条长鞭更多绕一匝、长鞭越缩越
短,那两个军官解不开长鞭,一时间又未想到应该立即松手,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军官已
是反而给那个老叫化拉到了面前。
  老叫化一手抓注一个,喝道:“见了老祖宗,你们还不磕头!”轻轻一按,那两个军官
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果然“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另外那两个军官这才大吃一惊,情知碰上了高手。他们的两条长鞭停在半空,不知是打
下去的好,还是不打下去的好。
  老叫化子笑道:“打呀,打呀!乖孩子,我叫你们打,你们怎么又不打了?好,你们打
也好,不打也好,这三个响头,你们是免不了的!”说话之际,又是滴溜溜一个转身,不过
这次转身,却是把缠在身上的长鞭解开。
  那两个军官一看这老叫化是要过来对付他门,便横了心肠,挥鞭就打。
  就在此际,忽听得一声长啸,又是一个人从墙头上跳下来,这人一落下院子,就哈哈笑
道:“陆帮主,这两个兔崽子让给我吧!我是见猎心喜,手都发痒了。”
  那人身法快到难以形容,鞭风人影之中,只听得“咚咚”两声,两个军官同时跌倒。原
来是他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把对方打来的两个长鞭,抓着鞭梢,打了个结,那两个军官犹自
懵然不知,他们二人气力相若,用力一拉,登时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人一出现,云中燕是喜得发呆,端木赐则是惊得发了呆。好在两人同时呆了一呆,大
家都忘记了动手。
  云中燕呆了一呆,失声叫道:“风大哥,你来了!”一个终身,就向这人跑去。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所日夕想念的黑旋风。
  黑旋风就用软鞭作为绳索,此时已是把那两个军官缚住,而且按住他们朝着老叫化磕了
三个响头了。
  那老叫化笑道:“这法子很好,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依然划葫芦的也把
两个军官缚了起来,然后走过去说道:“你们两人叙叙,这个冒充我孙子的人,就让我去教
训他吧。”
  端木赐一呆之后,硬着头皮,颤声喝道:“你是谁?”
  其实他早已知道这老叫化是谁了。他刚才之所以惊得发呆,就是因为从黑旋风口中,听
到了“陆帮主”这三个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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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八回 好友重逢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八回 好友重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那老叫化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冒充是我,却不认识我么?”
  端木赐虽然早已猜着他是何人,但从他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仍是不禁大吃一惊,吓得面
无人色,讷讷说道:“你,你,你原来就是丐帮帮主陆昆仑?”
  陆昆仑哈哈笑道:“不错,我陆某人正是叫化子的头儿。你们这些官老爷,不是最看不
起讨饭的么,怎的却都冒充起我的徒子徒孙来了?嘿嘿,你们既然自愿做我的徒子徒孙,那
我也唯有不客气要做你们的老祖宗了。乖孩子,见了爷爷,还不磕头?”
  端本赐情知难免受辱,横了心肠,定一定神,暗运毒功徒地扑上,呼的便是一掌。喝
道:“你们丐帮到处滋事,我正要拿你这叫化头儿!”
  陆昆仑笑道:“好得很,我正要找个吃饭的处所,你把我捉去,那是求之不得。”
  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端木赐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着他的胸膛,陆昆仑纹丝
不动,端木赐却是好似喝醉了酒一般,面孔胀得通红,踉踉跄跄的直向后退。
  陆昆仑道:“喂喂,你快来捉我呀,怎么反而逃了?”
  就在这一瞬间,端木赐的面色由红变黑,一条右臂肿得碗口般粗大,却是软绵绵的垂下
来。
  原来他的毒掌打着了陆昆仑,却给陆昆仑的内力反震回来。陆昆仑没有中毒,他反而自
己中毒了。
  还幸陆昆仑无意杀他,端木赐这才能够逃入后堂,又再发召施令。
  陆昆仑叹口气道:“官老爷不肯赏饭吃,没奈何,我这老叫比只好走了。你们的体己话
说完了没有?”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陆帮主,您怎的让这恶贼走了?”
  陆昆仑笑道:“杀一个端木赐有什么用,谅他也阻止不了咱们。走吧!”
  端木赐的手下早已聚集了来,在门外严阵以待。陆昆仑神色自若,拿下他所背的那个大
红葫芦笑道:“你们不肯赏饭给老叫化吃,老叫化赏酒给你们喝吧。”打开葫芦塞子,呼噜
噜的把一大葫芦酒喝个干净。
  陆昆仑揉一揉肚皮,蓦地张口一喷,喷出一股酒浪。在门外严阵以待的这班武士忽觉眼
前白蒙蒙一片,酒花已似雨点般的洒得他们满头满面,脸皮竟然火辣辣的作痛。这些武士吓
得慌了,不约而同的人人都是把双掌掩护眼睛,以防眼睛会给弄瞎。
  陆昆仑哈哈笑道:“我这陈年老酒的滋味好不好?”大笑声中,和黑旋风、云中燕已是
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云中燕在路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过之后,伺黑旋风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给鹰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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