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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塞传烽录

_4 梁羽生(当代)
  杨炎心中悲痛,脸上却是不露神色,说道:“咱们是自己人,何须这个谢字,他决意再
试一试父亲。”
  杨牧说道:“朋友,你是总管大人的亲信,还得你在总管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表明我的
心迹,免我受到牵连!”
  杨炎勉强笑道:“杨大人赤胆忠心,早就有了大义灭亲的打算,我自当把所见所闻回报
总管大人的。令姊和令甥所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牵连到大人身上。”
  杨牧说道:“那我就先多谢阁下了,但我想阁下不仅仅是因为这仲事情而来的吧?我这
个徒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的。”他以为杨炎是奉了总管之命,要分沾他从震远
镖局取得的利益的。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后,说不定这人还要另外勒索他一份财帛。
  杨炎说道:“大人猜对了,实不相瞒,我此来固然是为了拜会大人,却也还有另外一件
事情,要向大人请示!”
  杨牧连忙说道:“阁下言重了,请示二字我怎么敢当。有何吩咐,尽管说吧。”
  杨炎忽地说道:“大人对令姊和外甥可以不顾亲情,但不知对大人亲生的儿子又怎么
样?”
  杨牧吃了一惊,说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恕我愚鲁,可否请阁下说得明白一
些。”
  杨炎说道,“杨炎是你的儿子吧?我要说的这件事情,正是和杨炎有关的。”
  杨炎是捏着嗓子改变了原来的口音说话的,说到自己的名字,不觉声音微颤。
  杨牧又再冷静的注视他一会儿,好像是知道瞒不过他了,只好说道:“不错,杨炎是我
的亲生儿,但我们父子却是从未见过面的。他出了什么事?”说话仍然是真假各半。
  但这假的一半,却是假得恰到好处,杨炎心里想道:“他只道我当真是大内总管的心
腹,自是不敢供出他曾经见过我了。”
  他故意问道:“你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但骨肉之情总是有的,是不是?”
  杨牧说道:“骨肉之情,谁能没有?何况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呢。不过假如是为了皇上和
总管大人的缘故,我当然不能只顾骨肉之情。”
  杨炎心头更为沉重,却装作漫不经意的淡淡说道:“也没什么事情,不过我知道令郎已
经到了京师,而且知道他不愿意你充当朝廷的‘鹰爪’嘿嘿,我是用令郎的口气说的,不是
骂你!”
  杨牧颤声道:“他、他是叛逆?”
  杨炎说道:“他是否朝廷的叛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和他的表哥齐世杰是一路的。怎
么,你认为他的罪犹可恕,是吗?”
  杨牧连忙说道:“不是,不是,他心存反叛朝廷之念,已经是该死,该死了!”
  杨炎说道:“好,既然你也认为令郎该死,那你可肯帮我一点忙吗?”
  杨牧颤声说道:“帮什么忙?”
  杨炎说道:“帮我对付你的儿子。我已经知道他的所在,但我赶不及回去禀告总管大
人。”
  杨牧说道:“你要我帮忙动手?杀、杀这们小畜生?”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杨炎心想:“总算他多少还有点不忍之心,可惜是太少了。”当下眼珠一转,缓缓说
道:“用不着你出手,我也不一定非杀他不可。”
  杨牧好像松了口气,说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杨炎说道:“我的武功不及令郎,又来不及回去向总管大人求助。但我知道你也是有大
内秘制的酥骨散的,请你给我一点,我自有办法下毒,不过事情我可要说在前头,我拿了令
郎是要献给总管大人的,总管大人倘将他处死,这可与我无关!你想清楚,酥骨散你给不给
我?”
  他冷冷的盯着父亲,等待父亲的回答。
  杨牧讷讷说道:“这个……”
  杨炎冷冷说道:“什么这个,那个,干脆一句话:“酥骨散你到底给不给我?”
  他已伤心到了极点,只待杨牧一把酥骨散给他,他就要立即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从此
斩断父子之情。杨牧说道:“给,给。不过请你稍待一会。我有几句话和小徒说。”
  杨炎说道:“好,我可以等你。但请快一些。”
  杨牧回过头来,说道:“成龙,你是我的好徒弟,你给我立了这件大功,我可要好好赏
你。”闵成龙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有事弟子愿效其劳,成龙不敢领赏。”
  杨牧说道:“我一向赏罚分明,你替我办事,正合我的心意,我是要重重赏你不可
的。”
  说至此处,突然一掌劈下,喝道:“我要你死!”
  他使出的竟是杨家六阳手的杀手绝招!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杨炎固然是始料之所不
及,闵成龙更是做梦也没想到,即使他有防备也抵挡不了,何况毫无防备!
  只听得呼的一声,闵成龙的身子被他一掌打得飞出门外,哼也哼不出来,骨碌碌的就从
楼梯滚下去了。
  杨炎诧异之极,问道:“杨牧,你为什么要杀徒弟。”
  杨牧喝道:“我不但要杀他,还要杀你!”
  声出招发,接连三招,都是六阳手的杀着。
  杨炎出手招架,他的功力远胜父亲,轻描淡写的化解父亲攻势,但内功却用得恰到好
处,不至于伤及父亲。
  “杨牧,你疯了吗?难道你不相信我是你们总管大人派来的?”他还要试一试父亲。
  杨牧喝道:“就因为你是总管的心腹,我非杀你不可!”
  杨炎笑道:“为什么?”
  杨牧喝道:“为什么?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帮你害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吗?我不杀你,
你就要杀害我的儿子!”
  杨炎说道:“哦,原来你是要杀我灭口。但你也应该知道你这点本领是杀不了我的!”
  杨牧咬牙说道:“我知道打不过你,但我宁可死在你的手下,也要和你拼个死活!”他
果然是说得到做得到,就像疯了一般,毫不顾自己的性命,猛扑杨炎。
  父亲打得越凶,儿子越是欢喜,杨牧并未打着杨炎的身体,却把压在他心上的一块石头
打落了。
  杨炎轻轻使了个粘字劲,四掌一在三,把父亲的手掌粘住。
  杨牧红眼睛,喝道:“宇文小贼,你把我杀了向总管领功吧!”
  杨炎这才笑起来道:“爹爹,请恕孩子无礼!”
  杨牧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你是谁?”
  杨炎笑道:“爹爹,你认不出我了吗?我不是宇文雷,我是你的炎儿!”双掌松开,解
了杨牧之困。
  杨牧好像仍是半信半疑,重复说道:“你。你、你真是我的炎儿?”
  杨炎不说话,拿起桌上的茶壶,以茶洗脸,恢复了本来面目。
  “啊,你果然是炎儿,何不早说,刚才把我吓死了。”
  杨炎说道:“爹爹,我听见闵成龙说,你要他害世杰表兄……”
  杨牧一皱眉头,截断他的话道,“炎儿,你到现在还未相信我?”
  杨炎说道:“爹爹,你为了我不惜把大师兄杀掉,我岂能对你还有怀疑。不过,表
哥……”
  杨牧说道:“炎儿,也怪不得你对我还有怀疑的。但你要明白,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一日做大内侍卫,一日就不能对外人表明心迹,即使是对闵成龙也不例外,不错,我是曾
把酥骨散给他,叫他对付世杰。但我的用意却是为了世杰的好的。我怕他一到京师就落在鹰
爪手里,是以只能如此安排,世杰倘若中计,闵成龙也只是将他送来我这里,我自会悄悄将
他放走。但成龙另有野心,我今天方如看出。我知道他纵然听我命令,也一定多向大内总管
告密,所以我才不惜杀他。倒不是完全为了你的缘故,另外一半原因是为了世杰的。你明白
了么?”
  杨炎是个很易激动的人,经过这番试探,他已经对父亲没有半点怀疑,再听得父亲这么
一说,不觉眼泪夺眶而出,投入父亲怀中,说道:“爹爹,我误会了你,他们也误会了
你!”
  杨牧微笑道:“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待我先出去了结成龙的事情,回头再和你说话。
你不可离开房间。”
  杨炎霍然一省,说道:“对,你底下的人要是发现闵师兄的尸体……”
  杨牧微笑道:“这你倒可以放心,底下人未得我的允许,是不能踏进这座内院的。我做
的事情,料想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敢在外面乱说。不过当然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你等我一会
儿。”
  过了一会,他回到房间,说道:“成龙的尸体我已经抛进山洞里用化骨散化得毛发无存
了,好啦,你现在可以放心在这里住下去。”
  杨炎虽然对闵成龙甚为憎恶,听得他这样惨死,也是不禁毛骨悚然。不过父亲是为了他
而杀闵成龙的,他自是不能怪责他的父亲。
  杨牧问道:“炎儿,你在想什么?”
  杨炎道:“没什么,只是孩儿恐怕不能住在这里。”
  杨牧道:“为什么?”
  杨炎道:“孩儿还要回去。”
  杨牧道:“回去,回哪里去?”
  杨炎道:“孩儿是和一位朋友同来京师的,住在西郊的一处地方,我想在天亮之前赶回
去。”
  杨牧一皱眉头,说道:“你我父子重逢,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你也应该有许多话要和
我说吧。”
  杨炎说道:“我正是要把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当然我要把这件事说完才走。”心
里暗暗奇怪,爹爹为什么不急于知道他往柴达木的结果。原来杨牧本是要他到柴达木去把义
军首领孟元超的首级取回来的。
  杨牧这才作出此际方始想起的神气道:“对啦,我见了你几乎欢喜得忘记了这件最紧要
的事情了上,其实,对我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咱们父子能够互相谅解更紧要呢?比起来孟
元超的首级倒是次要的了。不过虽是次要,没有这颗首级,咱们父子恐怕仍是不能长相聚
的。”
  杨炎说道:“爹爹,孟元超的首级孩儿并未取回。”
  杨牧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你说过……”
  杨炎说道:“不错,孩儿说过要是取不到孟元超的首级孩儿就不回来。不过……”
  杨牧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就发觉有点不妥,连忙设法挽救,不待杨炎说完,便即打断他
的话道:“炎儿,你莫误会。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即使我不能摆脱目前的处境我也是很高
兴的了。孟元超的快刀天下第一,我本来就不指望你能够把他杀掉的。”
  杨炎趁机说道:“不错,孟元超的武功实在太强,孩儿打不过他,只好以后再说,不过
孩儿另有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对爹爹来说,恐怕比孟元超的首级更有用!”
  要知杨炎尽管同情他的父亲,但经过这一次他在柴达木耳闻目睹的事实,他对孟元超的
误解亦已消除了许多。他不愿意对父亲说他是不能替他去杀孟元超了。
  他知道父亲对孟无超的仇恨极深,这不是他所能化解的了。因此他只能说谎,只能隐瞒
了他在柴达木的遭遇。
  杨牧却那里知道儿子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听了儿子的说话,不觉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什么东西比孟元超的首级更有价值?”
  杨炎说道:“是七十年前康熙的一封遗诏,爹爹,你做了十多年大内侍卫,想必知道这
封遗诏的故事,懂得它的价值?”说罢,把贴身收藏的这封遗诏拿了出来,交给父亲。
  杨牧接了过来,仔细一看,看出这封遗诏的确不假,不觉欢喜得双手都发抖了。
  杨炎笑道:“爹爹,你拿稳一些。这封遗诏是不是对你有用?”
  杨牧说道:“我懂,我懂,有用,有用!事情虽然隔了七十年,但我知道当今皇上还是
在找这封遗诏的。”
  杨炎说道:“那么,你替鞑子皇帝,立了这件大功,你要求什么,想必鞑子皇帝也会答
应了。”
  杨牧笑道:“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
  杨炎说道:“那么,你准备向皇帝要求什么?”
  杨牧欢喜得几乎发昏的脑袋此时方始清醒,他缓缓说道:“当然是求他准我辞官归里,
从此咱们父子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杨炎放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爹爹果然没有忘记他对我许下的诺言。”
  “爹爹,那么你就尽快去办妥这件事吧。”杨炎说道。
  “不必你替我着急,我会的了。”笑过之后,忽地问道:“炎儿,这封遗诏,你是怎样
得来的?”
  杨炎说道:“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朋友给我的。至于这位朋友是谁,她又如何取得这
封遗诏,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发问。待你辞官之后,咱们一起离开京师之时,我再慢慢告诉
你,”
  杨牧说道:“好,这个秘密既然你目前还不能说,我也无须知道,对皇上我自会编造一
个故事的。”其实他也不用仔细去问杨炎,亦已知道杨炎的这位朋友是谁了。杨炎和“小妖
女”在祁连山上拒捕的事,他早已知道,而“小妖女”的祖父是年羹尧的后人。不久之前,
他亦己从大内总管口中得知了。
  杨炎说道:“爹爹,你去办这件事,孩儿告辞了。”
  杨牧说道:“你急着回去,就是为了你这位朋友么?”
  杨炎说道:“不错,我一早出来,已经是过了一个白天,又一个晚上了。要是还不回
去,她不知要等得如何心焦了。”
  杨牧叹口气道:“你和她分手不过一天,就这样急着回去见她!我和你却是在你未出世
的时候,就分开了的。如今咱们父子刚刚相认,你就舍得离开我吗?”
  杨炎说道:“爹爹,我还可以再来的。”
  杨牧说道:“你可知道在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是和我一样身分的大内侍卫,所以这地方
不能让外人随便进来?”
  杨炎说道:“闵成龙已经对该儿说过。”
  杨牧说道:“你既然知道,那么你可曾想到,你是和闵成龙一起来的,如今一个人出
去,会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
  杨炎说道:“就是有人跟踪,我也不怕他们。”
  杨牧说道:“我知道你对付得了他们,但要是闹出事情,岂不破坏了咱们原定的计划?
不如等待皇上准我辞官之后,咱们再光明正大的离开这儿,然后和你的朋友一起出京?那时
同僚都已知道我为皇上立了大功,即使知道你的来历,知道咱们的父子关系,谅他们也不敢
多事了。”
  杨炎听父亲说得有理,不由得感到进道为难了。心里想道:“我目前就急于回去,只怕
是会连累爹爹。但爹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办妥这件事情,倘若要我在这里待十天八天,灵珠
必定会以为我出了意外,她会急成什么样子,我可真是不敢想像!”
  心念未已,只听得父亲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未出世,咱们父子就分开,我日盼夜
盼,就是盼望有今天这个父子团圆的日子。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过一些什么,我一点都不
知道,我多么渴望知道你的事情!我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难道你在这里住宿一宵,好让我
和你多少叙叙亲情,你都不肯吗?”
  杨炎是个感情容易激动的人,听了父亲这番话,不觉热泪盈眶。
  杨牧也假惺惺的挤出几滴眼泪,说道:“这也怪不得你,儿子大了,在孩子的心目之
中,朋友的地位往往是比父母更重要的。何况你和我又从来未曾在过一起,父亲其实也是像
陌生人一样。”
  杨炎涩声说道:“爹爹,你不要说了,孩儿不走就是。但爹爹说只要留我一宵,难道明
天我就可以走了么。”
  杨牧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入宫求见皇上。要是事猜进行得顺利的话,明天咱们父子就
可以离开京师。你的朋友多等一天总可以吧?”
  杨炎笑道:“但愿能够像爹爹说的这样顺利。我那朋友今天晚上不见我回去,焦急当然
是免不了的,但这也是值得的了。”
  杨牧忽地说道:“你刚才好像说过,你和那位朋友是住在靠近西城郊的一处地方,不知
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客店很少,我想不会是客店吧?”
  杨炎说道:“是我们租下来的民房。”
  杨牧故意皱一眉头,说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以你们的身分,怎么可以租房子住?
那户农民是可靠的吗?”
  杨炎说道:“那是空房子,没有人和我们同住的。说是民房,其实户主的父亲是做过官
的,只因他的父亲去世之后,他花天酒地,如今业已变成破落户,所以才肯把房子租给我
们。”
  杨牧说道:“你可以把地址告诉我吗,我是怕你的朋友等得心焦,想派个人给他捎个口
信。”
  杨炎说道:“这位朋友脾气有点方怪;她不愿意见陌生人的。”
  杨牧心里想道:“你已经供给我寻人的线索,像这样的破落户在西城并不多,你不告诉
我我也可以找得到。”于是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如今我倒是应该派出一个
人到闵成龙家里,捏造一个今晚他不能回家的藉口,好稳住他的儿子,不要闹出事来。”
  杨炎听得父亲这样处理,倒是不禁有点为闵成龙父子难过。心想:“闵成龙虽然罪有应
得,罪还不致于死。他的儿子披蒙在鼓里更是可怜。”
  他那知道闵成龙非但没有死,而且早已离开了杨家了。不过他也并未回到自己的家中,
而是去向大内总管报讯。
  原来杨牧打他那掌,力度用得恰到好处,虽然把他抛下楼去,却未令他受伤。杨牧打他
之时,早已向他递了一个眼色。闵成龙是最懂师父心意的弟子,登时心领神会,当然不会叫
嚷出来。后来杨牧下楼一次,对儿子说是去毁尸灭迹,其实却是给了徒弟一个秘密的任务。
  杨大姑从韩威武口中打听到龙灵珠的住处,她倒是先杨炎而去了。
  正是:
  捐弃旧嫌访妖女,同胞不及外人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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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绝塞传烽录》——第二回 颠倒是非施诡计 洞穿黑白仗良朋
梁羽生《绝塞传烽录》 第二回 颠倒是非施诡计 洞穿黑白仗良朋 以德报怨   杨大姑的脾气虽然比少年的时候收敛许多,但吃了自己嫡亲侄儿的亏,这口气还是咽不
下的。
  为了找寻这个侄儿,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想不到侄儿非但不肯认她,还点了她的穴
道。
  但也正因为杨炎是她的亲侄子,是杨家独一无二的继承香烟的人,她对杨炎虽然生气,
却还是可以原谅他的。
  她对侄儿的气最多不过三分,对“小妖女”的气则最少也在七分以上。
  不仅仅是因为“小妖女”曾经冒犯过她,那次几乎打了她的耳光,而是因为她认为杨炎
之所以有如此乖谬的行为,都是因为误交了这个“小妖女”之过。是“小妖女”使得她的侄
儿变坏了的。
  她要把受到的侄儿的气,发泄在这“小妖女”龙灵珠的身上。
  等了整整一个白天又半个晚上,现在三更都已过了,还是未见杨炎回来。龙灵珠好像热
锅上的蚂蚁似的,非但没法睡觉,而目坐立不安。
  “他早已离开震远镖局,怎的现在还不回来?”
  这晚无星无月,她独倚窗前,看出去是黑漆一片。她心里疑团莫释,也是有如坠入黑漆
的深渊。
  杨炎出了什么事呢?
  正在她疑虑重重之际,忽听得好似有风吹落叶的声音。
  “啊,炎哥,你、你回来……”话未说完,她听出了不是杨炎的轻功身法。
  “什么人?”龙灵珠登时警觉起来,解下缠腰的软鞭。
  “龙姑娘,你莫慌,我们虽然不是扬炎,都是杨炎派来给你送信的!”
  龙灵珠技高胆大,心想:“既使是假冒的我也不怕,好歹问个明白。”便即打开房门。
  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青衣,一个黄衣。
  龙灵珠道:“你们说是杨炎托你们来的,有什么凭据?”
  那个青衣汉子压低声音说道:“龙姑娘,你送给杨炎的那件礼物,他已经妥交他的亲生
之父了。”
  龙灵珠道:“什么礼物?”
  青衣汉子声音更低:“姑娘,你是明知故问,我说的就是那封康熙遗诏呀!”
  来人说得出这个秘密,龙灵珠不敢疑他说谎,问道:“他的信呢?”
  青衣汉子道:“杨公子托我们捎的是口信!”改称“公子”,已是自居于杨炎父亲的僚
属之列。遗诏的秘密胜于任何凭证,龙灵珠自是用不着非见到杨炎的亲笔信不可了,何况在
这种情况之下,不着文字痕迹,也正是情理之常。
  “他怎么说?”龙灵珠道。
  “杨公子请姑娘前去与他相会。他让我们捎的只是一个平安口讯,其他事情,见了面他
自会告诉你的。”
  龙灵珠道:“由你们带路?”
  黄衣汉子觉得她问得有点奇怪,说道:“不错,请姑娘立即动身吧。”
  龙灵珠忽道:“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她暗中留意,这刹那间,只见那两个汉子都是不约而同的怔了一怔的模样,黄衣汉子的
面色甚至都有点变了。
  青衣汉子答道:“就只我们两个人。”故意装出十分平淡的态度。但正因为他过于做
作,龙灵珠不觉又是心头一动。
  龙灵珠道:“真的吗?”突然从窗口跃出。
  这两个人同声喝道:“小妖女还想逃吗?”一个飞出暗器,一个挥出软鞭。
  这么一来,他们冒充是杨炎使者的身分,当然也是立即就暴露了。
  其实龙灵珠虽然起了一丝疑心,但还有七八分相信他们的。她也并不是想要逃走。
  原来龙灵珠的武学造诣在这些人估计之上,当她和这两个人说话,已经听出了窗外有人
埋伏。
  初时她还不敢疑心在外面埋伏的这个人是这两个人的同伙,待至见到他们的面色有异,
方始起了疑心。
  “炎哥叫人接我,何须要两个一起来呢?假如路上有人和我为难,我打发不了的话,多
一个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我的秘密却是多一个人知道了。”
  她对这两个人起了疑心,于是也就不把业已察觉外面有埋伏的事告诉他们。心想管他是
友是敌,躲在外面,鬼鬼祟祟就多半不是好东西,且把他揪进来再说。
  这两个人却只道是已经给她看破了。
  青衣汉子飞出一篷梅花针,黑衣汉子挥出软鞭卷她双足。
  幸亏龙灵珠此时亦已有了准备,软鞭早已握在手中。
  龙灵珠反手一挥,两条软鞭缠个正着。
  与此同时,她左手的衣袖一拂,把那丛梅花针全都荡开了。
  本来她的功力是要比那黄衣汉子胜过一筹的,但因一心二用,却给他拉了回来。
  龙灵珠喝道:“好呀,你这两个奸细敢来骗我,快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否则可休怪
我手下无情!”
  青衣汉子笑道:“小姑娘莫说大话,你就是要逃也逃不出我们的掌心了。不过我倒可以
老实告诉你,我们的确是杨炎的朋友,绝不骗你。”
  龙灵珠怒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还能相信你的鬼话?好吧,且看是我逃不出你们
的掌心,还是你们命丧我的鞭下。嘿嘿,你这家伙也是使鞭的,你先吃我一鞭!”
  她用的是银丝软鞭,天矫如龙,不但招数精奇,劲道也在那黄衣汉子之上。黄衣汉子的
软鞭已是不敢给她缠上。
  青衣汉子横掌如刀,滚斫而进,掌风呼呼,虽然劈不断龙灵珠的软鞭,龙灵珠却也无法
缠上他的手腕。看来他的功力要比同伴高得多,而且不仅仅是个暗器高手,在掌法上也有过
人造诣。
  龙灵珠以一敌二,打得难分难解。
  忽听得“叮”的一声,埋伏在外面的那第三个人,虽然没有进来帮手,却把一枚透骨钉
从窗外打进来了。
  他并不露面,眼睛却能够看穿墙壁似的,暗器打得很准。原来他精于听风辨器之术,虽
然他的一个同伴使的也是软鞭,但他这同伴的软鞭比龙灵珠这条银丝软鞭重得多,轻重不
同,发出的声音也就两样。至于他另一个同伴的掌风呼呼声,那是更容易分辨了。
  龙灵珠以一敌二,堪堪可以打成平手,被那第三个人用的暗器和她捣乱,可就有点应付
不下了。那人的暗器功夫也不是很高,不过准头却是十足。龙灵珠一摔衣袖,就可以把他的
透骨钉打落,但总是被分了心神。
  那个人始终只是在窗外把暗器射进来,龙灵珠的年纪不大,江湖经验却是甚为丰富,一
见如此情形,就知道这个人定然是兼有替同伴把风的任务的,倘非逼不得已,他绝计不会进
来。
  龙成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身形好像水蛇游走,觑个正着,呼的一鞭,把房间里
唯一的那盏油灯打灭。那两个汉子情知单打独斗,他们是绝是打不过这“小妖女”的,灯火
突然熄灭,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吓得不敢动了。
  龙灵珠伏在角落里也是屏息呼吸,等待可以突然出手袭击对方的机会。
  外面那个汉子在这样的情形下亦是不敢进入屋内。要知他一进来,那就是他在明处,敌
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必须避过去的,纵然三人联手,稳操胜算,他也不
愿自己首先吃这个亏。
  杨大姑来到了龙灵珠的住所。
  无星无月,屋子里也没灯光。杨大姑艺高胆大,使出了六阳手的防身招数,踢开房门,
闯进屋内。
  可惜她只顾防备屋内的敌人,却不知屋子外面也有人埋伏。
  她双掌一招“推窗望月”,扫荡青衣汉子射来的一丛梅花针,就在此时忽觉背后微风飒
然,知有暗器打来,躲避不及。中了一枚透骨钉。
  杨大姑大怒喝道:“好呀,你这小贼敢暗算我!”反身飞扑,外面的那个人给她的掌力
震得从屋檐上跌了下来。
  这人也好生了得,一个“鲤鱼打挺”站起,立即又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
  这一次杨大姑当然不会让他打着,双掌齐飞,掌力突发,透骨钉倒飞回去。
  那人连忙叫道:“杨大姑,对不住,我打错你了。咱们是……”
  杨大姑冷笑道:“你已听出是我,为何还要再发三枚?你是什么人?”
  那人本来想说是“自己人”的,但蓦地想起,如今连杨牧和他的姊妹也不能算是“自己
人”了,他如何还敢吐露自己的身分。他在发出那三枚透骨钉之时,其实亦已早就知道是杨
大姑,但心里却压根儿没有把杨大姑当作自己人的。
  “辣手观音”的厉害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个人料想自己纵然说出杨牧的关系,杨大姑也
不会饶他,只好使出最后一招。
  他一面续发透骨钉,一面叫道:“杨大姑,你已经中了我的喂毒暗器,我打错了你,不
想取你性命,但你也必须立即静坐运功,否则一动手的话,你的毒就会发作得更快了。”一
面叫,一面逃。
  岂知杨大姑竟然不理会他的威胁,他话声未了,杨大姑已是飞身掠过假山,拦住他的去
路。
  “就算我中了毒,也能毙你!”杨大姑喝道。大喝声中,俨如饥鹰扑兔,从假山上飞扑
下来。
  那人的武功本来不弱,若然他沉着应付,单打独斗,杨大姑在数十招之内,也未必能够
胜他。但此际他给杨大姑这股拼了一死的气势所慑,却是一招都抵挡不了。
  只听得“喀嚓”一声,双掌相交,那人的左臂登时脱臼,厉声叫道:“你们还不快来,
先毙这个……”
  杨大姑冷笑道:“你现在才请救兵,已经迟了。看是谁毙谁吧?”双掌齐挥,又是一招
六阳手最厉害的杀着,这一招是她平生功力之所聚,那人话犹未了,还是给她打得胸骨碎
裂,陡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渗呼,终于倒在血泊之中。
  杨大姑一掌击毙此人,只觉好似大病一场似的,目眩头昏,浑身无力。
  气力不继那还罢了,被透骨钉打中那条手臀也麻木不灵了,这麻木之感,片刻之间,蔓
延了半个身子。
  透骨钉果然是淬了剧毒的!
  杨大姑连忙吸一口气,强运内功,抑制毒气的蔓延。但她知道,这只能抵御片时,她的
功力如今剩下来的还不到三成,即使没有外敌侵犯,她也无法只凭本身的功力祛毒自疗的。
  她是个老江湖,明知此际凶险之极,只好行险以收阻吓之效。
  她放弃运功御毒,提一口气,喝道:“还有几个兔崽子,都给我滚出来叫姑奶奶非把你
们一个个都杀掉不可!嘿嘿,好、好,你们滚出来啦,有胆的莫逃!”
  屋子里那两个汉子听得同伴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一面固然是吓得魂不附体,一面也是
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他们自身所处的险境。
  他们并不知道龙灵珠和杨大姑之间是有“过节”的,他们只知道龙灵珠是杨炎的情人,
而杨炎则是这个“老女魔”辣手观音的亲侄儿。辣手观音料理了他们的“大哥”之后,一进
屋内,内外夹攻,他们就要变成了瓮中之鳖。
  这两个人只好冒险逃出来了。正是在杨大姑喝令他们出来的时候。
  杨大姑拿捏不准他们是否气怯而逃,只能续施恫吓,她作势扑过去,一面喝道:“有胆
的你们莫逃!”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气力不继,她飞身一扑,脚尖刚刚沾地,就站立不稳,好似风中杨
柳,几乎摔了一跤。
  那两个人也是作了死里逃生的打算的,一见这个情形,喜出望外,立即出手。
  杨大姑挥掌拍出,掌势变幻苑方,佯攻黄衣汉子,中途一变,却拍到了青衣汉子的胸
膛。
  青衣汉子沉肩坐马,喝道:“老贼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长拳捣出,他握拳资势,
五指参差不齐,生出三片棱角,拳势之威猛,宛如巨斧开山,铁锤击石。
  这一招的“五丁开山”乃是不计成败的硬碰硬打法,力强者胜,力弱者败,殊难取巧,
要是不知对方虚实,那是终计不敢使用这种打法的。
  原来青衣汉子情意拼命,他欺负杨大姑中了毒钉,刚刚又见她险些摔倒,料想她已是气
力不加。只盼能够将她一拳未倒,自己便可以逃命。
  杨大姑的“六阳手”刚中带柔,若在平时,这青衣汉子用硬功和她硬拼,那是自取灭
亡。纵然他的气力较大,只要双掌一交,杨大姑就可以卸去他的一半掌力,然后从容取他性
命。
  但此际杨大姑业已毒发,剩下来的功力还不到三成、却是毫无把握可以克敌制服。内功
运用不灵,要想卸力打力亦是不能。
  杨大姑眼见不敌,陡然间自掌化指,倏向前一刺,用的竟是判官笔的刺穴招数,刺那青
衣汉子手背的阳泽穴。这一招的变化突兀之极,青衣汉子给她刺个正着。
  青衣汉子只觉穴道好似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虽然略感酸麻,拳势仍然可以向前捣出,
不过稍微缓慢而已。原来他皮粗肉厚,杨大姑内力不足,使不出重手法点穴,是以无法封闭
他的穴道。
  青衣汉子大喜叫道:“快上,不用惊慌,这老贼婆果然是毒发了。”他一面催促同伴,
一面化拳为掌,横掌如刀,削杨大姑的中指。
  杨大姑沉声说道:“好,你要拼,就和你拼了吧!”这次轮到她变掌为拳了,一拳打
出,居然劲风呼呼。
  青衣汉子大吃一惊:“莫非这老贼婆乃是使诈!”此际变招已来不及,只好张开蒲扇般
的大手,抓她拳头。
  杨大姑把残余的功力付之孤注一掷,全都用在这一招之中。
  青衣汉子给她击退三步,几乎掌握不牢。刚刚站稳,第二重力道又接续而来,但这一次
只是给击退两步。
  青衣汉子怯意登时去掉,叫道:“老贼婆确是气力不济了,你还怕她作甚?快用绝招锁
喉鞭!”原来他是杨牧的同僚,对杨家六阳手虽未学过,却是懂的。他识得杨大姑这一招名
为“龙门三叠浪”,“龙门三叠浪”蕴藏重力道,本来应该是后一重力道比前一重力更强
的。
  那黄衣汉子的武功虽然较弱,但此际亦己看得出来,杨大姑的确是后劲不继了。
  他果然就使出了锁喉鞭的绝招。
  杨大姑岂能让他锁割烟喉,霍的一个凤点头,腾出左手,挥袖拂去。
  可惜气力不济,这一招流雪飞袖的功夫已是不生效了。咽喉虽没锁住,手腕却给对方缠
上。
  杨大姑虎口欲裂,黄衣汉子也没能将她拉倒。她咬破舌尖,把残存的功力发挥得点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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