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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17 梁羽生(当代)
幸没栽筋斗,也是多亏黑道上的朋友给我面子的。”
  鲍三娘子道:“继任的是谁?”
  向天冲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鲍三娘子道:“沙老三练的铁砂掌虽然不错,比起老爷子可差得太远了。论威望、论武
功,怨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师都镇不住吧,他怎敢接你这总捕头之职?”向天冲道:“三位
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实话,沙老三的确是本来不敢接任的,我把
我这师侄推荐给他,他才敢答应的。”说罢,把那少年介绍给鲍三娘子等人,他们才知道这
少年的姓名叫铁一笔。
  鲍三娘子道:“铁一笔,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师给你改名的吧?
  ”
  向天冲代他回答:“不错,敝师是只有他一个弟子,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故此给他改了这个名字。”
  鲍三娘子道:“如此说来。你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想必已经练成了?
  ”她面向铁一笔发问。
  铁一笔仍然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鲍三娘子“咄”字一声,说道:“你不是哑巴吧?”
  向天冲道:“三娘子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欢说话的。双笔点四脉的笔法繁复异常,说到
练成,谈何容易?当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贪多骛得,放弃这套笔法不练,只练大擒拿手
的。他现在大概只练成了三笔点两脉的功夫。”原来向天冲的师兄盂天游乃是以判官笔点穴
的大名家,他的“双笔点四脉”功夫堪称武林一绝。
  此时大雨已经止了,忽又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那老仆人出去开门,来人说道:“我来迟了——”但只说了半句,语音便即戛然而止。
原来他已踏进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形了。
  来的是个少年军官。
  他见客厅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觉有些诧异,眉头略皱,说道:
“啊,这么多客人已经来了。”
  赤松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约而同走到这里来
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诸位是并不相识的吗?”
  鲍三娘子道:“长官查问,我们不敢不说实话。相识我们倒是本来相识,不过,并非事
前约会。这位老爷子是京师总捕头,我和他相识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总捕头作
保,这军官大可不必怀疑他们来路不正。她是料准了向天冲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是京师第一名捕向老前辈。失敬失敬。向总捕头是出来办案的
吗?”
  向天冲道:“我上个月已经告老退休了。官长是——”
  那军官道:“我也并非因公事出差。我是来探亲的。”他本来无须说明自己的来意的,
只因他不愿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这才说明一下,以免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簿彼的感觉。因为
那老仆人正在准备带领他进入内院安歇。
  鲍三娘子忽道:“官长、你吃不吃狗肉?”
  那军官道:“多谢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
  檀羽冲从门缝里望出去,忽然觉得这个军官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方始想了起来,原
来这个军官的相貌有点像他师父。
  “那个自称姓连的少年,相貌酷似赫连清波,这个少年军官又似我的师父,倒真是无独
有偶,可称奇遇了,不过,这个军官只是两三分相似而已。还没有那姓连的少年和清波相似
之甚。”
  心念未己,忽听得鲍三娘子冷玲说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们听出来没有,这官儿好
像是要替主人逐客令呢!”向天冲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当随和的。”
  鲍三娘子冷笑道:“随和?你没听见他说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吗?那还不是分明
讨厌咱们这班恶客在这里喧闹?”
  赤松笑道:“管他喜欢不喜欢,难道你鲍三娘了还会害怕一个小官儿不成?”
  白云禅师道:“恐怕不是一个小官儿呢!”
  赤松道:“你怎么知道?”
  白云禅师道:“小官儿没有这样气派的。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自然而然似
乎有一种高贵的气度。”赤松冷笑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们也不用害怕他
吧?”鲍三娘子道:“话不是这样说,即使不是寻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亲戚。不喜欢咱
们,咱们又何必惹人讨厌?”
  鲍三娘子谈谈说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的总捕头,虽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儿,但有职
有权,等闲的官儿还是要奉承你呢。俗语说官官相护,你和那个官儿怎么能不算是自己
人?”
  向天冲道:“我已经不是属于官场的了,三娘,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说真的,我全是
想你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若真的是肯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说老实
话,有你这样一个京师名捕在我身旁,我总是有点提心吊胆。要是你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做
案的时候,就不怕你来捉拿我了。”
  说至此处,回头笑道:“向老爷子,你不怕我现在就是出去做案吗?”
  向天冲打了个哈哈,说道:“鲍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凤凰无宝不落。嘿嘿,在这荒
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时,不是你和我这老头子开玩笑,是你自己和自
己开玩笑了”
  两人都是语带双关,鲍三娘子这一伙就在嘻嘻哈哈声中,开门走了。
  那老仆人也不知睡了没有,并没出来送客。
  向天冲盘膝坐在地上,不久发出鼾声。铁一笔仍是笔直站在他的后面,相继也发出鼾
声。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能够站着睡觉;倒也是一桩难练的本事。”
  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檀羽冲心头一动,忙把灯熄灭,也装作熟睡,
发出鼾声。
  不过片刻,那衣襟带风之声从他这间卧房的屋顶掠过,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冲的内功
已有很深的造诣,听觉大异常人,绝难察觉。
  檀羽冲心想道:“这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恐怕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不用说他
是来探我的动静的了。只不知道这个人是那个军官还是个自称姓连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过去之后,悄悄起来,也施展轻功,到后院窥探。他以上乘内
功,闭了呼吸,令对方一点声息都听不到。
  只见一条黑影在一间房的后窗停下、轻轻弹了一弹,后富就打开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说道:“那些人都睡着了么?”
  檀羽冲证了一怔,暗自想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女子?”要知鲍三娘子已经走了,
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个从来未露过面的老婆婆,但听这个女子的声音,绝对不是老婆
婆。更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声音,檀羽冲也好像“似曾相识”。
  那军官道:“鲍三娘和那和尚道上都已经走了。向天冲和他的师侄已经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我听见他们的鼾声。”
  那女子道:“向天冲是京师的第一名捕,职业的习惯也会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
在睡觉的时候会发出鼾声。”
  那军官道:“向天冲是在王府见过我的,谅他也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却怕他是冲着我来的呢。”
  那军官道:“要是他当真敢来,我帮你对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这里闹了事来。而且还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军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样?”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还在鲍三娘子和何天冲这些人之上。他行
动诡秘,我有点怀疑他是暗地追踪我的。”
  至此处,檀羽冲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性连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装。”
  那军官道:“这小子也己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领显然比我高,江湖经验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听见鼾声。
就以为别人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这个容易,他若是装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点了他
的穴道再来。”
  那女子道:“不可鲁莽。这小子的武功恐怕只有在你之上,绝不在你之下。闹出事来,
更加不妙。”
  军官半信半疑,但他也确实不想打草惊蛇,便道:“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丰富,那你说
吧,咱们应该怎样做?”那女子道:“另外找个说话的地方。”
  军官道:“好,那么咱们到后山的树林里。”
  正当他拿定主意,准备继续跟踪的那一刹那,忽觉背后微风飒然。
  那人来得好快,檀羽冲刚刚察觉不妙,登时就给那人抓着。那人两只手臂好像铁钳一
样,竟然钳得他不能动弹。
  但他还能够动弹的。他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应极快。
  不能动弹只不过利那间事,内力一到,登时就把那人弹开了。
  可是他也还未来得及反击,刚想回过头来,身形未起,又给另一个人点着穴道。
  这人点穴的手法又快又准,黑暗中认穴不差毫厘,而且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点着了他三
处不同经脉的穴道。两处是麻穴,一处是睡穴。檀羽冲倒在地上,这回可真是不能动弹了。
  虽然不能动弹,心中却是明白。从两人的手法,他知道第一个来抓他的人心定是京师第
一名捕向天冲,第二个来点他穴道的人则是向天冲的师侄铁一笔。
  以武功而论,他本是绝不会输给这对师侄的,只因他全神贯注,放在那个军官身上,这
才冷不防着了道儿,唯有自叹倒霉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向天冲的声音说道:“这小子的武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铁
师侄,幸亏你出手得快,否则怕当真制他不住。”
  铁一笔暗暗叫了一句“侥幸”,说道:“要不是师叔的大擒拿手抓着了他。我怎能点中
他的穴道?”
  向天冲道:“我看这家人家有点古怪,趁他们还未发觉,咱们赶快走吧。”说罢回过头
来,踢檀羽冲一脚,檀羽冲装作已经昏睡。翻了个身,仍然直挺的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铁一笔道:“师叔放心,这小子已经是给我点中了两处麻穴,一个睡穴的。即使他明天
醒来,恐怕也还得大半天才能走路。”
  向天冲踢了檀羽冲三脚,笑道:“朋友,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好好睡一觉吧,过了十二
个时辰,你的穴道自解。”
  檀羽冲心中冷笑:“你们也未免自视过高了,以为点中了我三处穴道,我就可以任凭你
们摆布?哼,等会见再和你们算这一笔帐”
  向天冲和师任一走,檀羽冲就自行运气冲关,把三处被封的穴道都解开了。他进入树
林,刚好听得向天冲道:“唉,你真是非得跟我多历练才行。那少年是女扮男装,你看不出
来么?”
  铁一笔道了一声“渐愧”,问道:“师叔,你见过玉面妖狐?”
  向天冲道:“虽没见过,也听人家说过她的容貌。而且我已经打听清楚,玉面妖狐的真
实姓名,乃是复姓赫连,双名清波,那个假扮男装的女子自称姓连,少了一个“赫”字,只
是把复姓改为单姓而已。她的容貌又和画图相似,不是玉面妖狐还能是谁?”
  檀羽冲心中暗暗好笑:“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想不到这位京师第一名捕同样看错了
人。”
  铁一笔道:“如此说来,师叔的判断料想是不会错的,但却不知道那个军官又是什么来
历?”
  向天冲道:“这个军官,我是在完颜王爷的府中见过的。他复性耶律,又名完宜。”
  植羽冲听到这里,不过瞿站一省,心道:“耶律完宜?他是和我的师父同姓的?姓耶律
的人极少,莫非他是辽国皇族中人,在辈份上属于我师父的侄儿一辈。”
  心念本已,果然便听得铁一笔说道:“他复姓耶律,这不是辽国的国姓吗?”
  向天冲道:“不错,辽国最后一个皇帝是耶律延禧,他有六个儿子,三十多个侄儿,国
亡之后,有三四个孙儿下落不明,这个耶律完宜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铁一笔道:“若然他真的是辽国王孙身份,完颜王爷怎的却让他当上咱们金国的军
官?”
  向天冲道:“耶律延禧当年国亡被俘,使即投诚。先帝法外施仁,封他为西昏候,对他
的子孙也没滥加诛杀,不过是派人监视他这一家,那是免不了的……”
  铁一笔心想:“这也不过是死刑改为无期徒刑而已。”说道:“听说现在耶律延禧的那
些孙儿,也差不多死了十之七八了?”
  向天冲道:“亡国王孙,当然是难免受点折磨了。他的子孙有些可能是因为看不开自杀
的,有些则可能忧郁伤身,短命死的。但咱们金国总是优待降人了。”
  铁一笔道:“若然王爷知道耶律完宜是辽国王孙身份,还敢用他,那就更加是宽宏大量
了。”
  檀羽冲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听到这里,暗自想到:“这个耶律完宜若然是个贪图富贵的
人,完颜长之倒是不妨用他来笼络辽国的人心的。嗯,杀降不如招降,怀柔胜于高压。这是
师父议论历朝得失时说过的两句话。
  ”又想:“怪不得师父把完颜长之视为平生大敌,看来恐怕还不仅仅是因为完颜长之的
武功比得上他呢。”
  向天冲却不愿和师侄多加解释。说道:“王爷的运用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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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十一回 曲终人散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十一回 曲终人散   北京兴化门外有个地方叫钓鱼台,据说金初有个诗人名叫王郁,曾隐于此,以钓鱼为
业,因而得名,其后金太宗完颜晟在这里建了一座行宫,并将王郁钓鱼的潭疏浚打大成湖,
于是渐渐成为公子王孙的游乐之所,在险湖那座山岗上建了许多别墅。其中一座就是完颜家
的。如今是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夫人的住所。此处正有人在门前卖花,这个人是檀羽冲。
  “卖花,卖花!金盏,绣球,大红菊,姚黄,白玉,黑牡丹,谁家要买趁早买!“他大
声叫卖,那家人家的门却不打开。
  檀羽冲提一口气,又再叫卖:“极品黑牡丹,青龙卧墨池。名花卖识主,识者莫迟
疑!”这次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容过重门保户,估量完颜大人即使在最里的一道。
也当听得见了。
  过了一会,那家人家的门果然开了。
  出来的是个女丫。檀羽冲不觉有点失望。
  他当然不敢希望完颜夫人亲自出来,他的失望是因为不见他的妹妹。一般说来,小孩子
多是喜欢新奇的事物的,门外有人卖花,而且叫卖的是极品黑牡丹,他的妹妹为何不跟随女
丫出来呢?那女丫也似乎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你当真有青龙卧墨池吗?”
  檀羽冲道:“不信你看!“在篮中检出黑牡丹,给那女仆。女仆说道:“我是不懂的,
要给夫人看才知真假。你跟随我来。”
  檀羽冲跟随那女丫进去,不过,只是登堂,未能入室。女丫叫他在客厅坐下,接过他手
中的花篮,说道:“我拿去给夫人,你在这里待上一会儿。”让一个卖花的小厮在华丽的客
厅坐候,对他也可算得优礼有加了。但檀羽冲的失望更加深了。因为还是未见他的妹妹。
  过了一会,那女丫出来说道:“夫人说,这黑牡丹虽然不错,但却不是青龙卧墨池。不
过你知道这个花名已经算是不易,夫人说不能叫你自来一趟,这十两银子是赏给你的。”
  十两银子买一朵真的“青龙卧墨池“也足够了。不过,檀羽冲当然不会要她的。
  他故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功夫学不到嫁,真是不好意思。”
  檀羽冲道:“实不相瞒,家母是给人家种花的,而且种的都是牡丹。我自小在牡丹国中
长大,什么名种壮丹都曾见过。我以为这是青龙卧墨池,谁知还是看差了。”
  那女丫吃了一惊,说道:“你多等一会儿。”
  这次她出来的时候,对檀羽冲更加客气了,说道:“夫人想问你几话,你跟我来。”
  檀羽冲暗暗欢喜,只道这次一定可以见得着完颜夫人了。那知道还是见不着。
  不错,这次他不仅只是登堂,而是入室了。他被请进了夫人的卧室。
  但完颜夫人的卧室是一间套房,他在外间,还是有一板之隔。
  “你说你的母亲给人家种花,那家人家是个么人家?“完颜夫人隔着板问他。说话的声
音似乎有点气喘。
  檀羽冲不觉一怔,心里想道:“完夫人是会武功的,怎的说几话也会气喘,给道她是生
病了么?”他的听觉甚为灵敏,听得出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妹妹如果在家的话.按说是应
该留在房间中陪伴完颜夫人的,此时他只能盼望他的妹妹能够及附回来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只记得那家人家有许多武士,主人好像是个将军、”檀羽冲答
道。
  完颜夫人心头一跳,接着再问:“令堂本来就会种花的吗?”
  “不是,家母是到了那家,才跟那家人家的花王学会种花的。”
  “你说你自小在牡丹的园中长大,难道那家人家的花园里就只种牡丹?”
  “那家人家有两个花园,大花园里什么花都有,小花园里只种牡丹。”
  “为什么只种牡丹?“完颜夫人喘着气说话,连她的女仆都听得见了。
  “夫人,你省点气力说,让奴婢替你传话好吗?”那女仆赶忙进入内室,服待主人。
  “因为那家人家的主母只爱牡丹。”
  “你还记得那家人家的主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吗?”完颜夫人低声向女仆说,再让女仆替
她传话,其实檀羽冲是听得清楚她说什么的,不过他却并不说破。
  “那位夫人又美丽,又高贵,而且心地又很慈祥。”檀羽冲道。
  这次完颜夫人和那女仆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檀羽冲也听不完全。
  女仆传话:“夫人不想听空泛的颂词,夫人想要知道的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檀羽冲道:“让我想想。”装模作样,想了片刻,忽地问那女仆:“大姊,你会吹箫
吗?”
  问题来得太过突兀,那女仆呆了一呆,说道:“为什么你问我不会吹萧?”
  檀羽冲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个丫环,和你一般年纪。很会吹萧,不过吹来吹去,老
是一个曲调。”
  那女仆道:“夫人想要知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干
吗?”
  檀羽冲道。“丫环吹的那个曲子,就是她的主母教会她的。她已经吹得很好听,但据她
说,她的主母吹得比她更加好听。但只教一支曲子,不是有点特别吗?不过,那支曲子也真
是耳听不厌,我听得多了,也会吹了。”
  完颜夫人越发吃惊,不要女仆传话,便即提高声音说道:“哦,你也会吹?唉,可惜我
那支玉萧失了——”
  檀羽冲道:“恰巧我也有一支玉萧,夫人,你若是不嫌污耳的话,我吹给你听。”
  玉萧一亮。女仆禁不住失声惊呼:“夫人,他这支玉策好像比你以前那支玉萧还好得
多!”一个卖花郎居然能有一支堪称稀世之珍的玉萧,实是不可思义的事;但完颜夫人已是
无暇思疑,因为檀羽冲已经开始吹萧,萧声把她带进入了一个如幻如梦的境界!
  她好像看见了她少年时代的情人,正在手持玉箫,含笑向她走来。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第一次相会之时,吹给她听的一支曲子。也是和她分手之时,吹给她
听的那支曲子。
  她茫然若梦,不知不觉,跟着节后,哼出歌词。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能狂紫陷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朝日照开携
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
  萧声止了,完颜夫人却好似还在梦中。怆然说道:“玄元,你为什么要来?二十多年
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女仆失声惊叫:“夫人,你说什么?他不过是个花店小厮!”
  完颜夫人忽地坐了起来,叫道:“不对。他不是花店小厮,快叫他进来。”不待那女仆
传呼,檀羽冲已经踏进她的卧房了。
  “你究竟是谁?”完颜夫人颤声问他。
  “我是兰姑的儿子,拜见夫人!”檀羽冲跪下去给她行礼。
  完颜夫人呆了一呆,蓦地起身,说道:“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兰姑的儿子了,我怎能受你
的大礼,快快起来!”
  她无力拉起檀羽冲,竟然也跪下去给他还礼。女仆这惊非同小可。说道:“夫人,你、
你!”只道主人疯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完颜夫人道。
  这个女仆是她回到金京之后才跟她的,说道:“我知道兰姑是你从前心爱的侍婢,但她
的儿子——”
  完颜夫人道:“你知道什么,他是小贝勒的身份;他的母亲也不是寻常人,她是南宋名
将岳飞外孙女儿!他的身份比我高贵得多!”
  那个女仆登时呆若木鸡。
  檀羽冲将完颜夫人扶起,说道:“夫人,请你不要这样说,什么贝勒的身份与我无关,
我只是用兰姑的儿子的身份来见你的。”
  “从前我不知道你们母子的身份,实在委屈了你们,请你原谅。”完颜夫人道。檀羽冲
道:“我们母子患难中得你庇护,大恩大德,水难言报。我是为了死去的母亲向你磕头
的。”
  完颜夫人道:“啊,令堂她,她仙逝了。”
  檀羽冲道:“就是在夫人出走那天,家母不幸在牡丹园里,中箭身亡的。”
  用不着他多说,完颜夫人已经知道他的母亲是给自己的丈夫叫手下射杀的了。
  完颜夫人忍着眼泪,问道:“飘香呢?”飘香就是她出走那天,特地留下,叫她去阻止
耶律玄元向她丈夫寻仇的待女。
  檀羽冲道。“飘香也是给府中的武士射杀的。”
  完颜夫人道:“那支玉肃呢?”
  檀羽冲道:“她身亡之后。想必是落在你丈夫手中。”
  完颜夫人欲哭无泪,说道:“都是我不好,害死了你的母亲,又害死了飘香。”
  檀羽冲道:“夫人,这不关你的事,我的母亲虽然死了,也还在感激你的。夫人,你的
面色好像有点不对,不是生病把!”
  完颜夫人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不要紧的。对啦,你的玉萧可以让我看看吗?”
  檀羽冲道:“当然可以。”
  完颜夫人接过玉萧,又是欢喜,又是感伤,说道:“这支五萧,你、你是怎样得来
的。”
  檀羽冲道:“是恩师给我的。”
  完颜夫人道:“啊,他已经收你做弟子了。他、他好吗?”
  檀羽冲道:“他,他老人家很好。只是,只是——”完颜夫人道:“只是怎么样?”
  檀羽冲道:“中是挂念夫人。夫人,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完颜夫人道:“你说!”
  檀羽冲道:“钓鱼台恐非隐居之地,夫人,你若决心放弃富贵荣华,不如,不如……”
  完颜夫人陡地喝止他:“你,你不要说下去了!已经太迟了,我,我不能这样做了!”
  女仆呆立一旁,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完颜夫人已是颓然倒卧.面色更加难看。
  “夫人,你、你怎么啦?”女仆给吓慌了。
  檀羽冲道:“别慌,让我看看、”耶律玄元杂学甚广,医术星相无所不能,檀羽冲在他
门下几年,粗通医术。他给完颜夫人把了把脉。说道:“夫人,你这好像心气痛的毛病,只
要心境宽舒,自然会好的。”
  檀羽冲不敢让完颜夫人再受刺激,转过话题问道:“我那妹子为何不在你的眼前服
侍?”
  完颜夫人道:“我早就应该对你说了,你的妹子,她、她——”
  檀羽冲吃了一惊,一面替她推血过宫,一面问道:“她怎么样?”
  完颜夫人气息调匀,说道:“你别惊疑,她只是不在这里。”檀羽冲道:“她到哪里去
了。”
  完颜夫人正想回答,忽地听得有人敲门。
  完颜夫人皱起眉头,对女仆道:“你去看是谁?若是那些无事来献殷勤的夫人小姐,你
给我挡驾!”
  “开门,开门!”来客似乎等得不大耐烦,从敲门成拍门了。
  完颜夫人觉得声音好似熟人,一时间却候不想来是谁,皱眉道:“怎的这样没有礼
貌!”
  檀羽冲小声道:“来的一共是三个人,好像是一主二仆。”
  完颜夫人道:“你怎么连身份也听得出来?”
  檀羽冲道:“叫开门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不出声。这不出声的想必是主人的身份,而
且身份非同小可!”
  完颜夫人道:“何以见得?”
  檀羽冲道:“他们敢在你们的门前大呼小叫,当然是倚仗主人的身份。”
  完颜夫人哼一声道:“如此无礼,管他是谁,我都不见!”但在不知不觉之间,声音已
是有点发颤,而且好像怕给外面的人听见,说话的声音比檀羽冲更轻。
  檀羽冲道:“这两个人的口音一样,咦,不对——”
  完颜夫人道:“什么不对?”
  檀羽冲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得那女仆“啊呀!”一声.接着就把大门打开了。
  这女仆没有来通报,就把大门打开,竟是把主母的吩咐都置之脑后。这一“反常”的情
形出现,完颜夫人亦已知道“不对”了。
  “有客人吗?”一直没有作声的另外一人发问了。
  这个人声音是更加熟悉了,这刹那间,完颜夫人和檀羽冲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人并非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商州节度使完颜鉴。
  跟他来的那两个随从是祁连二老帅克商和帅克殷。
  祁连二老是客卿与份,完额鉴的手下,以他们二人武功最高。
  完颜鉴是踏进客厅之时发问的,客厅和完颜夫人的卧室还隔着好几重门户。
  “奇怪,他怎的疑心屋子里有外人?”连忙示竟叫檀羽冲躲进她的衣橱。
  “没有,没有呀?”女仆回答。
  原来完颜鉴是看见客厅的地毯上有几片泥屑而引起疑心的。
  完颜鉴见那女仆面上似有惊惶神色,更加起疑。问道:“夫人呢?”
  女仆道:“夫人身体不适。”
  完颜鉴道:“好。那你不必惊动她,我自己进去。帅大先生,请你跟我进去。帅二先
生,请你在这里替我招呼客人。说不定会有不速之客到。”
  完颜夫人大为恼怒。“他怎能带个人闯进我的房间?”好在只是完颜鉴一个人进来,帅
老大留在她卧室外面的一个小院子里。
  “夫人,夫人,你看看是谁来了?”
  完颜夫人本来是想假装熟睡的.但怕他在房间时搜索,只好装作给他吵醒,立即张开眼
睛。
  “我刚刚想睡午觉,你来做什么!”
  “对不住,吵醒你了,你不高兴我来看你么?”
  “我一个人过惯了,用不着你来看我!”
  “夫人,这次我是亲自来接你回去的!”
  “在商州你还少得了姬妾服侍你吗?你若嫌我不守妇道,尽可把我休了。”
  “夫人,我自问并没有对不住你呀!你何必说这样气话?”
  “那就等于是我对不住你好了!”
  “夫人,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我知道你那次是为了避开耶律玄元才跑来京师的。我不怪
你,我真的是盼你回去。”
  完颜夫人索性闭上眼睛。
  完颜鉴道;“对啦,听那丫头说,你似乎有点身体不适,不是什么大病吧?我去请个御
医来给你看病好不好?”
  完颜夫人道。“用不着。我是老毛病心气痛。最怕和令我讨厌的人应酬,你让我一个人
静养吧。”
  “夫人,怎么不见兰姑那个女儿?”他转过话题问道。“我早已把她送走了。”
  “送往哪儿?”
  “不知道!”
  这个答案连躲在衣橱时里偷听的檀羽冲都觉得奇怪。
  完颜鉴道:“夫人说笑了,是你把她送走,又怎能不知道是送往何方?”
  完颜夫人道:“兰姑是钦犯的妻子,对吗?”
  完颜鉴道:“不错,她是檀老贝勒的儿媳妇。檀老贝勒是因得罪先帝而弃职潜逃的。”
  完颜夫人道:“听说兰姑本人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
  完颜鉴道:“是的。她是南宋名将岳飞的外孙女儿。兰姑当然只是她的化名。可惜她的
身份一直到了她死的那天,我方才知道。”
  完颜夫人冷冷说道:“否则,你早就可以拿她向你的伯父大人领功了,是吗?”
  完颜鉴不答,说道:“你提起这件事干嘛?我想要知道她的女儿下落。”
  完颜夫人道:“她的女儿是钦犯后代,我怕受她连累,因此我来到京师,就把她送给一
个不相识的过路人了。我怎知她现今在何方?”
  完颜鉴道:“唉,你怎么这样轻易将她送给别人?”
  完颜夫人道:“是呀,我也是舍不得她,但我若留她在我身边,终究是害她性命。我既
怕受她连累,又不忍害她性命,除了送给别人,还有什么办法?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完颜鉴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唯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完颜夫人冷笑道:“你来京师的目的,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好了,你干你的正经事去
吧,我还要好好睡一觉呢。”
  完颜鉴道:“夫人,你别胡猜。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狠心的人。”
  完颜夫人道:“好,你是个大大的好人,不好的是我。够了吧!谓你让我安静一会好不
好?”
  完颜鉴道:“再说一句行不行?”
  完颜夫人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他。
  完颜夫人本来不理他,忽然听得悦耳的萧声。
  她回过身一看,只见完颜鉴手中拿的那支玉箫,正是耶律玄元当年给她的那支暖玉箫的
仿制品。也正是她在出走那天,留给她的侍女飘香的那支玉箫。
  “这本来是你的东西,我给你送回来了。你喜欢吗?”完颜鉴道。
  睹物思人,完颜夫人禁不住激动起来,推开丈夫递给她的玉箫,说道:“东西你给我送
回来了,人呢?”
  完颜鉴道:“你说的是飘香吧?这小丫头已经死了。”
  “把这支玉箫拿走。你也给我走!”完颜夫人板起脸孔,不客气地给丈夫下了逐客令。
  完颜鉴陪笑道:“飘香不过是个普通丫头,你何必为这点小事气恼?”
  “小事?”完颜夫人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或许在你来说,这是对的。你是个大将
军,是习惯了把人命视同草芥的。哼,那你不如索性将我也杀了吧!”
  “夫人,你扯到哪里去了?你一向喜欢这支玉箫的,收下它吧。”
  “我不要这染过血的玉箫!”
  完颜鉴佯作不懂,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支玉箫很干净呀,并未沾过血的,我并不骗
你。”
  完颜夫人道;“玉箫干净,你的手不干净。”说罢转过了身。
  完颜鉴道:“好吧,我把玉箫留下,待你气平了,咱们再谈。咦,这是什么?”
  原来刚才檀羽冲躲得匆忙,忘记了向完颜夫人要回那支玉萧。完颜夫人在丈夫入房的时
候,将它压在枕头下面。此刻,完颜鉴把这支仿制的玉萧放在她的枕头旁边,发现了那支露
出少许的暖玉箫了。
  暖玉箫之所以会露出少许,是因为完颜夫人在激动之中,不小心移动了枕头。
  “哦,原来你另外有了一支玉箫,怪不得你不想要原来的玉箫了。你这支玉箫给我看
看!”
  完颜鉴碍着妻子压着枕头,想拿玉萧,又不敢推开妻子。
  完颜夫人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她生怕丈夫来抢,无暇思索,就把玉箫牢牢抓住,说道:
“这是我叫巧匠人按照原来那支玉箫模样打造的,两支玉箫一模一样,你不用看了。”
  完颜鉴越发起了疑心,说道:“哦,有那样巧手的匠人,那我更是非看不可了!”
  完颜夫人怒道:“给你看本不打紧,但我素来是不喜欢给人强逼的,现在我要睡觉,你
给我走!”
  完颜鉴倒也不敢过分逼他妻子,但他虽然不敢强抢玉箫,指头却已触及。那温润异乎寻
常玉石的感觉,令他也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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