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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16 梁羽生(当代)
冲心中一动,便即说道:“要是说来话长,那就慢慢再说吧。我想先向你打听一个人。”
  侯昆道:“什么人?”
  檀羽冲问道:“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子。”当下把赫连清波的容貌用言语描绘出
来。”
  侯昆迟疑片刻,说道:“冲哥儿,请恕我的冒昧,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檀羽冲道:“你尽管问好了。”
  候昆道:“请问你和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好朋友吗?”
  檀羽冲问道:“我和她不过是三天前才相识的,恐怕还说不上是朋友。”
  侯昆道:“恕我多问,你是怎么和这位姑娘相识的?”
  檀羽冲道:“说起来也是一次奇遇,我有个仇人和她为难,恰巧给我碰上。我曾和她联
手对敌。”
  侯昆呆了一呆。失声叫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
  檀羽冲莫名其妙,道:“你说得是哪一个人?”
  侯昆道:“在归云庄里打死哈必图的那个年轻人,冲哥儿,请你不要瞒我,是你手的
吧?”
  檀羽冲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错,这件事情是我干的。
  ”
  侯昆道:“曾经和你联手对敌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复姓完颜?”
  这一问来得更其突兀,檀羽冲怔了一怔,说道:“复姓倒是复姓,不过她不是复姓完
颜,而是复姓赫连。侯大叔,你因何这样问?”
  侯昆道:“冲哥儿,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姑娘交情深浅,但请你务必相信我的话。”
  檀羽冲笑道:“你还没说呢,怎知道我不能相信你。”侯昆道:“因为我说出来的事
情,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檀羽冲道:“我年纪虽小,碰到离奇古怪的事情却不算少。你说吧,我相信你。”
  侯昆说了刚才所见所闻,檀羽冲虽然有点奇怪,知道:“想不到她有一个武功这么高强
的哥哥,我还未知道呢、不过,此事虽属巧遇,但哥哥帮妹妹退敌,那也没有什么奇怪。”
  侯昆道:“你知道她的哥哥是什么人吗?”
  檀羽冲一怔道:“哥哥就是哥哥,还能是什么人?”侯昆道:“他们不是亲兄妹。”
  檀羽冲微有酸意,说道:“义兄妹也没什么奇怪。”
  侯昆道:“他这义兄复性完颜。双名定国。”
  檀羽冲道:“完颜定国?”细想师父和他说过一些武功后起之秀的名字,却似乎没有这
个完颜定国。
  侯昆道:“完颜定国这个名字或许你没听人说过,但他的父亲你一定知道的。”
  檀羽冲道:“完颜定国的父亲是谁?”
  侯昆道:“他的父亲就是大金国的是叔,官封兵马大元帅兼彻林军统领的济亲王完颜长
之!”
  檀羽冲这才大吃一惊,说道:“如此说来,赫连清波姑娘这义兄的身份竟是小王爷
了。”
  侯昆道:“一点不错,他是如假包换的小王爷。你是知道的,我的旧主人完颜鉴将军是
完颜王爷的侄儿,我曾经以完颜将军卫士的身份,到过王府,这位小王爷,我是曾经见过不
只一次的。绝不会认错人的。”
  侯昆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当今皇上最顾忌的两个人,一个是令祖檀
老贝勒,一个是令师耶律王子。完颜王爷就正是奉了皇上的密令要捉拿这两个疑犯的人,而
你和这两人疑犯都有密切的关系!”
  檀羽冲道:“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
  候昆道:“那你还不改变主意?”
  檀羽冲道:“有件事情,我可还是百思莫得其解。”
  侯昆道:“哪一件事情?”
  檀羽冲道:“赫连清波因何与我联手对付哈必图?而且在此之前,她已经大闹归云庄
了。”
  檀羽冲道:“我也不是想要和她结交,只是想把事情弄个清楚,她敢和我联手哈必图,
此事你又如何看法?”
  侯昆道:“哈必图和完颜王爷本来是面和心不和的。”当下把他偷听到的“小王爷”那
番话对檀羽冲说了出来。
  檀羽冲道:“不过在赫连姑娘未见到小王爷之前,她是尚未知道完颜长之有这猜疑的
吧?”
  檀羽冲道:“如此说来,她敢于帮我杀哈必图,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侯昆叹口气道:“我知道赫连姑娘是你心目中的好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我只
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只是、只是……”
  檀羽冲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好。我也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大
出情理之外,我难免觉得有点奇怪。”
  侯昆道:“不但你觉得奇怪,有些事情,我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言语之间。不知不觉眼睛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好像心中还有余悸。
  檀羽冲道:“你说是小王爷突然对昆布禅师下毒手的事?”
  侯昆道:“是呀!他那手段的狠辣,真是令我毛骨悚然!”
  檀羽冲心念一动,问道:“你可有亲眼看见他的死亡?”
  侯昆道:“那时我躲在乱石丛中,连大气都不敢透,怎敢偷看?不过据小王爷说,昆布
禅师是给他点中死穴的,我也亲耳听见了他的尸体被踢得滚下山坡去的声音,对啦!他的尸
体料想就在附近,不会滚得太远的。
  咱们去找寻他的尸体,不就可以证实了?”
  不料他带檀羽冲去找昆布禅师的尸体,走到了山下,还没发现。
  侯昆惊疑不定,说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声音的方向?”这座山虽然并不是很高大,但
若要遍搜四方。也不是容易的事。
  擅羽冲道:“算了吧。即便找到了尸体,死人也不会说话。”
  侯昆忽道:“还有一个半死半活的人。”
  檀羽冲说道:“你说的是班定山?”
  侯昆道:“不错,他给小王爷的卫士一掌震断心脉,据说纵然不死,也要变成白痴。”
  檀羽冲皱眉道:“这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他变成白痴,记忆一定已经消失。虽是‘活
口’,也问不出什么的。”
  侯昆道:“冲哥儿,令师武功绝世,你已得了令师衣钵真传,不知可否用上乘内功,为
他化开阻塞心脉的瘀血。”
  这样,纵然不能令他恢复如初,也可令他恢复清醒,有如常人。
  檀羽冲沉吟片刻。说道:“我的内功还未练到这样高的境界,姑且一试吧。”
  侯昆走到前头领路,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脸上显出踌躇莫抉的神气。
  檀羽冲道:“侯大叔。你可是有甚为难之事?”
  侯昆道:“据那卫士说,班定山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始醒来,便却不知是否一如他的
所料。”
  檀羽冲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怕他现已经醒来,假如不是那卫士所料业已变成白痴
的话,就会认出了你。”
  候昆道:“不错,我和他虽然较好,但也不想给他知道。”
  檀羽冲道:“归云庄说不定也还会有人来的。侯大叔,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了,你先走
吧。”
  侯昆道:“他是从这边滚下去的,我想我不会记错。冲哥儿,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
此去将隐姓埋名过这下半生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盼你能够听我忠言一句,最好别去
京师,假如一定要去的话,也切莫沾意那位赫连姑娘了!”
  檀羽冲道:“好,我会把你的话时刻放在心上。”
  侯昆走后,檀羽冲施展轻功,半个时辰之内,搜遍了山脚方圆数里之地,却没见着班定
山。“侯大叔该不会骗我吧?”
  按说心脉被震断的人,是绝不能在几个时辰之内自己行走的。他对侯昆的话不觉半信半
疑了。
  “我的妹妹在完颜夫人那里,即使不是为了查究清波的来历,我也应该把妹妹寻找回
来。”
  檀羽冲心意已决,不理侯昆临别时的警告,终于继续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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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 十 回 客途奇遇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 十 回 客途奇遇   檀羽冲的坐骑已经中毒倒毙,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能施展轻功,每天不过走一
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来到河南与直隶(今河北省)
  交界的安阳。安阳是个比较大的城市,城中有个骡马市场。
  檀羽冲急于赶路,趁天色末晚,便到骡马市场去挑一匹坐骑。
  他是曾经在商州节度使的官衙住过三年,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喜欢名驹,他见过的各地的
良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点马相之术。
  他在骡马市场看了许多马匹都不满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红的骏马映入他的眼帘。
  在骡马市场,有专门料理马匹的店铺,铺中有兽医,有人给马匹洗涤,还有饲料供应。
有些店铺兼卖骑马所用的用具。
  这匹马正在这样一间“马具店”的门前饱餐,吃的是黄豆,稻壳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饲
料。
  檀羽冲仔细打量这匹骏马,只见它浑身是胭脂色,只有头项上一块玉白色。檀羽冲一见
就知是大宛的名种良驹,有个名堂,叫做“玉项赤”的。
  他禁不住啧啧称赏,问旁边一个骡马贩子道:“这匹马是卖的吗?不知多少价钱?”
  他步行两天,本来是半新半旧的衣裳,已经沾满尘土,那骡马贩子先看罗衣后看人,哼
了一声,带着轻蔑的冷笑说道:“你好大的口气,要买这匹名驹?”檀羽冲道:“这是无价
宝吗?”骡马贩子道:“有价无价我就不知道了。这匹马是那位公子骑来的,你不看见吗?
他正在为这匹马配一副辔头呢。你去问问他,肯不肯卖给你吧!”檀羽冲的注意力刚才全部
集中在那匹“玉项赤”上,此时方始发现马具店中那个少年。那少年衣服华丽。正在店主手
中接过辔头。骡马贩子和檀羽冲的对话,店主和那少年都听见了。店主交了辔与那少年,说
道:“这副辔头,总共是八十两银子。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八十两银子可以买十匹健马
了。想不到居然有想买你这匹坐骑。”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冲这穷小子“痴蛤蟆想吃天
鹅肉”了。
  檀羽冲面红耳赤,正要走开。那少年已经回过头来,他也想看看这个想买他的坐骑的是
什么人。
  两人目光相接,这刹那间,檀羽冲不由得一呆,几乎尖声叫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年的面貌,竟是利赫连清波十分相似。
  他虽没叫出声来,但双脚己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双眼睛,也是牢牢的盯着
那少年看。
  “会不会是清波女扮男装呢?”但那少年却并没有对他使出暗示什么的眼色,假如他是
赫连清波,按说他是应该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说道:“兄台很喜欢我这坐骑吗?”
  檀羽冲一听他说话,就知道他不是赫连清波了。
  赫连清波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北京官话,这个少年说的却不知是哪个
地方的方言,不过也是甚为清脆悦耳,似乎还带着一点重音。年纪和赫连清波也是不相上
下。
  仔细打量之下,他又发现这少年的眉心有颗痔,他的脸上也没有赫连清波那种特有的
“妩媚”(赫连清波外号玉面妖狐),檀羽冲眼中的妩媚,就是别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彼女扮男装,她脸上特有的妩媚是不会消失的,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来也不
是人工点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这样相似的人,差别不过如此细微。可惜我没有问
过清波,她本身有没有兄弟?”檀羽冲心想。
  这少年见檀羽冲只是定着眼神,盯着自己,不觉有点着慌,说道:“我问你是不是喜欢
我这匹坐骑,你怎么不作声呀?”
  檀羽冲这才如梦初醒,说道:“不敢,请问兄台这匹坐骑,是不是叫做玉项赤?”
  少年的愠色减了几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个识货的人。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
是不喜欢,你说不敢,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我是不敢喜欢。因为我自知不配有这样的名驹。”
  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进我的店子
里来多说废话了。”
  少年摆了摆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说道:“俗话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
赠佳人。只可惜我还要这匹坐骑代步,否则送给你也可以、”
  檀羽冲忙道:“你有这番好意,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他想请教对方的姓名,又觉得
似乎有点冒昧,正自踌躇,那少年已是截断他的话道:“对不住,我还要赶路。祝你挑选到
一匹好坐骑。”
  那少年拿了辔头给坐骑套上,虽然还没有离开市集,却不和他说话了。他这态度,等于
是摆明了告诉檀羽冲,他虽然有点欣赏檀羽冲,但也有点讨厌檀羽冲了。檀羽冲大感尴尬,
在那店子里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皱起眉头说道:“小店只是卖马具的,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檀羽冲道:“我也要买一副辔头,就要这公子刚才买的同样一副辔头。”
  店主人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吃饱了没事做,跑来消遣我么?”
  檀羽冲不禁怒道:“你当我出不起价钱吗?”
  店主人也是个老江湖,只见檀羽冲面有怒色,也自觉得说话有点过份,心里想道:“这
穷小子虽然料想他也买不起八十两银子的一副辔头,但那位公子爷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
令他太过难堪,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还是以不得罪客人为宜。”于是强堆出笑说道:“客
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檀羽冲道:“那是什么意思?”
  店主人道:“你还没有坐骑,我怎能就给你配一副辔头,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须配上
合适的辔头。”
  檀羽冲哑然失笑,说道:“好,那我就失去挑一匹坐骑。”
  就在此时,有个农夫模样的人,牵着一匹瘦骨棱棱的马到市场来叫卖。
  这匹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黄,样貌萎琐。马具店旁边的那个骡马棚的贩子笑
道:“你这匹瘦马也牵来卖?”
  那农家苦着脸道:“我知道这匹马长相不好,脾气又臭,我都给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
气倒是比我用来拉车的那几匹马还大的。随便你给我几两银子吧。”
  马贩子道:“宰了来卖,这也没有几两肉,值得什么价钱。好,当作可怜你,给你三两
银子如何?”
  那农夫道:“给我五两银子吧。这匹马虽然瘦,但气力很大。要是护理的好,这还是有
用的。说老实话,我若不是嫌这脾气臭,我也不会卖这个价钱的。”
  马贩子冷笑道:“五两银子,你真是妙想天开,顶多三两银子,铁价不二,不卖拉
倒!”
  檀羽冲忽地走来说道:“我买!”
  马贩子哼了一声,说道:“五两银子买这匹瘦马!哼、这个真是应了一名俗话,瞎猫碰
上死鼠了!”
  檀羽冲不理睬别人的闲言闲语,把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
  那农夫吃了一惊,说道:“我只要五两银子。”
  檀羽冲道:“不,你这匹马岂只值五两银子?可惜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你数一数,大
概是五十两左右吧。你若不嫌吃亏。请你拿去!”
  那农夫吓得不敢伸手。檀羽冲笑道:“你真是个老实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
有足够的银子,一百两我也会给你!”
  那农夫听他这样说,方始敢接,心里却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马,暗自想道:“难
道这匹马真是有甚好处。我看不出来?”
  那马贩子已是禁不住说道:“别人都是漫天讨价,就地还钱。像这样的买卖我还是第一
次见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最好的马匹也不过值三十两银子!”檀羽冲笑道:“你
当我发神经病吗,我告诉你,这匹马有个名堂叫做乌龙驹,它是千里马,用来拉车,它怎么
能不发脾气,你这里最好的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
这和那位公子的玉项赤也差不多!”那少年此时已骑上马背,回过头,看了看这匹瘦马,忽
地叹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马贩子不懂,心想:“看来这两个人都有点神经病。”檀羽冲却供了拱手,说道:“多
谢兄台谬赞,其实我那里是什么伯乐,不过多少懂得一点相马之术罢了。”少年不再回答,
骑上他那匹“玉项赤”离开市集。檀羽冲牵那匹马回到马具店,说道:“刚才那位公子买的
辔头是八十两银子,对吧?”店主人道:“不错。”
  植羽冲掏出两颗金豆,说道:“请你看看,结两颗金豆可值八十两银子?”
  店主人又喜又惊,说道:“足道一百银子有多了。”檀羽冲道:“这匹马给它的旧主人
用来拉车,马上擦伤几处,请你为它敷上伤药。多余的银子都给你。”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
任兽医的,接过金豆。眉开眼笑,连声应诺。
  那知他尚未来得及察着伤势,手刚刚触及马身,那匹马扬蹄就踢,好在檀羽冲眼明的手
快,抓住马的前蹄,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那匹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这才服服贴贴的让店
主人给他敷上伤药。跟着又把上好的饲料给它饱餐一顿。这匹马颇有灵性,知道这个新主人
确实是对它好,挨着檀羽冲厮磨,昂首长嘶,状甚喜悦。
  檀羽冲给这套上辔头,笑道:“你的臭脾气也得改一改了。”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之
下,跨上坐骑,离开市场。第四天到了西境内的长治县属,在这四天当中,他小心料理这匹
马龙驹,晚上在客店投宿,都是给他上好的饲料。乌龙驹的皮肉之伤也早已好了。一天跑得
快过一天。
  这天他任由那匹马龙驹发力奔驰,不加鞭策,只见路旁的树木,闪电般的后退,心中大
乐,想想:“人不可貌相,马也不可貌相。可惜这道理却是少人知道。”
  正自得意,忽见前面有一匹坐骑,跑得也是有如风驰电掣。檀羽冲定睛看去,可不正是
四日之前在安阳马市碰上的那个少年骑的那匹“玉项赤”。
  那少年发现有人追来,回头一望,稍缓一缓,檀羽冲已是追上他了。
  檀羽冲笑道:“想不到又与兄台相会,也可说是有缘了!”心想:“他这匹玉项赤的脚
力是不在乌龙驹之下,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搁,否则我绝计追不上他。”
  那少年听得“有缘”二字,不知怎的,忽地双眉一挑,脸上变色,隐隐几分怒气。
  檀羽冲越看他越似赫连清波,却没察觉他的怒色,追上去与他并辔而行,说道:“那日
尚未得请教兄台的高性大名,不知可肯赐告?”
  那少年突然哼一声,说道:“恭喜你获得一匹千里驹,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请教!”檀
羽冲道:“好说,好说。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么?”
  少年冷冷笑说:“你背后那个人是谁?”
  檀羽冲愕然道:“我背后那有什么人?”
  少年冷冷笑道:“别装蒜了,你瞒不过我的!
  檀羽冲道:“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好,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谁指使你来追我的?”
  檀羽冲失笑道:“你误会了,不过——”
  少年摆出一副不愿听他说废话的神气,厉声说道:“不过什么,若非有人指使,你干嘛
冤魂不息似的,老是跟着我?”
  檀羽冲强忍怒气,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只不过我们是恰走同一条路罢了!”
  少年冷笑道:“那我倒要请问你了,请问你是不是有这个习惯,碰上了不相识的人,就
要定着眼睛,盯着人家看的!
  檀羽冲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问,他怎能向他解释,他是因为他的面貌酷似赫连清波
才盯着他看的呢?“对不住,在安阳那日,我因见兄台的坐骑非同凡品而像兄台这样俊雅的
人,在闹市中也有如鹤立鸩群,我不觉失仪之罪,请兄台莫怪。”
  少年悄声说道:“我俊雅也好,丑怪也好,这都不关你的事?好,你说你不是跟踪我
的,我姑且相信你的话,那就各走各路,精你别再缠着我!”马鞭扬空一抖,唰唰连声,虚
打两鞭,胯下的坐骑被主人一催跑得飞快。
  檀羽冲骑的这匹乌龙驹,若是发力奔驰,本来可以追上少年所骑的那匹玉项赤的,但他
被那少年一顿排档,却还怎能厚着脸皮,再追上去?天色本来是好好的,忽然下起来雨来,
越下越大了。
  “这少年不肯和我结交,那就算了。还是赶到前头打个宿头吧。别想他了。”
  要知他是非常爱护他新得这匹乌龙驹的,人碰上大雨还不打紧,这匹马他刚刚调理得它
恢复了本来的神骏,却是舍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泞的山路了。何况又已是天黑时分。
  天从人愿,正当他跑上山路了想在树林找个地方避雨的时候,忽然发现山腰处有一户人
家,走近一看,红墙绿瓦似乎还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
  而且只有这家孤伶伶的人家。
  人不要歇,马也要歇息的。顾不得这么多,檀羽冲走上去拍门。
  屋内的人竟然没有发问,就打开了门。出来迎接他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打着灯笼的小
孩。
  这小孩约有十二、三岁年纪,把灯笼提起,朝着檀羽冲照了一照,“咦”了一声,说
道:“原来不是!”话未说完,那老汉看了他一眼,他就没说下去了。
  “我是过路的客人,碰上大雨特地来求宿,请你们行个方便。”檀羽冲道。
  那老汉心地慈悲,稍一迟疑便即答允,说道:“好说,好说。请进来吧。金哥,你去禀
告婆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呀?”那老汉道:“是个过路的客人遇雨借
宿,老奴擅自作主,请进来了。”
  那老婆婆还没回答,檀羽冲先听见一个好似女子的声音问道:“那人是什么样貌?”声
音说得很轻,好像是和别人咬着耳朵说话一般。若不是檀羽冲自幼练武,听觉比常人敏锐,
恐怕是一个字都听不见,檀羽冲心想:“她说得这样轻,外面的客人是听不见的。敢清是门
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孩。”
  果然便听见那个名叫金哥的小孩“噗哧”一笑,说道:“不是你盼望的那个人。你的那
个人我是见过的,他如何打扮,我都认得。不过,你也用不着心焦,我知道他是从来不会骗
人的,你约好了他,他就一定会来!
  ”
  那老婆婆咳了一声,说道:“不管是谁,大雨滂沱,咱们都应该留客!”跟着提高声音
道:“好,你替我招呼客人吧。告诉客人,恕我不出来了。”显然前一句话是对那少女说
的,后一句话才是吩咐这个老仆。
  那个老仆人招呼檀羽冲进入屋内,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家生母孀居多年,丈夫和儿
子、媳妇已死了,只有一个孙儿。除了至亲之外,很少出来的。”
  檀羽冲道:“多蒙你家主母借晚已感激不尽,怎么还敢惊动她老人家?“心里却在想
道:“她既然只有一个孙儿,那女知主人是谁?”觉得这家人也似乎有点古怪,但自是不便
向那老仆打听。
  “你家遥马厩么,我想先料理这匹坐骑。”檀羽冲问道。
  “有,你随我来。我帮你照料它就是。”前头引路,带领檀羽冲把坐骑牵人马厩。
  檀羽冲眼睛陡地一亮,原来厩中有两匹马,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个少年的坐骑
玉顶赤。檀羽冲不觉“咦”的一声叫了出来。那老仆愕然的望着他。
  檀羽仲自拓失态,便加掩饰,说道:“这匹马神骏异常,但我好像见过它的。不过人有
相似,物有同样,或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那老仆外道:“你这样说就恐怕是对了。这匹马不是我家的,它是一一嗯,它的主人已
经来了。”
  檀羽冲回头一看,向他走来的不是那个少年是谁?那少年冷冷说道:“你没看错。我也
没有看错!”前一句“没有看错”意思明显、是指那匹坐骑,后一句“没有看错”,却是令
得檀羽冲有点莫测高深了。
  那老仆人看着他们,神情仿乎更加诧异。
  檀羽冲拱一拱手,说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住在这儿。附近没有人家,我只好跑到
托庇。”语气说得甚为诚恳,也不敢盯着对方看了。
  那少年谈谈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也无须向我说明、”说
罢,便即离去。
  檀羽冲隐隐听得那个名叫金哥的孩子在旁问他:“云表哥,原来你和那客人是相识的
吗?”“表”字拖得很长,那少年咳了一声,金哥方起继续说出那个“哥”字。
  那少年道:“路上偶然碰见过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相识。”两人的脚步声向着反方
向,他正在回转自己的房间,而金哥则和那老仆招呼客人,两人的谈话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那老仆人道:“这位连相公是我家主母的远亲,他恰好也是今天来到。”
  檀羽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则想到:“原来这人姓连,名字大概有个‘云’
的。清波复姓‘赫连’,赫连是辽姓。他是单姓一个‘连’字,姓连的辽人汉人都有。真
妙,他和清波不仅相貌相似,姓也只差了一个字!”从姓氏引起的连想,令得檀羽冲不禁更
加思疑,思疑这个少年是和赫连清波有着亲属的关系。
  吃过晚饭,雨势稍为小一点,还未停上。大约初更时分。忽然又听见有人的声音。
  这次来的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这个妇人涂脂抹粉,打扮得颇为
妖艳。这三个人结伴而来,那老仆人一见就知,他们道路不正。但已经招呼了檀羽冲这个客
人,不便厚此薄彼,得到主母允准,就开门让他们进来了。“对不住,我们只有一间客房,
有位客人已经先来了。”那老仆人说道。
  那和尚道:“这位客人多大年纪,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仆人怫然不悦,说道:“为何要打听得这样仔细?”
  和尚笑道:“一间客房最少也可容得两个人睡吧?若是男的,我和这位道兄都可以与他
同房,若是女的,我们这位鲍三娘子也可与她共榻。”
  那道士笑道:“白云大师我说错了。若是男的,鲍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欢。”
  那中年妇人啐了一口道:“放你妈的屁,老娘守寡我御,这个玩笑也是开得的吗?”
  老仆人板起脸孔,说道:“我们家的规矩,是不能失礼客人的。那位客人已经先来,他
是不是愿意和你们同房,我可得先问一问他。”他隐忍不发,态度还是好像刚才那样,对任
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
  那道士道:“用不着麻烦你了,我们自己会进去问他!”
  鲍三娘子道:“赤松道兄,你怎么这样鲁莽?你不怕失礼,我也怕失礼!”
  那道士道:”嘻,鲍三娘子也怕失礼,奇闻!“但他好像有点害怕这个中年妇人,口中
尽管说笑,却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檀羽冲出来了。
  “小的但求一宿,在客房上打地铺也行。这位大婶,请进去吧。”
  鲍三娘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要把客房让给我?”
  檀羽冲道:“礼该如此。”
  鲍三娘道:“你是读书人吗?”
  檀羽冲故意装出拘谨的样子,回避她的目光,说道:“在蒙馆里胡乱读过几年,不敢以
读书人自居。”
  鲍三娘眯着眼睛笑道:“看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就读过几年书了,嘿嘿。了不起,了不
起!怪不得你这样斯文有礼。”
  那道号赤松的道士笑道:“这小子不仅斯文有礼,还长得挺俊呢!”
  鲍三娘子生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喝道:“对读书的相公不得放肆。”
  鲍三娘子道:“听说,你们读书人是讲究什么男女什么什么不亲的,那句话怎说的?”
檀羽冲道:“男女授受不亲。”
  鲍三娘子道:“对了!对了。男女授亲不亲。这意思是说,除了丈夫之外,女人在别的
男子手上接过一件东西都不可以,是吧?”
  檀羽冲道:“原来大婶也是知书明理的,佩服,佩服。”鲍三娘子大笑道:”我懂得个
屁读书人的道理,我告诉你,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去他妈的授受不亲,我自问只要行得
正,和男人在一起过夜也不在乎。你回房间去吧我不要你让。”
  原来她见檀羽冲是个书生的样干,相貌和他们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心想办正经事要
紧,便适可而止,不再和檀羽冲纠缠下去了。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肚皮要造反了!得先祭祭五脏庙。”
  老仆道:“请恕我们没有上素,若不嫌弃,我用咸菜给你们炒碟冷饭。”
  那法号“白云”的和尚道:“谁吃你的咸菜冷饭,洒家是酒肉和尚,非肉不饱,非酒不
饮,洒家早已自备了,你只须给我生一盆火来。”
  那老仆人忍住笑道:“原来大和尚早已自备酒肉,那是最好不过酒是现成的,马上给你
端来。”白云禅师道:“好在午间宰的那条狗又肥又大,我留下的这条狗腿大概也够咱们三
人饱餐一顿了。”
  鲍三娘子笑道:“你不忌讳?”
  白云禅师道:“狗肉我吃了几十年还有什么忌讳?”
  鲍三娘子笑道:“狗肉我没有忌讳,但‘狗腿子’有条忌讳吧?”
  白云禅师怔了一怔,随即醒悟,说道:“三娘,你这玩笑开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
腿子,那你又是什么?”
  鲍三娘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开开玩笑,别这样认真。”
  檀羽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的说话,不禁心头一颤,想道:“狗腿子是鹰爪孙的同意语,
难道这两个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么?”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师父是曾经和他说过江湖上
比较有名的各号人物的,师父说,辽东有个马贼,叫做快马鲍三,是辽东黑道中数一数二的
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这个妇人他们叫他鲍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马鲍三的妻子。
  鲍三娘子已经把狗腿烤熟,白云禅师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个大葫芦。
  葫芦里都是盛满了酒。白云禅师撕开狗腿,分给鲍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来喝点酒吧!”鲍三娘子说道。
  檀羽冲道:“多谢了。我不吃狗肉,也不会喝酒。”
  鲍三娘子摇了摇头,说道:“男子汉连酒都不会喝,真是扫兴!”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来陪你们高兴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冲从门缝里看出去,只见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二十来岁
的年轻人,身材高瘦。两人的脚步都走得很轻,突然出现,如同鬼魅。把那三个人吓了一
跳。
  白云禅师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向老爷子,这可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了。请坐,请坐,
我先给你敬酒。”
  那老头子道:“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是以未曾得主人允准,就不请自来
了。”
  赤松道人道:“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会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说话,那老
婆婆也不知睡着没有,没有传出声音。连那老仆人也没出现。
  那老头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鲍三娘子对我老头儿是否欢迎?”
  鲍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欢迎,却又不敢。”
  那老头道:“哦,为河不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第一大捕头,我怎知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老头于哈哈笑道:“三娘说笑了,莫说我不是出来办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岁头
上动土呀!”
  鲍三娘子道:“你不是出来办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师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
案地方的捕快办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会远离京师吧?”
  檀羽冲在房间,暗自想道:“这老头子姓向,莫非就是师父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个京师第
一名铺向天冲?听说师父说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完颜长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
林一绝。他远离京师,莫非就是冲着我这件案子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赤松道人说道:“半个月前,洛阳归云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案
件,有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杀了归云庄主的客人,这个客人、听说还是从京师来的贵人呢?
这个贵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
  向老爷子是来查办这件案子的吧?”从他的口气看来,显然他已经知道那个“从京师来
的贵人”是什么人的了,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向天冲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出来办案
的,管它惊天也好,动地也好,都与我无关。”
  鲍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来办案,你总还是京师应天府衙门里的总捕头吧?外
地出了一件和京师贵人有关的大案件,怎能说与你无关?”
  向天冲道:“各位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已经告老退休了。”
  鲍三娘子半信半疑,说道:“衙门许你退休?”
  向天冲道:“我已经六十三岁了。”
  鲍三娘子道:“莫说向老爷子还是老当益壮,即使你跑不动了,有你坐镇京师,嘿嘿,
我鲍三娘子就不敢在京师犯案。”
  向天冲道:“多谢三姐给我脸上贴金,说老实话,我能够在京师混几十年公门饭吃,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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