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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13 梁羽生(当代)
不过十里路程,他是骑马去的,按说早就应该正午之前回来的,但现在日斜偏西,他竟然还
未回来。
  “唉,少爷也真是荒唐,敢情是在哪家秦楼楚馆呷妓、赌钱、玩昏了头,连回来给父亲
拜寿都忘记了。却叫我到处找他。”
  他正在嘀咕,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好,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有什么不好呢?老
仆人觉得奇怪,定睛瞧时,他也不禁惊得呆了。
  果然真是“不好”,原来他的少爷是给放在绳床上,由那两个门客抬回来的。
  “黑牡丹开,不祥之兆,想不到老侯说的果然应验!更想不到的是并非应验在他身上,
是应在小爷身上!啊呀,老侯呢?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归元龙看见儿子给打得重伤回来,勃然大怒,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
  那两个门客面面相觑,半晌说道:“少庄主是给人打伤的。想我们无能,保护不了少庄
主。但好在少在主不是伤着要害,我们已经给他敷上金创药了。”
  归元龙气得顿足斥道:“你们真是胡涂,他当然是受了伤才要你们抬回来,何须多说?
我要知道是谁将他打得伤成这样?”
  归洛英忽地发出呻吟,叫道:“爹爹!”
  归元龙见儿子能够说话,稍稍放心,把耳朵贴到儿子的嘴边去听,只听得归洛英断断续
续的说道:“不关他们两人的事,都是孩儿学艺不精,以至有辱家门。待孩儿好了,慢慢禀
告。”
  归元龙只道儿子要说了仇人名字的,不料他非但不说仇人的名字,连这件事究竟是怎样
发生的也只字不提。这样的回答,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而这样的回答,也不能不令解他满
腹的疑团了。
  知子莫若父。归洛英平日倚仗父亲的名头,横行霸道,旁人纵然不敢告诉他,他也是有
所知闻的。儿子的性格,他是应该一回来就向父亲哭拆,求父亲替他报仇的。“难道是他做
错了事,自知理亏?”归元龙心想。
  但再一想。却从未有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使他“自知理亏”,也从不会对人承认,
包括他的父亲在内。甚至他有的做错了事,父亲查问起来,他还要把曲的说成直的呢。
  而且“学艺不精”这四个字,在他听来,也觉得颇为刺耳。
  归洛英赋性虽然佻挞,学武倒是颇为有点聪明的。今年虽然只二十岁,却实实在在,已
经说得是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除了功力不有及两位师兄之外一一一他的功夫放在江湖上也
算是第一流的了。
  莫说做儿子的不会这样谦虚,做父亲的即使口头上会为儿子谦虚一番,心里也不会承认
儿子是“学艺不精”的。
  他疑神疑鬼,想道:“莫非他是遇上了哪个大官的子弟,彼此不知对方来路,故而有这
一场误打、误伤?又或才那人是从外地来的,就像这位哈大人留在城中的随从?”
  坐在归无龙身边那个神秘客人,对归洛英的受伤似乎也很重视,他仔细看了归洛英的伤
势。忽地说道:“我这次只是单身一个人来到洛阳,想不到就碰这样奇怪的事。”他说的这
句话毫无连带关系,旁人都听不懂,单身一人和“这样奇怪的事”有何相关。
  只有归元龙听懂一半。他说只是他单身一人来到洛阳,即是表明,打伤归洛英的人不是
他的随从,也不可能是另一个身份和他相若的人。
  但“这样奇怪的事”又是指的什么呢?不错,威震一方的武林大家的儿子给人打得重
伤,的确是可以算得“怪事”的了,但这句话是从这位神秘客人口中说出来的,归元龙心里
明白,那就恐怕不仅是指事件本身这样简单的了。
  归元龙是知道这个客人的身份的,不敢多问。但他门下弟子却是不知此人身份的,二徒
弟魏连魁不住立即问道:“奇怪什么?”
  那客人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打伤令师弟这人的武功奇怪得很。似乎不属于中原任何
一个门派。”
  魏连魁官居参将,是个性情鲁莽的武夫,作威作福又是惯了的了,气呼呼的道:“不管
他是什么人,他敢打伤我的师弟,师父你不追究,我也要追究!”
  魏连魁大发脾气追问那两个门客:“你们是在场的人,保护公子不周之罪我姑且不怪骂
你们,那个大胆打伤公子的人是谁?快讲!”他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打伤他的那个人是我!”
  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女子穿名贵的黑纱网,腰束红绫,发绾金钗,谈扫胭脂,眉长入鬓。清丽之中又带着
几分“骄纵野性”的味道。
  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说她是大家闰秀当然不像,但也不像寻常的风尘女子。
  这女子一出现,就有一个门客对归元龙悄悄禀告:“这雌儿是前几天来的,在城中卖解
的女子。不知道她的姓名来历。人家都叫她做黑牡丹。
  ”
  那老仆人娄阿鼠暗暗嘀咕,心里想道:“黑牡丹开。不祥之兆。老候说的果然不错。”
归府的仆人属他地位最高,有些仆人想上去动手,见他激动,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娄阿鼠对
他们道:“有这么多留宿的人在这里,用得着咱们动手吗?主人也自有主张,咱们若是一闯
而上,反而坏了主人的名头了。”
  魏连魁正在气头,见识反而不及这个老仆。他也不想这个女子既然能够打伤归洛英,当
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仗着官威,气呼呼的喝道:“一个卖解女子,胆敢如此猖
狂,给我拿下!”他口里喝人给他拿下,自己却已先忍不住去抓那女子了。
  那女子挥抽一拂,说道:“官老爷要抓我去审问么?”
  她只是挥袖轻轻一拂,魏连魁已是禁不住跟跟跄跄退出了六七步,几自不能稳住身形,
要旁人扶他,方能回到原来座位。
  归元龙哼了声,道:“好功夫!”心想:“这妖女用的似乎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
怪不得英儿会给她得重伤。”
  魏连魁一屁股坐下来,气呼呼的道:“反了,反了!”那女子冷笑道:“我若是害怕你
们群殴,我也不会来了。不过,我听得归庄主素来以仁义自命,我倒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归元龙道:“你打伤了我的儿子,还想我以上宾之礼待你么?”
  那女子道:“不错,我是打伤了令郎。请问在主,这件事情你是想让官府了断呢,还是
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归元龙道:“让官府了断又如何?”
  少女道:“那很简单,你有一千几百家丁门客,在座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官儿,你可
以叫家丁门客一拥而上,将我送官究办。家丁门客拿不了我,还可以动用官兵。反正你这位
官居参将的高足已经加给我一顶造反的帽子了,造反反罪名不轻,动用官兵也不算小题大
作。”
  归元龙是武林领袖自居的人物。沽名钓誉的事情的确做了不少。另一方面,他有财有
势,在官场中又是以大绅士的身份出现的。
  以他的身份,倘若当真按照少女所说的办法,借助官府之势陷害她的话,他在武林还如
何能够立足?在官场上也将失尽体面。
  归元龙板着脸孔道:“你也把归某看得忒小。别人找上门来,归某应付不了,只好从
栽,还用得者惊官动府吗?”
  那女子道:“好,我正是要你这一句话。那么,你是愿意按照江湖规矩办事了?”
  归元龙道:“按照江湖规矩办又如何?”
  那女子道:“按照江湖规矩,就得求个公道、谁的理亏,就得向对方磕头赔罪。”
  归元龙道:“道理有时也不是容易辨的,各执一辞,那又如何?”
  那女子道:“江湖规矩,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私仇私了,单打独斗,拳头上分出道理
来!”
  归元龙道:“好,你是江湖中人,我现在虽然息隐田园,在江湖上也还叫得响字号。咱
们就按照江湖规矩办事好了。你说吧,我儿与你何冤何仇,你将他伤成这样?他已打定主
意,不管儿子是否理亏,他都要使这女子有理变成无理。”
  那女子道:“令郎行为甚是不端!”
  刚说得一句,归元龙立既板起面孔切断她的话头,说道:“小儿给你打成重伤,你怎么
编派他的不是,他都不能和你分辩。各位清评评理,单凭片面之辞,是否可定人以罪。”
  一个衙门办方案的师爷似笑非笑的说道:“姑娘。你说归公子行为不端,大概是指他曾
经调戏你吧?”
  那女子道:“不错。”
  师爷道:“你是在洛阳城里公众的地方卖解的,这样事情是在卖解的场所发生的吧?”
  那女子再道:“不错”
  师爷说道:“如此说来。应该有许多人看见的了?”
  那女子再道:“不错”
  师爷道:“那你一定可以找到证人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轻轻摇着鹅毛扇,好像
是在嘲笑那女子:这一次看你还能说“不错”吗?归元龙心花怒放,暗自想道:“这师爷倒
是知情识趣,帮我的忙,帮得恰到好处。事情过后,我得各一份厚礼谢他才是。”心里未
已,只听得那女子已再第四次说道:“不错!”
  这一回答,不仅是那师爷始料之所不及,所有的人,谁都意想不到。
  要知归元龙乃是洛阳一霸,城里城外,谁不知道他的厉害,在街头看卖解的更大都是寻
常的小民,又有哪个敢做这个女子的证人、明目张胆与归云庄的庄主作对?归元龙喝道:
“证人在何处?”那女子道:“就在你的身边,你这个门客是在场目击的人!”
  这下更是“奇峰突起”,有人暗替那女子担忧:“一个跑江湖的女子怎的竟也如此不通
世务,归元庄主是这两个门客的衣食父母,小庄主还是他抬回来的。他还能够帮你说话吗?
不砌辞诬蔑你已是好了。”归元龙装模作样的叫那两个门客出来,说道:“这位姑娘要你们
作证人,你们实话实说!”
  这两个门客,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不约而同,呐呐说道:“小人不知,不知该怎么样
说才是。”
  归云龙一皱眉头,沉声说道:“有什么不知,我叫你们实话实说,你们就照直说好
了!”心想:“这两人怎的如此糊涂,难道连我的意思都听不懂。”他把实话实说这四个字
重复一遍,而且在说到“我叫们你”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的又特别高,用意就是在让你们
听懂,所谓“实话实说”乃是要他们编造谎言。
  那少女道:“对啦,庄主都叫你们实话实说,你们还害怕什么?赫赫归云庄的任主素有
侠义之名,他的侠义之名若说是天下知闻或许夸大一些,最少,在这里的满园宾客,则一定
是人人知道了。难道他还能不顾侠义之名,当着满园宾客,将你们难为不成?”
  一众宾客心中俱是想道:“这女子好厉害,她把话先说在头里,即使这两人出了这个园
子,归云龙也不敢杀害他们的了。”归云龙冷冷说道:“我看你们不是害怕我,是害怕
你。”
  少女冷笑道:“我无权无势,他们害怕我什么?”
  归云龙道:“你无权无势,可有一身好的武功。”
  说至此处,也是嘿嘿的冷笑几声,接下去道:“你连的我儿子都敢打的半死不活,他们
说了实话,不怕你报复么?”
  少女微笑道:“咱们就这样约定吧,他们说了实话,谁都不许伤害他们,倘有失言,任
凭对方处置,请天下英雄为证!”
  归元龙不禁心头一凛:“怎的她敢这样自信,难道她有把握叫我这两个门客真的说出实
话?”
  那两个门客道:“归庄主和这位姑娘都要我们说实话,那我们就说了。”
  “今早,我们陪着少庄主是到城里王麻子那里取烟花,王麻子制造的烟花是洛阳城最有
名的,少庄主多加银两,定造十九种最好的烟花,有飞雪迎春、有金垂杨柳、有春色满园,
有雪里红梅,还有孔雀开屏、蜂鸟间来—-”那姓张的门客先说。话忧未了,归云龙已是皱
起眉头,说道:“我又不要你们报烟花名称,快点言归正传。”
  其实这两个门客并非要报烟花名称,他们之所以如此拖延时间。正是为了准备在“话人
正题”之时,怎样说才是最为妥当。
  “是,是”,那姓张的门客继续说下去:“我们本来要到王麻子那里的,但走到了王母
娘娘庙里的时候,看见这位姑娘卖解,少庄主就不肯走了。”
  归元龙不觉又皱起眉头了,“为什么少在主不肯走?”
  那少女道:“归在主,请你不要打断他们的说话好不好?我想你不问他们,他们也自会
说下去的。”归无龙黑起脸孔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好,心想:“你两个家伙用的是我的饭碗,
谅你们也不敢说不出中听的话来。”
  哪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个门客竟然真的说出:“不中听”的话了。
  “我问少庄主因何不走,少在主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他说家里那株黑牡
丹也比不上这位姑娘的黑里俏。”
  在衙门里办文的师爷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知好色则幕少女,年轻的小伙
子见了漂亮的女人,说几句不太正经的话儿,那也是小事一庄,无足为奇。”少女道:“你
怎知他只是说几句不太正经的话儿?
  哼,好在你只是办文凭的师爷,不是会堂审案的法官,案情还未供述,你就要从轻发落
了!”
  师爷给他抢白,气呼呼的坐下,却也不敢再说了。
  姓李的门客接下去道:“后来,少庄主叫我们把闲人赶开,他走进场郭,亲自和这位姑
娘说。”
  归元龙沉声道:“说些什么?”
  姓李的门客道:“唉,我可有点不大好意思说。”把眼睛望着那少女。
  那少女道:“我不忌违,你们照直说好了。”
  “少生主要和这位姑娘‘相好’,叫她别再抛头露面,他愿意为这位姑娘金屋藏娇。”
  归元龙气愤交加、但因有言在先。却又不能发作,唯有顿足道:“荒唐,荒唐!”少女
道:“还有更荒唐的呢,你听他们说下去吧。”那姓张的门客说道:“后来这位姑娘骂少庄
主是癞蟆模,少庄主大怒道:“你骂我是癞蛤蟆我这癞蛤蟆偏偏要吃你的天鹅肉。他、他就
动手,抢、抢这位姑娘了。”
  那姓李的门客接下去说道:“少庄主还没碰着这位姑娘,只听得僻僻啪啪声响,少庄主
已是给这位姑娘打了几记耳光。这位姑娘说,你再无礼,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少女道:”归庄主,你听见没有?第一、是你的宝贝儿子先动手,第二、我已经警告
过他了。”
  归元龙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姓张的门客继续说道:“少庄主更加暴怒如雷,立即就和这位姑娘打起来了。还要我
们帮忙他打,后来,后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我们帮不上少在生的忙,只能拆掉王母娘娘庙
的两块门板,把他抬回来了。”
  证人作供完了,宾客们面面相觑。
  有人宾骂道:“不要睑的东西,吃里扒外。主人大展宽容,我可不能让你们走得这样便
宜!”伸手就打。
  这人的武功其实并不比那两个门客高强,但那两个门客却不还手,让他狠狠揍了几拳。
  忽听得两声惨叫,接着“铮铮”两声,两枚铜钱落在他们身旁的假山石上。
  接着两只血淋淋的耳朵随着铜钱落下。
  那少女冷笑道:“你们可以不理会我说的话,但你们庄主说过的话,你们也当作是放屁
么?”
  这个人的一双耳朵正是给她用钱割下的。
  用磨利的铜钱来割耳朵,割的好像刀削一般,齐根切去,这份本领,已是足以令得归府
的家丁门客胆寒。
  更难的是,满园子挤满了人,刚好是削了那个人的耳朵,并没误伤旁人。
  这样的暗器功夫,连威震一方的归元龙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他的手下自是更加吃惊
了。
  归元龙下不了台,只也装模作样喝道:“不许拦阻他们!”
  其实用不着归元龙下令,他的手下见过这少女狠辣的手段,早已是心惊胆丧,哪里还敢
无事生非。
  他们只是百思莫得其解,为什么那个门客要“吃里扒外”?这少女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这少女并没给他们什么好处,只是把他们的性命还给他们。
  原来他们是早已着了那少女的道儿的。
  表面看来,他们并没有受伤,其实他们的胸口都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红印,这不是普通
的伤痕,是足以置人死命的毒伤。因此他们才被迫做这宗交易,用说实话来换取解药。
  归云庄里宾客们议论纷纷,归云庄主却是做声不得。他的门客反而帮了他的对头,他有
什么好说的?那办文案的师爷忽道:“庄主,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不识人心险诈。子日: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是给人家串同欺骗了!”
  归元龙精神一振,知道这师爷能言善辩,连忙说道:“请师爷指教。
  ”
  那师爷道:“这两个门客是吃你的饭的,按普通情理而论,即使真的是令郎理亏,他们
也会帮令郎掩饰的。这个女子也绝不敢请他们作证。但如今他却做出了不合情理的事,你不
觉得奇怪吗?”
  归元龙装作如梦初醒的样子,说道:“呀,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只道他们是因为知道我平生正直,是以才敢直言无忌。却没想到这是不合一般情理的
事。师爷,依你看——”
  师爷说道:“凡是不合清理的事,其中必有鬼。依我看,他们多半是受了这女子收
买。”
  那少女冷笑道:“我是个卖解女子,要是你们这两个门客只需三五两银子就可以收买的
话,我大概还出的起。请问归任主,你的门客是三五两银子可以收买的么?”
  园子里挤满客人,有的客人前面有假山遮挡的,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师爷可是一睑正经,说道:“收买一个人不限于只要银子的!“少女道:“那我用什
么收买?”
  师爷不理会她,却对归元龙道:“一个卖解女子,武功是如此高强,依我看她的来历着
实可疑。你那两个门客,行事不合理,同样可疑,说不定他们本来就是一党的,这女子很可
能是他们的首领。部下向首领郊忠,立了功劳,好处多着呢,何需银子收买?”
  他说的这番话虽然是强辞夺理,但若要和他认真辩驳的话,还是会纠缠不清的。
  那女子忽值:“归庄主,依你看,这位师爷会不会是我的同党?”
  师爷勃然说道:“胡说八道,我怎会是你的同党?“要不是忌惮这女子武功了得,怕她
重施钱镖割耳的手段,他已是要破口大骂了。
  少女说道:“对呀,你当然不会是我的同党。但我说,你也可以和那两个门客一样,给
我作证,你信不信?”
  师爷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证明什么?”
  少女道:“证明归庄主这个宝贝儿子罪该处死!”
  师爷是又气又好笑,冷笑道:“你不是发疯吧?”
  少女道:“日说无凭,我可以拿出证据。”
  师爷道:“好,你拿出来!”
  那少女缓缓说道:“归洛英曾逼奸一个姓孔的年轻寡妇,寡妇不堪受辱,自缢身亡。她
的公公是个穷秀才。虽然明知归家有财有势,打官司一定吃亏。但气愤不过,他还是亲自写
了一张状纸,把归洛英告到官府。请知府大人为他媳妇伸冤。”
  “这张状纸落到这位师爷手上,他恐怕知府大人不知归洛英是什么身份,于是附上签呈
(即附加自己对应该如何办理这件案的意见,写在另一张纸上)签呈说明了被告是不能被得
罪的人物之后他还拟了批辞,由知府发给审案的法官,如拟办案。结果是将那秀才责打三十
大板,革去功名,所告不予受理!”
  说罢,她拿出师爷那张签呈,说道:“这张签呈就是真凭实据、师爷,你是不是该当处
斩?贪赃枉法的官儿,是不是也该问罪?“师爷又惊又怒,颤声说道:“胡说八道,哪有这
种事情,你、你是捏造的。”
  少女说道:“好,人说我捏造的,那么咱们可以对对笔迹,让大家看看,是否你亲笔所
书?”
  师爷道:“你不会假冒我笔迹吗?”
  少女冷笑道:“我来到洛阳不过三天,你在衙门里当文案,我怎能去搜集你的‘墨
宝’?三天之内,我也没有好么大本领去模仿你的笔迹呀!
  再说难道我是未卜先知的鬼谷子,知道今天你要在这里替归少庄主辩护,盘问我吗?”
  师爷道:“那,那你是怎样取得我这张签呈的?”
  少女笑道:“你不打自招了吧?嘿嘿,只要你承信是你写的就行,至于找怎样取得;那
你管不着了。”
  师爷叫道:“我不承认,我不承认!”不过他却说不出理由,连归元龙都觉得他这样胡
闹,是越闹越臭了。
  归元龙道:“孔家寡妇自缢身亡,这件事情是有的。但她的死因,言人殊,死无对证,
却是无从查考了。小儿虽然顽劣,通奸寡妇这种事情我相信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姑娘或者会问,那为什么她的公公不告别人,偏偏只告你的儿子。
  我平生忠厚,人所共知。本该隐恶扬善的。唉,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说出来了。那是
因为那姓孔的穷秀才,穷迷心窍,想藉媳妇的横死,讹诈我一笔。谁叫我有几个钱呢?”
  “至于说到骆师爷那张签呈,我也相信是别人假冒他的笔迹。这个所谓‘别人’,当然
并不一定是指这位姑娘。不过这位姑娘神通广大,她既然能够从衙门里偷出状纸,找一个熟
悉骆师爷笔迹的人来写签呈,那又有什么稀奇。”
  那女子冷笑道:“归庄主,假如你不做庄主,跑到衙门里做师爷的话,一定比这位师爷
更能干。骆师爷,我看你应该拜庄主为师!”
  骆师爷满面通红,说道:“各执一辞,说到明年也说不清楚。你是不是准备留在洛阳和
我们打一年半载官司?”
  那女子道:“归庄主在洛阳纵然还不能说是只手遮天,加上了像你这样大大小小的骆师
爷、牛师爷、马师爷……最少也可以遮了大半边天了,我如何能够和你们打官司?”
  归元龙霍地站了起来,说道:“我和这位姑娘早已说好了是按江湖规矩办事的,骆师
爷,你不是江湖中人,这件事你可以不必理了。”他恨这个骆师爷帮了他的倒忙,索性将他
撇过一边。按照江湖规矩,第一步是评理,倘若双方都不承认理亏,那就只能用武力解决,
败的一方,必须接受对方条件。
  那女子道:“好,请天下英雄作证。我若输了,性命也输给你。”
  归元龙皮笑向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那也不必如此,我儿给你打得重伤,只须你
留在归元在,将他服侍好了就行。”
  所谓“服侍”,其实都是要她为婢为妾,那女子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服侍你也
行。你输了又如何?”归无龙“话中藏话”,本是想要侮辱她的。见她目光实如利剪,胜似
寒冰,“怎的她敢如此自信,莫非真有的恃?”不觉打了个寒战,只能一本正经地说话了。
  “归某不想与你赌性命,价钱恐怕给得不合姑娘心意还是你自己划出道儿来吧。”归元
龙道。
  少女说道:“归庄主,你恼恨我将令郎打得重伤。照实话,我没有将他打死,已经是给
了你的面子了。”
  归元龙冷笑渲:“如此说来,归某倒是受宠若惊了。”少女说道:“我不会漫天讨价
的,你若输了,我只要你磕三个响头。嘿,嘿。三个响头,换一条人命,这价钱可算公道
吧?”
  归元龙恼怒已极,冷冷说道:“只有别人向归某磕头。”少女说道:“这是你的事情,
我只问你,你接不接受我划出的道儿?”
  归元龙气得脸色铁青,强抑怒火。说道:“谅你也没有这本领能令归某折腰。好吧,就
照你划出的道儿,我若输了,连脑袋也割下来给你!”
  洛阳虎威镖头班定山站了起来。说道:“你老人家息怒,让我教训教训这个丫头!”
  少女冷笑道:”班定山,亏你身为洛阳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我问你,你识不识得江湖
规矩?这‘教训’二字,用得恐怕不合你的身份吧?你求我教训你,还得我答应你呢!”
  原来班定山是归元龙的弟子,如今是他的师父和这小女子约好了按照江湖规矩比武,比
武的双方,地位是相等的,谁也不能说“教训”谁。班定山纵然想要替代师父出马,也是必
须那少女点头才行。
  班定山一时失言,给那少女奚落,不禁满面通红,老拳师田乘草站起来替他打圆场道:
“师徒有如父子,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也不算不合江湖规矩。请姑娘给老夫这个面子,先上
台吧!别斗口了。”
  在归洛英给抬回来的时候,台上的戏早已唱不下去,正好可以作擂台。
  少女说了一个“好”字,使即身如飞燕,跃上“擂台”。班定山则刚好和她相反,他是
一步一步,走上台去。
  归元龙看见他们俩都上了擂台,方始放下一块心头大石。
  班定山稳步上台,显示了他的下盘功夫。外行人看不出来,他的师父则是一看就知,他
的功夫又已有了进境。
  而他这样稳步上台,还不仅仅是要师父知道他的进境而已,另一重用意是向师父暗示,
他将采用沉稳坚实的打法,和对方力拼。
  归元龙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当然知道这种打法正是可以制那少女的打法。那少女轻功高
明,轻功高明的八十之九都是内力不足的。不出归元龙所料,那少女对班定山的打法果然好
像是无计可施。
  只见班定山沉腰坐马,长拳捣出,虎虎生风,在台下站得较近的人都感觉到拳风扑面。
少女的掌法虽然晃动,却是无法近身。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时间一久,她必败无疑。
  在众人给班走山的喝彩声中,那女子退而复上,打法突变。虽然仍是绕身游斗,但已易
掌为指。她骈指如戟,用的却不是点穴功夫,而是以刺戳为主的剑法。两根指头,宛如一柄
短剑。
  以指代剑,已是难能。而她的“剑法”究竟属于何家何派,台下的人,竟是没有一个看
得出来。
  双指所受的反应之力比伸开手掌为轻,更加可以接近对方了。旁人看来,只见她的两根
指头在班定山眼皮底下点点戳戳,好像随时都可以挖他的一双眼珠。
  班定山眼花撩乱,心里亦是不禁有点着慌,只怕稍一疏神,就要变成瞎子。他的打法本
来是以沉稳为主的,此时唯恐有失,不知不觉就有点暴躁起来,只盼速战速决。
  剧斗中那女子忽飞身跃起,半空中一个倒翻,头下脚上,双指使出一招“李广射石”的
剑法,疾刺他的眼珠。身子悬空,空门四露。班定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这个破绽,心头大
喜,立即便是拳掌兼施,一招“钟鼓齐鸣”,拦腰截击!
  哪知少女这一招“李广射石”乃是虚招,陡然间变骈指刺截之势为三指勾拿,快如闪
电,扣住了班定山的脉门。只是轻轻一带,登时把班定山铁塔般身躯甩了起来。两人扯线似
的在半空中打了个大翻,少女脚落实地,班定山则已身子悬空。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只听得那少女清脆的声音喝道:“给我滚下去吧!”一个旋风
急舞,把班定山抛落“擂台”。
  班定山跌落台下,双膝着地,好像是给少女磕头一般。少女噗嗤一笑,说道:“规矩是
早已讲好了的,你不必替师父磕头。”
  归元龙大怒喝道:“妖女胆敢口出狂言归某个日与你——”
  话犹未了,坐在他身边的神秘客人忽然站了起来,将他按下,说道:“归庄主何必为这
点小事动怒。”他走到台前,也不见他奔跃蓄势。身形便即平地拔起,上了“擂台”。少女
“咦”了一声,说道:“怎么的去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你的年纪好像比归元龙也年轻不了
几岁,难道你也是归元龙的弟子吗?”
  那神秘客人冷冷说道:“我是归庄主请来的客人,看不过眼你侮辱成名的前辈!”
  少女冷冷说道:“你能够替归在主接下我刚才划出的道儿吗?“归元龙立即站起来道:
“不错,你若赢得了他,我给你磕一百个响头也可以!
  ”
  那神秘人继续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姑娘,你别以为我们是想用车轮战占你的便
宜,要是我输给了你,归庄固然任凭你来处置,我也可以把脑袋割下来给你。而且——”说
到此处,一双眼朝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少女道:“哦,还有什么而且吗?有话快说,盯着
我干吗?”
  那神秘客人道:“你已经打了一场,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
  少女道:“那又怎样?”
  神秘客道:“你的剑法好,但以指代剑,恐怕不能曲尽其妙。我知道你身上藏有宝剑,
很想开开眼界,请你亮剑赐招!”
  少女心头一凛:“这人的眼力倒是不错,居然能够看出我身藏宝剑。
  他的武功深浅未知,但凭他这份眼力和刚才抖露的那手轻功,倒也是不可小觑了。
  “好吧,”少女说道:“你既然要见识我的剑法,那咱们就较量兵刃,也未尝不可!”
  说罢,解下腰带,迎风一科,好像金蝉褪壳一般,外面一层薄薄的皮套褪下,露出一柄
薄得透明的宝剑,剑的开式甚为奇特,剑身狭长,剑柄极短,说是”剑柄”。其实只是在一
端装有一个小小的铜环,少女的手指勾在环中,只用两根指头的力量使动这把宝剑,剑身可
以随意弯曲,说它是剑,毋宁说更像一条软鞭。
  原来少女这把宝剑乃是以百练精钢打成的软剑,可以化作绕指柔的。
  不用之时,藏于皮套,缠在身上,外表看来,就是一条皮带了。
  “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少女双指扣着宝剑,脚步不丁不八,立了一个门户,说
道。
  神秘客道:“我就用双肉掌,领教姑娘的精妙剑术。你无须顾忌,我若伤在你的剑下。
死而无怨。而且我还可以一百招为限,百招之内,即使你伤不了我,也算我输。这样,大概
可说得是我没占你先打了一场的便宜了吧?”
  谁都可以看得出少女这把宝剑非同凡品,这个客人只凭肉掌对付,而且还限定百招,的
确是可以抵消少女先打一场的“吃亏”而百余了。
  少女侧目斜睨,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用你让,我也不会让你。你喜欢用什么兵器就
用什么兵器,更无须限定百招,进招吧!”
  神秘客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过死而无怨,就绝不会反悔。姑娘,你远来是
客,也别客气,快进招吧!”
  少女似乎忍受不了他的这份轻视,微有怒色,说了一个“好”,唰的一剑就刺过去.少
女展开剑势,身随剑走,左右一拐,右边一兜,身形真是瞬息百变。神秘客连劈三掌,都没
有劈着。但掌风激烈,却已吹得她衣袂飘飘。不过,那少女的剑法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刺着
他。一近身,剑的落点就给他的掌力荡歪了。
  少女越转越快,剑法也越变越奇,竟似把“八卦游身掌”的掌法融会在剑法之中,对方
的掌力只要稍有照顾不到之处,就会给她乘虚而入。
  神秘客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若然不使出看家本领,只怕当真难以制服这个丫头。”
打法一变,舍刚猛的掌法不用,却用两根指头点点戳戳。
  少女刚才也曾以指代剑,不过这神秘客却并不是用指头来使出剑法,甚至也不像是用点
穴的手法,场中的武学行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也在为他担心。他那么刚猛的掌法都似乎封闭
不住,只凭两根指头,就能抵挡得了?少女的剑法竟似受了克制,没有刚才那么灵活了。
  原来这是神秘客独门的“金刚指”功夫,他苦练了十年,方始练成的。少林派也有“金
刚指”,不过他先练成金钢掌和绵掌,再把这两种掌力融合。凝聚而练成金刚指的,金刚拿
至刚,绵掌至柔,刚柔相济,而凝成他独创金刚指力,虽然未必就胜得过少林派的金刚指。
却比少林派的更难应付。尤其对方若是一个经验不太丰富的新手,那就更加容易受他迷惑
了。
  那少女年纪轻轻,按说见闻不会十分广博,临阵的经验也不会太过丰富的。但她却似看
得出这不是少林派的金刚指,并没上当。
  激战中只听得嗤、嗤声响,也不知是那少女剑尖抖动的声响还是他这金刚指力的破空之
声。少女己经尽力避免和他的金刚拍硬碰,但还是躲避不开,只听得“铮”的一声,少女的
宝剑给他弹个正着。
  神密客冷冷说道:“姑娘,你认输吧!”他这金刚指力非同小可,寻常刀剑,给他一
弹,就可以断为两截。这少女的功力远不如他,料想也禁受不起这一弹之力。
  那知他的估计还是犯了错误。
  少女身形倾侧,晃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却并没有倒下去。她这一侧一晃,正是运
用武学中的“卸”字诀,解消了对方那股一弹的力道。
  更出乎神秘客意料不到的是,少女的剑也没有给他弹得脱手坠地。
  她的宝剑是可以化作绕指柔的软剑,受了金刚指力,弯曲成为弧形,突然一个反弹,随
着少女的身形斜扑,竟然从那神秘客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从他的肩后经过,刺向他的咽
喉。
  不过神秘客亦是临危不乱,哼了一声,反手就是一抓。他的脑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股。这
一抓也正是抓向少女的琵琶骨。
  是少女的剑快呢?还是他的手快呢?或是一个被刺窑咽喉,一个被抓碎琵琶骨,弄成两
败俱伤呢?这刹那间,全场静得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当真是人人屏息以待。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尖锐的破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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