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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14 梁羽生(当代)
  神秘客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觉劲风飒然,便知是有暗器袭来。而且发暗器之人,功力非
同小可,百忙中他只好陡地一个凤点头,先躲开暗器再说。
  暗器从他头顶飞过,“铮”的一声,打着那少女的剑尖,这一次少女的剑脱手落在台上
了。
  这暗器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发暗器的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此时亦已跳上擂台来了。少女怒道:“你们要不要
脸,用车轮战还不算,还要用到偷袭的手段?”
  神秘客也在骂那少年:“岂有此理,我与这位姑娘比武,你因何上来插手?”
  他们都把这个少年当作对方的帮手。
  少年苦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不愿见到死伤,才替你们化解这一
招的。”
  说到此处,他先指着那神秘客道:“要不是我把这位姑娘的剑打落,她这一剑就可以穿
过你的喉咙?”
  神秘客怒道:“谁要你化解,她这一剑根本就不可能刺死我!”
  少年似笑非笑的说道:“真的吗,但可惜刚才那招是不可能丝毫不差的重演的。”要知
高手比斗,是讲究出奇制胜的。武功较高的一方,由于没有心理上的准备,碰上对方的奇
招,往往也会落败。但在重演的时候,彼此都已知道对方将用什么招数,那还有什么“出
奇”可言?而且出招的快慢,身法的巧拙等等,在重演的时候,也绝不可能和上一次丝毫不
差。
  高手比斗,生死快于一瞬,极微小的差别,就足以造成不同的结果。
  其实,神秘客说那少女根本不可能将他刺死,倒也不是事后的吹牛。
  以他的武功造诣,拼着受一点伤,还是可以擒获那少女的。不过,他对这少年说的无法
反驳,只能气在心头了。
  少年继续说道:“再说,或许你真有把握。但我可不敢让你把性命来试。你若怪我多
事,待一会,我自有办法补偿你的损失。”
  什么叫做“补偿损失,少年没有立即解释。众人都是不懂,神秘客亦是猜疑不定。
  少年接着对那少女道:“刚才你那一剑,虽然有可能刺穿他的喉咙,但你恐怕也难免受
伤,你承认吗?”
  神秘客怒道:“何只受伤,我那一抓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
  少年道:“好,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吧,但抓碎琵琶骨也只能说是受伤呀。比她有可能刺
穿你的喉咙,总还算是好些!”
  他评论双方的杀着都用上“可能”这两个字,神秘客又是要反驳也无从反驳。
  少女道:“好,人这样说还算公平,我可以接受。那么依你之见——”少年道:“依我
之见,你和他这一场可以算作打和。”
  少女道:“晤,你的决断,虽然有点偏袒我的对手,我也可以接受。
  好,就算这一场打和吧,那么按规矩,他替归元龙接下来的道儿就不能算数了!”
  少年道:“不错,若你们双方同意算是打和,那当然是只能由归庄主来和你作个了断
了。”
  少女道:“好,归庄主,你听见没有。我不怕吃了多打两场的亏,你上台和我决一胜负
吧!”神秘客已经试过这少女的武功,深知归元龙绝不是她的对手。
  “不,我不同意!”神秘客连忙说道:“我是替归庄主接下这位姑娘划下的道儿的,必
须和她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恨意未消,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实要不是你跑来搅局,我
早已把她捉住了。”
  少年谈谈说道:“其实,认真说来,你们的胜负早已分了。”
  神秘客傲然道:“怎么分法?哼,你总不能说是我打输了吧!”
  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敢说是你打输,但你是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的!”
  神秘客怒道:“什么叫应该认输,真是奇谈怪论!”少年微笑道:“这个奇谈怪论可正
是你自己说过的!”
  神秘客一怔道:“我说过什么?“少年笑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忘记了?你一上台的时
候不是曾经说过,限在百招之内,你就可以取胜的么?
  你最后那一招,已经是第一百零三招了!你若是说话算数,到了第一百零一招,你已经
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
  神秘客心中有数,仔细一想,果然“似乎”是已经过了百招。他满面通红,狡辩道:
“胡说八道,我们两人出招都是快到极点,谁也数不清楚。你说是一百零三招,他说是未满
百招,这是无从对证的。而且——”
  少年道:“而且什么?”
  田秉单只好不烦神秘客的面子,说了出来:“而且这位姑娘也说过,对方虽然以百招为
限,她却并不要占这个便宜的!”
  那个少女落落大方的说道:“不错,我的确是这样说过。不必要他认输,仍然当作和局
好了。”
  神秘客道:“不分胜负,不能作和,第一,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怎能凭他说和就当作
和;第二,我本来己经稳操胜券,旁人插手,先就不合规定,怎能算数。”
  少年道:“好吧!你要打下去,那也可以。你是替归庄主打的,我也替这位姑娘打。照
你自己所定的办法,我若输了给你,这位姑娘固然可以任凭你来处置,我也可以任你处
置!”这可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神秘客还能有什么话说?田秉单以公证人自居,却道:
“你和这位姑娘是沾亲还是带故?”
  少年道:“非亲非故。我只是瞧着这件事情不太顺眼,忍不住要打抱一个不平而已。你
想想,这位姑娘已经打了两场,而且在刚才这场,亦也超过了这位客人自己限定的一百招
了,你们倘若要她再打下去,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你们是用车轮战来欺负一个异乡女子吗?”
  田秉单刚才没有反对那神秘客人替归元龙出场此刻当然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个少年替那她
女子出场,只好勉强笑道:“你误会了,我问你们是否亲带故,并非这个意思。无须枝节横
生,扯到什么公平不公平上去。”
  少年道:“那是什么意思?”
  田秉单道:“你如今是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出的道儿,要是你认输了的话,你
任凭对方处置,那是你的事情。但这位姑娘可也得任凭也庄主处置了,既然你和她素昧平
生,她能够相信你不会出卖她吗?又即使相信得过你肯尽力而为,但要是你尽了力也打不过
这位客人呢?那岂不变成你意欲助她,反而害了她了?”
  田秉单是个老猖狂狐狸,他的武功虽然远不及那个神秘客人,却也看得出这个少年比那
女子更难对付。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引起这个女子顾虑,最好让她自动说出,拒绝
这个少年替她打下去。
  那知这个女子却道:“这位大哥替我打抱不平,那是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了。莫说他不会
打输,即使打输,我也认命!”少年回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这位姑娘已经同意了。你
呢?”
  神秘客定着双眼向他注视,目光似乎充满惶惑,忽道:“你是谁?”
  少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是个无名小卒。我在你的眼中,我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
物。这话你似乎也是说过的了。又何须再问?”
  神秘客刚才拒绝让他调停,的确是骂过他“你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
  ”的。
  神秘客给他拿着话柄。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管你是有名还是无名,但你既然是替这
位姑娘接下道儿,你就得报上名来,这是规矩!”
  少年道:“哦,有这么多规矩。那么,你刚才替归庄主出场,却又为何不讲这个规
矩?”
  那少女道:“对啦,你要他报上名来,先得自己报上名来!”神秘客冷笑不答。
  老拳师田秉单又以公证人自居,替他说道:“姑娘,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少女道:“什么其二?”
  田秉单渲:“他是归庄主的客人,他的姓名来历,归庄主早已知道。
  但这位小哥的姓名来历,却不知有谁知道?除非他能够找到一位我们认可的人担保他,
否则以归云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归云庄的事情,可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插手!”
  少年道:“如此说来,姓名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来历分明了?”
  田秉单道:“不错。因为你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却要你来插手这件事情,按江湖规
矩,你就得让当事的一方,知道你是何来历!”
  少年似笑非笑,忽地转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你一定要知道我的来历?”
  神秘客冷冷说道:“我不勉强你说出来,但怎样叫做按照江湖规矩办事,田老先生已经
说得很清楚了。”言外之意,他不肯说,那就只有请他下台。
  少年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哈大人,你是贵人事忙,你大概记不起我是谁了。但你不
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的!哈大人,你再想想看,或者你会记起我这个无名小卒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神秘客固然吃惊,满园宾客、也都是大惊失色!
  令得他们大惊的是少年口说出的“哈大人”这三个字。
  他们都知道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是哈必图,哈必图是当今皇上的近身待卫出身,早在他
升任彻林军副统领之前,就有一等巴图鲁(勇士之意)
  的封号的。
  但也是正因为哈必图是在京中伴陪皇帝,所以他的大名,在全国虽然是家传户晓,地方
上的武林人物,见过他的却是极少。此时众人不禁在心里想道:“这个受到归云龙特殊礼
遇,奉为上宾的神秘客,莫非就是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
  不错,这个神秘客正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
  “不会有这样巧吧?难道这个少年就是檀家那孩子?”哈必图不由得心头大震了。
  哈必图失声叫道:“你,你是!”
  少年冷玲说道:“哈大人,你想起来了吧,还要不要我自报姓名?”
  当然是用不着他通名道姓了。哈必图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对着这少年仇恨的目光,听了这少年冷酷的语气,他是再也没有怀疑了。这个少年就是
檀家的那个孩子,檀家唯一幸存的孤儿檀羽冲!
  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饶是哈必图有“一等巴图鲁”(勇士)
  的衔头,而对檀羽冲的目光,也是不禁心头颤栗。
  那场血战,哈必图的手下全都死掉,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得性命。
  但檀家的人,包括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父亲檀道成和他的外公(其实是他母亲的义
父)张炎在内,也全都死了。
  这些人虽然不是他杀的,但若不是檀公直和他斗得两败俱伤,他们也不会死在宋国皇帝
派来的大内卫士手下。宋国的卫士是刚好在他逃出檀家之后就跟着来的。他后来方始知道,
接着在檀家的那场血战,宋国的卫士也都尽数丧命。盘龙山那场血战,檀家逃出来的只有张
雪波和檀羽冲这对母子。哈必图又再想起了七年前在商州节度使衙门里的一场血战。
  那场血战,完颜鉴的手下,死在耶律玄元之手的不计其数,哈必图自己也几乎被耶律玄
无捉去。
  但张雪波却是在他亲自发号施令之下,被乱箭射伤,终于毙命的。
  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他知道和檀羽冲这场恶斗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他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有意冲着我来的!”
  檀羽冲道:“哈大人,你说对了一半。不错,我是想要找你,但却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
你。”
  哈必图喝道:“你想怎样?”
  檀羽冲笑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我是看不过眼,来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
出的道儿!”
  归元龙的二徒弟魏连魁是洛阳总兵帐下的参将,作威作福惯了,但却是个草包,忍不住
说道:“这小于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不管他是什么。也不配和哈大人交手?”他是不自觉的
按照官场的习惯,压低这“小子”来奉承哈必图的。
  那知这正触了哈必图之忌,他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都用不着
旁人来管!”要知他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出京,他的身份固然不想公开,檀羽冲的身份,他也
是不便当众说出来的。(檀羽冲的祖父是金国王爷,这种涉及皇族内部私斗的事情;岂能给
一般百姓知道。)
  那少女似乎已经看出一点蹊跷,故意盯着哈必图问道:“哈大人,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了,是吧?那你认为他有没有资格和你过招?嘿,嘿,我这是按江湖规矩,不能不有此一
问?”
  哈必囹情知此战己无可避免,只能干笑说道:“以他的身份,他和我过招,那是看得起
我了!不过……””要知檀羽冲是檀家唯一的男丁,按照(王族的“世袭”法规,他也应该
是贝勒的身份的。)众人听了哈必图的说话都不禁大吃一惊。殊不知他所说的可是一点不
假,贝勒的身份当然比他这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高出许多。
  檀羽冲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只要你认为我有资格和你过招,那就行了。还用是
着什么‘不过’?”
  哈必图道:“那么,我就只问你现在的身份,不理你本来的身份了。
  ”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什么叫做“现在的身份”,什么叫做“本来的身份”,这两种身份
又有什么不同?但檀羽冲则是听得懂的,这两种身份其实大有区别。他是用本来的身份,那
就是为了报仇:若是现在的身份,则是和哈必图一样,都是替别人比武。
  还有一层,他本来的身份是小贝勒,若然按照王室的规矩,哈必图根本没有资格站在平
等的地位和他比武,只能陪他“练招”。否则那就是“以下犯上。”当然,哈必图不必遵守
这个规矩,金国的皇帝已经颁下密令与他,他是可以把这个小贝勒当作“钦犯”拿办的。但
密令是不能公开的,故此在口头上先来一个“交待”。檀羽冲道:“不错,我现在是替这位
姑娘接下她和你们划出道儿,咱们就按照这已经划出的道儿办事。是不是这个意思?”哈必
图道:“正是。”
  檀羽冲道:“好,那么你已经打过半场,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你刚才自限百招,我就
只是自限十招好了。十招之内,我若是不能将你打下擂台,算是我输!”
  此言一出,台下的宾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是见过哈必图的武功的,谁都觉
得这小子未免太狂妄。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哈必图却没有气怒。
  他听了这话,倒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
  要知他苦练了十年的武功,为的就是要对付耶律玄元。檀羽冲是耶律玄元的徒弟,他已
经知道、倘若不限招数,他对檀羽冲还多少有点顾忌。
  听了这话,心里暗思:“即便是你的师父现今和我比武,他也不见得能够在十招之内将
我打败,何况是你这小子?”
  哈必图哼了一声,冷冷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又一次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哈必图以彻林军的副统领的身份,不但接受了对方的自限十
招,而且还好像害怕对方反悔,逼紧一句。
  檀羽冲道:“不错,我说过要赔偿你的损失的,你若还嫌不够的话!
  说至此处,他拿出了一支通体晶莹的玉萧。
  哈必图吃了惊,道:“这是你师父的那支暖玉萧吧?”
  檀羽冲道:“不错。但你不用惊慌。我只是用这支玉萧吹个曲子陪你玩玩。要是我放开
玉萧,出手招架就算我输,这支玉萧若是打到你身上,也算我输!”
  众人虽然不知道“暖玉萧”是什么宝贝,但按照檀羽冲这个说法,他根本不能把这支玉
萧当作兵器使用,那就算是宝贝,也没有用了。何况只是限定十招,众人俱是心里想道:
“原来这小子赔偿损失乃是如此,这样的赔偿也太过便宜对方了,哼,简直可说是自寻死
路!”
  那少女忽道:“要是他故意碰撞你这支玉萧呢?”
  檀羽冲道:“总之我不用这支玉萧去打他,他若是来碰我这支玉萧,吃了苦头,那就只
能算是他自讨苦头吃!”
  哈必图想道:“我还不至于这样无赖。不错,交手之时,说不定我是要抢你这支玉萧
的,即使你打着了我。我也不怪你。”要知檀羽冲已是对自己“诸多限制”他若是不表示得
“大方”一些,恐怕令天下英雄耻笑。
  檀羽冲道:“还有一句话,我可要说在前头。我是不愿见到死伤的,所以刚才我才化解
你们。但现在我和你过招,只怕没有人能够化解,我若死了,当然从命,你若死了——”
  少女又笑道:“你说过只吹萧陪他玩的,你不出手打他,他怎么会死?”
  檀羽冲道:“那可说不定啊,他自行失足,也会跌死的!”
  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视,强抑恶气,大笑三声,说道:“好,谁死了都不能抱
怨!我倒要看你如何在十招之内将我击败?”说罢,横掌当胸。一抓向檀羽冲的琵琶骨抓
下!
  当他说话的时候,檀羽冲却转过身子,背向着他,好整以暇的举起王萧,凑近嘴边。
  哈必图心头大怒:“你这小子胆敢如此轻视于我!”手上加了把劲,使出“龙爪手”的
绝招!
  连那少女都不禁为檀羽冲担心了,她是见识过哈必图“龙爪手”的厉害的,这一抓可正
是朝着檀羽冲的琵琶骨抓下来的啊!檀羽冲已经试了两个音,还没有吹出曲子,忽地冷冷说
道:“你的龙爪子练得还算不错,但只凭一掌之力,如何伤得了我?”
  他一面说话,一面倒退回来,非但没有躲避,而且迎着哈必图的那一抓。
  哈必图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感觉一股无形力道向他袭来,不觉心头一凛:“这小子胆敢
如此狂妄,定有所恃。难道他小小年纪,竟已练成金刚不坏身法或者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
功?”
  两人身法都快,檀羽冲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似的,突然一耸肩头,就向他倒撞过去。
  哈必图心头一凛,连忙缩手。但指头仍然是给碰了一下,触觉果然好像是碰着钢板一
般。幸亏他缩手得快,龙爪手的力道亦己收回,否则以硬碰硬,这只手只怕非得拗折不可。
  檀羽冲道:“双掌一起来吧!你的大摔碑手加上绵掌的功夫,比只用擒龙手或者会好一
些。”
  盘龙山那一战之后,他苦练了十年,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夭,本来要用来对付耶律
玄元的,这一下双掌齐出,对方纵然是有护体神功,但除非是拣到最高境界,否则那护体神
功也会给他所破。
  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已经转过了身,面向着他。那支玉萧凑在嘴边,但萧的一端却
是指向哈必图的掌心。
  哈必图一看他的身法,自己若不收掌,掌心的“劳宫穴”定会给他的玉萧戳个正着。他
并没有动手,那是自己凑上去挨他的玉萧一戳的。他不算违背诺言。
  “劳宫穴”若然是给暖玉萧戳个正着,哈必图这身内功非给废了不可!哈必图没有把握
一掌打死檀羽冲,他可不敢冒这个危险与檀羽冲拼命,百忙中只好移形换位,把双掌打出的
方位偏斜。
  檀羽冲若视不见,悠然吹起萧来。吹的是唐人王之涣一首题为“凉州词”的的七言绝
句。
  那少女妙解音律,按拍轻歌:“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哈必图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蔑视,气恼亦加,暗自想道:“我若收不下这个小子,
给天下英雄耻笑还不打紧,御军副统领的座位只怕也坐不稳了!”而他却是一心想升任正统
领的。
  突然他已知道檀羽冲的武功实是远远在他之上,但此战有关他的一生荣辱,他也只好抓
住一掷了。
  他一咬牙根,扑上前去,拳掌兼施,一招“五丁开山”,跟着一招“吴刚伐桂”。这两
相都是刚猛之极的招数,他又是从侧面攻击,避免给檀羽冲的玉萧“凑巧”点着他的穴道。
檀羽冲诺然遵守诺言,不用玉萧当作兵器招架,纵然练有护体神功,也非得给他打伤不可。
  萧声悠扬,恍然流水行云,豪无阻滞。
  檀羽冲的身法也如流水行云,在掌风影之中有若闲庭信步。
  哈必图这两招都落了空。
  他的身法竟似和诗中的境界符合,飘逸潇洒而又门户森严。
  但哈必图亦已早有准备,跟着第三招攻出,倏地化掌为指,点着了檀羽冲胁下的愈气
穴。
  他用的是独门“金刚指”的功夫,他练的这门功夫也正是要用来对付耶律玄元的,此际
先用耶律玄元的徒弟身上。金刚指也是可以破得“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内功的。
“护体神功”最高的境界是“金刚不坏身法”,但那非得有数十年功力不行。檀羽冲年纪轻
轻,哈必图料想他顶多不过练成“金钟罩”或“铁布衫”而己。
  这一下点个正着,而且无反震之力。这刹那间,哈必图不禁心头大喜:“原来这小子连
金钟罩和铁布衫的功夫都还未练成!”
  那知他还是欢喜得太早了。
  檀羽冲好像无知觉,他非但没有倒下去,反而一个肘锤向哈必图撞过来。
  原来檀羽冲的确是尚未练成上乘护体神功,以他现有的内功造诣,抵御擒龙爪手可以,
抵御金刚指点穴的功夫还是不行的。但他却另有一门非常怪异的功夫。
  这门功夫叫做挪移穴道,经过挪移,穴道原来的位置已变,纵然是点着死穴,那也无
妨。
  不过,檀羽冲给他的金刚指点个正着,已有点火辣辣的感觉,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
幸!”。
  原来以他原有内功造诣,假如不是运用挪移穴道的功夫,虽然还是不至于死,但却很有
可能变成两败俱伤。阴差阳错,哈必图曾经在和那个少女交手之时,就使出了他的独门金刚
指功夫。这样一来,等于泄了底,檀羽冲有了准备,当然懂得用最适当的方法去应付他了。
  檀羽冲化解了穴道被封之危,马上有“肘锤”还击,萧声也未停止,只是肘尖向对方撞
去,当然不能算是违背诺言。而且他的身法步法配合得恰到好处,看起来就好像哈必图主动
撞他一般。
  哈必图大惊之下,哪里还敢强攻,急忙变招,使出一招“如封似闭”
  。这一招是以防守为主的,使得还算适当,掌心在檀羽冲这一“肘锤”的三分力道,还
是不由已的踉跄退了几步。
  那少女唱出了曲调的第三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接着笑道:“十招已过了一半,已
是第六招了,请大家说,我没数错吧!”
  檀羽冲有言在先,十招之内,若是不能把哈必图打下台去,就算输。
  台下一众宾客,人人都是抱着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样吹着萧,不出手,就把对方打下擂
台,每一招每一式当然都是凝神注视。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楚,的的确确是已经过了六招。不
过别的人没有像那少女叫出来罢了。
  但少女这一高声报数却也提醒了哈必图,他心里想道:“对啦,我何必跟这小子近身缠
斗,赶快把剩下的四招使完也就是了!”此时他已是不敢奢望求胜;只求能够在十招之内保
持不败于愿亦已是算他“胜”了。
  主意打定,他赶忙退出三丈之外,以全力使出护身的四招。
  这“擂台”是借用园中原有的戏台的,哈必图退出三丈之外,已经是接近戏台的边缘
了。他只想到要避免与檀羽冲距离太近,却没想到有一利亦有一弊。
  他避开檀羽冲,檀羽冲却向他走过来。
  哈必图飞快发招,而且是全力施为。站在台下的人都感觉劲风扑面。
  倘若檀羽冲不是出手攻击的话,在他这样全力防守之下,是绝不可能将他打下擂台的。
何况只剩下四招。
  不但台下的观战者这样想,台上的哈必图也是这样想。他避免与檀羽冲近身缠斗,为的
就是拉远距离这片刻间飞快发招。
  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檀羽冲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发出第九招了!
  连那少女都他担心,忘了数第几招了。
  在他发出第九招的时候,檀羽冲的这支曲子刚好吹奏完毕。
  檀羽冲叹了一声:“世无知音,真是令我失望!”
  陡地喝道:“你不想听我吹萧,你就给我滚下去吧!我吹我的,用不着你在台上听!”
  萧声“呜”的一声又响起来。哈必图的第十把刚刚“起式”。
  说也奇怪,随着那一声“滚”字,哈必图当真如奉谕旨,突然间就从台上跌下来。
  归云庄的人,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跑来扶他。只见哈必图七窃流血,一探鼻息,呼吸
己绝,果然真的是死了。
  原来檀羽冲这支暖玉萧乃是武林异宝,他在萧中吹出纯阳罡气,威力极大,这股罡气,
是刚好对着哈必图掌心的劳功穴吹过去的。
  哈必图内功被破,最后这三招出的掌力,又被檀羽冲在一挥袖间逼了回去。他失了内
功,如何禁受得起,一跌落台下,性命立即不保!
  少女这才松了口,唱出了最后一句诗:“春风不度玉门关。”接着笑道:“你的曲子吹
得真奇妙,曲终人散,安排得恰到好处,刚好是第九招!众位英雄,我没数错把?第十招末
使到一半,是还不能算作一招的,对吗?”
  台下一众宾客都惊得呆了。即使有人起要去拿檀羽冲领功,但一想,哈必图以御林军副
统领的身份,这少年不出手就能将他“治死”,自己的武功连哈必图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如何还敢上去送死。这刹那间,台下静寂如死。少女的发问,当然是没有人回答的了。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我说错了,在这世上我最少还有一个知音。”
  那少女笑靥如花,说道二“多谢。但这知音不比那知音,我这知音,只是听得懂你的萧
声的知音。”
  御林军副统领被杀,这是何等大事;归云庄的人,已是都给吓的惊慌失措,不知怎样对
付眼前之事才好。反而是杀了人的“主犯”(檀羽冲)
  和协助杀人的“从犯”(那位少女),却像没事人似的,还在台上好似两情相悦的男女
在“打情骂俏”。
  那少女面上一红,说道:“别胡扯了,你不走我可要走啦。”
  檀羽冲笑道:“不错,咱们是应该走了。”
  说道一个“走”字,两人同时飞身而起。就像两只大鸟一般,从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上飞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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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 九 回 浮萍骤散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 九 回 浮萍骤散   他们在在外抢了官军的两匹坐骑。
  进入山区,少女说道:“大哥哥,咱们可以歇一歇了吧。”檀羽冲道:“好”,下马与
那少女并肩而坐。
  少女道:“大哥多谢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呢。”
  檀羽冲道:“要不是你和哈必图先打一扬,我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杀了他。咱们同仇敌
忾,说不上谁帮谁的忙。”少女道:“你说呀?”
  檀羽冲道:“说什么?”
  少女道:“你的姓名呀?”
  檀羽冲道:“姓名不过是个记号,我已经说了咱们谁也不用感谢谁,你还要知道我的姓
名做什么?”
  少女道:“他日相逢,我总不能老是叫你做大哥呀!”
  檀羽冲道:“咱们只是偶然相遇,好比浮萍骤散,两片浮萍随水飘流,一分开只是怕再
难相聚了。”
  他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有难言之隐,只怕在通道姓名之后,这少女还要盘根问底,故而不
想和这少女进一步结交的。
  但这少女明艳动人,想到后会无期,他在说了这番话之后,却也禁有点黯然。少女注视
他的神色,但也没有追问下去了。少女不开口,他倒是颇有歉意了,说道:“你在想什么,
不是怪我吧!”
  少女道:“你说得好,人生离合,本似浮萍骤散,我怪你做什么?不过,我却的确是在
想着一件事情。”
  檀羽冲道:“什么事情?”
  少女道:“你这支玉萧真是一件宝物,可不可以借我瞧瞧?”
  檀羽冲笑道:“你是知音入,可惜这支玉萧不是属于我的,否则送给你都可以。”
  少女道:“那可不敢。”接过暧玉萧,摩娑一会,忽地吹了起来。
  檀羽冲一听,不觉大为诧异。
  原来她吹的这支曲子,也是他的师父最喜欢吹奏的一支曲子。他在心中按着节拍,默念
歌辞。
  “洛浦风光烂漫时,干金开宴醉为期。
  花方着雨犹含笑,蝶不禁寒总是痴。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况春非。
  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甚至连吹奏出来的那种“韵味”,也是和他的师父一样。萧声初起,相当轻快,好像带
来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渐渐就有了凄凉的意味,不过在凄凉之中,也还是有着“期待”的。
少女奏罢,说道:“班门弄斧,见笑了。”
  檀羽冲道:“原来你不但是知音人,还是此道高手呢?嗯,我说的不是客套话,你真是
吹的很好。”
  少女笑靥如花,说道:“多谢”,把玉萧交还檀羽冲。
  檀羽冲忍不住好奇心,迟疑片刻,问道:“不知教你吹这支曲子的人是谁,你可以告诉
我吗?”
  少女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檀羽冲道:“不是。我只是一时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少女道:“不过,我倒想问你,知不知道一个人?”
  檀羽冲道:“什么人?”
  少女道:“耶律玄元。”
  檀羽冲吃了一惊,问道:“你因何要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
  少女道:“耶律玄元是当今之世,萧吹得最好的人。听说他有一支玉萧,吹出来的乐声
特别好声,而且他这支玉萧还可以当作兵器的。你的萧吹得很好,你的萧还可以当作兵器
的,你的玉萧同样也是一件宝贝。故此我忍不住好奇,就要问一问你了。我想,你一定知道
这个人的,是吧!”
  檀羽冲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却反问那少女道:“你对耶律玄元倒好似知道得
不少,请问你还知道他什么?”
  少女道:“我还知道他是辽国的王子,不过却是个私生子。他的武功和他的吹萧一样,
都是世上无双。可惜他样样都好,就是命运不好。他喜欢的女子嫁了别人,而且也是做了几
年王子,就遭受国破家亡之祸了。”
  檀羽冲惊疑不定,盯着她道:“你是谁?”
  少女道:“你不肯告诉我,却要我告诉你?”
  檀羽冲默然不语,少女忽地笑道:“咱们交换好不好?”
  檀羽冲道:“怎么交换?”
  少女道:“你告诉我什么事情,我就告诉你同样的事情。”
  檀羽冲道:“好,你先说。”
  少女道:“唉,你这个人真是半点也不肯吃亏。也罢,你不肯吃亏,就让我先说。我复
姓赫连,双名清波。”
  檀羽冲道:“我姓檀,名羽冲。”
  少女道:“檀姓是金国的大姓,你是金国人吧?”
  檀羽冲道:“我不知道。”
  少女道:“这就怪了,自己是哪一国人怎的都不知道。”
  檀羽冲道:“也没什么奇怪,我的爹爹是金国人,妈妈是宋国人,你说我应该是金国人
还是宋国人?”
  少女道:“原来如此。我是这辽国人,国为我的爹爹是辽国人,妈妈也是辽国人。”其
实檀羽冲是早知道她是辽国人了,因为“赫连”也是辽国人的大姓。
  檀羽冲道:“怪不得你知道身份是辽国王子的耶律玄元,你是辽国的贵族吧?”
  赫连清波微笑道:“这似乎应该轮到你先说了吧?”檀羽冲心头一凛:“我不想给她知
道我的来历,却如何可以问她的身世?”要知他们是有约在先,对方告诉告诉他什么事情,
他就得告诉对方同样的事情的。
  “恕我问得冒昧,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檀羽冲道。
  赫连清波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是贵族也好,是平民也好,国破家亡之后,还不
都是一样。不过,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也无妨。我们这一家二十年前是住在燕京的一家普通
人家。”说罢,好像有点害怕檀羽冲不相信的样子,又再加上一句:“信不信由你。”
  檀羽冲半信半疑,好在他从对方的回答之中已经得到“启发”,便即模仿赫连清波的口
气说道:“我们这家十年前是住在盘龙山上的一家普通猎户,我的父母都是猎人。”同样加
上一句:“信不信由你。”他这话倒不能算是说谎,不错他的祖父是金国的王爷,但逃至盘
龙山之时,早已放弃了王位,他的父母的确是以打猎为生的。赫连清波道:“你肯相信我,
我就相信你。你还想知道什么?但这次总该轮到你先说了吧?”
  檀羽冲道:“好,我说。实不相瞒,你说的那位辽国王子耶律玄元正是我的师父,这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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