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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10 梁羽生(当代)
  父亲好像亦已懂得女儿的心事,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咱们女真族自从在东北崛起以
来,日益强盛,如今已是定了国号为:“金”,不甘再做辽国的属领了。(按:女真族即满
族的前身,五代时居于混同江,即今之松花江以北。自哈尔滨以东地方者名“生女真”,混
同江以南者名“熟女真”,均先后成为辽的属领。至北宋神宗时期,女真族酋长阿骨打统一
各部落,公元一一一五阿骨打即帝位,即位不过十年,至公元一一二五年,便即灭辽。)依
我看这个形势金国和辽国迟早必定要打一场大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大仗!就形势而言,
我相信咱们金国也一定能够打胜。但耶律玄元是辽国的王子,所以你和他的这段交情,最好
是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好!否则不但累了你的终身,恐怕还要带给咱们全家以莫测之祸,你明
白吗?”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父亲又说得这样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又焉能不明?不
过。要她“忘记得干干净净”,那却是她绝计做不到的。只是她又怎能把心事都向父亲说
了?在父亲充满爱意,充满恳求的目光注视之下,她也只能违心点一点头了。
  父亲松了口气,说道:“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安安份份地留在家中做我的闺女
吧,耶律一家和咱们是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可以当作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这一家人!”
  但“可惜”这段深情却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两家的关系也不能从此消灭无痕。
  就在她的父亲说这个话的时候,有耶律家的家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他家的那两个花王。
  他们带来了耶律玄元亲笔写的信,要求她收留这两个花王。他说这两个花王可以为她种
出名种牡丹,要是“万一”他十年八载都还未能回来的话,她在赏牡丹之时,也会感觉得到
他是陪伴在她的身旁。
  耶律玄元走了,还要在她的家中种下“情花”,这件事情,她的父亲当然是很不愿意
的,但当时的燕京还是辽国的陪都,辽国王子的请求,她的父亲仍是不能不允。
  除了耶律玄元那封亲笔写的信,他们还带来了耶律玄元平日所吹的那管玉萧。
  XXX此际,完颜夫人拿起这管玉萧,倚窗遥望,她心情的烦乱,比起当日收到这管玉萧
的时候更甚。
  不是她不育等他,而是被形势所通,她不能够等他!
  他们分手不过三年,辽国就给金国灭了。辽国的陪都变成了金国的国都。燕京改名中
都,在中都,除了金国的皇帝之外,最有势力的人是统率卸林军的一字并肩王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亲自为他的侄儿完颜鉴向齐家求婚。
  她的父亲怎能不答应呢?就这样她变成了完颜夫人了。夫婿少年得志,如今他才不到四
十多岁,就做到了商州节度使,谁家的姑娘不羡慕她的“福气”,但却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
苦情!
  耶律玄元生死不知,尽管她还存着“万一”希望,但她也知道这希望是极其渺茫,不敢
相信耶律玄元还有生还之日。但想不到这一次的“万一”却是真的实现了,她亲耳亲见丈夫
所说的有关耶律玄元的消息。他没有死,他还活在人间!而且如今已是回到商州,说不定就
在今天或者明天,他就有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但他的回来是太迟了!
  分手之时,他所估计的“万一”也不过是十年八载而已,但如今已是烙近三个十年过去
了。和他相识之时,她是十二、三岁的“野丫头”,如今已是四十三岁的将军夫人了!她的
丈夫是节度使,而他则已是变成了她的丈夫所要捉拿的钦犯了!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当年律玄元为了要恢复王子的身份,和她分手,已
经是注定了他们今天的命运了。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还怎能见他?但只是不见他也还不能了事的,她知道随他而来的必
有难以预测的灾祸,她不愿他受到伤害,同样,也不愿意丈夫受到伤害。而这种“伤害”,
很可能是严重到“性命不保”的。
  她还没有把自己受到的“伤害”计算在内,不过她是知道她将受到何种伤害的。
  “伤害”有许多种,“身败名裂”的“伤害”,往往比死亡还更可怕。而这也正是她可
能受到的伤害。
  为了耶律玄元,为了丈夫,也为了她自己(虽然她没有计算在内),她都必须设法消弭
那“难以预测的灾祸!”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的心情乱极了,不知不觉,拿起耶律玄元留给她的那管玉萧吹
了起来。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
  朝日照开携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
  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
  这是唐代诗人徐箐的咏牡丹诗,她第一次偷入耶律玄元的花园,听到他吹奏的那支曲
子,就是用这首诗来谱曲的。
  诗中有欢乐也有感叹,耶律玄元是将她比作“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失门万户侯”的
“万万花中第一流”的牡丹花的。但“暮风吹落绕栏收”
  ,不也是正成“诗谶”么?郁闷难排,她又吹起别离那晚,耶律玄元最后给她吹的那支
曲子。吹到“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这两句曲辞的时候,她心中苦笑,眼角己
是流出晶莹的泪珠。
  “夫人,何事心中不乐?婢子陪你去看牡丹好吗?”
  进来的是她的一个贴身丫环,曾经听过她不知多少次吹这支曲子的。
  她忽地心中一动,得到了一个主意,说道:“没什么,我不想去看牡丹。我只想你替我
办一件事情。”
  “请夫人吩咐。”小丫环道:“你叫他们给找准备一辆马车,但不必给将军知道。”
  小丫环吃了一惊,说道:“夫人,你要上哪里?”
  完颜夫人道:“不用你管,但你还要替我做一些事情。唉,如今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帮忙
我了。”
  小丫鬟受宠若惊,跪下去道:“夫人,你这样说,婢子可担当不起。
  夫人尽管吩咐。”
  完颜夫人把她拉起来,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越听越是吃惊,但还是接受了夫人的命令。
  最后,完颜夫人把那支玉萧也给了小丫环,说道:“我刚才吹的那支曲子,我知道你也
已经会吹了,是吗?”
  “婢子吹得不好。恐怕是勉强可成曲调。”
  “能成曲调就好,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吧。现在你先去找老佟和兰姑。
  ”
  丫头走后,她走过邻房,兰姑的那个三岁大的小女儿就是睡在这间房间的。睡得正酣。
苹果般的小脸好像藏着无穷欢乐,令她一看就忘记心底的愁烦。
  她抱起了这小女孩,吻了她苹果般的脸庞,将她放下,但看了一看,又将她抱起。
  抱起、放下、放下、抱起。——终于她下了决心:“真想不到这女娃儿竟然是檀贝勒的
孙女,而她的母亲,又是岳飞的孙女儿!如今哈必图已在怀疑兰姑的身份了,但愿她能躲过
这场灾祸。但也只怕事情未必能如我所愿,她的儿子如今不在家,最少我也应给她保全她这
小女儿的性命。”
  化名兰姑的张雪波还在老佟的屋子里。老佟就是那个年纪较大的花王、老佟似乎开始感
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望着张雪波道:“兰姑,你为什么急于要找你的儿子回来?”张雪波
道:“我是怕他在外面闹事。”
  老佟道:“他是和车缭、楮岩一起出去的,多半是到山上练武,怎会闹事?”张雪波
道:“我就是不喜欢他练武,我倒是宁愿他多些时候在我身边,今天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老佟忽道:“兰姑!咱们虽然不是亲人,但也像亲人一样,你说是吗?”
  张雪波道:“佟师父,我们母子得有今日,都是全凭你的爱护,你比我们的亲人还
亲。”
  老佟说道:“你若是把我当作亲人,你心里有什么为难之事,对我说吧!”
  张雪波道:“没、没有啊!”
  老佟盯着她道:“你不要瞒我,我看得出来。”
  张雪波在他的锐利目光之下,心里发慌,暗自想道:“佟师父我是信得过他不会出卖我
的,但我的身世之痛,关系太大,又怎能说给他听?他知道了,只拍反而连累了他”
  “夫人对我这样好,我怎会有为难之事?“张雪波说道。
  老佟摇了摇头,说道:“夫人对你好是一件事,你有没有为难之事,又是另一件事。”
  张雪波道:“多谢你老人家关心我,但我真的没有为难之事。”
  老佟说道:“真的没有,那我就放心了,那么,你在这里,已经觉得满足了么?”
  张雪波道:“是的。”老佟再问:“一辈子都愿意在这里么?”
  张雪波道:“夫人到哪里,我就跟她到哪里,除非她不要我。”
  老佟道:“夫人最喜欢牡丹,我已经不能为她料理牡丹,有你得我的衣钵,我也希望你
能够代替我的职务,一辈子跟随夫人,但,一来有不测风云,世事往往是人难料;二来,这
样做也未免太委屈你了!”
  张雪波听是“委屈”二字,不觉心头一跳,不知道老花王究竟知道了她的什么,连忙说
道:“我两母子本是无依无靠的难民,全仗夫人收留,才得立足。我真的是愿意为夫人种一
辈子牡丹。”
  老佟说:“夫人的确是好人,唉,但不过!”不过什么呢?他在长叹一声之后,却并没
有说下去。
  张雪波也不敢问他,半晌,老佟忽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最初我并不是为夫人种牡丹
的。”张雪波仍然只是听他说,不敢插嘴。
  老佟突然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兰姑你是哪里人氏?”从谈种牡丹而忽然问到她的
籍贯,这一问也未免太突兀了。
  我本是本州的山地人呀,你不是早已知道的么?”张雪波迟疑不定,说道。
  老佟说道:“不错,我知道你是在商州长大的,你的口音和本地人完全一样。但我觉得
你的体态有点像是江南的汉人,或者是从江南移居来此的吧?你别介意,我只是随便问
问。”
  张雪波道:“不,不,我姓鄂,我的确是金国人。”自从她变成完颜夫人的女仆,她一
直是这样编造自己的身世。但此刻面对这个好像是她长辈亲人的老师父继续说谎,她却是不
禁有点内愧于心了。
  “在这里,或者有一些人把汉人当作仇敌,但我的看法和他们不一样。”老佟意味深长
的说道:“我认为:是哪一国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即使你是
汉人,夫人也不会歧视你的、”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我就是汉人,是在江南长大的
汉人。”
  老佟本是汉人,这是张雪波早已知道的,所不知的只是他生长的地方而已。“原来他是
江南长大的汉人,我的父母也都是江南的汉人,怪不得他能够在我的身上看出来。大概我的
体态和一般常见的江南汉人相差不远。”张雪波心想。
  但老佟再说下去,她就不能不大为惊诧了。
  “我第一个主人也不是金国的女真族人,他是辽国的契丹人。而且是和金国皇帝作对的
辽国人!”
  “和金国皇帝作对的辽国人!”莫非、莫非——张雪波想起了刚才偷听到的哈必图和完
颜鉴的密谈——“莫非他的第一主人,就是哈必图说的那个令金国顾忌的辽国王子?”
  老佟为什么敢于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呢?难道老佟已经知道她正是想要寻找这个契丹人?
她的心怦怦地跳,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她可不敢向他发问。
  她只能旁敲侧击:“夫人,知、知道吗?”
  老佟说道:“我就是原来的主人将我送给夫人的,这个秘密也只有夫人知道。”
  “将军也不知道吗?”
  “夫人和将军虽然是夫妇之亲,但我想夫人也不便告诉将军的!”张雪波更加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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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 七 回 夫人出走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 七 回 夫人出走   “你,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呢?”张雪波几乎忍不住要问出来了。就在此时,
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
  来的是夫人的贴身丫环飘香。
  “咦,小飘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老佟笑着问她。这小丫头是很少到他的屋子
的。
  飘香面色却是甚为沉重,说道:“是夫人叫我来的。兰姑,难得你也在这里,夫人也要
我找你的。”“有什么事吗?“张雪波和那老花王齐声问道。
  “当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夫人才要我来知会你们。让我和老佟先说吧。”
  飘香拿出两包银子,说道:“老佟,这一包是给你的,这一包是给老何的。”老何是另
一个年纪较轻的花王,和张雪波的交情没有老佟和她的好。他受夫人重用的程度也不及老
佟。老佟不接银子,问道:“夫人无端给我这包银子做什么?”
  “夫人说是给你回乡养老的。老何在故乡好像没有亲人了,但他可以拿这点银子另做营
生。”飘香道。
  “夫人不要我们了吗?“老佟问道。
  “不是。只是夫人已经离开此地了。她说她很抱歉,这次她是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了。”
飘香道。老佟不接银子,她把那两包银子搁在几上。
  夫人已经走了!这个消息好像晴天霹雳,把张雪波和老佟震得呆了。
  “夫人,她、她为什么要走?”张雪波一呆之后,失声叫道。
  “我不知道。”飘香板着脸说。
  张雪波省悟,这话不是她应该问的。但此时她实在是忧急交加,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夫人是上哪儿,飘香姊你知道吗?”张雪波再问。
  飘香脸上浮现一丝怜悯的神色,说道:“夫人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我
只能把夫人说的话转告你。”她拿出第三包银子,说道:“兰姑,这包银子是给你的,你可
要镇定一些,听我转述夫人的话。第一、夫人要你们母子离开此地,越快越好!第二、夫人
叫我代她向你道歉!”道歉?将军夫人向一个女仆道歉,这、这话从何说起?“飘香姊,你
不是说笑吧,这我怎么担当得起?——”飘香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踌躇片刻,方始把
真相说了出来。
  “因为,事出仓卒,夫人来不及征求你的同意了。但她答应,一定会把你的女儿当作亲
生一样,将她抚养成人。”张雪波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我的女儿,难道夫人已
经、已经——”
  飘香说道:“不错,你的女儿,夫人已经带走了!”
  张雪波还没找到儿子,如今又听得女儿被人带走,如何不急?即使她对夫人极具好感,
也相信得过夫人不会虐待她的女儿,她也是不能冷静下来的了。
  “夫人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带走,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问问她去,我要问问她去!
  总算她还能够稍稍保持冷静,没有大叫大嚷,但她亦失掉控制自己的理智了。她转过
身,立即冲出老佟的屋子。“兰姑,兰姑,你听我说,夫人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好--”
  但张雪波已是听而不闻,她一心只是想去追赶夫人。
  她正在狂奔,忽觉微风飒然,有人追了上来,拦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跑得正急,哪能说
停就停,而且她一心在去追赶夫人,已是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
  虽然人有拦住她,她还是向前奔跑。
  那人也早已料到她会如此,所以不从后面拉她。(这样做的话,两股力道相反,会令她
受到内伤的。)他伸出手轻轻将张雪波一拖,顺着她的前奔之势跑了几步,这才能够令张雪
波停下来。
  张雪波一看,这个人原来就是老佟。她的武功虽然不是很好,但总是练了多年功夫的,
三年前她已经和猛虎相斗了,想不到现在的她,武功比起三年前又高了许多的她,被老佟一
把拉着,竟是不能不止步。
  她这才知道,这个老花王的武功竟是不弱于她,而这一拉也好像当头一棒,使她昏乱的
头脑,清醒了几分。
  “兰姑,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知道你绝不是普通的女人。你这样做是很危险
的,因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总之已经有人怀疑你的身份了,你这样做只能暴露自己的身
份,害了你,也害了你的儿子!”
  “而且夫人是坐马车走的,那辆马车是用四匹最好的马拉的!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我
不知你是否练过轻功,但即使你有八步赶蝉的轻功,你也是绝对追赶不上那辆马车的了!”
  张雪波并不是没有理智的人,她也曾经屡次教训过儿子,忍辱负重,要忍辱才能负重,
最紧要的是一个“忍”字。想不到过去她是怎样教训儿子的,如今却要别人来劝告她了。虽
然用的字句不尽相同。
  她翟然一省,终于冷静下来。
  “你怎么知道已经有人怀疑我的身份?“她低声问老佟。
  “从夫人要飘香转告你的那些说话也可以听得出来。夫人说,她这样做是为了你的好。
她要你们母子赶快逃走,但世事难测,她也不能不为你们作最坏的打算,她带走你的女儿,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喜欢你的女儿,另一方面少也可以保全你的一个孩子!”
  这番话说得非常委婉,意思其实就是恐怕她们母子会有杀身之祸,因此才要设法保全她
的一个女儿的性命。
  张雪波当然也明白自身的处境之危,感动得流下眼泪,“我明白夫人的苦心,刚才我是
错怪她了。”
  老佟说道:“依我猜想,夫人恐怕亦早已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了,或许你不知道,夫
人也是懂得武功,我都看得出来。夫人当然更加看得出来。但现在时机紧迫,我也不想知道
你是什么来头了。夫人叫你走,你赶快走吧!”
  “我不能走!“张雪波坚决说道。
  “为什么?”
  “我的孩子还没有回来,我不能抛下孩子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等他回来。”
  “我可以替你等他回来,我会尽我的力量帮他逃走的。”
  “夫人不是也叫你离开此地的吗?”
  “我更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走的原因了、夫人非走不可,我是非留不可,都是为了
同一原因。”
  张雪波当然不懂,看着他发楞。
  老佟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因何要走,除了要避开一个人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原
因。”
  张雪波猜到几分,说道:“那人是谁?”
  老佟说道:“是我的旧主人。三十年前,他、他们——”张雪波道:“他们怎样?”
  老佟道:“他们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似是欲说还休,神色颇为异样。
  “在一个地方长大”又怎能成为要躲避他的原因?但张雪波用不着他画蛇添足,已是心
中雪亮了。
  老佟神色黯然,接着说道:“那时他们几乎天天见面,但三十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以夫
人今天的身份,当然是不宜再见他了,但我却是非见他不可。”
  张雪波忽道:“你的主人是不是辽国的王子?”
  老佟大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张雪波道:“刚才我在天香亭那边,偷听他们说的。你知不知道,他们正在布置陷阶,
等待你的主人自投罗网。”
  老佟说道:“我的旧主人是金国皇帝的眼中钉,你不说我也知道哈必图完颜鉴是绝不能
放过他的!”
  张雪波道:“在这样情形底下,你还要去认旧主人么?”弦外之音,似乎觉得他这样的
“愚忠”,未免有点过份。因为在这样情形底下,去认身为钦犯的主人,是极可能有杀身之
祸的。老佟叹道:“你以为我只是尽‘忠仆’的本份么,你错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或许
你会笑我不知自量,但我确实对他有一份家人的感情,而且说来你都不会相信,他把我送给
夫人的那年,虽然他不过十八岁,但我对他已有知己之感,因为他最懂得欣赏我种的牡丹,
古人云士为知已者死,何况他还是我的主人!”张雪波道:“我懂。但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肯
去么?除了我不能抛开孩子不管之外,为的也是要等你的主人。”
  老佟怔了一怔,说道:“你和他相识?”
  张雪波道:“从未见过。甚至连他的名字我也不知,只知他是复姓耶律。”
  老佟说道:“那你为什么也要等他?”
  张雪波道:“因为我丈夫是檀贝子!”
  老佟吃了一惊,说道:“檀贝子?金国亲王称为贝勒,只有贝勒的儿子称为贝子的!”
  张雪波谈谈说道:“我知道。”
  老佟又惊又喜,说道:“据我所知,全国只有一个檀贝勒,就是曾经做过兵马大元帅的
檀公直。檀公直是你的什么人?”
  张雪波道:“是我的公公。佟师傅。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了,我是因为公公和丈夫都已
经给金国的皇帝害死,我才落到这般田地的。”老佟道:“原来你的公公是檀贝勒,这就怪
不得你想见我的主人了。据我所知,我的主人和你的公公乃是忘年之交。”
  张雪波道:“你的主人不仅是我的公公的好朋友,他还是我儿的师父。虽然他没有见过
我的冲儿,但他己是答应了我的公公收冲儿为徒了。老佟恢复平静,柔声说道:“兰姑,请
你听我劝告,你还是走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的。我会把你的消息告诉他,他本事
很大,你要找他很难,他要找你却易。”
  张雪波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性命之危!”
  老佟说道:“你和我不同。我一大把年纪,单身一个,来去无牵挂,你年纪轻,有儿有
女,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儿女着想。而且我不一定会死。”
  张雪波道:“你不要哄我。不错,我知道你的主人武功很高,但以一敌百,只怕他也是
自顾不暇、除非将军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否则你的主人纵然脱险,你却是难保性命了!”
  老佟道:“我就是不想让将军知道。”
  张雪波道:“但你又说非见主人不可,你在这里的身份不过是花匠,公然露面去认旧
主,这,这”
  老佟道:“我不一定要在府衙见他!”
  张雪波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已经知道他在哪里?”
  老佟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迟早要来。”
  张雪波道:“那又怎样?”
  老佟只好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估计主人最早也要明天才来,明天我在他来这里的
必经之道等他,告诉他夫人已经走了,我想他是不会再到这府衙来的、但将军忙于布置人马
去应付他,今天晚上就未必有空审问令郎了。所以你现在先走,待晚上令郎回来,我还可以
帮他逃走。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老佟的算盘打得很如意,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是不如他所料。
  XXX关键问题在于时间的判断。
  完颜鉴已经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耶律玄元是昨天方始出关(大散关)
  的,因此他判断耶律玄元即使要来,最早也得明天才到。
  判断根据是;耶律玄元最少也得有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工夫。他昨天才出大散关,纵然
兼程赶路,在路上也要花一天时间,不可能今天一到商州,便立即直奔节度衙。
  完颜夫人和老佟的想法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根据这个判断来决定他们的做法。
  老佟决定押后一天才走,为的是要等待他的旧主人。
  完颜夫人决定提前一天离开商州,为的是要避免与耶律玄元见面。
  她是提前离开,当然还不仅仅只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防止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
  纸是包不住火的,将军夫人突然出走,这样惊人的消息是一定掩盖不了的。完颜夫人乘
马车出走,用来拉车的马是丈夫所畜的一匹名驹。不错,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丈夫,但这
样“堂而皇之”的出走,消息当然很快就会传开、她也正是想要消息很快传开。到了明天,
外面的人,料想也都知道了。
  耶律玄元要是知道她已经离开商州,料想他也不会再到节度使的衙门来了。
  夫人这样想法,老佟也是这样想法。老佟还作了万一的准备,准备耶律玄元万一尚未知
道这个消息,明天一早他就在耶律玄元必经的路上截他。
  他们的想法是对,可惜时间的判断却是错了。
  就在老佟和张雪波说话时候,耶律玄元已经进入府衙了。
  完颜夫人离开府衙还未到一个时辰。此时完颜鉴还在天香亭与哈必图密商,他的手下也
还未敢把夫人私自出走的消息禀告他。
  XXX完颜鉴已经和哈必图议定对付耶律玄元的办法,正准备调兵遣将的时候,忽听得外
面乱哄哄的一片呼喝声:“什么人胆敢乱闯?”“有刺客,快来人呀!”
  耶律玄元已经闯进花园了!
  只听得耶律玄元沉声喝道:“给我滚开!”也不见人动手,两名拦阻他的卫士已是身不
由已跟踉跄跄的退出了六七步。退出了六七步还未能稳住身形,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牵扯
似的,在地上打了两个盘旋,卜通,卜通就倒下去了。
  原来他用的是一种以“传音入密”发出来的“狮子吼”功。狮子吼功是佛门的上乘内
功,狮子一吼,百兽慑服,高憎而作“狮子吼”,则是万魔辟易了。不过传自天竺的“狮子
吼功”是声如霹雳的,耶律玄元的“狮子吼功”声音低沉。那是因为他不愿多伤旁人,加上
“传音人密”的功夫之故。“传音入密”可以把声音凝成一线,他要说给谁听,就传入谁的
耳鼓。这种功夫,练到最上乘境界,可以传到二三里外。“狮子吼功”而用“传音入密”的
功夫发出,声音虽不宏亮,但因声音“凝结”,功效更大。这两名卫士在他一“吼”之下,
心脉己受震伤,故而终于支持不住。_“传音入密”已经难练,“狮子吼功”更加难统,两
种上乘的内功还在融合为一,那更是难上加难,当今之世,具有如此“神通”的人,恐怕也
不过三五个而已!完颜鉴与哈必图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一见耶律玄元抖露了这一手上乘内
功,不禁都大惊失色!
  其他的卫士没有他们的武学造诣,却是不懂其中奥妙,他们看见同伴莫名其妙的倒下
去,还只道耶律玄元是使什么“妖法”。
  呜呜声响,躲在假山上的三名卫士,同时发出暗器。一个是透骨钉,一个是蝴蝶镖,一
个是淬过毒的铁蒺藜。透骨钉和蝴蝶镖打耶律玄元后心穴道,毒蒺藜打后脑的玉枕穴。他们
只道用暗器伤人,那就即使对方真有“妖法”,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比较安全了。
  那知耶律玄元的武功,比他们想像的“妖法”还更厉害!
  耶律玄元头也不回,只是反手一挥衣袖,三枚暗器全都反射回去,而且恰好都是打中了
暗器的主人!
  透骨针射入了物生背心的“风府穴”,当真是名符其实,透骨穿穴,插进骨缝。
  而这个人也正是要打耶律玄元的“风府穴”的。
  蝴蝶镖打中了物主的“天柱穴”,同样是给耶律玄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两个人也还罢了,那个用铁蒺藜打耶律玄元后脑玉枕穴的人更惨。
  他的铁蒺藜是淬过毒的,后脑玉枕穴又是致命的穴道,如今给耶律玄元即以其人之道还
治其人之身,毒蒺藜也是刚好射过他的玉枕穴,登时一命呜呼!
  耶律玄元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天香亭。
  当他经过另外一座假山之时,山洞里又窜出两名卫士。这两人是完颜鉴的随身侍卫,武
功比其他卫士好得多。更难得的是他们练好了一套擒拿手法,互相配合,配合得天衣无缝,
拿人关节,错骨分筋,万无一失。
  以他们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在背后偷袭的,但此际已顾不了那许多了。
  耶律玄元仍然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退自前行。
  陡然间只听得惨叫声声,那两人好像皮球一样给抛了起来。
  他们手腕折断,人给抛到数丈开外,当真是痛彻心肺要充好汉也充不起来,在地上打
滚,杀猪般地狂号。
  耶律玄元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这种内功,若是比起他刚才所用的狮子吼功,
其实还是稍逊一筹的,不过受者的惨状,却是更足以令看者惊心了。
  耶律玄元连闯三关,园中卫士一死六伤!
  由于完颜鉴绝对意想不到耶律玄元来得这样快,他在园中,只布置了九名卫士,九名卫
士也不算少了。
  但此际,在一死六伤之后,安然无恙的卫士已是只剩下两人。
  这两人目睹同僚的惨状,虽没受伤,亦己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来人哪”都不敢喊了。
  完颜鉴手下能人甚多,除了他从京中带来的卫士之外,还有他从各地重金礼聘来的江湖
异人、黑道高手。但远水不救近火,此际他也只能故作镇定,先看耶律玄元来意如何了。耶
律玄元走进天香亭,两目光如寒冰、如利剪,看一看完颜鉴,又看一看哈必图,看得两人心
里发毛。
  “好,好!有将军,又有钦差,好,好!“耶律玄元盯了他们一眼,这才大笑说道。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无礼?”哈必图是钦差身份,不能不端出几分官架子。其实,他
当然是早已知道耶律玄元是谁的。耶律玄元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你们所要
所要捉拿的钦犯耶律玄元”
  完颜鉴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拱手说道:“原来是耶律王子驾临,失敬。请容我稍尽地主
之谊,敬王子一杯。”
  耶律玄元道:“哦,你们不是奉命要捉拿我这个钦犯的么?如今我就站在你们面前,你
们反而要请钦犯喝酒,这倒真是奇闻了”
  完颜鉴道:“我并没有接过这道命令,我看,或者是个误会吧?”
  耶律玄元冷笑道:“误会,我这个钦犯身份已经做了二十年了,你怎能不知?”
  完颜鉴道:“我是真的不知。”耶律玄元道:“那请问这位哈大人是因何出京的?”
  完颜鉴只想拖时间以待转机,当下果然装模作样的问哈必图发问:“耶律王子是不是钦
犯末将不知。哈大人,你是从京中出来的,又服侍过老皇上,你可知道——”
  哈必图道:“好像是有过这回摹,不过,那也是二十年前所定的案,即使在当时来说,
其实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我这次出京不过是代皇上慰劳商州士卒,并无别事。”完颜鉴
立即接下去说道:“对,对,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而且是已经过了二十年,无须认真。无
须认真。何况我也是真的并没有奉命捉拿你呢。还是请王子坐下来喝酒吧。”
  耶律玄元冷冷说道:“你们不把我当钦犯看待,我也没工夫陪你们喝酒。”
  完颜鉴道:“我也知道王子不便在此久留,今是日难得一会,末将已感莫大荣宠。王子
既然另外有事,我也不敢强留了。”说罢,作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耶律玄元冷笑道:“别装胡涂了,你有没有听过这句俗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的事情
是要在这里办的。”
  完颜鉴变了面色,只好说道:“不知王子有何事要办。末将做得到的定必效劳。”
  耶律玄元道:“也不必你怎样‘效劳”,你听着,只须你们依我三件事情,我便离开此
地。”
  完颜鉴道:“请说。”
  耶律玄元道:“第一件,我要请这位钦差大人陪我上盘龙山。”
  哈必图道:“上盘龙山做什么?”
  耶律玄元道:“我要你在檀公直墓前磕三个头陪罪,因为你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
  哈必图哼了一声,想发作又未立即发作,面色难看之极。
  耶律玄元说道:“磕三个响头,己是便宜你了。”哈必图再也忍不住,怨声说道:“耶
律王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当年我是奉皇上之命请他进京的,谁叫他拒不奉诏,再说也
不是我一个人打死他的。”
  耶律玄元道:“单凭你一个人当然伤不了檀公直,也正因为他的死因不该由你完全负
责,我才要你磕头陪罪便算了结,但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不愿磕头,是也不是?”
  哈必图傲然说道:“大丈夫宁死不辱!”
  耶律玄元谈谈说道:“你不肯磕头,我也不勉强你。听说你练得大力金刚掌功夫,对
吗?”
  哈必图道:“不错,当年檀公直就曾受过我的一掌,怎么样?”
  耶律玄元道:“没怎么样,只不过想给一个机会与你做大丈夫。”
  哈必图道:“此话怎讲?”
  耶律玄元道:“大丈夫死也不怕,当然更不怕痛了。你把这双手给留下来吧!”
  哈必图已给退到无路可走,唯有一拼了!她一声冷笑,陡地喝道:“好,这双手给你!
“力贯掌心,双军齐发!
  有身份的人是不肯偷袭的,不过他之所以先喝一声方始动手,倒不是为了要保持身份的
原故,而是希望完颜鉴与他同时出手。
  完颜鉴的叔父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他虽然还不能说是已经得了叔父衣钵真传武功
亦已非同泛泛。哈必图敢于动武,一方面固然是为势所逼,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完颜鉴在旁之
故。联手对付耶律玄元,他相信有几分取胜的把握。
  虽然没有事先约好,但在这样情形底下,按说完颜紧也该与他祸福同当的。
  那知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完颜鉴并没与他联手。
  哈必图双掌齐发,势如奔雷骇电,耶律玄元知道不是沾衣十八跌之类的功夫所以能应
付,不敢怠慢,也是双掌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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