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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9 梁羽生(当代)
  楮岩道:“的确不是。不过,他是我的主人。并且我曾受过他的恩惠。不管他是否粑我
当作心腹,我还是要忠心于他的。”
  书生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但第一,完颜鉴未必会把这件差事交给你,第二,我也有
办法叫你避过这件差事。所以目前你不必为此担心,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情。”
  楮岩道:“何事?”
  书生道:“完颜鉴的夫人是否也在商州?”
  他突然问起完颜鉴的妻子已是一奇,面对完颜鉴直呼其名,对他的妻子则尊为“夫
人”,也是不大合乎“常理”的。楮岩莫名其妙,但想这件事说给他听也无妨,便道:“完
颜将军是和夫人一同上任的,据我所知,他们夫妇恩爱非常,完颜将军从前领兵出外征战,
他的夫人也能随行的。
  ”楮岩道:“完颜鉴花园中那些牡丹,是夫人要种的吧?”楮岩道:“咦,你怎么知
道?”
  书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哈必图在商州,完颜鉴在商州,完颜
夫人也在商州,好,好,好!”
  楮岩不懂他连声叫“好”是什么意思,睁大眼睛看他。
  只见这书生忽地朗声吟道:“十年磨一剑,有日快恩仇!倘能在一日之间了给恩仇,实
是人生一大快事。不管商州节度使的衙门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的了!”楮岩吃一
惊道:“完额将军和你有仇?你要去杀他吗?”
  书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不知道。”
  武林中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就是有仇,没仇就是没仇,但他的回答竟是:“我不
知道。”这一回答,令楮岩不觉为之一愕。
  “那么哈必图呢?”楮岩再问。
  书生说道:“哈必图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仇人之一,亦是我的仇人。不过他不是害死我那
位朋友的主凶,要不要杀他,如今我还未知道。看他怎样,到附再说。”虽然他没有说出他
那位“最好朋友”的名字,楮岩亦已知道他说的是檀公直了。楮岩说道:“你杀哈必图我不
管,但你若要杀完顾将军,我虽不堪你的一击,我、我……”
  书生不待他把话说来。便即笑道“楮兄,你已经太累了,不应该为这些事操心了,你好
好睡一觉吧!”
  楮岩本来想说的是:“我虽不堪你的一击,我也非得和你拼命不可的。”说到”我”字
之时,突然便觉得昏昏欲睡,待到书先说到一个“睡”
  字,他果然就倒在地上;而且很快就打起鼾来。真的像是熟睡了。
  檀羽冲看得好像傻了。半晌说道:“师父,楮叔叔不是死了吧?”
  书生微笑通。“他当然没有死。我只是点了他的晕睡穴。而且是用最轻的一种手法点他
的晕睡穴,只须过了三个时辰之后,他就会自己醒来了。”
  檀羽冲松了口气。说道:“师父。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因为他是好人。”
  书生说道:“不错,师父是从来不杀好人的。不过三个时辰我可以去做许多事情了。”
  “师父,你去哪里?”
  “我去替你的爷爷报仇,同时也是去接你的妈妈。”
  “师父,你等一等!”
  “什么事?”
  “师父,你的大名我还未知道呢。”
  “我复姓耶律,名叫玄元。由于玄元同音,这书生口中说话,指头在地上写出这两个字
来,写完这两个字,他站起来摸摸檀羽冲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等我。我走
了。”檀羽冲忽地又叫道:“师父,你等一等”“哦,还有什么事吗?”耶律玄元问道。
  “师父,那位完颜夫人,那位完颜夫人,她、她……檀羽冲似乎很难开口似的,要鼓起
很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来。耶律玄元心头一凛,抬起眼睛望着他道:“那位完颜夫人怎么
样?”
  檀羽冲道:“师父,她、她是好人,我希望你不要杀她!”耶律玄元怔了一怔道:“你
怎么知道她是好人?”檀羽冲道:“我和妈妈的性命是她救的,我妈妈替她种牡丹。她并没
有将我们当作仆人看待。她对我的妹妹更是好得不得了。”说至此处。心里稍微有点不大自
然的感觉,好像自己说了谎话一般。
  他说的当然不是谎话,完颜夫人的确是对他的妹妹好到不得了的,节度使衙门的婢仆都
说。夫人简直是把他的妹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不过他的母亲却不愿意接受夫人这种‘好意”。她私底下也曾对儿子说过。夫人样样都
好,就是这件事“不好”,因为夫人把她的女儿搬到内堂抚养,她想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困
难了。
  他也因为很难见到妹妹而觉得“不好”。但现在他担心师父一到节度使衙门,以师父的
武功。只怕就要弄成“玉石俱焚”,因此他不能不尽量说完颠夫人的好话,连他本来觉得是
“不好”的,也要说成“好”了。
  耶律玄元冷涩地笑了一笑;说道:“她的丈夫怎样?”
  檀羽忡道:“完颜将军对我们不好也不坏。他的眼睛里好像没有我们母子存在,说老实
话、我是有点讨厌这个人的。他常常说要去打宋国,喜欢打仗的人,大概也不会是好人吧?
不过他的妻子和他并不一样,他的妻子是不喜欢打仗的,对人也很和气,完全不像将军那样
冷酷。所以你杀她的丈夫不打紧,但可不要杀她.因为她是好人!”他重说一遍“她是好
人!”以求加强语气。
  孩子的“好”“坏”标准很简单。但檀羽冲对完颜鉴夫妻的“评论”
  却好像说到了耶律玄元的心里去,令得他的眼睛都有点潮湿了。
  他又一次冷涩地笑了一笑,说道:“孩子,你说得很对。其实,也用不着你告诉我。我
早已知道她是好人了!”说罢,忽地凄然吟道:“故侣故园都不见,河山非旧我重来!”
  凄吟声中,耶律玄元走了。走得很快,转眼就不见踪迹。
  檀羽冲不懂他吟的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心里只在想道:“奇怪,师父怎么早就知道完
颜夫人是好人?”
  “哦,皇上也要忌惮他吗?这个人名叫什么?”
  “耶律玄元!”
  此时完颜鉴正和妻子在卧室中密谈。
  他是因为“兰姑”母子的事情担着心事,故此回到房中问他的妻子的。
  他把哈必图的话告诉妻子。
  “我已经替他们母子遮掩了、不过,这两母子的确是有许多可疑之处,那孩子的年龄也
相符,说不定真的就是檀公直的媳妇和孙儿。”
  完颜夫人对“兰姑”母子的事情却好像毫无“兴趣”,她只告诉丈夫她并没有发现这两
母子有什么“异状”,她说“不会的,不会的:兰姑是金人,夫家姓鄂。她怎会是檀贝勒的
汉人儿媳张雪波?”完颜鉴忽地心念一动,说道:“不错,鄂是咱们金人的姓氏,汉人是没
有这个姓的。但鄂字和岳字不正是同音。张雪波当然要改换姓,她的外公是岳飞,说不定,
说不定——”
  完颜夫人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打断他的话道:“你真是太过想入非非了!好啦,好
啦,我替你多留意他们母子就是,倘若发现他们有甚可疑之处我再告诉你吧。”“但那孩子
——”完颜鉴道。
  “那孩子一回来,我就叫兰姑带去见你。”
  “不是,是要见哈必图!”
  “随便你喜欢叫他去见谁就见谁,好了,别再把下人的事情烦我了。
  我只想听你讲一讲皇上他忌惮的那两个人。”
  她对“兰姑”母子没“兴趣”,对这两个人却很有“兴趣”,尤其对耶律玄元的名字极
为注意。
  “哦,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完颜鉴不觉起了一点疑心,问他妻子。
  “没有。”完颜夫人素来不喜欢多话,只答了两个字。
  “但你听见他的名字好像有点惊诧?”完颜鉴道。他装作漫不经意问他的妻子,但已有
点掩饰不住了。
  完颜夫人淡淡说道:“能令得咱们皇上顾忌的人,我怎能不感觉惊诧?”
  完颜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会知道这个人呢。”完颜夫人道:“为什么你会这样
以为?”
  完颜鉴道:“这个人是辽国最后一个皇帝耶律延禧的私生子。耶律延禧在未被立太子之
前,是为他的父王镇守陪都的。所以这个私生子耶律玄元也是在陪都长大的。辽国的陪都当
时称为‘南京’,又称‘燕京’,如今则已是咱们金国的京城了。”
  完颜夫人道:“这又怎样?”
  完颜鉴道:“后来耶律延禧做了皇帝之后,把他这私生子从燕京接回去,这件事虽然做
得秘密,但其实亦已等于是公开的秘密了。据说还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的。当时你们一家
好像也是住在辽国的燕京?”
  完颜夫人道:“什么好像,我们一直都是住在燕京。”
  完颜鉴道:“所以我以为你或者会听过这件三十年前辽国王室的秘闻。”
  完颜夫人道:“我家虽然住在燕京,但我和你一样,都是女真族人,和辽国的契丹贵族
是极少往来的。我又是一个脚步不出闺门的女孩子,怎知道外面的新闻?”
  完颜鉴道:“不知道就算了。但如今可又有他的新闻了。”
  完颜夫人道:“什么新闻?”
  完颜鉴道:“这个耶律玄元三年前逃到宋国去,如今已经回来了。而且可能正是在我所
辖下的商州境内!”
  完颜夫人心头剧跳,极力抑制自己,不在神色上表露出来,故意说道:“将军,那不正
是给了你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吗?”完颜鉴苦笑道:“这个人的武功高强之极,说老实话,
我还有点担心,他会跑来这时替他的好友檀公直报仇呢。据我所知,檀公直十之八九已经死
了。”
  完颜夫人道:“檀公直又不是你害死的!”
  完颜鉴道:“前两天来的这位钦差大人哈必图可正是杀害檀公直的人之一、”
  完颜夫人道:“将军,那你可要小心一点才好。”声音不知不觉已是抖颤,跟着再问:
“你以为这个人一定会来吗?”
  完颜鉴见妻子如此关心自己,心里甜丝丝地说道:“夫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不错,
他的武功是很高强,但我手上的能人也很不少。如今我不是怕他要要来,只是怕他不来,早
来比迟来更好!”
  完颜夫人颤声道:“为什么?”
  完颜鉴道:“因为有哈必图在这里。哈必图是大内第二高手,武功仅次于大内总管鄂尔
泰,虽然他未必胜得过耶律玄元,大概也相差不了多少。我的手下,武功足以和一等巴图鲁
相当的有十数人之多,耶律玄元本领再强,他也绝对讨不了好去。此人—日不除,总是我的
心腹之患,因此我倒巴不得他今日就来,早早作个了结。”完颜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不
会来得这样快吧?”
  完颜鉴道:“除非他不在商州,否则他即使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的。因为他和檀公直
是生死之交,他也想趁着哈必图还在这里,赶来为他的朋友报仇。”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说道:“哈必图还在香亭那边等我,我是抽空回来问你关于兰
姑的事的,我可要走了。”
  完颜夫人道:“将军——”
  完颜鉴道:“夫人,什么事?”
  完颜夫人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有点害怕。你,你有正事在身,你走吧!”
  完颜鉴安慰她道:“你放心,我现在就是去和哈必图布置怎样加强防卫,耶律玄元除非
不来,来了定必自投罗网。”
  完颜夫人呆呆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完颜鉴心里可是十分欢喜,暗自想道:“她平时对我冷冷淡淡,却原来还是对我如此关
心的。唉,她对我冷淡,其实也怪不得她。我平的忙于公务,很少和她共享闺房之乐,她哪
能不怨我呢。待这件事情过去,我可要多抽一点时间陪伴她了。”他轻轻吻了妻子一下,重
复说道:“夫人,你放心。他绝计伤害不了我,更伤害不了你、你的精神似乎不大好,你抛
开忧虑,放心先睡一个午觉得着吧。”
  完颜夫人苦笑道:“我怎么睡得着?”
  完颜鉴道:“你睡不着,那就在这里等我。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叫兰姑来伴你,顺便你
也可以套问她的口供。”完颜夫人道:“兰姑的事我没心情管了。将军,你要很晚才回来
吧?”
  完颜鉴道:“晚饭我不回来吃了,不过晚上我会回来陪你的。”
  完颜夫人道:“你不是说他、他今天就会来么?”
  完颜鉴道:“这只是有此可能而已,但依我看,他最早恐怕不得到明天晚上才来。”
  完颜夫人道:“为什么?”
  完颜鉴道:“因为据我接到的消息,他昨天才到大散关,即使走得快,今天也才能踏入
商州境内。他总得有点准备,才敢跑来我这节度使的衙门。夜行人当然是必定选择晚上的,
所以我估计他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晚上才来。“说罢又轻轻吻了妻子一下,笑道:“但我知道
你心里害怕,所以今晚我必定回来陪你。”
  完颜鉴走了,完颜夫人还在独自呆呆地出神。
  她的服角沁出一颗泪珠,这是她忍了好久的泪水,在丈夫走了之后,才不知不觉流了出
来。
  她没拭眼泪,动也不动,好像一尊石像。
  外表是一尊石像,心中却是翻滚的波涛。
  不错,她是在想心事。
  她并不是害怕耶律玄元会来伤害她,甚至也不是为丈夫担心,虽然耶律玄元并非没有可
能伤害的她的丈夫,但她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很大。
  她最担心的是,耶律玄元来了,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正因为结果难以预料,她才担
心。
  不错,她也担心耶律玄元来“自投罗网”,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个担心还在其
次。因为他知道耶律玄元的武功之高,还在她丈夫的估计之上。但也正因为斗成两败俱伤的
局面也有可能出现,她必须防止这个局面的出现。
  “但我又不能出面去劝阻他,怎样办呢?”她想。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因为只有她知道,耶律玄元假如真的跑来府衙,那就恐怕不仅是为
了找哈必图替好友报价,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找她!但她现在是节度使夫人,又怎能和他见面
呢?因此她最担心的就正是这一点,怕他来了,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他小时候的胜格是很容易冲动的,隔了三十年,不知他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唉,古
语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怕他还是像以前那样!”
  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住燕京即今日的北京。
  (按:北京在公元二千年前是号称“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国都,当时的正式名称叫做
“蓟”。唐末,残唐五代中的后晋石敬塘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蓟城包括在内、契丹以蓟城
为陪都,号称“南京”,也称燕京。
  并改国号为“辽”。金灭辽后,正式建都燕京,号称“中都”。)燕京虽然是辽国的陪
都,但居民却以女真族最多,其次是汉族,契丹人反而较少,只能排到第三。她这一家是女
真族中颇有名望的世家。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她却并不是如她对丈夫所说那样,是一个足迹不出闺门的淑
女。
  她的父亲很希望有个儿子,可惜没有。因此她自小就是给父亲当作男孩子抚养的,穿男
孩子的衣服,也像男孩子一样,喜欢在外面乱跑。
  和她同在一条胡同居住的有一家人家,这家人家有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的都是牡丹。
  这家人家中有母子两人,有人说女主人是寡妇,也有人说她的丈夫其实还在,只是她已
经被丈夫抛弃了。到底是寡妇还是弃妇,真相不得而知。没人见过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的
丈夫是什么身份。知道的只是女主人是从江南来的汉人。给她料理牡丹的两个花王也是从江
南用重金请来的名匠。这家人家以牡丹出名。不过她却并不是被这家人家的牡丹所吸引,而
是被那个男孩子的萧声所吸引的。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在花园外听到有如黄莺出谷的萧声,不知不觉就走进园子
去了。园门是虚掩的。
  那个男孩子好像没有看见她,仍然自顾自地吹萧。
  牡丹盛开,蝴蝶在花丛飞舞。
  那个男孩子吹了一支曲子,忽然收起玉萧,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
  她正在奇怪,心想,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看来是应该比我还要大两岁吧,怎么还像几
岁大的小孩子一样喜欢玩泥沙?心念未已,那大孩子已是把随手抓起的泥沙向树上洒去,蝴
蝶纷纷坠地,她禁不住尖声叫了起来!
  “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给我出来!”那大孩子用玉萧指着她躲藏的方向。”
  她知道已经给对方发现,难以躲藏,索性跑出来骂那孩子。
  “这些粉蝶儿采花,又碍了你什么事?你干嘛把它们打死?哼,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
你这样残忍的野蛮人!”
  那大孩子道:“你怎知道这些蝴蝶已经死了?”
  她怔了一怔,说道:“它们从空中跌下来,如今都一动也不会动了,难道还不是死了
吗?”
  那个孩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瞧清楚,我变个戏法给你瞧瞧!”
  他把手一扬,一眨眼间只见那些她以为是已经“死了”的蝴蝶,又再重新展翅,纷纷飞
起。
  她看得呆了,不禁失声叫道:“你这戏法果然变得神奇!”
  “可笑我当时什么也不懂,还以为他真的是变戏法。”
  不过在她当然懂了,这是一门上乘的武功,那些蝴蝶只是给他的泥沙打晕的。但他洒出
的这一把泥沙,竟然能够同时打中几十只蝴蝶,用的力度又能够这样恰到好处,直到现在,
她还是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弄不懂这样神奇的武功他是怎么练成功的。
  “他只比我大三岁,当时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大孩子罢了,当时他已经有了这样神奇
的武功,如今又过了三十年,他的武功更不知己经练到什么境界了。哈必图这些人怎能是他
的对手?”
  她叹了口气,不敢再想跟前之事。在她眼前“出现”的又是当年那个大孩子了。
  那个大孩子哈哈笑过之后,忽然一把抓住了她。
  她吃了一惊,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我要打你的屁股!”那大孩子板着脸孔说道。
  “岂有此理,你怎能这样欺负我!”她在挣扎,但却怎能挣脱对方的掌握。
  那大孩子冷冷说道:“你偷偷跑进我的花园,还敢骂我。哼,你不是刚刚说过我是野蛮
人吗,野蛮人用的就是野蛮手段,如今只打你的屁股,已经是对你手下留情了!”他把右手
高举起,作势真的要打她屁股。她吓得尖声大叫:“就算我骂错了你,你也不能打我屁
股!”
  “为什么不能打你屁股?”
  “因为我、我、我……”她说不下去,粉脸儿都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了。
  那大孩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是女孩子是不是?不错,女孩子是不能被人打屁股
的!”把她放开了。
  她又差又恼,红着脸骂道:“你坏透了!“转身就走。
  那大孩子却不让她走,拦住她笑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
  你还说我环?喂,喂,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我叫耶律玄元,我知道你是齐家那个野丫
头。告诉你实话吧。我早已注意你了。你喜欢扮男孩子,我觉得你很有趣。嘿、嘿,我是野
蛮的,你是野丫头,咱们不正好是一对吗?”
  她给那大孩子揭穿,已是甚感尴尬,“无趣”极了。说道:“我不是野丫头,我也不想
和你交朋友。”
  “哦,你不想和我交朋友,那你为何不请自来?”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怎样回答。
  耶律玄元作状想了一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摘我家的牡丹,是不是?”
  她摇了摇头。
  耶律玄元道:“好,那么让我再猜。你是在我吹萧的时候进来的,——她这才知道,原
来他早己发现了她了,她的脸也更加红了。——敢情你喜欢听我吹萧?”
  她虽然有时候也说谎,但这一次却不想说谎了,她点了点头。
  “你和我做朋友,我教你吹萧。”
  惊慌己过,她也觉得这大孩子“有趣”了,说道:“我还想你教我变那套戏法。”耶律
玄元笑道:“那套戏法可不是容易学的,不过,我也可以教你另外一些有趣的玩意。慢慢再
教你学那套戏法。”
  就这样,他们交上了朋友。
  耶律玄元果然没有食言,不但教她吹萧,还教她读汉人的诗书,教她一些比较容易学的
武功,教她欣赏牡丹的“学问”。不知不觉她也养成了喜欢牡丹的僻好了。
  她也曾问过他,为什么园子里只种牡丹。
  “因为我的爹爹最喜欢牡丹,他说只有牡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哦?你的爹爹是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他喜欢牡丹,我只是从妈妈口中知道的。妈妈也似乎不
知遇他是什么身份。”“我想你的爹爹一定是个富贵双全的人。”
  “为什么你这样想?”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前两天我念过的一篇文章就有这么一句话,你爹爹喜欢牡丹,
因此,我猜他一定是富贵中人。”
  耶律玄元默然不语,半晌忽然问道:“你不嫌弃牡丹俗气?”
  “不嫌。因为你也是爱牡丹的人,你一点也不俗气。”“多谢你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牡
丹。”耶律玄元笑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开心。
  “其实牡丹也是花中品种最多的一种花,说牡丹俗气的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名种
牡丹的缘故。正如从没见过美人的人,就信口雌黄,说天下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一样。这些人
又怎知有西子王嫱之美?”耶律玄元说道。她也笑了,“我没有你这样聪明,懂得拿花来比
女人。我只觉得牡丹花开得好看,我就喜欢。”
  耶律玄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她不笑了,故意板着脸孔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你喜欢牡丹,我才喜欢的
吗?”
  “只要你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我已经开心死了!”耶律玄元说道。
  “一半也没有!”
  “真的吗?”耶律玄元忽然靠近她,盯着她发问,眼睛都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你干什么?”她赶忙推开他。
  “我要看你心里的那句话!”他的一双眼睛,当真就好似可以看穿她的内心似的。
  她怪叫躲避,耶律玄元如影随形地追她。
  两小无猜,这些甜蜜的回忆如今已是如梦如烟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想道:“那时我只猜得到他的父亲是富贵中人,却怎知他的父亲竟然
是贵为一国之主的辽国皇帝。”
  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在她和律玄元结交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以令她从一个“黄毛丫头”
  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了。
  十六岁,这也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对爱情说懂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
  这天晚上,她正在准备卸装睡觉的时候,窗子忽然无风自开,耶律玄元出现在她的面
前,把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她怕父亲听见,小声说答。
  “那两株魏紫、姚黄都已开了,我是请你过去赏花的。这两株上品牡丹,最适宜在月下
欣赏。”耶律玄元说道。过去,她与耶律玄元同游,总是在日间的,晚上就很少在一起了。
  虽说父亲一向都是不大管束她的,但她总是女孩子啊!
  而今耶律玄元竟然深夜来请她去赏牡丹,这也实在是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尽管她
有点不羁的性格,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似乎有点“荒诞不经”。
  深夜,陪一个男孩子去赏牡丹,要是给爹爹知道——耶律玄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
道:“你放心,你爹爹已经熟睡了,我敢担保,他这一觉,一定要睡到明天天亮才能醒
来。”她知道耶律玄元“神通广大”,也相信他有这种可以叫她的爹爹一觉睡到大天光的本
领,但她还是不能不有顾虑。
  “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吗?”
  “明天晚上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月光。”
  “明天也不行吗?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在晚上。白天赏花,虽然请调稍差,但名种牡丹
总还是名种牡丹。”
  “你知道我是喜欢追求完美的境界的,除非办不到,那个另当别论。
  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说不定明天突然来了一场风暴,把牡丹都摧残了呢?”耶律玄元
黯然说道。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但从耶律玄元那两颗漆黑发亮的眼珠,看
得出他是充满急切的期待的。
  她本来不想去了,终于还是去了。
  那两株名种牡丹,果然开得非常好看,在月光下赏花,更是另有一种神秘的美感。但耶
律玄元却似乎并不是怎么开心,相反,还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你好像有点心事。是吗?”她问。
  “没、没什么。我吹萧给你听,好吗?”
  “好呀,我正是最喜欢听你吹萧!”
  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说道“是吗?实不相瞒,我请你来我家,固然是为了赏花,但
也是为了想要多得一个机会,吹萧给你听的。”
  吹萧也要讲“机会”吗?这三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听见他的萧声的。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也只是隔了一晚,第二天她就懂了。
  )但为了想早一点听到他那美妙的萧声,她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我给你吹一阙从南朝流传到北方的新词,词寄鹧鸪天,曲子是我自己谱的。”
  玉宇无垠,银河皎洁,月光下,牡丹旁,他开始吹起玉萧来了。
  月下花前,听自己喜欢的人吹萧,对她来说,也还是第一次。本来应是赏心乐事,但可
惜他的萧声也像他的心情一样,带有几分忧郁。
  这一新词,她也曾读过,当下接着节拍,漫声吟咏:洛浦风光烂漫时,千金开宴醉为
期。
  花方著雨犹含笑,蝶不禁寒总是痴。
  檀晕吐,玉华滋,不随桃李竟春菲。
  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
  萧声初起,倒是相当轻快,当真好像带来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渐渐就有了凄凉的意味
了,不过在凄凉之中,也还是有着“期待”的。
  唉,东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带月归。“东君”是谁,“花枝”是谁?她那时年纪太
小,还未真正懂得这两句话的含义。但也隐隐感觉得到,他是借词寓意,暗示可能会有什么
风波来到了。
  “你一定有什么心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她禁不住再次追问。
  他忽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说道:“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你好像问过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答过你不只一次了。”不答自答。“现在喜
欢,将来也喜欢吗?因为我要知道的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十六岁,这正是对爱情说懂
不懂,说不懂又懂的年龄。但这两句话的意思,她总还是懂的。
  她低下了头,粉脸地红得简直像那株名种的牡丹“秦红”了。
  耶律玄元道:“你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是有着一桩心事。心事就是,只盼能够和你永远
在一起!”
  她的头俯得更低,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
  耶律玄元继续说道:“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一有什么风波,咱们暂时分
手的话,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她无法抗拒他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说的‘暂时’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
的!”
  “不管你去多久,总之我等你回来”她的声音像蚊叫,但耶律玄元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了。
  他大喜如狂,突然来了一个她竟想不到的动作,将她拥入怀取,吻了她的颊,吻了她的
睑,吻了她的唇!一个比一个热烈,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了!
  这三年来,她虽然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但可还没有想到,这就是爱情的。
  爱情突然来了,来得有如狂风骤雨!(唉,想不到来得快,去得也快!)这还是她第一
次尝到的初吻,初吻就像这样热烈!(唉,她又怎想得到她尝到的竟是爱情的苦杯,一吻之
后,就是生离!)她的心在狂跳,不知是喜欢,还是害怕。----害怕他的狂热,害怕再
留下去,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令她心跳的事情。
  月影己西斜,她推开了他,说道:“我该走了!”
  他幽幽叹道:“不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走吧!你走了。我也该走了!”
  可惜她当时心慌意乱,未能领会他的话中之意。第二天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走”了。
  她是在将近天明的时候,方始朦胧入梦的。
  她父亲今天起床虽然已是比较平时迟了半个时辰,但还是醒得比她早。
  她是给父亲唤醒的。
  “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事情?”父亲一开口就这样问。
  她吃了一惊,说道:“没、没,我没做什么呀!”父亲道:“那为何睡到日上三竿还未
起来,平时你比我起得早的。”
  听见父亲这样说,她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原来爹爹并不知道昨晚我去了他的家
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得这样熟。爹,你有什么事吗?”她开始注意到父亲的面色好
像和平时有点两样了。父亲说道:“有。而且这件事和你也多少有点关系的。”
  她不禁又吃了一惊,“什么事和我有关?”
  “那位耶律大娘的儿子,他是叫耶律玄元吧,你和他很要好,几乎是天天在一起的,是
吗?”
  她红着脸道:“我喜欢他家里的牡丹,他又很会吹萧,因此我是时常去他家里的。他不
但教我吹萧,还教我念诗呢。爹,我记得我也曾告诉过你的,你也并没有说是不能去找他的
呀!父亲摆了摆手,说道:“我并没有禁止你和他来往。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她呆了一呆,“不知道。他、他是什么身份?”
  “你们这么要好,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真的没有!”
  父亲笑道:“你别慌张,我当然相信你是不会对我说谎的。”接着说道:“好在你以往
一直是扮作男孩子和他游玩,别人也不会注意你们孩子的事情。从今天起,我要你恢复闺女
的身份,不准你到外面乱跑了。还有,你这位小朋友,你最好忘记了他!”
  “为什么?”她更加吃惊了。
  “因为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是辽国的王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王子,这怎么可能
——”
  “是真的。他们母子之所以住在民间,那是因为他的母亲还没有名份。”
  “什么叫做还没有名份?”
  她的父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道:“他是辽国皇帝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末入宫
的。”她吃惊问道:“爹,你怎么知道?”
  父亲道:“今天一早,有一辆四匹白马拉的金马车接他们母子去了,护送的八个人是卸
林军的军官。我虽然不在官场,也有官场上的朋友,这个秘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
了。这是我刚刚打听到的。”
  想不到昨晚的一吻定情,今早醒来,已是变成诀别?“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耶律玄元昨晚的咏叹还留在她的耳边,他的人却已远离她了!”
  昨晚那些不可解的话语,如今也全都明白了!
  她懂得了什么是耶律玄元所说的“不可测的风波”了,唉,昨晚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
加上‘万一’这两个字的,但我还以为他是杞人忧天呢、谁知不是‘万一’,而是已成的事
实!昨晚在他的约会之时,这个风波是早已来到的!”
  她心乱如麻,对着她的父亲,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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