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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三绝-梁羽生

_14 梁羽生(当代)
 
  镖行规矩,碰上强盗劫镖,除非对方一上来就动手,否则总是先礼后兵的。这少妇名叫张碧琪,正是虎威镖局故总镖头张震山的独生女儿,她的父亲生前常常对她说道:“虎威镖局的一杆镖旗能够通行大江南北,你知道倚靠什么?并不单是倚靠你爹的本领,一半要靠众镖师的同心合力,另外一半,就要靠咱们的镖局和各方面都有点交情了。否则纵然我的大摔碑功夫练得当真能够裂石开碑,也不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啊。你的母亲早死,你自小被我宠坏,脾气很是不好,今后行走江湖,应该记着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老话,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是上上之策。”
 
  张碧琪记起父亲生前的嘱咐,又见常大庆对她父亲颇表尊崇,姑且忍住了气,说道:“我怎的说差了,请教。”
 
  常大庆道:“你叫我去会你的爹爹,那不是绕个弯儿咒我死么?”
 
  张碧琪道:“你我河水不犯井水,你若不是前来劫镖,那就不会去见我的爹爹了。”
 
  常大庆冷笑道:“这也不见得吧!”
 
  张碧琪怒道:“说来说去,原来你们黄河四鬼,还是要劫我们的镖!”
 
  常大庆道:“也未必尽然。”
 
  李浩明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未必尽然?”
 
  常大庆道:“对,我倒忘了,你刚才是叫我划出道儿的,是不是?”
 
  李浩明道:“不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常大庆纵声笑道:“好,那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你吧。我只想请你把所保的‘红货’借给我三天,保证原物归还,不会少了一角。否则,哼,哼——”
 
  李浩明涩声说道:“否则怎样?”
 
  常大庆笑道:“否则我倒想捋捋虎须了!”
 
  李浩明夫妇是替虎威镖局保镖,他说要“捋虎须”,换句话说亦即是要和他们过不去了!
 
  张碧琪不由得气往上冲,冷笑道:“说了一大堆废话,原来你还是要劫镖!”
 
 
  李浩明斗夺命刀
 
  常大庆道:“那就要看你们是不是肯把‘红货’借给我三天了?”
  李浩明沉声说道:“你们并肩子上吧!”
 
  常大庆哈哈笑道:“你们夫妻两个要斗我们黄河四杰?”
 
  张碧琪道:“好不要脸,你们不过是四个小鬼,称什么四杰?不错,我们夫妻就是要作捉鬼的钟馗!你别笑得太早了!”
 
  “四鬼”中的老二“夺命刀”罗不忌道:“割鸡焉用牛刀,大哥,让我先上!”
 
  罗不忌拔刀出鞘,冷冷说道:“李浩明,你要不要妻子帮手?”双方针锋相对,都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份,压低对方。
 
  李浩明道:“琪妹,你先退下。”陡地喝道:“出招吧!我倒要看看你的快刀,是不是当真就能追魂夺命!”
 
  罗不忌喝道:“好,你叫尊夫人准备替你收尸吧!”声出招发。
 
  他的快刀也当真是快得出奇,但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却也未能伤得李浩明分毫。
 
  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响过,两条人影倏的分开,罗不忌横刀当胸,李浩明的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双方又似斗鸡一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了。
 
  李浩明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你的‘夺命刀’也不见得就能夺了人家的命!”
 
  罗不忌大吼一声,喝道:“好小子,胆敢轻视于我!”猛扑上去,双方再度交锋,剑影刀光,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常大庆道:“二弟,别中他激将之计!”但罗不忌快刀已经展开,杀得性起,那里还能沉下气来,接受大哥的劝告?
 
  罗不忌的刀法越展越快,李浩明出剑却是越来越慢,剑尖上就像挽着重物似的,东一指西一划,似乎甚为吃力。
 
  但说也奇怪,他浩明的剑法虽慢,罗不忌的快刀却是攻不进他的剑势所围的圈子,快刀一到离身三尺之内,就像碰着了一面无形的墙壁一般。
 
  斗到紧处,常大庆忽地叫道:“不好!”身形一起,突然加入战团,一抓抓下!
 
 
  “追魂手”名不虚传
 
  只听得“当”的一声,罗不忌的钢刀给出李浩明的长剑封出门外,剑势却还未尽,倏的转了一道弧形,反削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常大庆那一抓已然抓到,从刀光剑影之中硬抓下来,当真是凌厉之极。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李浩明是个会家,一见来势,便知对方抓来的虽然只是五根手指,却比罗不忌的快刀更难对付。百忙中顾不及去伤罗不忌,只好抽出剑来,迎战敌掌。
 
  张碧琪斥道:“好不要脸,两个打一个!”话犹未了,已是听得裂帛之声,饶是李浩明闪避得快,肩衣也给常大庆撕烂一幅。但李浩明剑锋斜削而过,常大庆的一根指头也几乎给他削着。不过到底并没削着,这一招常大庆仍然可以说是稍占上风。
 
  李浩明冷笑道:“我早就说过叫你们黄河四鬼齐上,还有两个呢,并肩子都来吧!”
 
  常大庆面上一红,说道:“二弟,你退下去,李浩明,我就凭这肉掌来斗你的宝剑,绝不能还说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吧!”
 
  罗不忌险些吃了李浩明的大亏,心中犹有余愤,一方面可能也是有点害怕老大的空手斗不过李浩明的宝剑,是以虽然退后三步,却还是提刀掠阵,准备随时可以进扑。
 
  张碧琪正是害怕罗不忌退下,趁着他将退未退之际,赶忙跃了出来,喝道:“好,你们喜欢群殴也行,四鬼也好,八鬼也好,我们就是夫妻两个!”原来她见常大庆的大擒拿手法如此厉害,也是恐防丈夫在恶斗一场之后,未必还能胜他。
 
  罗不忌回过头来,喝道:“好,我就斗你这个臭婆娘!”张碧琪使的是一双柳叶刀,一长一短,双刀盘旋,和罗不忌的单刀斗在一起,恰好功力悉敌,谁也占不了便宜。
 
  李浩明和常大庆斗得更为剧烈,李浩明吃亏在已经恶斗一场,在号称“追魂手”的常大庆强攻之下,不觉渐渐有点相形见拙了。常大庆的“追魂手”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双手空空,却如同捏着两种不同的兵器。
 
 
  龙争虎斗
 
  只见常大庆骈指如戟,在剑光霍霍中,居然抵隙寻瑕,找寻李浩明的穴道。左掌劈、按、擒、拿,则似伸出了一柄短剑。斗到分际,常大庆“唰”地一窜,运掌如风,双臂箕张,一招“大鹏展翅”,募地便压下来。这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擒拿手法。那知李浩明在恶斗一场之后,步法依然甚是轻灵,悠然转身,一飘一晃,长剑不疾不徐的使出了“斜挂单鞭”一式,迎截常大庆脉门,虽然先手已被对方所夺,这一招不过以守为攻,但却正是以毒攻毒的狠招。常大庆胜券在操,不想硬拼,立即化掌为拳,“横身打虎”,向李浩明肋骨撞去。这一变式硬攻之中含有化势,李浩明的剑尖未刺着他的脉门,差不多是贴着他的小臂斜斜削过,而他的拳头已是猛的击下来了。
 
  好个李浩明,在这危急之际,显出了不同凡响的真实功夫。一个滑步,陡然间滑出数尺开外,猛的一个“大翻身、斜插柳”,连人带剑,已是旋风也似的转过身来。长剑一招“举火撩天”,挑向敌人右肘。常大庆喝道:“嚇,好快!”腾身涌起,斜身下落,俨似饥鹰扑兔,又从李浩明身后扑过来了。
 
  剑风掌影翻腾飞舞,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本来他们二人乃是各有擅场、功力悉敌的,但李浩明吃亏在已经和“夺命刀”罗不忌恶斗一场,时间一久,不免要稍稍吃亏。不过另外两个在旁观战的“四鬼”中的老三“活无常”牛奇和老四“摄青鬼”马异的武学造诣却是看不出来。见他们斗得如此剧烈,李浩明有剑在手,似乎还多占两分攻势,不觉都是暗暗的为老大担心。
 
  张碧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她是看得出丈夫渐渐处于劣势的,自是比对方的伙伴更为着急。当下刀法一变,用长刀防守,短刀猛攻。武学有云:一寸短,一寸险。她以短刀攻击,看似大违常理,给对方的威胁,却是无殊近身肉搏,险狠之极。罗不忌的快刀给她的长刀一一挡开,好几次险些给她的短刀剌中。本来两人单打独斗,已经是张碧琪稍胜一筹,何况罗不忌也是经过一场恶斗的。五十招过后,罗不忌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优劣之势,是任何人也看得出来了。牛奇马异不约而同的跃了出去。
 
 
  恶斗四鬼
 
  牛奇破锣似的声音喝道:“你们要斗黄河四鬼,就让你们得偿心愿吧!”李浩明冷笑道:“大不了和你们四个小鬼一起去见阎王。要来便来,何必多言?”马异阴恻恻的说道:“我们是给你送阎王贴来的,你死到临头,还敢多言!”当下便即上前帮“老大”常大庆的忙。牛奇则与老二联手,夹攻李浩明的妻子张碧琪。
  牛奇刚才虽曾在张碧琪手底吃亏,但有罗不忌的快刀给他应付了张碧琪的七分攻势,他却是用不着担心再吃亏了。他练的是“分筋错骨手”,在罗不忌快刀掩护之下,欺身进逼,掌劈指戳,虽然功夫还不是怎样老到,却也给予张碧琪很大的威胁。
 
  不过张碧琪的形势虽然恶劣,比起丈夫却是还要好些。
 
  李浩明恶斗了一场,此际与“黄河四鬼”的老大常大庆单打独斗,已经是不免要稍稍屈处下风,更何堪对方再添一个帮手?
 
  “摄青鬼”马异,排名虽然是在“四鬼”之末,功夫却比老三“活无常”牛奇高出许多,与老二罗不忌各有所长,不相伯仲。
 
  顾名思义,他的绰号叫“摄青鬼”,自是动作飘忽有如鬼魅,在轻功上有独到的造诣。
 
  马异的兵器是一对判官笔,配合上他所长的轻功,采用绕身游斗的打法,倏进倏退,忽合忽分,判官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寻瑕抵隙,在掌风剑影之中找寻李浩明的穴道。李浩明只守不攻,兀是险象频生。
 
  剧斗中只听得“嗤”的一声,李浩明的肩衣给判官笔戳破一孔,幸亏他沉肩缩肘得快,否则琵琶骨都险些要被洞穿。
 
  霍天云在旁观战,不禁为李浩明夫妻捏了一把冷汗,暗自想道:“久战下去,他们两夫妻一定要遭黄河四鬼的毒手!”
 
  他记得师父曾经和他提过,虎威镖局的张老镖头虽然是吃镖行饭的,难免有时要给达官贵人保镖,但为人却甚为正派,勉强也算得是侠义道中人物,如今他的女婿女儿即将遭受杀身之祸,“无论如何,这对夫妻要比黄河四鬼好得多,这档事情我既然碰上了,我岂能袖手旁观?”
 
  东方化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就在他想要跃出去的时候,忽地向他瞪了一眼。
 
 
  突如其来的少女
 
  霍天云为之一愕,东方化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别管闲事!”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咱们岂能见死不救?”东方化不再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莫非其中另有复杂因由,东方前辈不方便这个时候和我说么?”霍天云想不通东方化为何要拦阻他,但为了尊重东方化是武林前辈,只好暂且忍耐。
 
  过了一会,只听得又是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这次却是张碧琪的袖子给牛奇撕破了。牛奇一抓得手,嗅了一嗅,哈哈笑道:“好白好香的玉臂!”张碧琪反手一刀,却给罗不忌挡住。
 
  霍天云气得再也按耐不住,霍地跳起,但却被东方化一把抓住,又把他按了下来。“用不着你打这个抱不平,自会有人出头。”东方化悄悄说道。
 
  可是却并不见有人来到,场中的形势已是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李浩明见妻子受辱,气炸了心肺,连人带剑,猛的一冲,马异的判官双笔给他荡开,但他却给“追魂手”常大庆一掌打个正着!
 
  常大庆练的是黑砂掌功夫,饶是李浩明的内功已经颇有火候,给他打中要害,亦是禁受不起,只听得“卜通”一声,李浩明跌出了三丈开外,吐出一口鲜血。
 
  霍天云拼着与东方化翻脸,一个转身,反手蓄势,要是东方化拉他的话,他就要一掌把东方化推开。
 
  就在此时,霍天云忽觉微风飒然,从他身旁掠过,一条人影,就在他转身的这一霎那,旋风也似的闯进了这座木棚。
 
  来人本领未知,但只是这身轻功,已是足以令得霍天云大为惊异。
 
  霍天云定了定神,看清楚时,来的竟然是个大约年纪还未到二十岁的少女。
 
  也正是这个时候,张碧琪短刀飞出,掷向常大庆。她这一刀是为了恐防常大庆对她丈夫施展杀手的,可是却给马异的判官笔轻轻一拔,飞刀转了方向,竟然向着倒在地上的李浩明飞去。张碧琪失声惊呼,只道丈夫必死无疑。但想不到的却是,在她惊呼声中,那柄飞刀却忽地落了下来。
 
 
  恶斗“四鬼”
 
  原来那柄飞刀是给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发出一枚钱镖打落的,只是那“铮”的一声却给张碧琪的惊叫之声掩盖过了。
  一枚小小的铜钱,居然能够把一柄去势急劲的飞刀打落,莫说“黄河四鬼”固然都是吃了一惊,连本领远在他们之上的霍天云也是不禁为之耸然动容,暗自想道:“这女子的武功倒是委实不错,莫非她就是东方前辈所说的那个要来打抱不平的人?”不觉有点奇怪,东方化怎的会有未卜先知之能?
  这少女突如其来,一出手就把飞刀打落,两方面的人不觉都是呆了一呆。常大庆不知她的来意如何,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再伤李浩明了。
  “四鬼”中“活无常”牛奇最为暴躁,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们黄河四杰在这里做案,你这雌儿可别要不自量力,多管闲事!”
  话犹未了,那少女已是一声冷笑,说道:“我是专门来捉鬼的女钟馗!”只听得“唰”的一声,她手上已是多了一条软鞭。马异大怒喝道:“好个狂妄的丫头,你来——”“试试”两个字还未曾吐出,面门已是着了她的一鞭,抽出一条血淋淋的鞭痕!
  罗不忌大吃一惊,连忙挥刀斫去。他外号“夺命刀”,刀法快如闪电,但却想不到那女子的软鞭使得比他还快,只听得叮叮噹噹之声,不绝于耳,罗不忌的快刀,竟然遮拦不住,额角也给抽了一鞭,皮破血流,伤得比牛奇还重!
  常大庆呼的一掌劈出,“四鬼”中以他功力最深,少女的软鞭给他荡开,但他想空手夺鞭,却也未能如愿。少女霍的一个塌腰,软鞭卷地扫来,使出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打得常大庆手忙脚乱。“摄青鬼”马异双笔斜飞,倏进倏退,和她绕身游斗。常大庆得他从旁相助,形势方始稍为好转。牛奇和罗不忌见势不妙,也顾不得敷上金创药了,脸上鲜血淋漓,忍着疼痛,加入战团。
  张碧琪连忙过去替丈夫敷上金创药,李浩明怕妻子担心,咬着牙根,不敢呻吟,说道:“我不打紧,你去帮忙这位女侠吧。”那少女道:“用不着!区区四个小鬼,谅也作不了恶!”
 
 
  东方化杀人灭口
 
  这少女口出大言,倒是并非狂妄,一条软鞭使得矫若游龙,以一敌四,兀是攻多守少。“黄河四鬼”之中,除了老大常大庆还勉强可以招架之外,牛奇和罗不忌一来由于本领较弱,二来由于身上受伤,莫说并无还手之力,“招架之功”也显得左支右绌,应付为难。倒是那个老四“摄青鬼”马异凭着他那一身轻灵飘忽的身法,东躲西闪,却是还可支持。
  鞭影翻飞,刀光闪闪,掌风呼呼。剧斗中只听得唰唰两声响,牛奇和罗不忌又各自着了一鞭。
  罗不忌忽地跃出圈子,跑到东方化跟前,说道:“西门前辈,请念……”话犹未了,东方化忽然面色一变,把手一扬,罗不忌登时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滚出木棚外面。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显然是业已死了。
 
  牛奇又惊又怒,大叫道:“你这老匹夫,你,你不帮我们也还罢了,怎可——”也是话犹未了,便即一声惨呼,倒在地上。不过他却是给那少女的软鞭勒死的。东方化似乎早已料到他挡不住那少女这招,抬起的右手缓缓放下。霍天云眼利,早已瞧见他的掌心里扣着一枚透骨钉,看来牛奇倘若没有给那少女勒死,东方化也会出手杀他的。
 
  霍天云大为诧异,心里想道:“怎的那个黄河四鬼中的老二叫他做西门前辈?他刚才拦阻我出手,为何他却又要亲自杀人?”不过由于东方化是连金刀寨主也相信得过的武林前辈,而且又是帮忙他去找寻风从龙的人。是以霍天云心有所疑,却还不敢疑心东方化是有意骗他的。只道东方化是另有难言之隐,待这次事情过后,或许他会说给自己知道。
 
  马异最为机灵,一见罗不忌惨遭毒手,一溜烟的便逃出去。东方化双指一弹,“铮”的一声,那枚“透骨钉”在马异背后落下,没打着他。
 
  常大庆一声大吼,撞破一扇木棚,也跑出去了。
 
  张碧琪替丈夫裹好了伤,站起来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还未请教姐姐高姓大名。”
 
  那少女道:“你用不着知道我的名字,到了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说话之间,身形一晃,来到了东方化和霍天云的旁边。
 
 
  少女突袭东方化
 
  那少女盘弄软鞭,发出爆豆也似的声响。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东方化。东方化头也不抬,对她的举动,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霍天云心想这少女虽然古怪,也总是侠义中人,在礼貌上不能不招呼她,便道:“姑娘,请坐。”只道她是想来烤火。
 
  那少女道:“你是和他一起的吧?”
 
  霍天云一来是见东方化已经显露了身手,无须再为他掩瞒(东方化本来是装作不懂武功的聋子的);二来他认为这少女是侠义中人,自己也不应当对她说谎,于是说道:“不错,姑娘有何指教?”
 
  那少女冷笑道:“谁要你献假殷勤,给我滚开!”
 
  霍天云方自一愕,只见少女的软鞭抖得笔直,忽地一鞭横扫那堆烧得正旺的柴火。
 
  炭火蓬飞,东方化身子挪过一边,淡淡说道:“姑娘,你这是干啥?”
 
  那少女喝斥道:“别装蒜了,站起来!”
 
  东方化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呼喝,仍然低头烤火,动也不动。
 
  那少女大怒,唰的又是一鞭,这一次却是朝着东方化的头颅打下去!
 
  霍天云由于猝不及防,在火星蓬飞之际,给溅上了几点,虽无大碍,却也烧得他火辣辣作痛。他正自生气,此时又见这少女使出如此狠辣的手段,这一鞭打下,东方化不加抵挡,只怕会给她打得脑袋开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霍天云那里还有余暇思考,不觉便即出手,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那少女的软鞭弹开。
 
  他用的是“弹指神通”的功夫,指力之强,不亚弹弓。但他的指力毕竟比不上少女软鞭疾扫之力,软鞭虽然弹开,余势未衰,倏的从霍天云肋骨旁边掠过,霍天云着了一下,幸亏不是正面打中,否则肋骨只怕也会破裂。但也令他痛得相当难受了。
 
  霍天云忍不住气,大怒说道:“你怎能如此横蛮,当真是岂有此理!”
 
  那少女冷笑道:“和你们这种人有什么道理好讲?哼,你既然替这老贼出头,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领,亮剑吧!”此时她已退后几步,摆开架式。话一说完,唰唰唰便是连环三鞭向霍天云猛扫过来。
 
 
  少女骂东方化是伪君子
 
  霍天云情知肉掌难以承挡,只好拔剑应敌,一招“分花拂柳”,化解了对方连环三鞭的攻势。
 
  那少女似乎意想不到霍天云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微噫一声,说道:“可惜,可惜!”口中说话,攻势丝毫不缓,连人带鞭一个“风摆柳”急施旋回来,又向着霍天云的下盘霍地卷来了。
 
  霍天云身形一闪,少女的软鞭从他的脚底卷过,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一招“翻身献剑”,迅即变为“玉女穿针”,已是反守为攻。
 
  那少女知道碰上了强劲的对手,这个对手远非刚才的“黄河四鬼”所能相比,骄狂的气焰不觉减了几分,软鞭抽了回来,逼得暂时采取守势,化解霍天云的攻招。
 
  霍天云缓过口气,此时方能分出心神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东方前辈帮了你的忙,你为何反而与他为难?”
 
  那少女冷笑道:“他何尝是帮我的忙,他不过是杀人灭口罢了!”
 
  霍天云道:“他因何要杀人灭口?你倒说说看。”
 
  东方化冷冷说道:“龙姑娘,我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不想和你动手,你别以为我怕了你。你要是胡说八道,可休怪我不给你面子。”
 
  那少女道:“我偏要说,你是假充侠义道的伪君子,你——”
 
  东方化面色一沉,阴沉沉道:“好,你再说下去!你说我杀人灭口,我就杀人灭口给你看!”
 
  “杀人灭口”四字,出自这小女口中,听入了霍天云耳朵,不觉心中一动:“难道东方前辈真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这女子说出来吗?我该相信谁呢?”
 
  他见过东方化暗器伤人的手段,心里又再想道:“其中定有复杂的因由,我却不知是谁对谁不对。或许只是误会也说不定。不过,这女子总算是个侠义道,我可也不能让东方前辈杀了她。”他一想只有令这女子要全神对付他,不能再出言激恼东方化才可以使东方化不至因一时怒起便施杀手。于是立即展开一派进手的招数,迫得那少女只有招架的份儿。他的打法甚为巧妙,剑光闪闪,封住那少女向前冲击的去路。可是东方化的暗器万一打来,他的长剑遮拦风雨不透,暗器也不会打到那少女身上。
 
 
  霍天云手下留情
 
  那少女给霍天云的剑势封住去路,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心道:“我连这老贼的帮手都打不过,还谈什么替人报仇?”鞭法一紧,使出浑身解数,鞭影翻飞,盘、打、钩、转、推、压、圈、扫,展开了九九八十一路虬龙鞭法,时而稳若沉雷,时而疾如骇电,一招一式,都见功夫。霍天云在她强劲的反攻之下,也是不禁心头微凛:“幸亏我在下山之前,练成了大须弥剑式,否则只怕当真是打不过她。”
 
  “大须弥剑式”是天山剑法中最为深奥的一路剑法,取“须弥藏于芥子”之义,用于防御,更是最妙不过。即使碰上比自己胜过不止一筹的强手,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霍天云本来就不弱于那个少女,使出了这路大须弥剑式,当然更是足以应付裕如了。
 
  剧斗中那少女反手一鞭,用的招数凌厉非常,但也十分冒险,她的软鞭是在剑势交叉的缝隙之中,抓着那瞬息之机,伸进对方的剑圈的。
 
  只听得“卜”的一声,霍天云剑尖一颤,已是把少女的软鞭弹开。剑锋倏的往外一展,少女的软鞭刚给弹开,迫切之间,无法撤回防身,眼看就要伤在霍天云的剑下。不过,武学高明之士在碰到有性命危险之际,本能的会出全力防御,是以她虽然明知难以化解,还是本能的使出一个“风飈落花”的身法,连人带鞭急旋回来。
 
  霍天云叫道:“好厉害的丫头!”趁势收势变招。其实这一招他的长剑若然劲削过去,早已把那少女的五根指头削断了。那少女心里亦是自己明白。东方化却不知是否已经看出霍天云手下留情,一声不发,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冷笑。霍天云背向他,没有看见他的冷笑,那少女则是看见了。
 
  这少女是个武学的行家,此时再糊涂也知道霍天云的用意了。心想:“原来他封住我的去路,只怕乃是有意掩护我的。但他既然是这老贼的党羽,却又为何怕这老贼暗器伤了我呢?刚才这一招他分明是手下留情,我可也不能太过不识好歹了。”
 
  这少女情知讨不了好,也猜想得到霍天云的如此作为其中定有跷蹊,心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这少年是什么路道,以后慢慢再查。”主意打定,虚晃一招,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得张碧琪“啊呀”一声叫起来的时候,她已是逃出木棚,不见了影子了。
 
 
  浩明伤势极重
 
  东方化淡淡说道:“多谢你帮了我的大忙。要不是你,我当真不知道要怎样对付她才好。”
 
  霍天云料想已给东方化看破他刚才保护那少女的心意,讪讪道:“这位姑娘的鞭法真是厉害,晚辈尽力而为,侥幸才能胜她一招。不知她是谁的弟子?”东方化刚和和那少女的对话之中,曾经透露过他对那少女的师傅似乎颇有顾忌。霍天云不便迳直打听这少女的姓名,是以有此一问。
 
  东方化道:“辛苦你了,你歇歇吧,嗯,天也快要亮了。待天亮了,咱们还得想法渡河呢。”答非所问,对霍天云的问话,竟似是听而不闻。
 
  霍天云矍然一省:“我真是糊涂了,这里还有三个外人,他自是不便告诉我了。”当下把眼睛移向李浩明那边,心里想道:“他着了常大庆的铁沙掌,不知伤势如何?”要知常大庆的武功与霍天云相比,虽然不算得怎样了得,但铁沙掌的功夫,却是能够伤人五脏六腑,十分厉害的。霍天云盼他的伤不是太过严重,或许自己还可以帮他的忙。
 
  张碧琪刚才在霍天云和那少女交手时,一直担心那少女伤在霍天云剑下,此时见恩人已经平安脱险,方始放下了心。回过头来看她丈夫,这一看不由得一颗心又几乎要跳出口腔,“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只见李浩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看情形已是危在旦夕。
 
  张碧琪连忙弯下了腰,把耳朵凑到丈夫的口边问道:“明哥,你怎么啦?”
 
  李浩明道:“我恐怕是不行了。咱们所保的红货只有偏劳你啦!”
 
  张碧琪道:“不,你不会死的。我给你推血过宫,明天再找大夫。”
 
  一直躲在一旁没有作声的那个江湖郎中忽地说道:“受了铁沙掌的伤,一百个有一个能够救活已经是侥幸的了,怎能说不会死呢?推血过宫没有用,找普通的大夫更没有用!”话是说得十分难听,但听他的语气却似乎颇有毛遂自荐之意。
 
  张碧琪瞪他一眼,可是照顾丈夫要紧,也顾不得和他生气了。
 
  李浩明吸了口气,也不知是由于他的运功支持还是回光返照,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些,说道:“妹子,这郎中的话没有说错,你今后要肩挑重担,是不该为我浪费气力了,反正那也是没有用的。”
 
 
  灵丹也没有用
 
  霍天云站了起来,说道:“贤伉俪不知是否信得过我?”
  张碧琪见他走来,不觉一惊,手按刀柄,说道:“你想怎样?”要知霍天云刚刚把他们夫妻的恩人赶走,她自是不免有所怀疑,怀疑霍天云是意欲乘人之危,劫他们的镖。
 
  霍天云道:“我有天山雪莲制炼的碧灵丹,或许尊夫用得着。”
 
  张碧琪惊疑不定,猜不透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心想假如他给的是毒药的话,那岂不糟糕。
 
  李浩明却是眼睛一亮,说道:“足下是天山派的弟子么?霍天都霍大侠是——”
 
  霍天云道:“正是家师。”
 
  张碧琪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碧灵丹是只有天山派才有的。就不知他是真是假?”说道:“你既然是天山派弟子,何以又和那位女侠作对?”
 
  霍天云道:“是那位女侠要和我们作对,我也莫明其妙。”
 
  张碧琪救丈夫的性命要紧,当下决定冒这个险,说道:“多谢义士赐药救人。”
 
  可是正当她要接过那颗药丸的时候,李浩明的眼神忽地灰暗,黯然说道:“天山派的弟子我当然是相信得过的,但只怕碧灵丹也没有用。”
 
  那个惹人讨厌的江湖郎中又说话了:“用不着加上‘只怕’二字,压根儿就没有用。碧灵丹是解毒的圣药,兼之功能固本培原,不错是极为宝贵的东西。但给铁砂掌打伤并非中毒,用碧灵丹来治,那是药不对症。”
 
  李浩明道:“这位大夫的话没有说错,我多谢阁下的好意了。”
 
  霍天云只好说实话道:“或许碧灵丹治不了铁砂掌的伤,但最少可以,可以——”
 
  李浩明苦笑道:“我知道可以让我多活几天,但那又何必呢?”
 
  那江湖郎中说道:“是呀,天山雪莲六十年才开花一次,我也觉得可惜呢。铁砂掌的伤必须在六个时辰之内救治,否则纵然够能苟延残喘,也将终身残废!那里还能再等几天?”
 
  霍天云心中一动,说道:“你说得这样在行,想必你会医治?”
 
 
  江湖郎中毛遂自荐
 
  那江湖郎中道:“病家又没请我,我总不能自轻自贱,送药上门。说不定凑上去还要挨人家的骂呢!”
  不知是否“回光返照”的时间已过,李浩明此时已是气息奄奄,脸色灰败得更加难看。
 
  张碧琪对这江湖郎中本来是有说不出的讨厌的,但俗语说得好“病急乱投医”,面临丈夫生死的关头,她也只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向那江湖郎中低声下气的请求了。
 
  “请恕我妇道人家有眼无珠,不识高明,失礼之处,先生莫要见怪。先生既然识得医治铁砂掌的伤,请救我的丈夫一命。”
 
  那江湖郎中这才慢条斯理的拿起药囊,走到他浩明身边,将他扶起来,说道:“这是你们请我医治的,我可得把话说在先头,我是按一般大夫的规矩,医好我不领功,医不好你们也别怪我。”说到“规矩”二字,声音特别大些。不过张碧琪此时那里还有心情推敲他的语气,只道他是例行的交待,这是一般江湖郎中惯用的口腔。于是张碧琪咬着嘴唇,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只求先生尽力而为,医得好医不好我都一样感激。”
 
  江湖郎中说道:“好,李镖头,你可得忍点疼痛。”说罢取出一支银针,一插插进李浩明的太阳穴。
 
  张碧琪大吃一惊,几乎就想拔刀出鞘。但只听得她的丈夫“哎哟”一声,跟着却是说道:“好舒服!”额上汗如雨下,不过片刻,脸上居然有了一点血色。
 
  张碧琪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道:“这江湖郎中果然有两下子,我还只道他是想谋害明哥呢。倒是我不识好歹了。”
 
  江湖郎中让李浩明躺下来,又用两枚银针剌进他的双足足心的“涌泉穴”。过了半枝香时刻,银针拔出,黑色的血水随着流出来,说道:“李镖头,你觉得怎样?”
 
  李浩明浑身给冷汗湿透,但神智却已恢复清明,坐了起来,说道:“先生真是神医,好得多了。”
 
  那江湖郎中道:“我已经把你内脏的瘀血化尽,不过三天,包你痊癒!嗯,这位霍兄,现在你的碧灵丹有用啦。”
 
 
  怪郎中邓不留
 
  霍天云早已把碧灵丹交给了张碧琪,张碧琪打开水壶,服侍丈夫,让他把药丸嚼碎,和水吞下。过了片刻,李浩明只觉遍体清凉,精神更为好转。
  那江湖郎中笑道:“李镖头,这也是你的好造化,得到了天山雪莲制炼的碧灵丹。用不着十天,你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李浩明道:“霍兄,我与你萍水相逢,蒙你慨赠这么宝贵的灵药,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霍天云道:“江湖上的朋友,理该彼此相助。区区一颗药丸,何足挂齿?救你性命的是这位大夫,我的碧灵丹不过是作为辅助的药物罢了。”
 
  李浩明说道:“当然我更应该多谢这位大夫。”当下向那江湖郎中深深一揖,说道:“多蒙先生大德,妙手回春,将我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李某再世为人,日后定当图报。对啦,我还没有请教先生的高姓大名呢。”
 
  江湖郎中当李浩明施礼的时候,避过一边,说道:“不敢当。我姓邓,江湖上的朋友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做‘不留’,就是‘阎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的‘不留’二字。我原来的名字,连我自己也忘记了。你就叫我做邓不留好啦。”
 
  江湖郎中自报姓名之后,李浩明和霍天云都是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邓不留是江湖以行迳怪僻著名的走方郎中,医术甚为精妙,因此江湖上人称“邓不留”,意思是说,倘若邓不留也无法医治的,这个病人就注定了是必死无疑,留不住了。命名之意脱胎于“阎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要是他敢医治,阎王不留他也能留。
 
  霍天云吃了一惊,暗自想道:“人真是不可貌相,我只道他是个信口雌黄的江湖郎中,想不到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怪医邓不留。”
 
  李浩明则是吃惊过后,暗自想道:“听说邓不留行事怪僻,喜恶随心,若非他有求于人,或者恰恰碰上他高兴的话,他是决不肯替人治病的。”
 
 
  要一百万两银子的诊金
 
  邓不留怪僻的行径,李浩明耳熟能详,禁不住再想道:“他一进来,我和琪妹就得罪了他,为什么他又肯毛遂自荐,救我的性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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