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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三绝-梁羽生

_13 梁羽生(当代)
 
  风鸣玉有点不大高兴,说道:“是我买来的,原来不是我的东西,现在却是了。”
 
  第三个商人问道:“多少钱买的?”
 
  风鸣玉道:“三十两银子。”
 
  三个商人都瞪大了眼睛,同声问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风鸣玉笑道:“卖给我的那位马主,最初还只要我三两银子呢!”
 
  三个商人当然都不会相信她的说话,交换了眼色之后,纷纷叫了起来!
 
 
  有人来盗火龙驹
 
  一个叫道:“我出一百两银子,你卖给我!”
  一个叫道:“我让你赚十倍价钱,出三百两!”
 
  一个叫道:“我给你五百两!”
 
  风鸣玉笑道:“对不起三位,我这匹马是不卖的!”
 
  “我出一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够你办十分风光的嫁妆!”
 
  风鸣玉道:“多少钱也不卖!”
 
  店小二不知是否看在她有这样一匹值钱名驹的份上,招待得甚是殷勤,给她一间客店里最好的上房。
 
  那三个骡马商人还在大堂里窃窃私议。他们以为风鸣玉在后院的房间一定听不见的,那知风鸣玉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听觉特别灵敏,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都给风鸣玉听见了。
 
  “这小姑娘焉能有这样的一匹名驹?看来,恐怕是有点邪门?”
 
  “不错,你能相信她的话吗?三两银子,就有人肯把火龙驹卖了给她?”
 
  “王公公最爱名马,咱们今晚偷了她的,献给王公公定得厚赏,你们意下如何?”这人说得特别小声。
 
  “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是说她有点邪门吗?”
 
  “啊,你的意思是恐怕她是女匪?”
 
  “是呀,她没几分本领,焉能有火龙驹?升官发财虽好,可犯不着惹上女匪,弄糟了反而赔了身家性命。”
 
  另外两个人都不作声了。不过他们的同伴可是心里明白,就像他自己一样,还不不肯甘心罢手的。
 
  风鸣玉又好笑又好气,心里想道:“他们自己要做贼,反而疑心我是女强盗。不过,今晚可也得提防他们一些,别要当真给他们把我的火龙驹盗去。”
 
  幸而风鸣玉有所警惕,不敢熟睡,约莫三更时分,果然听得她那匹火龙驹的嘶鸣之声。
 
  风鸣玉立即出去,心里可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给这三个利欲熏心的商人一点惩戒,跑到马房,只见这三个人倒在地上,脑袋都是开了一个洞,鲜血汩汩流出,显然是已经死了!
 
 
  马贼伤害火龙驹
 
  风鸣玉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跑入马房,就在此时,只听得“轰隆”一声,马房坍了一面土墙。一个黑衣汉子骑着她那匹火龙驹冲了出来。客店的马厩颇为简陋,是用泥土茅竹盖的,那人想是知道风鸣玉已经来到门前,不想与她多所纠缠,故而用掌力震坍土墙逃跑。
  风鸣玉顾不得理会那三个已经死了的客商,连忙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追上去,一面追一面撮唇呼啸,叫她心爱的马儿回来。
 
  火龙驹的性情甚为倔强,那人用暴力将它制服,震坍墙壁之时,泥块又打痛了它,弄得它大发脾气,那人要它快跑,它越是不肯跑。
 
  风鸣玉的轻功施展开来,在最初的数里之内,速度不逊奔马,火龙驹不肯快跑,终于给出她追上了。
 
  那匹马听得主人呼唤,索性四蹄人立,硬要转过头来。那黑衣汉子怒道:“畜牲,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你!”
 
  风鸣玉喝道:“你敢欺侮我的马儿!”说话之间,身形疾掠,说时迟,那时快,和那黑衣汉子的距离已是不到数丈之地了!
 
  那人一抖手发出三柄飞锥,风鸣玉拔剑出鞘,一招“风卷残云”,三柄飞锥全都给她打落。可是她的虎口却也震得有点痠麻,那人的手劲实是不小。
 
  风鸣玉喝道:“给我快滚下来,否则——”她不习惯于恶口恶言,“否则我宰了你!”这一句话已到唇边,却是碍难出口。正想换一句较为温和的说话,忽听得火龙驹一声大叫,把那个人抛上半空。
 
  原来那个人发出的三柄飞锥,手里可还扣着一柄。那第四柄锥就锥进火龙驹的臂部。他本是令火龙驹负痛狂奔的,不料适得其反,火龙驹负痛大怒,使出气力,募地跳起,把他抛开了。
 
  这黑衣汉子也好生了得,人在半空,居然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十指如钩,朝着风鸣玉的天灵盖便插下来。
 
  其实他若逃跑,风鸣玉为了照料爱驹,决计不会追他。他这么一来,反而要取风鸣玉的性命,风鸣玉却是不能不和他拼命了!
 
 
  人不伤虎虎伤人
 
  风鸣玉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招进招,宝剑扬空一划。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横云断峰”,那人身子悬空,若然迳抓下来,手掌非断不可。风鸣玉是因对方的手指插向自己的天灵盖,无可奈何,不能不出此一狠招。
  不料那黑衣汉子好生了得,身子悬空,居然能够连翻两个觔斗,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恰恰避开了风鸣玉的剑锋。掌风扑面,风鸣玉不由得倒退几步。不过,她虽然未能剌伤那人,剑尖却也穿破了他的衣裳。
 
  如此一来,双方都是止不住心头一凛。那黑衣汉子的吃惊比风鸣玉更甚。他想不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剑法如此精奇。“凌云凤的蹑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教出来的一个未成年弟子也是这样了得。看来倘若我不使出新练成的绝技,恐怕要栽在这小丫头的剑下。”
 
  风鸣玉也想不到一个盗马贼会有如此功夫,只好抖擞精神,和他恶战。那人双臂箕张,掌劈指戮,手脚起处,全带劲风。每一招都是抓劈风鸣玉的关节要害。
 
  转眼斗了百数十招,风鸣玉虽然是有宝剑在手,却也占不了半点便宜。好在她的蹑云剑法以飘忽见长,展开了穿花绕树的身法和那人游斗,一口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急切之间,那人也是难奈她何。
 
  不知不觉又斗了半枝香时刻,那人的身法似乎没有初时的矫捷了,不但出掌渐渐慢了下来,掌力也是大大不如刚才之劲。
 
  风鸣玉松了口气,心头大喜,暗自想道:“看来这个强盗是气力不加了,不过他虽然狠毒,却也罪不至死,我倘若一剑就杀了他,于心何忍?但刀剑不长眼睛,我又如何能够恰到好处的只是令他受点轻伤呢?”
 
  风鸣玉一念慈悲,心里还在盘算如何薄惩那人,那人却已是陡施杀手!
 
  一声暴喝,双掌翻飞。风鸣玉正自分神之际,陡然觉得对方的掌力强劲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连忙倒纵出去。脚步未稳,忽地又似给一个无形的巨手推了一下似的,接连打了几个盘旋。那人如影随形,跟踪扑上,第三掌又打来了。
 
 
  有人暗助风鸣玉
 
  原来这人发的这招,名为“龙门三叠浪”,连环三掌,第一重掌力未曾消逝,第二重掌力又加上来,有如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厉害之处,在于对方以为已经消解了他的力道,那知却是有余未尽。
  这是他苦练了十年,才练成的一门绝技。眼看第三掌一发出去,风鸣玉不死也得重伤,禁不住得意大笑。
  不料笑声未了,突然好像给人封住嘴巴似的,笑声中断,变成了“啊呀”的一声尖叫。
 
  原来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黑衣汉子膝盖的“环跳穴”忽似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虽然并不疼痛,却是一阵酸麻。无巧不巧,一颗石子也不知是否给他的掌风带动,滚到他的脚底,黑衣汉子踏着那颗石子,膝盖正在一麻,身子不由自己的向前倾仆。
 
  风鸣玉出手何等迅捷,唰的一剑就剌过去。高手搏斗,所争不过分秒之差,黑衣汉子尚未能站稳身子,已是着了风鸣玉一剑,他的第三重掌力自是不能发挥出来了。
 
  这一剑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在他的大腿上拉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风鸣玉也想不到自己忽然会反败为胜,呆了一呆,插剑入鞘,斥道:“你伤了我的火龙驹,我就伤了你。这叫做一报还一报。你还不给我快滚,要我取你的性命么?”她心地善良,伤了这人,好像还有些过意不去似的,给自己的行为“说理”。
 
  那人没想到风鸣玉竟没乘机取他性命,听了这话,如奉纶音。连忙一跛一拐的急急奔逃。他的功夫确是了得,腿上虽然是受了伤,一跛一拐,居然也还是跑得飞快。其实他并不是害怕风鸣玉取他性命,而是害怕那个暗中相助风鸣玉的人。他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心中自是明白:天下决没有这样凑巧的事,恰好在那样紧要的关头,自己的膝盖会给什么虫蚊叮了一口,而又恰好有颗石子滚到自己的脚底的。
 
  风鸣玉打跑了敌人,那匹火龙驹也从树林里跑出来了。风鸣玉察看它的伤势,只见马的臀部血淋淋一片,好不心疼,连忙给它敷上了金创药。舍不得便即骑它,先在树林找个地方歇息一会。
 
  一静下来,风鸣玉想起刚才的惊险,也不觉起了疑心了。
 
 
  疑心大起
 
  “这黑衣汉子的武功分明远胜于我,怎的会在那等紧要关头,突然摔了一跤?”
  她也隐隐猜疑到是有人暗中相助了,她让火龙驹在山溪喝水,自己搜遍了这座松林,却是没发现半个人影。
 
  “奇怪,”风鸣玉又再想道:“除了上官大哥和周姐姐之外,我根本没有认识任何人。哪来的武林高手暗中帮了我这个大忙?他帮了我的忙为何又不现出身形让我一见?嗯,莫非这是我的瞎猜疑,或许当真会有那么凑巧的事,老天爷保佑我,叫那贼汉在紧要的关头摔这一跤?”
 
  不过另一件引起她的疑心的事情却是更难解释了。为什么那个乡下少年肯把世所罕有的火龙驹如此廉价的卖给她呢?
 
  最初她还以为当地的马匹真是这样便宜的,但经过了昨晚这一连串的遭遇,她自是知道她所猜想的完全错了。
 
  莫说有人愿意出到一千两银子,即以这个盗马贼而论,他为了这匹马杀掉三个人,这匹马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人决非寻常强盗,他的武功不在那个窥伺金刀寨主的盗魁娄烈之下,这样的人物也来盗我的火龙驹,倘非宝马,他怎屑动手?”
 
  想至此处,风鸣玉的疑心越发重了。她自自然的就会想到:“那乡下少年再糊涂,也不会不知道这匹火龙驹决不止只值三两银子,为什么他只开口要我三两银子呢?莫非他是故意装傻,卖给我的?
 
  “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他对我这样好,竟然好像知道我正需要一匹坐骑,特地就把火龙驹牵来给我的。他说的什么母亲生病等着钱用恐怕只是捏造的谎言了。那又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呢?”
 
  风鸣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继续前行。心里想道:“霍师兄的见识一定比我高明得多,我要是赶得上他,说这件事给他知道,或许他可以替我参详出来。”
 
  不过,她为了爱惜这匹火龙驹,在它的伤未曾痊愈之前,可不敢让它跑得太快。
  霍天云和东方化结伴同行,在路上已经走了三天了。他们骑的是金刀寨主给他们挑选的骏马,虽然比不上火龙驹,相差也不太远。为了急于见到失踪十年的风大侠,三天来他们都在兼程赶路。
 
 
  受阻河滨
 
  三日间经过几个县城,十多个小市镇,东方化都是绕道而过,宁愿在荒林野地露宿,也不愿投宿客店。他向霍天云解释,说是避免麻烦,可以多赶一些路程,霍天云敬重他是武林前辈,自是为他马首是瞻。毫没怀疑可能他是别有用心。
  接着三天都是连续下雨,他们冒雨前行,走的又是山路,可就慢得多了。不过好在他们的坐骑乃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在泥泞的山路上虽然不能像在平地上的一样飞跑,每天约莫也还可以走个一百里开外的路程。
  第七天雨收云散,又是个大好的晴天了。东方化很是高兴,说道:“老弟,你累不累?”霍天云道:“日晒雨淋,我也惯了。不累。”东方化道:“好,那么今天咱们多赶点路,补回前三天的延误。”
 
  这天他们马不停蹄,饿了就嚼干粮,跑到天黑时分,东方化松了口气,说道:“今天恐怕跑了三四百里了,老弟,辛苦你啦。”霍天云道:“你老人家都不嫌辛苦,我那能怕累?咱们还可以多走一程。”东方化道:“好,那就走吧!”
 
  跑了一程,不知不觉已是月挂梢头的二更时分,面前出现一条大河,惊涛拍岸响似雷鸣,东方化走近河边,叫了一声“苦也”!
 
  霍天云纵目望去,只见浊浪滔滔,岸边只留下光秃秃的桥墩,桥梁却不见了。东方化道:“这条狼牙河本来是搭有一条木桥的,想是几天大雨,山洪暴发,木桥给冲坍了。咱们走的是山路,这里并非客商必经的渡口,水流又是平日已经喘急,大雨之后更不用说,所以根本是没有渡船的,咱们恐怕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霍天云道:“反下咱们人不累马也累了,今晚就在河边宿一宵了。明天再想办法,说不定可以碰到客船。”
 
  东方化道:“这里是没有客船经过的,不过也只能留待明天再想办法了。咱们找个睡觉的地方吧。”
 
  霍天云道:“咦,那边似有火光。”
 
  东方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说道:“不错,那是一个木棚,不知什么人在里面,咱们过去看看。”
 
 
  一对夫妻镖师
 
  两人牵着马向那座有火光透出一木棚走去,东方化说道:“这一带山地盛产木材,故而在靠近河边的山脚多搭有这种木栅,用来堆放木材的。准备河水涨时,就让木材顺流而下,运到别的地方。”
  霍天云道:“如此说来,可能是伐木的工人住在里面。”
 
  一面说话,一面前行。不知不觉,距离那座木棚大约只有半里之遥了。
 
  忽听得木棚里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明哥,我真是有点担心,这条路又不是大路,三更半夜,却有人骑着马。”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好像只有两骑。”
 
  那女子道:“不错,是两匹马。不过要是来人本领高强,虽然只有两个,也是不可不防。”
 
  那男子笑道:“琪妹,你的胆子怎的越来越小了?咱们虽比不上师父那等本事,但既然是吃这口镖行饭,就不该怕有强盗劫镖!咱们也不止一次经历过风险……”
 
  那女子道:“但咱们今次保的‘红货’可是……”说至此处,必怕给来人听见了。
 
  他们的谈话声音本来很轻,估量来人在百步之外是决计听不见的。那知东方化和霍天云都是有深湛内功的人,听觉特别灵敏,用不着伏地听声,已是听见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霍天云心道:“原来是一对保镖的夫妇。想必他们是因为保的乃是‘红货’,故而特地走这罕有人行的山路。”“红货”是镖行的术语,多数是指体积小而又极其贵重的东西。
 
  东方化在霍天云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可别说破,只当作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霍天云点了点头,表示“这个我懂”。当下踏进那座木棚,说道:“对不住,我们是过路人,错过宿头,又过不了河,只好来打扰你们了。请准我们借宿一宵。”
 
  他和东方化由于几天在雨中赶路,身上满是泥污,东方化更特地在脸上也抹了泥,要不是他们有马骑的话,他这模样可当真是有点像老叫化。
 
  在木棚里烤火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对望一眼,那男的开口说道:“这座木棚也不是我们的。大家都是过路人,两位请便。”
 
 
  来了个走方郎中
 
  东方化踏入木棚之后,一直没有说话,低下头自顾自烤火。
  场面颇是有点尴尬,霍天云只好没话找话来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个男子闲聊。那男子自称赵,和妻子往邻县探亲。霍天云心里明白他是说谎,当下也捏造了一个假名,说是到武威访友。
  过了一会,忽听得叮当叮当的铃声,一个一看就知是走方郎中(江湖医生)身份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虎撑”(一端挂着铜铃的杆棒,一端作虎抓形。这是走方郎中拿来挑药箱兼作防身的用具),背着药箱。面色腊黄,眼睛很小,上唇长着两撇“鼠尾须”,那模样叫人看了就不由得感到是“面目可憎”。
  这走方郎中一走进来便大惊小怪的说道:“我只道只我一个人走这夜路,正愁没有歇宿的地方,下大雨还不打紧,碰上大虫那就糟了。嘿嘿,好暖和啊,让我也烤烤火吧。”那姓赵的男子盯着他看,似乎颇有戒备之意,默不作声。霍天云淡淡说道:“老先生请便。”
 
  那郎中放下药箱,坐在东方化侧边。东方化仍然是低头烤火,不理睬他。他却故意找话和东方化搭讪了。
 
  “老先生,你贵姓?”
 
  东方化哼了一声,指指耳朵,摇了摇头。
 
  那郎中道:“啊,他原来是个聋子吗?”
 
  霍天云道:“他的耳朵是有点背风,天气好还好一些,天气不好就更加听不清楚了。”
 
  那郎中道:“你和他是一起的?”
 
  霍天云道:“路上碰上的。我不爱多管闲事,也没问他是姓甚名谁。”
 
  那郎中笑道:“我却有点爱理闲事。”接着就自吹自擂的介绍自己:“小姓邓,世传九代儒医。你别瞧我这副腌臜模样,许多疑难杂症我都会医。耳朵只要不是自小聋的,我也能医好。”说罢,拿出一支银针,大声说道:“老先生,我给你扎上两针,包管你可以听见我的说话。”
 
  东方化面色沉暗,似乎就想发作,却又忍住。
 
 
  讨人厌的郎中
 
  霍天云连忙把那郎中拦住,说道:“这位老先生似乎不愿意接受你的治疗,请你还是不要多事吧。”
  那郎中侧目斜睨,说道:“你怎么知道?”东方化不能不说话了,沉声说道:“别惹我,走开。”
 
  那姓邓的郎中讪讪的把银针放入药囊,说道:“我是一片好心,宁愿一文不取给你医治,你真是不识好歹,反而骂我。”
 
  他好像是天生的不能安静片刻的性子,刚刚碰了东方化一个钉子,回过头来,又和那对夫妻镖师搭讪了。
 
  “你们是新婚未久的小两口子吧?”那对夫妻却不理他,他厚着面皮自言自语的笑道:“我一看就看得出来。”
 
  那男子沉不住气了,冷冷说道:“我们成亲多久,关你什么事?”
 
  那郎中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老夫老妻无所谓,对新婚的夫人可得特别爱惜一些。”
 
  那女的似乎忍俊不禁,说道:“咦,他对我好是不好,你怎么知道?”
 
  那郎中道:“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若是新婚夫妇,你的丈夫就不该带你走这夜路。这是很危险的呀!”
 
  少妇说道:“你怎么也走夜路?”
 
  郎中笑道:“这条山路听说是有强盗的,我身无长物,碰上强盗无妨,你们可不同了。”说到“身无长物”四字,声音特别提高。
 
  少妇听他似是话中有话,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就是替那一帮强盗前来打听的?”于是故意问道:“有什么不同?”
 
  那郎中哈哈笑道:“这还不容易明白,第一我是个不名一文的穷郎中,你们总比我有钱吧?再说,即使你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怕盗劫,你也得怕强盗把你抢了去作压寨夫人呀。”
 
  少妇忍不住怒道:“放你的屁!”玉掌一挥就要打他耳光。
 
  那郎中连忙一挪身子,叫道:“哎呀,算我说错了话,你也不能叫我吃耳刮子呀,幸亏没有打着。”他并没起立,坐在原地转身,竟然能够避开这个身具武功的少妇的一掌,身法倒是快得出奇。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这里倒是好热闹呀!”又有人突如其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四个!
 
 
  黄河四鬼
 
  这四个人长相奇特,一高一矮,一肥一瘦,恰好成为相映成趣的两对。高的那个长身七尺有多,抬起头来,几乎碰着棚顶;矮的那个伸长脑袋,也不过仅及他的小腹。肥的那个好像一座肉山,瘦的那个却似一根竹竿。
  走方郎中笑道:“一来就是四个,这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那个矮子说道:“哦,原来你这草头郎中也在这儿,刚才是你和人家吵架吧?”
 
  胖的那个道:“这还用问,一定是他唬吓人家,硬说别人有病,给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走方郎中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可别要作贱我,说不定你们还要有求于我呢。多说两句好话,我可以少收几两诊金,否则,嘿嘿,我可要大敲你们一笔了。”
 
  高的那个说道:“胡说八道,给我滚开!”
 
  走方郎中说道:“你不叫我走开,我也怕沾了你们的鬼气呢!”果然离开火堆,独自蹲在木棚一角。回过头来,向那对镖师夫妇笑道:“我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号称黄河四鬼。你闻一闻,是不是有点鬼气森森的感觉。”
 
  瘦的那个喝道:“你再胡说,我可要你当真变鬼了。”走方郎中伸伸舌头,说道:“我可还要多吃几年饭呢,不说就不说。”
 
  那对夫妻镖师听说这四个人就是“黄河四鬼”,可不由得暗暗吃惊了。
 
  原来黄河四鬼乃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水陆功夫,都很了得。出没无常,手段狠辣,是以人称“四鬼”。高的那个名叫“追魂手”常大庆,练有黑砂掌功夫;矮的那个名叫“夺命刀”罗不忌,有一手快如闪电的刀法;胖的那个名叫“活无常”牛奇,精于擒拿手法;瘦的那个名叫“摄青鬼”马异,有一身鬼魅也似的轻功。
 
  “黄河四鬼”生得异相,那对镖师夫妇见他们踏入木棚之时,已经是暗暗猜疑了。如今从走方郎中的口里,果然证实了他们是黄河四鬼。夫妇俩不禁脸上变色。
 
 
  “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但出乎这对夫妇意料之外,“黄河四鬼”踏进了木棚之后,却没有马上来招惹他们。
  “四鬼”中的老大“追魂手”常大庆目光向东方化和霍天云二人扫射过去,忽地似乎是显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走到东方化跟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这位老先生咱们好像在那里见过,请问老先生可是——”
  东方化仍然默不作声,只是眉头一皱,把手一挥,摇了摇头,表示:“我可不认识你啊,你走开吧!”
  常大庆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更是诧疑,暗自想道:“难道我是看错了人?”思疑不定,不由得大感尴尬。站在东方化的面前,不知是退下去的好,还是继续问他的好。
 
  那走方郎中又说话了:“这位老先生是个聋子,你问他也没有用。这位小哥是和他一起来的,你不如问这位是小哥吧。”
 
  常大庆道:“小伙子,你可知道这位老先生姓甚名谁?”
 
  霍天云淡淡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我和这位老先生是路上碰上的,可没请教过他的高姓大名。”
 
  “四鬼”中的老三,那个胖汉“活无常”牛奇哼了一声,说道:“让开一些!”一座肉山似的身躯硬生生的就要在霍天云和东方化之间挤进来。
 
  霍天云不由得心头火起,说道:“这儿有的是地方,你为什么偏要挤我?”
 
  牛奇道:“我喜欢坐在这里,你管得着?”横肱向霍天云一撞。他是擅长于擒拿手的功夫的,这一撞以肘代掌,暗藏着分筋错骨手法,只道一撞之下,霍天云非得四脚朝天、筋断骨折,大声嚎叫不可。
 
  哪知他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肉球抛了起来,给摔倒的可不是霍天云而是他自己。
 
  常大庆双臂一伸,将他接下。向霍天云瞪了一眼,似乎就要发作,但却终于忍住,说道:“三弟,咱们办正经事要紧,你胡乱去招惹人家作甚?”原来他已看出霍天云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自忖就是亲自出手,也未必就打得过人家。何况他对东方化也是有所顾忌。心里想道:“如果这‘糟老头儿’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位武林前辈,大概他不会从中作梗,反而去帮这对夫妇和我们作对的。”
 
 
  接连挑衅
 
  牛奇站稳之后,狠狠的向霍天云瞪了一眼,说道:“看在大哥给你说好话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霍天云笑道:“这是你来撞我,自己摔倒的,我不怪你也还罢了,你怎的反来怪我?要是你不服气,硬是蛮不讲理,那我也不怕你来‘计较’。”
 
  老大常大庆连忙说道:“我这三弟生性鲁莽,我给他赔礼,你别和他计较。”
 
  霍天云冷冷说道:“不敢当。但我看在你给他说好话的份上,不计较也罢。”和牛奇刚才的说话针锋相对,把牛奇气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不过牛奇虽然鲁莽,却也并不糊涂。他给霍天云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反震摔倒,他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自忖打不过人家,只好望风转舵,趁势收篷了。
 
  他拍了拍屁股,回过头来,说道:“不错,这里有的是地方,你不欢喜我和你坐在一起,我才不喜欢闻你的臭味呢。嘿嘿,闻一闻香喷喷的味儿比喝酒还过瘾,我就和这位大嫂坐在一起吧。”
 
  那女镖师登时气得柳眉倒竖,喝道:“滚开!”
 
  牛奇歪着眼睛说道:“这倒奇了,这座木棚又不是你的,我不能坐吗?”
 
  那男镖师道:“琪妹,你碰上疯狗的时候怎么办?”
 
  那女的道:“打他一棒!”
 
  那男的冷冷说道:“值不得和疯狗计较吧?”
 
  那女的略一沉吟,笑道:“你说得也对,对疯狗还是避开为宜。”立即移了一个座位,避开牛奇。
 
  牛奇却不知趣,还要纠缠。嘻皮笑脸的说道:“哎,好标致的这位大嫂,你是他的丈夫吧?”
 
  男镖师沉声说道:“怎么样?”
 
  牛奇说道:“这条路上绿林好汉可是很不少呀,你不怕你这美貌的妻子给强盗抢了去作压寨夫人吗?”
 
  那走方郎中又出声了,哈哈一笑,说道:“你听这话可不是我刚刚说过的吗?可见为你们夫妇担心的可不只我一个人呀!”
 
  那女镖师再也忍耐不住了,说道:“明哥,你的办法不行。对疯狗还是应该打它一棒!”说到一个“棒”字,一掌便向牛奇打去。
 
 
  虎威镖局的威风
 
  只听得“蓬”的一声,但却并非打着牛奇,而是和那瘦汉对了一掌。
  原来那瘦汉是“黄河四鬼”中的老四,绰号“摄青鬼”的马冀。他有一身鬼魅也似的轻功,就在这霎眼之间,挨上前来,替牛奇挡了那少妇的一掌,随着立即把牛奇拉开了。
 
  少妇怒道:“好呀,你们并肩子上吧!”
 
  “老大”追魂手常大庆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我不惯和妇道人家打交道,叫你的汉子出头吧!”
 
  那男的沉声说道:“黄河四鬼,你们意欲何为?只要你划出道儿,李某一准奉陪就是。”
 
  常大庆哈哈笑道:“我还没有指名挑战,你倒先开腔了,胆量倒是不小!很好,李浩明,你知道我们是谁,我也知道你的来历。哈哈,真是可笑啊可笑!”
 
  李浩明道:“有什么可笑?”
 
  常大庆道:“堂堂虎威镖局的大镖师,却要藏头缩颈,不敢打开镖旗,以为我们识不破你们的行藏么?什么虎威?威风何在?这不是可笑得很吗?”
 
  霍天云听他道破李浩明的身份,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虎威镖局乃是京师的第一家大镖局,总镖头张震山以大摔碑手功夫驰誉江湖,保镖三十多次,从未失手一次。黑道上的人物,只要看见他的镖旗,就不敢来惹麻烦的。霍天云道:“不知他们保的是什么不能让知道的东西,黄河四鬼敢来劫虎威镖局的暗镖,胆量也真不小。”
 
  那少妇变了面色,说道:“你要领教虎威镖局的威风是不是?很好,你去会会我的爹爹吧?”
 
  霍天云闻言不觉一怔,奇怪少妇何以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心想他们夫妇既是虎威镖局的镖师,即使明知不敌对方,也是决计不能示弱的。怎么可以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叫对方去找她的爹爹?
 
  心念未已,只听得常大庆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失敬,失敬,原来你是张总镖头的千金。我前两年听说张老镖头把女儿许配给一位得力镖师,却也还未知原来就是李浩明。李大嫂,令尊今春去世,恕我未能前来吊祭,但你的话可是说得差了!”
 
 
  原来你还是要劫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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