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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三绝-梁羽生

_11 梁羽生(当代)
 
 
  吓走强敌
 
  西门羽心头一凛,想道:“这两个丫头联手,我纵然能够胜得她们,恐怕也得在百招开外。我身上已经中了毒针,这、这——”
  他本来是一面运功“御毒”的,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正自欢喜,但现在一听周剑琴的恫吓,却又不禁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了。
 
  “毒”虽然没有发作,他却以为是由于自己功力深湛的原故,不敢不信身上中的不是毒针。
 
  杯弓蛇影,他心头有了阴影,不知不觉,又好像隐隐觉得伤口有麻痒之感了。
 
  西门羽一咬牙根,暗自想道:“抓着这两个丫头,固然是大功一件,但可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赔在里头。”要知他自忖也要百招之外方能取胜的,但百招之后,他自忖也必将元气大伤,那时是否还能运功御毒,他可就殊无把握了。
 
  功劳固所欲也,性命尤其紧要,两者不能兼得,他只好舍功劳而保性命了。
 
  周剑琴虚张声势,叫道:“风家妹子,不要让这奸细跑掉,他的毒就要发作了,缠住他,累死他!”
 
  西门羽又惊又怒,喝道:“臭丫头,你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和你算帐!”虚幌一鞭,便即回过身去。
 
  周剑琴叫道:“不好,不好,他当真是要跑了!堵住门口呀,快,快!”
 
  西门羽冷笑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凭你们这两个小丫头也能拦得住我?”
 
  冷笑声中,西门羽募地反手一鞭,风鸣玉身形斜跃,鞭梢在她足底掠过,余势未衰,和周剑琴的缅刀碰个正着。周剑琴虎口疼痛,拿捏不牢,“当”的一声,缅刀坠地。西门羽已经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周剑琴身形摇摇晃晃,几乎跌倒,风鸣玉连忙将她扶稳,说道:“姐姐,穷寇莫追,由他去吧。你没事么?”
 
  周剑琴笑道:“没事,这奸贼上了我的当了。我用的梅花针并非毒针。”想起刚才的惊险,心中犹有余悸,不由得又是哈哈大笑,笑得掉出眼泪。
 
  可是在笑过之后,周剑琴却又是不由得心乱如麻,大大担忧起来了。
 
  原来她有着一桩心事。
 
 
  暗恋霍天云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与霍天云相识的情景。也是像今天晚上一样,风雨交加,她和霍天云在风雨之中交手。她本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要是输给别人,她一定最少几天闷闷不乐;但输给了霍天云,这几天来,她却是几乎从梦里都笑出来的。
  俗语说不打不成相识,要不是有那天晚上的误会,和霍天云打了一架,也许她的生活还会平静如常,而现在,霍天云的出现,却好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她平静的心湖了。
 
  和霍天云相识的第二天,她的母亲就偷偷的“盘问”她了。
 
  她的母亲名叫石彩凤,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黑石庄庄主石老英雄石雷的女儿,用的是一对柳叶银刀,和她父亲的金刀同样驰誉武林。她的刀法兼得父母两家之长,但大半还是她的母亲教的。
 
  她的母亲一开口就问她道:“听你爹爹说,你昨晚输给霍天都的关门弟子霍天云,是么?”
 
  她撅起小嘴儿道:“是呀,妈,你还有什么绝招,一古脑儿教给我吧。要是我的刀法像你一样,昨晚我就不会输给他了。”
 
  石彩凤“噗嗤”一笑,说道:“你还输得不服气的吗?人家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得意弟子,莫说我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绝招’,即使我的刀法再精,都传给你,你也还是打不过人家的。”
 
  周剑琴道:“其实我也知道他比我高明许多,我不是不服气,不过——”
 
  石彩凤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么说,其实你心里也是很佩服他的了,那还‘不过’什么呢?”
 
  周剑琴说道:“爹爹要我跟他练武,要他‘指点’我呢。我虽然技不如他,总是金刀寨主的女儿,爹爹要我做他的‘弟子’,岂不是长了别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我就是这一点不服气了,不服气我要比他矮了半截。”
 
  石彩凤不由得又是笑了起来,说道:“傻丫头,你当真不懂你爹的用意吗,他不是要你做他的弟子,他是要你做他的——”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爹爹,要,要我做他的什么?”
 
  石彩凤笑而不答,却道:“你瞧霍天云这人怎样?”
 
 
  心乱如麻
 
  周剑琴忸怩道:“我怎么知道,我和他相识不过一天呢。”
  石彩凤道:“古人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相识一辈子,大家头发都白了,还是好像陌生人一样。有些人不过路上相逢,停下车来,片刻交谈,便成知己。相知的深浅,原不在乎时日的短长。”
 
  周剑琴笑道:“昨天晚上,爹爹和他倒是谈得很多。我和他只是打了一架,没说上几句话。”
 
  石采凤道:“是呀,所以你的爹爹才要找个藉口,好让你们能够有机会更多一些接近呀。”
 
  周剑琴道:“哦,原来爹爹不是存心要我跟他练武的!”
 
  石彩凤微笑道:“琴儿,你今年十八岁啦,年纪也不算很小了。你爹和我都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如意郞君,想来想去,这个寨子里可没有什么人配得上你,难得有这个霍天云自己送上门来,武功又高,人品又好,又是你爹爹好朋友的徒弟……”
 
  周剑琴羞得满面通红,顿足嚷道:“妈,你越说越不像话啦,倒好像巴不得把我送出去似的,我不跟他练武啦。”
 
  石彩凤笑道:“常言道得好,本来就是女大不中留嘛。……”周剑琴没有听完母亲的说话,就掩着面跑出房间了。
 
  可是她虽然口说“不跟他练武”,第二天一早,还是跟了霍天云到后山练剑。她自己心里在想:“不管爹娘想法怎样,他的剑法确实很好,我跟他多学一点本事总不会错。”
 
  相处了几天,她渐渐觉得自己好像是离不开霍天云了。有一天霍天云因事没来,她竟是心中如有所失,整天闷闷不乐。
 
  她的母亲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喜欢上霍天云了。
 
  但现在却来了一个风鸣玉,这个风鸣玉是他的师妹。
 
  霍天云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师妹,但他这次来到她爹爹这儿,却正是为了找寻这个师妹的。
 
  周剑琴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心思不定
 
  周剑琴暗自思量:“这位风姑娘长得又美,武功又高,样样都比我强,又是他的师妹,要是让她到了山寨,不用说霍大哥当然是和她更加要好的了。他们师兄妹要好不打紧,我也不是稀罕他,但山寨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都知道爹爹有意把我许配给他了,倘若事情有了变卦,我这面子往那里搁?待会儿她一定问我的,我该不该对她说实话呢?”
 
  风鸣玉果然就问她了:“姐姐,多谢你今晚相助之德,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呢。”
 
  周剑琴好像在回答一个难题似的,低下头来思索,讷讷说道:“啊,你问我的姓名?”
 
  风鸣玉好生奇怪,说道:“姐姐,你是太累了吗?歇一歇再说吧。”只道她刚才与西门羽斗智斗力,已是精竭力疲,故此心神不属。
 
  周剑琴心里想道:“不如我说假话骗她,把她哄走?”但转念一想:“不对,不对,我不能这样。要是给霍大哥知道了,我一世在他跟前都抬不起头来。即使他不知道,我也是问心有愧。”
 
  大雨过后,刚刚云开月现,此际又是彤云四布,下起大雪来了。风鸣玉衣裳未干,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周剑琴说道:“风姑娘,你全身都给雨淋湿了,不赶快烘干衣服,会着寒的。好在这里还有干柴,咱们先把火生起来再说。”刚才烧的火已经灭了,不过木炭犹红,把干柴加上去,一会儿便即火势熊熊。
 
  周剑琴和风鸣玉坐了下来,说道:“我姓周,名叫剑琴。”
 
  风鸣玉道:“啊,姐姐姓周。请问金刀寨主周山民周老英雄是你何人?”
 
  周剑琴道:“你知道金刀寨主?”
 
  风鸣玉道:“实不相瞒,我的爹娘十年前本来要带我投奔金刀寨主的,不幸在途中碰上瓦剌鞑子兵,我妈死了,爹爹则是不知下落,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周剑琴道:“你爹爹是谁?”
 
  风鸣玉道:“我爹爹是风从龙。”
 
  周剑琴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是风大侠的女儿!不错,我的爹爹也曾和我说过这件事的。”
 
 
  心中怀着妒意
 
  风鸣玉又惊又喜,说道:“这么说,金刀寨主莫非正是——”
  周剑琴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家父。”
  风鸣玉喜出望外,说道:“我真糊涂,姐姐的刀法如此高明,我早就应该猜想得到的了。”
 
  周剑琴心乱如麻,想道:“她的父亲是爹爹的朋友,我更不能瞒骗她了。”说道:“风姐姐,你是特地来找家父的呢?还是另有事情的呢?”
 
  风鸣玉道:“一来是拜访周伯伯,二来也是想向周伯打听一个人。”
 
  周剑琴道:“这个人是不是你的师兄霍天云。”
 
  风鸣玉道:“是呀。姐姐,你怎么知道?”
 
  周剑琴道:“你的师兄正是在我那儿,他来了已经有十多天了。”
 
  风鸣玉道:“这就好啦,姐姐,请你带我去见他吧。”
 
  周剑琴笑道:“你的衣服都还未烘干呢,就这样着急要见师兄吗?”
 
  风鸣玉天真烂漫,毫没机心,那听提出周剑琴的弦外之音,心中怀着妒意?当下说道:“我妈和师傅都已死了,爹爹存亡未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在这世间上就只有师公是我的亲人了。师公远在天山,难以见他,能够见得霍师兄也是等于见到亲人一样了。”
 
  周剑琴听了这话,不禁甚为感动,觉得风鸣玉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可怜。但另一方面却又是患得患失,心里想道:“她把霍天云视同亲人,将来她的终身只怕也是要付托给霍天云的了。”
 
  风鸣玉道:“霍师兄已经知道有我这个师妹了吗?”
 
  周剑琴道:“知道的。不过他只是知道有个师妹,还未知道你是姓甚名谁。嘿嘿,要是他知道你是风大侠的女儿,他一定会更加高兴的了。”
 
  风鸣玉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剑琴道:“他曾到过那座荒林找过你的师娘。看见你给师娘立的墓碑。早些时候,他已经知道有美貌的小姑娘和他师娘一起,当然猜想得到你是他师娘的弟子了。”
 
 
  听不懂弦外之音
 
  风鸣玉心道:“原来那天我在山上见到的那个少年果然是霍师兄。他想必是奉了师公之命来找师娘的。只可怜师公却是永远见不到师娘了。”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眼圈儿不禁红了,脸上则是挂着笑容。
  周剑琴只道她是为了能够见得到霍天云而欢喜得流泪,不由得心情也是极为复杂,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半晌方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的师公当年和你的师娘分手,他心里一直都是十分后悔。好在凌女侠收了你这个得意弟子,你的师公见到你,定然会把你当作女儿一样。霍天云是你师公最疼爱的弟子,也是等于他的儿子一样。这次你们是可以算得亲人相会的了。”
 
  风鸣玉道:“啊,原来霍师兄把这许多事情都告诉姐姐了么?”
 
  周剑琴道:“他还告诉我,他也渴望见到你的。他说是要把你当作小妹妹一般看待呢。”说到“小妹妹”三字,特别提高声调,跟着脸上现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笑道:“我和你的霍师兄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他对我倒是无话不谈的。我也不知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其实有关霍天云师父、师娘的事情,并非霍天云亲口告诉她,而是她的父亲和她说的。
 
  风鸣玉仍然听不出周剑琴的弦外之音,说道:“姐姐,你为人这样好,你对他好,他又怎能不对你好呢?”
 
  周剑琴面上一红,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有霍天云这个师兄的。”
 
  风鸣玉道:“是上官英杰告诉我的。”
 
  周剑琴道:“上官英杰,他不是武林天骄这一派的唯一传人吗?你怎么认识他的?你的师兄夜闯娄烈寨子那个晚上,西门羽偷入我们的山寨,我们还以为是上官英杰呢。”
 
  风鸣玉忙道:“上官英杰不是奸细,他其实是个好人。”当下将那天晚上上官英杰怎样帮忙她逃出娄烈寨子的事情告诉周剑琴,不过却把上官英杰要杀霍天云之事瞒着不说。
 
  周剑琴燃起一线希望,心想:“但愿她喜欢上官英杰那就好了。”笑道:“你能够结识这样一位好朋友,我也替你高兴,但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来我们这里呢?”
 
 
  结拜姐妹
 
  风鸣玉道:“他有他的事情,我也不便问他,当然只好独个儿先到这里来了。”她有生以来,从未说过谎话,这次为了上官英杰的缘故,不能不对周剑琴隐瞒真相,心中颇感歉意。
  周剑琴道:“如此说来,你们还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
 
  风鸣玉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半晌说道:“也许我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但他曾经救过我,我是会永远记着他的。不过拿他来和霍师兄相比,他当然还是隔了一层。”
 
  她说的“隔了一层”,指的是“亲疏关系”,倘若论及感情,她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霍师兄”,恐怕还不及上官英杰,能够令她牵挂呢。不过,这样复杂的感情,一个不善言辞的纯真少女又如何能够清楚表达?
 
  周剑琴酸溜溜的道:“是啊,我都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了,在这世界上你只有霍师兄这个亲人,别人怎么比得上他?”
 
  风鸣玉道:“不,还有霍师公也算得是我的亲人。令尊是我的爹最钦佩的朋友,周伯伯和姐姐你,要是不嫌我高攀的话,你们也算得是我的亲人了。”
 
  周剑琴勉强笑道:“我倒是巴不得有你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姐妹叫,就只怕你嫌弃我。”
 
  风鸣玉道:“姐姐,你今年多大?”
 
  周剑琴道:“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了。”
 
  风鸣玉道:“我是十七岁刚过一个多月。你应该是我的姐姐,姐姐不嫌弃我,咱们就撮土为香,结为异姓姐妹如何?”
 
  周剑琴笑道:“我是求之不得。”于是两人撮土为香,就在神龛之前结拜。
 
  风鸣玉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啊,这雪下得好大!”
 
  周剑琴瞿然一省,说道:“不好!”
 
  风鸣玉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好?”
 
  周剑琴道:“这是少见的大雪,加以又是在昨晚一场大雨之后——”
 
  风鸣玉连忙问道:“那又怎样?”
 
  周剑琴道:“恐怕会引起大雪封山。”
 
  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停止,风鸣玉的衣裳也烘干了,周剑琴和她走到山坳的进口之处一看,不由得叫了一声“苦也!”
 
 
  大雪封山
 
  只见那条唯一可以登山的通道已是全被黄土掩盖,堆积起来的山泥像个会移动的小丘一样,缓缓的从山上流下来,几丈高的树木都给它吞没了。
  两面山坡则是一片银白,积雪在悬崖峭壁上凝结起来,来滑如镜。莫说一个人上不去,只怕猿猴也难攀登。
 
  原来是昨晚的一场大雨引起了山泥崩泻,山泥崩泻又引起山顶的积雪倾泻下来。许多磨盘大的雪块浮动在“污泥河”中,堵死了上山的路。
 
  这种渗透了大量雨水的山泥松软异常,轻功多好,稍一不慎,也会深陷泥沼。更何况这条从山上缓缓流下来的“污泥河”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们的轻功再好,也是难以飞越!
 
  风鸣玉道:“这怎么办?”
 
  周剑琴苦笑道:“这条路要能通行恐怕要等到冰雪溶化之后。”
 
  风鸣玉吃了一惊,说道:“那不是要等到来春?”
 
  周剑琴道:“那也无需,爹爹会派人来帮忙我们的。希望有接连几个晴天,渗透了雨水的山泥干涸了,人就可以在上面走路,再有多人扫除路上的积雪,那就可以上去啦。”
 
  风鸣玉道:“那也还要好多天吧?”
 
  周剑琴道:“不错,快的话恐怕也要五、七天,慢的话就要十天半月了。风妹子,你们师兄妹的相会只能搁后了,心急也不行啦!”
 
  风鸣玉道:“如今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反正是可以见得着了,过几天相见,早几天相见,都是一样。当务之急,咱们恐怕要先找食粮。”
 
  周剑琴瞿然一省,说道:“不错,我知道有种雪鸡,经常在大雪之后出现的。咱们分头去找,总可以猎得几只回来。”
 
  风鸣玉道:“我知道有种野生的山芋,可以找来当饭吃。”
 
  两人分头去找吃的东西,黄昏时候,回到那座古庙,周剑琴只猎得一只小野兔,风鸣玉的收获则大得多,捉到三只雪鸡之外,还挖了十多斤野山芋回来。足够五六天的食用了。
 
  周剑琴笑道:“风妹子,毕竟还是你的本事大得多。”
 
 
  “姐姐,你的福气比我好!”
 
  风鸣玉笑道:“不过是我的运气好点罢了。”
  周剑琴道:“我可不相信这是全凭运气,你找得到野山芋,我虽然得到你的指点,却还是找不到。又如猎雪鸡吧,我知道它们在大雪之后常会出现的,刚才我向积雪多的地方走去,也曾发现几只,可是刚想捉他,他就钻进洞里去了。”
 
  风鸣玉道:“我住的地方没有这种雪鸡,但我知道在雪后出现的小禽兽,常会在雪地上挖个洞或找好可以藏身的窟窿才出来觅食的。这种洞穴,一定还有另一个出口,你点燃柴草在洞口的一端用烟熏它,它就会从另一端钻出来。你也用不着去找另一个出口,只须燃起柴火之后,向相反的方向约摸走三十来步远,待它被熏得昏头昏脑跑出来时,准能捉得着它。”
 
  周剑琴道:“我就不懂这些窍门,这还不是本领吗?”
 
  风鸣玉叹口气道:“倘若这也算得是本领的话,我这本领是被逼练出来的。姐姐你的福气好,你用不着练这些本领就可以食饱穿暖,我倘若没有这些本领,恐怕早已饿死了。”
 
  周剑琴道:“你小时候竟然是过得这么苦的吗?”
 
  风鸣玉道:“七岁之前,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那时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忧虑,七岁之后就不同了。”
 
  周剑琴道:“你不是和师傅一起住的吗?”
 
  风鸣玉道:“不错,我和师傅相依为命,她老人家对我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老人家受了毒针之伤,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她已经是半身不遂了。后来才好一些,最初几年,都是我出去找寻食物的。我们曾经三个多月只吃野山芋,几乎忘记了鲜肉是什么味道。那时我还未曾学会打猎。”
 
  周剑琴听得心里发酸,想道:“我的福气真是比她好得多,嗯,要是我失去了霍大哥,我还有父亲母亲。她就只有师公和师哥两个亲人了,要是将来她和霍大哥当真彼此喜欢的话,我是不该抢她的霍师哥的。”
 
  两人吃了午餐,风鸣玉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霍师兄,你说一点有关他的事情给我听吧。听说我的师公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他的剑术想必是很精妙了?”
 
 
  周剑琴心情混乱
 
  在风鸣玉是出于一种好奇之心,但听进周剑琴的耳朵里,却是又禁不住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了,说道:“那还用说,名师出高徒,你这位霍师兄的剑法是精妙之极了。不过,你是可以配得上他的。”说话之中,故意漏掉剑法二字。
  风鸣玉道:“我的剑法怎能和霍师兄相提并论?”
 
  周剑琴道:“我说的还不单指剑法呢。你的霍师兄长得又英俊,武功又高强;你也是貌美如花,女中豪杰。”
 
  风鸣玉“噗嗤”一笑,说道:“你把我的霍师兄赞得这样好,怪不得你和他要好。”她一片纯真,全无机心,听不出周剑琴的弦外之音,反过来开周剑琴的玩笑。
 
  周剑琴脸上一红,不想太过着迹,只好笑道:“小鬼头,我是诚心称赞你们的,你倒取笑起我来啦。你的师公和师娘当年是同享盛名的夫妻双侠,我想他们的剑法大概也相差不了多少,那么我说你的剑法足以和霍天云匹敌,大概也不会错到那里去。”
 
  风鸣玉道:“差得远呢。我的剑法只得到师傅的一点皮毛,不过师傅她老人家曾经和我说过,当年她的蹑云剑法倒也不输于我的师公的,后来我的师公专心武学,创立了天山剑法,那就当然胜过她了。姐姐,你们周家的刀法也是天下闻名,我想你的刀法才是真正足以和霍师兄匹敌呢。”
 
  周剑琴脸上佯嗔,心里可是甜丝丝的,说道:“好在没有外人在这里,要是给外人听见了,可要笑咱们互相标榜了。风妹子,咱们反正闲着没事,彼此切磋切磋也好。”
 
  风鸣玉把蹑云剑法教给周剑琴,周剑琴也把父母的金刀、银刀两套刀法演给她看。如是者一连几天,她们从早到晚,都在切磋武艺。她们的剑法刀法都是武林绝学,虽然不能一学就会,但彼此都是得益不少。
 
  相处几天,周剑琴越来越觉得风鸣玉可爱可怜,当真就似大姐姐一样的疼惜她,但每当想起自己可能要把霍天云“让”给她的时候,心情又是十分混乱。
 
 
  听见了脚步声
 
  晃眼过了十天,未见有人来到。山泥崩泻造成的那条“污泥河”,也早已干枯,面上结了一层冰了。
  周剑原来的估计是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她的父亲必定会派人扫除积雪,来到此间,接她出去。过了十天,不见人来,不由得渐渐着急了。
 
  这一天她们像往常一样,到山口探望,情形也是像往常一样,依然是大雪封山,不见人迹。
 
  周剑琴好生失望,正想回去。风鸣玉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姐姐,你听见么?”
 
  周剑琴怔了一怔,说道:“听见什么?”
 
  风鸣玉道:“我好像听见马嘶之声。咦,好像还有金鼓之声呢!”
 
  周剑琴凝神静听,过了一会说道:“是有些像,不过恐怕还是咱们听错了。”
 
  风鸣玉道:“何以见得?”
 
  周剑琴道:“在这样陡峭的覆盖着层冰的山路,马匹是不能走的,除非是用雪橇。金鼓之声,在这里更是不可能听到的。”
 
  风鸣玉道:“会不会是山寨里的鸣金击鼓之声传到此间。”
 
  周剑琴道:“山寨离这里远着呢。少说也有二三十里山路,走这样险峻的山路,普通的壮汉要花一天功夫。”二三十里路之外的马嘶之声和金鼓之声当然是不可能传到此间的了。
 
  周剑琴说道:“山壁有许多洞穴,风从洞穴穿过,会发出各种异声。我想或许是风声也说不定。”
 
  风鸣玉从前在荒林居住的时候,也曾常常听到周剑琴所说的这种怪异风声。但总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无论如何不像风声,心中思疑不定。
 
  这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烤雪鸡、烘山芋当作晚餐。
 
  烤熟的雪鸡香气四溢,周剑琴赞道:“风妹子,你的手艺真好,我烤的雪鸡,不是焦了就是未熟。”
 
  风鸣玉忽地跳了起来,说道:“姐姐你听!”
 
  周剑琴笑道:“你又听见什么了?”
 
  风鸣玉道:“是人的脚步声,这回决计不会听错!”
 
 
  来了两个瓦剌兵
 
  用不着风鸣玉说这句话,周剑琴也知道她是没有听错了。因为风鸣玉话犹未了,她自己也听见这脚步声了。
  周剑琴又惊又喜,说道:“一定是我爹爹派人来接我了。奇怪,为什么只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走进来了!
 
  大出周剑琴意料之外,踏进古庙的这两个人,并非她山寨里的弟兄,是两个瓦剌兵!
 
  这两个瓦剌兵衣裳褴褛,脸上都是有一条条的血痕,冷得发抖。
 
  这两个瓦剌兵发现她们正在烤着雪鸡,眼睛里好像要喷出了饿火来,一个叫道:“好香,好香!”一个狂笑道:“哈哈,有美味的雪鸡,还有这么标致的汉人小姑娘!”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冲上来,便抢食物。
 
  周剑琴冷笑道:“这雪鸡会烫口的!”噼啪两巴掌,把那两个瓦剌兵打得昏头昏脑。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会有如此本领,刚要拔出佩刀,已是给周剑琴踏翻,随即点了他们的麻穴。
 
  周剑琴懂得瓦剌话,当下拔出银刀,指着瓦剌兵的咽喉,冷笑说道:“你们这些鞑子,欺侮我们汉人也欺侮得够了,幸亏我懂得一点武艺。”
 
  那瓦剌兵倒是倔强得很,说道:“贼丫头,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过两天我们的大军开来,自会踏平你的山寨,替我报仇!”周剑琴的本领如此高强,他当然已是猜想得到周剑琴必定是山寨里的女头目。
 
  周剑琴虚劈一刀,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宰了你只当宰一头猪!”
 
  风鸣玉心地慈悲,虽然听不懂周剑琴的说话,也知道她是要杀这两个瓦剌兵,说道:“这两个鞑子饿得也是怪可怜的,饶了他们吧。”
 
  这两个瓦剌兵对汉语能听不能说,听得风鸣玉替他们求情,不觉都是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剑琴虚劈一刀,收了回来,说道:“看在我这姐妹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但你们必须要说实话。你们怎的会这到里来的?”
 
  那两个瓦剌兵仍然闭口不言。
 
 
  瓦剌兵曾来攻山
 
  风鸣玉把一只雪鸡撕开两边,作了个手势,说道:“姐姐,他们说了实话,就有雪鸡可吃。”
 
  不待周剑琴用瓦剌话转述,那两个瓦剌兵已是同声说道:“真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原来他们心中俱是想道:“即使这个贼丫头骗我,我也乐得做个饱鬼。”他们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了。
 
  周剑琴道:“当然是真的,我是金刀寨主的女儿,岂能骗你?”
 
  瓦剌兵最佩服有本领和有勇气的人,金刀寨主虽然是他们的大敌,他们对金刀寨主却是仍然有着一份尊敬。听说周剑琴是金刀寨主的女儿,不觉肃然起敬,说道:“我们真是该死,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姑娘是金刀寨主的千金。周姑娘,你可以先给我们吃点东西再说吗?”
 
  周剑琴把撕开的雪鸡分给他们,解开他们的穴道,说道:“吃吧,我也不怕你们逃走。”
 
  吃饱之后,那两个瓦剌兵道:“我们是亚秃该元帅帐下的士兵,元帅得到探子密报金刀寨主是藏在此山,派出一支兵马来探虚实,率领这支兵马的千夫长贪功燥进,他知道大雪封了前山,便从后山黑夜进兵,以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把金刀寨主的喽兵一网打尽,那知金刀寨主早有防备,剧战一天一夜,反而是我们的人差不多都死干净了,我们侥幸逃脱,匿伏悬岩削壁之上,饿了两天两夜,不得已才从冰河上滚下来,找寻食物。”
 
  周剑琴惊喜交集,说道:“原来那天咱们听到的果然是战马嘶鸣和金鼓交击的声音。我真糊涂,当时可没想到这层:千军万马的交锋,在三十里外,也是可以听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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