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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5 梁羽生(当代)
  游扬连忙说道:“徐中岳这方没反对,那你就用这两枚蜡丸作暗器吧。请依照出试的规
矩,站在与徐中岳的距离三丈之处。”卫天元站到墙边,说道:“足够三丈距离了吧?”
  徐家这间客厅长四丈八尺。宽三丈六尺,卫天元退到了墙边,规定的三丈距离,都自是
足够有余了。
  门口和后窗都挤满了人,人人睁大眼睛,要看卫天元如何把这两颗蜡丸打到三丈开外。
  只见卫天元把手一扬,蜡丸不是平直的飞出去,却是飞上上空。
  眼看那两颗蜡丸就要碰着屋顶了,众人仰面以观,心中不禁都是感到奇怪:“飞天神龙
在玩什么把戏?”不过蜡丸不但份量轻,而且是极为柔软之物,蜡丸而能飞得这样高,已极
是十分难得了。
  众人心念未已,忽见那两颗蜡丸恍如流星飞坠,一晃眼就到了徐中岳的面前。
  剪人先生。游扬和楚天舒三人是看得懂其中奥妙的。飞天神龙抛起这两颗蜡丸之时,掌
心已是发出了小天星的劈空掌力。
  发暗器的功夫和其他功夫一样,各家各派都有独特的手法。但像飞天神龙这样的方法,
却是任何门派都没有的亡
  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暗器功夫,而是暗器功大与上乘的内功合而为一的巧妙运
用。不过暗器手法各有巧妙不同,飞天神龙虽然有点“取巧”,却也不能说是犯规。
  蜡丸初时向上飞起,其势甚缓,这一下突如其来,当然是大出徐中岳意料之外!
  在这一霎那间,徐中岳亦已闪电的转了两次念头。
  要是闪避的话,或许可以避开;但徐中岳却没把握不让蜡丸沾着衣裳。
  他是“中州大侠’的身份,两颗蜡丸假如都不敢接,他的颜面何存。
  他一咬牙,喝道:“飞天神龙,你欺我太甚!”一伸手就抓蜡丸。
  不料这一抓抓了个空,那两个蜡丸突然转了方向,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这霎那
间,徐中岳只觉眼皮上火辣辣的,又像给糯米团粘着一般,那种滑腻腻的感觉令他想要呕
吐。他一惊之下,生怕会给弄瞎,连忙闭上眼睛。
  那两颗蜡丸粘在他的眼皮上,不过片刻,又化成烛泪,烛泪淋漓,徐中岳没有变成瞎
子,却变成“大花脸”了。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笑道:“有趣,有趣!大侠变成了大花脸,这场比试,也可说是
真的别开生面了!”
  徐中岳知道自己没有受伤,连忙用衣袖抹干净脸上的烛泪。剪大先生跟着宣布结果:
“徐中岳给两颗蜡丸打着,没有受伤。刚才比暗器那场,卫天元也是给两枚骨钉打着,没有
受伤。”言下之意,即是和局。
  楚天舒明知剪大先生存心偏袒,故意装作听不懂,问道:“那么究竟是谁赢了?”
  剪大先生道:“应该算是刚好打成平手,并没分出输赢。”
  他也恐防如此宣判难令对方心服,于是接着解释理由:蜡丸和透骨钉虽然不同,但暗器
是自己挑选的,卫天元挑选了蜡丸作为暗器,他的蜡丸就和徐中岳的透骨钉一样,在我们公
证人的眼中乃是无分轩轾的暗器了。这一场只是比暗器,并非比内功。既然彼此都是着了对
方两枚暗器,并没受伤。所以只能作和。”
  他这样说法,确也言之成理。徐家亲友纷纷称赞他断得公平,卫天元也没提抗议。楚天
舒微笑道:“难得看到这样精采的比武,我只愁没机会看下去,如今最少可以多看一场,乐
得大饱服福。”
  剪大先生待众人的议论停止之后,宣布由卫天元作攻方的第二场开始。
  这一场是比试掌力,依照规定,徐中岳必须硬接卫天元的一掌,不许还手。
  所有徐家亲友的心头,不禁又是如坠丸场了。
  卫天元劈空掌力的厉害,从刚才那场,他们已经可以看得出来。
  劈空掌力都那么厉害,何况是直接打着身体。徐中岳的内功本来不及对方,(看了四场
比试,徐家亲友都是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了,)规定又不许招架,这一掌打下去,徐中岳只怕
难保不命丧当场!
  新娘子姜雪君仍然毫无表示。
  忽地有一个人连哭带嚷的从内堂跑出来。
  是徐中岳和前妻所生的女儿徐锦瑶。
  徐锦瑶哭着叫嚷:“姜雪君,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爹爹害死了,你才称心如意!”
  徐中岳喝道:“锦瑶,休得胡说八道!爹爹的事不用你管,快快进去!”
  徐锦瑶叫道:“我偏要说,爹,要不是你娶这狐狸精,也不会带来这场灾殃,飞天神龙
划出的道儿是不许你和她今日拜堂,分听飞天神龙也看上了她。说不定他们还是旧相识、老
情人呢!”
  徐中岳气得面色青里泛红,喝道:“摇儿,你、你疯了!”
  其实一众宾客心中亦已有此怀疑,不过他们不敢象徐锦瑶这样嚷出来而已。此时有不少
人不约而同的心里想道:“徐大侠的女儿说飞天神龙和新娘子是旧相识、老情人,此言虽然
未足尽信,但最少恐怕也是因为姜雪君的美色,引起飞天神龙垂涎,这才惹出今日祸事
了。”
  徐锦瑶继续嚷道:“爹,你说我疯,我说你才是糊涂呢!你试想想,姜雪君若真心情愿
嫁给你,为什么她却一直袖手旁观?”
  说至此处,她突然像发了狂一样,用力推姜雪君,叫道:“你是已经同意和爹爹站在一
方的,我的爹爹已经比了四场,这一场也该轮到你了。你出去呀,你出去呀,你出去接飞天
神龙的一掌,我不但承认你是继母,即使要我给你磕头,叫你亲娘我也愿意。否则,嘿嘿,
哼哼,可休怪我说出不中听的话了!”
  飞天神龙卫无元亦已给她闹得沉不住气,冷冷说道:“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剪大先
生,请你执行公证人职责!”
  武林规矩,公证人有无上权威,他的职责不仅只限于裁判胜负,而且有权制裁任何意图
捣乱的人的。而且剪大先生一开始就宣布,与比武无关的人不许在这礼堂之内,如今徐锦瑶
闯了进来,已是触犯他的规定。卫天元要他执行“证人职责”,意思十分明显,即是要他把
徐锦瑶赶出去!
  剪大先生甚为尴尬,只好说道:“徐中岳,请你约束令媛!”言下意,要是徐中岳约束
不来,他只能代为管教了。
  徐中岳道:“请许我唤上个小徒进来。”剪大先生点了点头,徐中岳叫道:“郭元宰,
你把师妹拉进去,要是她不听话,你可以替我打断她的腿!”他把这任务交给郭元宰,不仅
因为郭元宰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而且因为他知道在他门下的一众弟子之中。他的女儿最听郭
元宰的话。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徐锦瑶是尚未停手在推姜雪君的。
  姜雪君端坐椅上,身形纹风不动。
  别人也许还未感觉甚么特别,徐中岳则已是暗暗吃惊。要知他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六岁,
但从小得他悉心传授,大摔碑手的功夫也已练到四五成了。论内力之强,在他门下众弟子
中,除了郭元宰之外,没人能胜过她。徐中岳暗自想道:“雪君的武功果然超乎我的估计,
要是瑶儿这样用力推我,我若不想把她震倒,又怕身形也会微晃!”
  徐锦瑶推不动她,更加发怒,哭道:“你不顾我爹爹的性命,不如咱们一起死了吧!”
  郭元宰匆匆忙忙,从塞满礼堂门口的人丛中挤出来,他没看见师妹在推姜雪君,师妹的
哭叫声则听见了。
  他跑进礼堂,立即说道:“师妹,你也不想想,师母不懂武功,你要她和卫天元比试掌
力,不是要她白白送死吗?”
  鲍令晖在外面也忍不住冷笑道:“徐大小姐,你就只顾你爹爹的性命,不顾别人的性
命!你爹爹最不济也是个一号称大侠的人,你的这位新母亲的武功可还不能和你相比!你要
她替死,别惹你的爹爹给人笑话!”
  徐锦摇气往上冲,使劲一推,叫道:“好呀,郭师兄,我知道,你。你和这姓鲍的小子
一样,都、都……。”
  话犹未了,忽地觉虎口一麻,瞬息之间,全身如同触电上般四肢都麻痹了。”
  郭元宰刚刚看见她把手掌从姜雪君身上移开:跟着就看见她呆若木鸡似的站在一旁。他
只道师妹是给他说得内心有愧,反而感觉有点过意不去,柔声说道:“师妹,你进去歇歇,
师父有这许多亲朋好友在这里,总不至于让人为所欲为的!”言下之意,不啻是向飞天神龙
提出警告,如果他要打死他的师父,可得先考虑一下后果。
  剪大先生此时已经看出姜雪君的武功非比寻常,但却也还不是飞天神龙的对手。而且这
一场比掌的规定,是守方只能硬接的。要是姜雪君替丈夫出手,她是新娘身份,如何能使飞
天神龙的手掌碰着她的身子?
  因此在郭元宰扶徐锦摇退入内堂后,他只好再问一次:“徐中岳,这一场你们决定如何
应战?”其实这一问已经是稍稍有点违背公证的人那个“公”字了。
  姜雪君欠一欠身;似乎想要站起来,卫天元面色灰白,冷冷说道:“徐夫人,你想徐小
姐唤你一声亲娘,那就请与尊夫一起上吧!”
  姜雪君霍然一省,心里想道:“我若一站出去,那就等于是向所有的人表示,我是心甘
情愿嫁给徐中岳的了!卫天元做的事虽然有点过份,但他不愿我嫁给徐中岳总是好意,唉,
但愿他适可而止吧!”
  那个爱说怪话的人又在发话了:“号称大侠的人性命当然宝贵得多,我看徐大侠是不必
踌躇了,还是让你这不懂武功的新夫人替你去死吧!”
  姜雪君不发一言,重新端端正正的坐稳。
  剪大先生因为自知有欠公允,不便说卫天元,只能拿那个说怪话的人出气。
  “徐夫人喜欢参加或者不喜欢参加,我早已说过,只凭她自己的意愿,谁也不能勉强!
比武尚在进行之际,希望各位也不要替任何一方擅出主意!”剪大先生重申禁令之后,目光
缓缓移到卫天元身上,继续说道:“有一句话本来不是公证人应当说的,但趁这一场未开始
前,我想暂且不用公证人的身份,只以同属武林中人的身份,劝你们一句。我不知道你们之
间是否结有粱子,但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是能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
  这话其实只是向卫天元单方面说的,卫天元却故意笑道:“剪大先生言之有理,但只怕
徐大侠要做君子。”
  剪大先生面色一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剪大先生可能有点善忘,徐大侠因何约我比武,记得上一次在嵩山比武之
时他是说过的,他说是因为正邪不两立。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个大魔头,他以大侠的身份,
当然不能不与我决斗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也是一句人尽皆知的俗语,大侠说过的
话,怎能更改?”
  他这番话可是狠辣得到了家,徐中岳即使想要改口都不行了,徐非他自认“小人”不做
“君子”。
  剪大先生怫然不悦,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听从我的劝告,那也只能随你们的便!”
  卫天元道:“不是我不听从。反正我已有言在先,我输了就割脑袋。点到的止也好,一
决生死也好,对我都是一样,输了就没有吃饭的家伙了。我看你与其劝我,不如劝徐大侠
吧!”
  楚天舒忽道:“剪大先生,比武的规矩有公证人在,我们不便置辞,但有关侠义之道
的,我们可不可以参加评理?”
  “侠义之道”这顶大帽子压下来,剪大先生只能说道:“愿听楚大侠高见!”
  楚天舒道:“那我就忍不住要说了,卫天元此言差矣!”
  卫天元道:“如何差矣?”
  楚天舒道:“侠义道讲究的是宁死不辱,名誉比性命更紧要!你输了脑袋等闲,徐大侠
可不能失了口齿!他早已声言与你誓不两立,你如何还能劝告他听剪大先生‘点到即止’的
劝告?大侠怎可变为小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中岳抵受不了冷嘲热讽,浊气上涌,顿时喝道:“不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卫天
元,要取我的性命,你发掌吧!”
  卫天元道:“好,看在剪大先生的面子,我不为已甚,我这一掌要你胸口的璇玑穴,你
小心了!”他是距离一丈开外发话的,脚步不移,随随便便的就是腹劈一掌!
  无声无息突然间一股强劲之极的力道已是压到徐中岳的胸膛。
  徐中岳双掌并推,一招大摔碑手反击出去。
  按照规定本来是必须硬接,不许反击的,但在这性命关头,徐中岳哪里还顾得了这许
多。
  卫天元只用劈空掌力已经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徐中岳违背规定,全力反齿,而所得结
果,更是出人意外。
  劈空掌力对劈空掌力,只听得“铮”的一声,徐中岳跌了个四脚朝天,口中狂喷鲜血。
  卫天元缓缓说道:“剪大先生,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虽然伤得不轻,也还不能算是
太重。要是有谁给一颗小还丹,他只须躺个十天半月,就可起床。性命是决不会丢的!”
  用不着像剪大先生这样的武学大行家也都知道,卫天元说的绝对不是谎言。假如他真的
要取徐中岳性命,这一掌直接打在徐中岳身上,徐中岳十条性命也都完了。
  这霎那间,徐家的亲友都是震惊得呆若木鸡,待到卫天元把话说完,印新磨方始蓦地想
起:卫天元己是暗示可以让他去救徐中岳。
  印新磨是少林派的弟子!身上正有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
  他无暇向剪大先生请求准许,立即跟过去把一颗小还丹塞进徐中岳口中。
  剪大先生也无须执行公证的职责了,徐中岳伤得这样重,当然不可能再比下去,这场比
武到此应该算是完结了。
  不过凡事总得有始有终,因此他还必须以公证人的身份作最后宣布:“这一场由卫天元
作攻方的比试掌力,徐中岳一来犯规,二来本人也受了伤,这场是徐中岳输了。”
  说至此处,他停了下来,因为循例还得问一问徐中岳这方是否愿意整个比武自己认输。
现在徐中岳刚刚吞下了一颗小还丹,要等待他有气力说话才行。
  徐中岳吞下了小还丹,鲜血兀是不断的从嘴角淌出来,眼睛也还没张开。不过剪大先生
心里却是明白,徐中岳的伤其实并没有这样严重,他只是因为愧对一众亲朋,这才宁可装作
瞎子。剪大先生心想:“徐中岳死要面子,我只好不问他了,就宣布比武结束吧。”
  心念未已,忽见郭元宰跑了出来,一脸悲愤之极的神情喝道:“卫天元,有胆的你莫
走!”
  卫天元笑道:“我与令师比武的事已经了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说老实话,我的确是
胆子小,尤其怕看别人如丧考妣的哭丧嘴脸。因此,除非你有办法令我走不动,否则我是非
走不可的了!”
  郭元宰铁青着脸,喝道:“姓卫的,你莫说风凉话儿,事情还未了结,我要替师父报
仇!”
  剪大先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令师性命可无大碍,你别鲁莽!”
  郭元宰道:“主辱臣死,父辱子亡!师父如同君、父,受了别人侮辱,做徒弟的本领纵
然不济事,也得拼了一死,以雪师门之耻!”
  武林中人观念是把“师门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抬出这个招脾,剪大先生倒不
便开口说话了。
  卫天元冷冷说道:“好,你要替师父争一口气,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你划出道儿来
吧!”,
  郭元宰向两位证人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当着两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我可
要把话说在头里,我们是为师父报仇。并非一般比武,卫天元打伤我们师父,就是我们一众
同门的公敌,请恕我们不和他讲究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各位师兄、师弟,有哪个不怕死的
请出来吧!”
  徐中岳门下有八个弟子,郭元宰排行第六,但如今却只有他大声疾呼,其他弟子却是噤
若寒蝉。
  大师兄李仲元心里在暗暗咒骂过小师弟不识自量力,不知死活,但想了一想,处此关头
自己若不敢挺身而出,同门之长元颜再做事情还小,今后在江湖上行走,只怕也没人看得起
自己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家师死活未卜,他是为了正邪不两立才落得如此光景的!为武林除害,也无须讲究什
么规矩!如今,我以徐门大弟子的身份请各位亲朋好友助拳!”他倒是比郭元宰更为机灵,
轻轻一转,就把替师父报仇的责任分摊到许多人身上了。要是谁还愿意博个“侠义道”的美
名的话,就得助他去替武林”除害”!
  梅花拳的掌门人梅清风首先站了出来,说道:“徐大侠曾经帮过我的忙,算我一个!”
  跟着名武师叶忍堂也站了出来。最后,那个刚才表现得最偏袒徐中岳的少林派弟子印新
磨也站出来了。
  有他们三个人出来,徐中岳的弟子方始陆续加入,但仍然有三个人躲得不知去向。
  卫天元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方始说道:“还有没有人要替徐中岳报仇的?最好快一点都
出来!这客厅最少可容得二三十人厮系,省得我一个个打发!”
  他目露凶光,语气冰冷,一看就知他已是准备大开系戒!
  外面的人连挤在门口看热闹都不敢了,争着纷纷躲开,有些人更是悄悄溜走。
  客厅里的八个人也都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
  飞天神龙卫天元双掌一拍,说道:“没人来了吗,我可没功夫等了,动手吧!”
  剪大先生忽道:“且慢!”
  卫天元道:“剪大先生也有意赐教么?”
  剪大先生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可陪不起老弟的铁拳。不过,此间尚有一
事未了,请容我问徐中岳一句话,你们再动手如何?”
  卫天元道:“对,就是他不能说话,也该先扶他进去。我可不想杀他!”
  剪大先生知道徐中岳装死,轻轻在他肋下一捏,徐中岳忍不住“咿呀”一声叫了出来,
既然叫得出声,眼睛自也不能不张开了。
  剪大先生轻轻说道:“他们马上要替你报仇,你同不同意?”
  剪大先生是希望他制住众人的盲动的,要知当真动手的话,这八个人无异以卵击石,即
使他们能够令飞天神龙受一点伤,但却恐怕他们没一个人能保全性命!
  徐中岳是亲自领教过飞天神龙的厉害的,性命都几乎丧在飞天神龙手里,这层道理他何
尝不知?不过他却打了一个极为自私的算盘,心想:“让飞天神龙大开杀戒对我可是大有好
处,我的五个徒弟不算,印、梅、叶三人都是大宗派的成名人物,令日的宾客中也有许多是
他们亲友,要是他们命丧飞天神龙之手,马上就要激起公愤。飞天神龙再厉害也敌不过人
多!”
  他假装伤重,说不出话,剪大先生倒是拿他没有办法!
  卫天元冷冷说道:“我看还是请新娘子扶他进去吧。这里的事已经与他们无关!”
  话犹未了,新娘子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剪大先生,请你执行证人职责,把与比武无
关的人请出去!”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见新娘子说话,(刚才她虽然曾经和新郎耳语,但众人听不见)不觉
都是呆了呆。
  新娘子继续比武
  剪大先生也是不禁为之一愕,说道:“徐夫人,你的意思是……”
  姜雪君说道:“我记得还有一场比剑的,是吗?”
  剪大先生道:“不错。”
  姜雪君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比武未曾结束,胜败也尚未定,请你重申禁令,不许闲
人在此干扰比武!”
  剪大先生踌蹑片刻,说道:“不过,尊夫伤得甚重,恐怕是不能继续比武了。”
  姜雪君道:“他不能比武,还有我吧!你说过的,我可以有权在任何一场参加比武。”
  剪大先生早已猜到她有此意,但她自己说出来,还是令得剪大先生为之吃惊不已。
  不过他以公证人的身份,却只能严格执行规定,当下缓缓说道:“比武继续进行,请各
位与比武无关的人道出场子!”
  跟着宣布:“第一场比暗器,双方打成平手,第二场比掌力,徐中岳这方输了。现在由
徐夫人作守方,与卫天元继续比剑,规定攻方只能刺三招,守方不可用兵刃招架。”
  新娘子姜雪君扯下蒙面的红罗帖,反身一跃,身法美妙之极,站在场心,说道:“卫天
元,你出剑吧!”
  姜雪君是名闻远近的洛阳第一美人,这次徐家的宾客之中,就有许多远方的客人,是为
了想看新娘子才来喝徐中岳这杯喜酒的。此时她卸下罗帕,又有许多人回来,挤在门口看新
娘了。一睹颜容,人人都是心中赞叹,“红颜祸水,这句话当真不错!不过,要是我能够得
到她的青睐,我也宁愿为她送命!”
  飞天神龙面色惨白,目光在新娘子的脸上盘旋。
  新娘子的肤色有如晶莹白玉,美是美到了极点,但也“冷”到了极点。是一种令人心悸
的冷艳!
  姜雪君冷冷说道:“为什么还不出招?”
  飞天神龙叹口气道:“你为何要替徐中岳卖命?难道你真的是想嫁给他么?”
  剪大先生喝道:“卫天元,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你只有权出剑刺她三招!”
  姜雪君道:“卫天元,你最好一剑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卫天元心中酸痛之极:“她怎的会这样呢,她怎的会这样呢?我绝对不相信她会真的愿
意嫁给徐中岳!”心念一转,拔剑出鞘,缓缓举起,说道:“好,那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了!”
  姜雪君目注剑尖,脸上一副茫然的神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人人手心里都在捏一把冷汗,飞天神龙真的舍得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绝色美人么?
  卫天元似乎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但宝剑却已缓缓举起,高过了头顶了。
  游扬忽地说道:“上一场比剑,徐中岳是犯了规,他出了四招没伤着卫天元。”
  这个结果,本来是剪大先生早已宣布了的,在这紧要关头,游扬又再复述一遍,为的什
么?
  是怕卫天元忘记,特地提醒他么?”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的用意,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提醒卫天元这样简单,他是恐怕卫天元
伤了新娘,这“提醒”其实亦是警告。
  警告卫天元不可做得太过份了。
  要知比剑这场徐中岳已经犯了规,卫天元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胜这一场的。
  他只须随便把宝剑刺向空际,根本无须刺着对方,出一招也行,出两招也行,他不犯
规,就算赢了。
  只有在两种情形之下,姜雪君才能算赢。
  第一种是卫天元出了五招或五招以上,仍然未能伤着对方。
  第二种是卫天元在三招之内刺不着对方,反而给对方伤了。
  但他是攻方,按说是决计没有受伤的道理的。除非姜雪君具有绝世武功,能够在对方的
剑尖碰着她的衣裳时候就把对方的剑反弹回去。但即使她真的有这样绝世武功,卫天元如果
根本不去刺她,她也无从施展。
  游扬说话之后,屏息以待。
  卫天元却好似观而不见,听而不闻,宝剑高高举起,而且向前跨了一步。
  每个人都明白游扬那番话的意思,难道他不明白?还是他假装听不见呢?
  剪大先生本是料想飞天神龙决计不会伤害新娘,此时不觉也有点沉不住气了,飞天神龙
的目光充满怨愤,他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之呢,剪大先生打定主意,要是飞天神龙当真干出
不可理喻的事,他只有不顾公证人的身份出手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砰砰的跳,只听得卫天元说道:“好,姜雪君,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好
夫婿,我就成全你吧!”声出招发,高高举起的宝剑倏地落下。
  陡然间听得姜雪君一声惊呼,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外面的人还以为新娘已遵毒手,哪知刚刚相反,受伤的是飞天神龙卫天元。
  不过卫天元也并不是被姜雪君刺伤的。
  他的宝剑高高举起,倏地落下。并不是向前刺出,而是插进自己的胸膛。
  游扬正待出手救新娘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也禁不住呆了。
  出人意表的变化接踵而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大恰当,又一件惊人的意外
事件几乎同一时倏发生。
  紧接着姜雪君的那声惊呼,忽听得剪大先生也在喝道:“什么人?”
  那人穿窗而进,来得快如闪电。剪大先生刚刚看得清楚这人是个黑衣少女,这少女已到
了卫天元身旁。
  游扬却还未曾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他是身负上乘武功的人,防人偷袭乃是出于
本能,一觉微风飒飒,立即便是反手一举!
  黑衣少女挥袖一拂,游扬那么刚猛的掌力竟然抵挡不住,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
  那黑衣少女也禁不住身形一晃。此时卫天元的剑尖正在开始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姜雪君身上,那黑衣少女的来到,他似乎丝毫未觉。
  不过他对周围的一切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姜雪君那一声尖锐急促的惊呼,却已是
打动了他的心灵。
  别人听不出来,他则是深深感觉得到:姜雪君这一声惊呼着充满对他的关切!
  道是无情却有情,卫天元这才知道姜雪君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样真的变了。
  这霎那间他心头一震,手指也不住微微抖颤。
  幸亏有这微微的抖颤,他的剑刚才不至于深深刻入胸膛。
  但虽没深深刺入,胸膛亦已给剑尖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那少女喝道:“卫天元你这傻瓜,你值得为一个负心的女子而死么!”劈手夺下他的宝
剑。
  意外事件接连发生,秩序大乱,凌玉燕和孟仲强不知道游扬是否受伤,也顾不得什么禁
例了,赶忙就跑进去。
  孟仲强道:“游大哥,你怎么样了?”
  游扬吸了口气,胸口兀自隐隐感到有点疼痛,不禁心头大骇,迈念俱灰:“我练了几十
年功夫,竟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抵敌不住,唉,江湖上能人辈出,看来我只有提早封刀
了。”但他不愿在人前露出窘态。勉强笑道:“没什么。”
  凌玉燕走进礼堂,双眼瞪着那黑衣少女,好像那黑衣少女是个谜,令她难以理解,她忍
不住说道:“你说别人傻瓜,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傻瓜。你受这姓卫的小子的气还受得不够
吗,他心里根本没有你,而你,你……”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他们在山道所碰上的那个少
女,她的坐骑被飞天神龙击毙,却把凌玉燕的坐骑枪了去的。
  飞天神龙胸口还有鲜血流出,黑衣少女要给他敷上金创药,却给他推开了。
  黑衣少女心头烦躁,听得凌玉燕碟噪不休,有如火上加油,蓦地双眉一挑,喝道:“住
嘴,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的大哥就是因为你们多管闲事,把他害了。”
  凌玉燕怒道:“你这话真没道理,卫天元自己刺伤自己,关我们什么事?”
  那黑衣少女冷冷说道:“要不是你这个什么游大哥刚才将我阻拦,我焉能让他刺伤自
己!哼,要是我的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偿命!”她脾气一发,当真是不可理喻,
竟然迁怒于游扬了。
  卫天元忽道:“你胡闹什么,我流这点血不会死的!”
  那黑衣少女听他说话的中气不弱,知道他果然不是受了重伤,这才松了口气,柔声说
道:“卫大哥,那么咱们走吧!”
  卫天元道:“好,但请你稍待一会。”他回过头来,向姜雪君说道:“这一场算我输
了。徐夫人恭喜你啦!”
  姜雪君似乎惊惶未过,依然呆若木鸡!
  卫天元一声长啸,旋风似的就冲出去。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客人,给他碰得似倒地葫
芦,摔了个发昏章二十一。黑衣少女追出大门,方始追上了他,说道:“大哥,你静一
静。”卫大无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不醒人事。这不是他身上的创伤发作,而是他心
头的创伤所至,黑衣少女黯然叹了口气,扶他上马便走。   
           ※       ※         ※
  卫天元走出大门,剪大先生方始霍然省起,自己作为公证有的职责还未了结,于是打手
势止住众人的喧哗,正式宣布卫天元与徐中岳比武的结果。
  剪大先生宣布的结果是:双方互为攻守,一共比试了三项武功。第一项比暗器双方成
和,第二项比试掌力是卫天元得胜,第三项比剑由姜雪君替丈夫出战,卫天元受了伤自愿作
负。所以总的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和,比对刚好打成平手。
  虽然大家都知道,卫天元受的伤,其实自己刺伤自己,但按比武的规矩,不论你是因何
受伤,总之是受了伤,何况卫天元自愿作负。所以剪大先生的宣布,按“规矩”来说,是说
得通的。此时还未走的客人,十居八九,都是徐中岳的亲朋好友,当然更没人挑剔他了。
  徐中岳伤得很重,拜堂成亲自不可能。他的大弟子李仲元代他向亲友道歉、送客。一场
刻意铺张的喜事,结果是闹成了大煞风景收场。
  徐锦瑶出来扶她爹爹进去,正眼也不瞧她的“继母”。姜雪君仍然坐在礼案旁边那张椅
子上,好像呆了似的,一脸茫然神气。名义上她是徐中岳的新娘,却好像是“外人”一样。
大小姐不理睬她,徐家的家人都看着小姐的脸色行事,连那个本来是应该伺候新娘子的伴
娘,也不敢出来扶她进入新房。
  郭元宰看不过眼,心里十分为她难过。上前轻轻说道:“师娘,你进去歇歇吧。”
  徐锦瑶冷冷说道:“郭师哥,你这‘师娘’二字恐怕叫得太早了,我爹爹还未与她拜堂
呢。”
  郭元宰道:“师妹,你……”
  徐锦瑶已经踏进内院的用门,回过头来睬他一眼,冷冷说道:“我怎么样?”
  郭元宰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请徐锦摇的奶妈出来,扶姜雪君进入新房。这个奶妈是知道
小姐和他最好的,故此愿意听他吩咐。
  不是徐家至亲的客人纷纷走了,楚天舒仍然呆在“礼堂”门口,目送姜雪君的背影离开
“礼堂”。
  鲍令晖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位铁笔书生也给姜雪君的美色迷住了。”他是痴心暗
恋姜雪君的人,以为别人都是像他一样倾倒于姜雪君的石榴裙下。是以虽然觉得好笑,却并
不怎样奇怪。他拉一拉楚天舒的袖子,低声道:“楚大侠,咱们也该走了,请到我家里去
吧。爸爸还未知道你来到洛阳,要是他见到你,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楚天舒和他的父亲鲍
崇义乃是忘年之交,楚天舒亦曾应过他,到他家里小住几天。
  楚天舒道:“怎的你就要走了?”
  鲍令晖怔了一怔,说道:“不走还等什么吗?”
  楚天舒道:“你不要和你的好朋友说一声吗?”
  鲍令晖道:“你说的是郭元宰?”
  楚天舒道:“不错,他是徐中岳的弟子,可以代表主家,咱们既然不能向徐中岳告辞,
和他说也是一样。”
  鲍令晖笑道:“用不着这样拘礼了。”。
  楚天舒道:“你是熟人,我是生客,礼不可废。我是想请你替我向他告辞,顺便问他一
件事情。”
  鲍令辉道:“什么事情?”
  楚天舒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鲍令晖满脸诧异的神色,说道:“当真会有这样的事情
吗?我说她相识八年,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有这门功夫。”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猜得对是不对。不过,最好你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问他。”
  鲍令晖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问他去。”
  郭元宰正在哄他师妹,徐锦摇赌气不理他。忽听得有人轻轻敲窗。郭元宰问道:“是
谁?”鲍令晖道:“是我。”郭元宰道:“那你进来呀,只有我和锦瑶在这里。”他们三人
是时常在一起玩的。
  鲍令晖道:“我不进去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徐锦瑶冷笑道:“你的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了,你赶快和他去安慰姜雪君吧。我这里可用
不着你假献殷勤。”“志同道合”四字说得特别刺耳,郭元宰心里明白,她是讽刺自己和鲍
令晖一样,都是追逐在姜雪君裙下的“同道”。恐怕她越说越难听,连忙就跑出来。
  鲍令晖和他到了无人之处,笑道:“你的师妹好像很不高兴,不但拿你做出气筒,连我
也遭波及了。”
  郭元宰道:“她刚刚吃了大亏,也难怪她不高兴。”
  鲍令晖道:“她吃了什么亏?”
  郭元宰道:“这个、这个……”似乎尚在考虑,要不要袒白告诉他。
  鲍令晖笑道:“我猜猜看,她是吃了雪君的亏吧?”
  郭元宰道:“咦,你怎么知道?”
  鲍令晖道:“我还知道她吃的苦头是怎么样的呢。只不知锦瑶已经对你说了没有?”
  郭元宰越发奇怪,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好,你且说来给我听听,看你说得对是不
对?”
  鲍令晖道:“她是在用力推雪君的时候吃的亏。”
  郭元宰道:“不错。请你说得更清楚些。”
  鲍令晖道:“她用力推雪君,忽然上身麻痹,左臂自肩井穴以下,自少泽穴、曲池穴至
合谷穴,四个穴道顿时阻塞,尤其觉得难受,就好像是给人同时点着了这四个穴道一般!”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一点不错,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雪君她告诉你……”
  鲍令晖笑道:“你不用吃我的醋,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懂得这种上乘武功的秘密。”
  郭元宰道:“那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一问再问,第三次问鲍令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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