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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6 梁羽生(当代)
  鲍令晖道:“实不相瞒,是楚天舒告诉我的。他想知道对是不对,所以要我来向你求
证。”
  郭元宰大为诧异,说道:“咱们二人与雪君相识八年,都不知道。他远在扬州,从未见
过雪君,今天刚到洛阳,怎的就会知道。”
  鲍令晖道:“我也不知道他怎的会知道,他正在外面等我答复,待我问了他,明天你到
我的家里来,我再告诉你。”
  郭元宰道:“且慢,且慢!”
  鲍令晖道:“还有何事?”
  郭元宰道:“游扬想要找你。”
  鲍令晖一怔,说道:“他是名重武林的前辈,我与他虽然相识,尚不配与他高攀,他找
我做什么?”
  郭元宰道:“听他说,好像他是要去拜访你的父亲。为的是打听一个人的来历。”
  鲍令晖道:“什么人?”
  郭元宰道:“那个黑衣女子。不过这不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是我恰巧听得他和剪大先生
说的。”
  鲍令晖更为奇怪,说道:“你知道的,我爹爹这一辈的朋友,年纪最轻的便是楚天舒,
楚天舒也将近三十岁了。那个黑衣少女,年纪和雪君不相上下,我爹怎么会知道她?”
  郭元宰道:“套用你刚刚说过的话,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会想起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他知
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帮忙找你,带他前往你家。”
  鲍令晖忽地如有所思,说道:“好,请你告诉他,我在大门外等他。”按道理说,游扬
份属前辈,作为后辈的鲍令晖是应该先去见他,“恭陪”他去见自己的父亲的。但因鲍令晖
必须先向楚天舒回报,他知道楚天舒不愿意有第三者在旁,只好对游扬失礼了。
  楚天舒正自等得心焦,一见鲍令晖出来,便即问道:“怎么样!”
  鲍令晖道:“一点不错,徐大小姐吃的亏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楚大侠,你怎么知道
的?”
  楚天舒道:“这是一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我练过这门功夫。但因我在窗外看
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尚未敢断定。”
  鲍令晖吓得膛目结舌,半晌说道:“真想不到,姜雪君年纪这样轻,居然就练成了这种
上乘武功。我们可也真是惭愧,与她相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她身怀绝技。”
  其实楚天舒虽然没有骗他,却也未曾把全部秘密告诉他。
  这种用内力反震奇经八脉的功夫,和用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内出一源,是楚天舒师
门的秘传,乃是武林罕见的独门武功之一。
  姜雪君是楚天舒从未见过面的师妹。这次他肯从扬州跑到洛阳来喝喜酒,并不是为了徐
中岳的面子,也不是为了来看牡丹,而是来查访师叔和师妹的下落。
  他早已有点怀疑姜雪君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那位师妹,不过可还不敢断定。此时方
始解开他心上的疑团。
  他心里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原来姜远庸果然就是我那位原名差志奇的师叔。他跑来
洛阳装作一个混饭吃的平庸武师,托庇于徐中岳,恐怕就是为了十年前莱芜所发生的那件事
情了,如此看来。飞天神龙卫天元恐怕也就是和此案受害有关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姜师叔
怎会把女儿配给徐中岳?难道他真的相信徐中岳是个‘大侠’,他又为何死得那样突然呢?
听鲍令晖说他是莫名其妙的暴毙的。可惜我来迟了三个月。”
  鲍令晖发觉他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问道:“楚大侠,你在想什么?”
  楚天舒霍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先是飞天神
龙,跟着是那黑衣少女,一个接着一个,年纪都那么轻,而所做的事情又都是那样出人意
表。”
  鲍令晖想起郭元宰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心念一动,问道:“楚大侠,你见多识广,可
看得出那黑衣少女是哪派武功?”
  楚天舒道:“她只用了一招,我还不敢断定。”言下之意,亦已是看出一些“路道”
了。
  鲍令晖道:“她一挥袖就破了游扬的金刚掌力,这种铁袖功夫好像只有少林派和西域的
雪山派才有吧?”
  楚天舒道:“不错,武林中一般人都是这样说的。”
  鲍令晖道:“然则,其实是并非如此了。”
  楚天舒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听说有位武林怪杰,别出心裁,所创的铁袖神功,非但
柔中寓刚,而且能够以袖代掌,招术轻灵翔动,有流水行云之妙,命名为‘流云飞袖’。足
可与少林、雪山两派的铁袖功夫鼎足而立。”
  鲍令晖心中一动,问道:“不知这位武林怪杰姓甚名谁?”
  楚天舒道:“听说姓齐名燕然,‘燕然’山是蒙方的名山,他以此名山之名为名,因此
有人怀疑他可能是蒙古人。中原武林人士知道他的寥寥无几。”
  鲍令晖蓦地想起一事,忽然说道:“哦,我明白了!”
  楚大舒正要问他明白什么,游扬已经来到。
  游扬见鲍令晖和楚天舒一起,似乎有点不大自然的神态,说道:“鲍老弟,原来你是和
楚大侠早就相识的吗?”
  鲍令晖道:“楚天侠是家父的好朋友,难得他来到洛阳,是以晚辈奉家父之命,请他光
临寒舍,略尽地主之谊。”
  适才徐中岳与飞天神龙比武之时,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帮徐中岳的,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游扬尚未知道他的名字的,躲在人丛之中专说怪话的人。他一直出言与徐中岳为
难,冷嘲热讽,甚是无礼。另一个就是“铁笔书生”楚天舒了。
  楚天舒虽然不似专说怪话这个人的无礼,但对徐中岳亦是冷言冷语,殊无敬意,显然是
站在飞天神龙那一方的,游扬听说他是鲍家的客人,心中自是不能不有顾忌,但因自己急于
要向鲍崇义教,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笑道:“这好极了,我也正想去拜访鲍老先生。楚大
侠,咱们就一起去吧。”
  游扬性格圆通,是个很会处世的人,心里对楚天舒虽然不大高兴,说话却是甚为客气。
  寒暄过后,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惜我无缘聆教。今日得与楚
兄相识,何幸如之。”
  楚天舒道:“游大侠,你是和家父同一辈的人物,如此客气,晚辈如何敢当。”
  游扬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虽然比你痴长几岁,论起手上这点玩艺,我可是
差得远了。有件事我想向楚兄请教。”
  楚天舒道:“不敢当,请说。”
  游扬说道:“令尊是江南大侠,但听说他惊神笔专点奇经八脉的功夫却是北方一位异人
所授,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舒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条老孤狸恐怕不是对惊神笔法有兴趣,而是想要探听
姜雪君父女的来历吧?”
  游扬见他沉吟不语,不禁有点尴尬,连忙补加解释:“我不过是因为江湖上传说纷纷,
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故此问问。并非想要探听老弟的师承秘密,请莫误会。”
  楚天舒道:“我怎敢怀疑前辈的存心,但不知江湖上有哪些传说?”
  游扬说道:“大略言之,其实也只是有两种说法。”
  楚天舒道:“哪两种?”
  游扬说道:“一种是说惊神笔法本来就是楚大侠的家传武功;另一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
说法了。不过黄河以北似乎没有会使判官笔点奇经八脉的名家,因此大家对后一种说法只能
存疑,不知令尊在北方是否还有同门?”
  果然不出楚天舒所料,游扬已经看出了新娘子姜雪君刚才显露的那手功夫,是和楚家的
武功同出一源了。
  楚天舒淡淡说道:“据我所知,家父的武功是得过北方一位异人指点,这倒不假。不过
那位异人既然号称异人,他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的,他是否曾经告诉家父我不知
道,但家父却没有对我说过他的名字。他只授家父一路笔法,家父也不能算是他的正式弟
子。至于他是否还有别的徒弟,我这个晚两辈的那就更不知道了。”他这话半真半假,倒也
不是全部虚言。
  游扬明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他既然把“大门”关上,游扬自是不便再追问下去了。
只好讪讪的移转话题,随便谈一些江湖上的人称事。
  不知不觉到了鲍家,鲍崇义看见儿子和楚天舒、游扬这两个武林中的“知名人士”一起
回来,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惊奇,说道:“楚老弟,我正在想念你呢,什么风把你吹到洛阳
来的。游大侠,听说你是代表贵派来贺徐大侠新婚之喜的,喜酒这样快就喝完了吗?你不在
徐家趁热闹,却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虽然他对游、楚二人都是同样欢迎,但语气却有分别。对楚天舒是真正的亲热,对游扬
则是表面十分尊重,但话语中则隐隐含有一点嘲讽的意味。
  游扬老于世故,如何听不出来,心里想道:“有人和我说过,这老儿一向倚老卖老,不
大看得起徐中岳。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看来却是真的了。好在我今天就来
拜访他,否则恐怕他更要误会我是只知对徐家趋炎附势。”
  楚天舒笑道:“我也是来喝徐中岳的喜酒的,但可惜喜酒喝不成了。”
  鲍崇义瞪眼睛道:“为什么,他不欢迎你这个穷酸客么?嘿、嘿,那不要紧,我虽然家
道贫寒,几杯水酒还请得起。”
  楚天舒道:“这倒不是,徐家大排筵席,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客人,只不过大家都已没有
心情喝他的喜酒了。”
  鲍崇义大为奇怪,说道:“徐中岳很会笼络人啊,为什么大家不想喝他的喜酒。”
  楚天舒笑道:“不是不想,是因为徐中岳今天根本不能和新娘子拜堂了。”
  鲍崇义越发惊异,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楚天舒道:“游大侠是公证人之一,这件事还是让游大侠告诉你吧。”
  鲍崇义道:“怎么又弄出个公证人来,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老游,你快点告诉我
吧。”
  鲍令晖笑道:“爹,茶都未曾请客人喝呢。”
  游扬说道:“老大哥,你别急,这件事可要从飞天神龙说起。三年前飞天神龙与徐中岳
在嵩山比武,老大哥想必早已知道。”
  鲍崇义道:“知而不详,好,我喜欢听戏听全套,你慢慢说吧。”
  游扬把他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以及今日徐家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说给鲍崇义听,
最后说道:“徐中岳受了重伤,虽然我们勉强判作和局,恐怕他今后也没有颜面在江湖混
了。唉,他这个筋斗可真是栽到了家,不知老大哥有何感想。”
  鲍崇义道:“说老实话,徐中岳一向沽名钓誉,骨子里却是海势敛财,我不大看得起他
的。不过飞天神龙欺上门来,却也委实是欺人太甚。”
  楚天舒心里想道:“徐中岳恐怕不仅仅是贪财好名这样简单,不过我对他的底细也还未
曾清楚,必须弄清楚了才能和鲍老说明。”
  鲍崇义这番话倒是令得游扬有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鲍崇义不会同情徐中岳的。 武林怪杰齐燕然   “是啊,他不但欺上门来,还要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妇,做得也未免太过份了。”游扬趁
势推波助澜。
  鲍崇义面色一端,说道:“游兄,你是不是想邀我替徐中岳报仇。我虽然与徐中岳不
和,也决不能任由飞天神龙横行霸道。不过,徐中岳这次吃亏是由于技不如人,双方是光明
正大的比武,并非对方行使阴谋诡计,所以我不能用这个题目去责难飞天神龙。假如他在洛
阳另有横行霸道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堪一击,也誓必追随游公之后。”
  游扬说道:“他们的比武已经算作和局收场,飞天神龙自己也受了伤,料想亦已远离洛
阳了。”
  鲍崇义看了游扬一眼,说道:“如此说我是猜错你的来意了。不过,你总不会是因为要
把这件新闻讲给我听,特地来看我的吧。”
  游扬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想向老大哥打听一个
人。”
  鲍崇义道:“哦,什么人?”
  游扬说道:“有一位武林前辈,很少在江湖出现,但二三十年之前却有武林怪杰之称的
人。”
  鲍崇义道:“你说的是齐燕然吗?”
  游扬说道:“不错,听说这位武林怪杰齐燕然是鲍大哥的好朋友?”
  楚天舒心中一动:“我料不错,他果然是要打听这个人。”
  鲍崇义则在心里想道:“莫非他们是想请齐燕然去对付飞天神龙?飞天神龙是恶名昭彰
的大魔头,年纪轻轻,武功已是那么厉害,若不及早剪除,为害必将更大。当今之世,恐怕
也只有齐燕然才能制服得了飞天神龙。游扬的师父一瓢道长是值得,我尊敬的前辈,我不着
他的面也要看他师父的面,他既然问到,我只有尽我所知告诉他了。”于是哈哈一笑,说
道,“老弟,你太抬举我了,我怎配做齐燕然的好朋友。承他不弃,与我缔交,勉强可说得
是介乎师友之间吧。‘好朋友’的那个‘好’字,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妄自高攀的。”
  游扬说道:“鲍大哥太谦了。不过是好朋友也罢,是介乎师友之间也罢。鲍大哥,你总
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唯一认识齐燕然的人,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当真有江湖上传说的那么厉
害?”
  鲍崇义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和他结识的吗?我说给你听,他的武功也可以略见一斑
了。”
  鲍崇义喝了一杯热茶,清清喉咙,便说故事。
  “年轻时候,我曾经做过几年镖师,有一次替北京的同仁堂押运一批药材到包头去,当
地发生时疫,需要这批药材。
  “途中碰上一帮强盗,大头领晕大刀韩霸,一柄厚背斫山刀重达二十四斤,神力惊人。
二头领是‘小李广’张宠,能挽五石强弓,箭无虚发,是江湖上著名的神箭手,你听过他们
的名字吧……”
  游扬说道:“我初出道的时候,曾听得有人说过他的名字,后来就很少听到了。”
  鲍崇义道:“不错,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就是在他们在江湖上失踪之前最后一个
碰上他们的人。”
  “他们失踪,敢情就是与劫大哥的镖有关。”游扬问道。
  鲍崇义点了点头,继续说这故事:“镖队的人几乎都给张宏和他率领的弓箭手射伤,我
与大刀韩霸单独决斗。当时我在镖行已薄有微名,这大刀韩霸骄傲得很,声明只要我接得下
三十招,他就放我们的镖车过去,免得我们说他以众凌寡。
  “我拼命抵敌,唉,但说来惭愧,未到二十招,我已是力不从心,敌不住了。
  “眼看就要落败,忽然来了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裳,脚登六耳麻鞋,相貌也平凡之极,
谁看见他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乡下人。
  “这个乡下人一出现就对韩霸说道:‘这批药是要运往包头救人的,你们可不能劫!’
  “那帮强盗都笑起来,调侃他道:‘你是哪方的英雄好汉,请报上尊姓大名。否则我们
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又怎能凭你的一句活就买你的面子?’
  “那乡下人一本正经的说道:‘这话倒也不错,我虽然是无名之辈,但既然插手管这件
事,也总得让你们知道姓名才行。’
  那帮盗只道这个乡下人名字大概不是阿猫就是阿狗的,哪知他一说出来,可是令得群盗
都吓一跳?”
  楚天舒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人,想必就是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了?”
  鲍崇义道:“不错,正是齐燕然。但群盗吃惊过后,却不相信这个貌不惊人的乡下汉子
的是齐燕然。”
  “于是韩霸就向他挑战了!
  “韩霸说道:‘我们黑道的规矩,是不能空手而回的。要是劫不到钱财,也得向对方讨
教几手武功。阁下自称齐燕然,听说齐燕然武功卓绝,我不自量力,想向阁下讨教几招。’
  “齐燕然道!武功卓绝不敢当,不过你们既然有这个规矩,我唯有遵命了。
  “说罢,忽地回过头来问我:‘韩寨主是限定在三十招之内赢你吧?过了几招了?’
  “我刚才给韩霸杀得手忙脚乱,实在记不清楚,随口笑道:‘大概是十八招吧。’
  “韩霸说道:‘不对,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刚好是过了整整二十招了。’
  “齐燕然道:‘唔,那么阁下的还有十招。’
  “韩霸说道:‘不错,阁下是否意欲替鲍镖头接这剩下的十招?’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韩寨主已经耗了不少气力,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十招大
多,这样吧,只要你能抵我三招,齐某愿意奉送项上人头!但假如我侥幸在三招之内得胜的
话,对不住,那我可要斗胆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放过鲍镖头这支镖了。’
  “莫说韩霸本来就疑心他是假冒,即使他是真的齐燕然,韩霸也不相信他在三招之内就
能够打败自己,他怒极气极,冷笑说道:‘我若在三招之内输了给你,江湖上也不会有大刀
韩霸这个人了!那时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何须说这些风凉话儿!好,我倒要看你如何
在三招之内胜我?’刀光一闪,韩霸那柄厚背斫山刀朝着齐燕然的脑袋直劈下来!
  “齐燕然一闪闪开,说道:‘劲道不弱,刀法也不算太差。要是肯虚心苦练,十年之
后,或者勉强可跻身于一流高手之列。’
  “韩霸气得满面通红,喝道:‘有胆的亮出兵器接我几招,莫要只是藏藏躲躲。’原来
齐燕然的身法快到极点,韩霸那一刀虽然亦已算得狠疾,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韩霸大约
是怕他形如鬼魁的身法偷袭,故而宁愿他亮出兵器硬确硬接。
  “齐燕然哈哈一笑,说道:‘接你这几斤破铜烂铁何须要用兵器,瞧着!’我在旁边睁
大眼睛,凝神注视,也看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韩霸那柄大刀已
是给夺了过去!”
  游扬吃了一惊:“只是两招,齐燕然就夺了他的刀了?”
  鲍崇义道:“不错,他夺了韩霸的大刀,说道这是第二招。按着在刀背一拍,说道:这
是第三招,只听得一连串喀喀的声音刺耳异常,那柄重达二十四斤的厚背斫山刀断成无数小
块掉在地下!”
  鲍令晖也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这个故事,听了矫舌难下,半晌说道:“这是什么武功,如
此厉害?”
  鲍崇义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继续说故事的后半段。
  “韩霸面如死灰,退过一旁。我看得又喜又惊,不觉也是呆了。
  “齐燕然笑道:‘鲍镖头,你已经给他们阻迟了大半天,须得兼程赶路才行。此处料也
没有热闹看了,你还不走,更待何时。”我这才如梦初醒,赶快重整队伍,把几个重伤的搬
上镖车,我亲自驾车。齐燕然跨上一匹空骑,说道:‘找送你一程。’
  “我也以为没有事了,哪知这股强盗的二头领‘小李广’张宏阴狠之极,不肯死心。镖
车一开行,他又在背后偷发暗箭。
  “同时发射的还有他手下十几名弓箭手。乱箭纷飞,有的射我,有的射齐燕然。不过最
强劲的三枝连珠箭,由张宏的五石强弓所发,则是对准了齐燕然的后脑射的。他大约以为齐
燕然练有护体神功,绝对也难练得脑袋坚如钻石,他的强弓硬弩即使是石头也可以射穿
的。”
  鲍令晖骂道:“真是卑鄙,齐燕然不会遭了他的暗算吧?”
  鲍崇义笑道:“当然不会,否则我这个故事也说不下去了。”
  “我听得飞矢破空之声,回过头来,方待舞刀格箭,岂知用不着我费半点力,齐燕然已
经替我打发了。”
  他用的是“扫发”二字,鲍令晖觉得奇怪,问道:“爹爹,乱箭又不是人,你怎的用打
发二字。”
  鲍崇义笑道:“我并非用错字眼,他确是既打发乱箭,也打发了那批意图暗箭伤人的强
盗。
  “我回过头去,只见他挥舞双袖,说也奇怪,那些纷飞的乱箭,包括向我射来。根本没
有飞近他身边的乱箭在内,通通掉过了头,反射回去!
  “这还不算神奇,最神奇的是,那些乱箭会认识人,谁发的就射回谁的身上。
  “只听得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张宏和他的弓箭手全都倒在地下,没有发暗箭的强盗则一
个也没受伤。”
  鲍令晖听得眉飞色舞,笑道:“真是奇妙!如此说来,他反射回去的每一枝箭都是长着
眼睛的了!””
  鲍崇义道:“谁说不是,他挥袖拨箭,冷冷说道:‘物归原主,你们的箭怎样射来就怎
样回去!”
  鲍令辉道:“这是什么意思?”
  鲍崇义道:“谁射他的脚就脚上中箭,谢射他的手就手上中箭。张宏最惨,给自己亲手
所发的三枝连珠箭射回来穿过了他的脑袋!”
  鲍令晖道:“后来怎样?”
  鲍崇义笑道:“还能怎样,两个强盗头子,一个死了,一个兵器被毁,虽然留得性命,
恐怕也吓破胆了。大刀韩霸从此不再出现江湖,这个故事当然也就结束了。”
  游扬饶是崆峒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听了这个故事,也不禁矫舌难下,呼了口气,说道:
“要不是鲍大哥亲眼所见,亲口所说的,我都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鲍令辉道:“对啦,爹爹,你还没有告诉我,齐燕然用的是哪门武功呢。”
  鲍崇义道:“我当时看得只有佩服的份儿,叫我说是说不来的。和他相交多年之后,我
才知道,那天他用的武功,乃是他最得意的两门绝技。
  “他以掌力震碎韩霸那柄大刀的功夫名为混元一功,简称混元功。和华山派的混天功名
字相似,功夫也是同属一类,都是必须有极为深厚的内力才能运用的。不过依我粗浅之见,
他的混元功似乎比华山派的混天功更为厉害,或许这是因为华山派上一代掌门人光华道长去
世之后,尚未能有继承他这一门武学的杰出之士吧。”
  两门绝技,说了其一,当然还要继续说的,不过他说了这许多,口也说干了,于是暂且
歇下,想喝一杯茶再说。但游场已是急不及待的问:“他挥袖反射乱箭的功夫是什么名
堂?”
  鲍崇义见他心急,只好忍着口渴,说道:“这更是他自创的独门武功了,名为流云飞
袖。和少林、雪山派的铁袖功看似相似,其实内功的运用则是大不相同的。”
  游扬讷讷自语:“哦,原来叫做流云飞袖!”
  鲍崇义有点奇怪,说道:“你也听过这门功夫?”
  游扬说道:“我似曾见过。”
  游扬说道:“因为我见到的和鲍大哥仇所说的齐燕然的流云飞袖似乎同出一源,不过当
然没有齐燕然用得那么神妙,所以我不知道我见到的功夫是否流云飞袖。”
  楚天舒和鲍令晖都知道他说的是谁,鲍崇义可不知道,正待问他,游扬已在说道:“我
就是因为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才特地跑来向老大哥打听一切有关那位武林怪杰齐燕然之事
的。”
  鲍崇义道:“你怀疑哪个齐燕然的门人弟子?”
  游扬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说流云飞袖是齐燕然的独门武功吗?”
  鲍崇义道:“你怀疑那个会使流云飞袖功夫的人有多大年纪?”
  游扬说道:“恐怕未到二十岁。”
  鲍崇义道:“那就一定不会是了。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他的儿子
英年早逝,死了也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游扬问道:“他的徒弟呢?”
  鲍崇义道:“他的徒弟我未见过,但听说在大约在十年之前,亦已死了。齐燕然并无徒
孙。”
  楚天舒忽地问道:“鲍大哥可知他的徒弟姓甚名谁?”
  鲍崇义道:“说来奇怪,齐燕然从来不谈他徒弟之事的,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他有
一个徒弟。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那个徒弟的姓名。”
  楚天舒似乎想说一些什么,嘴辱已经张开,忽见鲍崇义正在朝着他望,他又闭上嘴了。
  鲍崇义继续说道:“我对齐燕然其实也知道得不多,他似乎居无定址,我和他相识这么
多年,除了偶然碰上之外,他只曾到镖局找过我一次,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游扬问道:“不知鲍大哥近年可还有与他来往?”
  鲍崇义道:“早已没有了。”当下屈指一算,说道:“那次他到镖局找我,也是我最后
一次见他。算来已经有十三年了。他的踪迹本来就很少在江湖出现,自从那次见过他后,我
所知道的人更是一直没有见过他了。”
  游扬若有遗憾的说道:“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了踪?”
  鲍崇义道:“那次我是在做过镖师的镖局作客的,我和他一样,都是早已退出江湖的
了,所不同的是我偶然还会到外面跑跑,碰上不平之事,也偶然会伸手管管。他则是失踪之
后,一点消息都无,目前他究竟是否还活在人间,我都不知。假如你们找他对付飞天神龙,
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游扬说道:“飞天神龙虽然恶名昭彰”和我们没有什么过节。徐中岳和我的交情,也还
够不上我替他报仇。”
  鲍崇义道:“好,那你还想知道一些别的什么?”
  游扬说道:“我只想多知道一件关于齐燕然的事。”
  鲍崇义道:“你说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
  游扬说道:“他没有孙儿,但不知可有孙女?”
  鲍崇义怔了一怔道:“孙女?你问他有没有孙女?”
  游扬说道:“不错,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孙女!”
  鲍崇义霍然一省,“哦”了一声,忽地反问游扬:“你刚才说过的那个黑衣少女,那个
突如其来,来劝飞天神龙离开徐家的少女,是不是曾经与你交过一招?虽然只是一招,你已
经知道她的武功在你之上!”
  游扬说道:“不错,鲍大哥记性很好,我是这样说的!”
  鲍崇义连忙问道:“那黑衣少女和你动手,用的是什么功夫?”
  游扬说道:“她只把衣袖一扬,就化解了我的劈空掌力!”
  鲍崇义吃一惊道:“我知道你所练的小天星掌力不逊于少林派的大金刚手,徐中岳的大
摔碑手掌力还比不上你的。那少女只把衣袖一扬,就能够将你掌力抵消了。”
  游扬说道:“说来惭愧,不仅抵消,我的虎口都感到酸麻,好像给她点中了穴道一
般!”
  鲍崇义越发吃惊,说道:“这正是流云飞袖的拂穴功夫,不是‘好像’是你的确给她的
衣袖拂着了。流云飞袖招数极其精妙,可能由于她动作太炔,你着了道儿,都还不知。”
  游扬仔细一想,说道:“她当时来得有如鬼魅,我未看得清楚就一掌打过去,掌背的合
谷穴是曾突然有个异样的感觉,好像给蚊子叮了一口似的。我还以为是中了梅花针,后来察
觉没有针口,这才放心,衣袖拂穴,而能把内力凝于一点,这种功夫虽然比不上你刚才所说
的齐燕然的袖功,但在此之前,我也还是没有听见过的。”
  鲍崇义叹道:“你的怀疑,现在是可以证实。她用的是齐燕然嫡传的流云飞袖功夫!只
不过功夫有深浅之分而已。”
  游扬说道:“如此说来,她想必就是齐燕然的孙女了。”
  鲍崇义讷讷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想不通,我不妄自猜测!”那副神气
当真就像是回答不出试题的考生一样,深深受到困扰!正是:
  惊心回首当年事,血雨腥风今又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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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剑网尘丝》——第三回 除夕归人 无辜遇难 深宵赴约 溥白豪冤
梁羽生《剑网尘丝》 第三回 除夕归人 无辜遇难 深宵赴约 溥白豪冤 像兄妹?像爱侣?   游扬见他如此,不便逗留,站起来道:“鲍大哥,你已经告诉我许多事情,多谢你
了。”
  鲍令晖有点担心,在游扬告辞之后,便即问他父亲:“爹爹,你怎么啦?”
  鲍崇义道:“没什么,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兀,我一时想不明白。”
  楚天舒道:“大哥,你歇歇吧,小弟改天再来。”
  鲍崇义笑道:“咱们哥儿俩难得会面,少说我也得留你三天五天,你怎能就走?坐下来
吧,我正想你帮我参详参详呢。”说罢,喝了一杯热茶,倦意顿消,精神重振。但他仍然好
像在想些什么,并没开口说话。
  鲍令晖忍不住问道:“爹,有一件事你还未说呢。那武林怪杰齐燕然是不是有个孙
女?”
  鲍崇义道:“不错,他有个孙女,是他儿子的遗腹女。那年他到北京,知道我正在震远
镖局作客,特地带了他的孙女来看我。”
  楚天舒问道:“那时他的孙女有多大了?”
  鲍崇义道:“不过六七岁吧。梳着两条小辫子,有一对好像会说话的眼睛,是个十分聪
明怜俐的小姑娘。”
  楚天舒道:“那是十年能的事情,对吧?”鲍崇义道:“对。”楚天舒道:“那个黑衣
少女看来正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鲍崇义叹口气道:“是呀,依我看十九是同一个人了。正是因此,我才觉得奇怪!”
  鲍令晖道:“爹,你奇怪什么?”
  鲍崇义道:“齐燕然虽然行事有点怪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侠,决非沽名钓誉徐中岳
之流可比。他的孙女是自小跟在他的身边的,怎能与飞天神龙这么要好?楚老弟,你刚才在
场,依你看,他们两人像是什么关系?”
  楚天舒道:“像是一对兄妹,而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
  鲍令晖道:“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和昆仑派的弟子孟仲强曾经在路上先后碰上飞天神
龙和黑衣少女,据他们说,当时那黑衣少女正在追赶飞天神龙,看情形似乎是女的爱上男
的,但那男的却不理她。”
  鲍崇义道:“若然真的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那就更加令人觉得奇怪!”
  楚天舒忽道:“鲍大哥,你可知道齐燕然那个徒弟是怎样死的么?”
  鲍崇义道:“这是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听说他是被八名大内侍卫联手打死的。但那八
名侍卫也给他杀了七个,另一个受重伤。”
  楚天舒吃了一惊,问道:“如此说来,他这徒弟是什么身份?”
  鲍崇义道:“我不知道。但出动这么多大内侍卫去捉拿他,想必一定是犯了重案的钦犯
了。”
  鲍令晖道:“既然是大内侍卫秘密办案,爹,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鲍崇义道:“是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告诉我的。”
  “震远镖局是北京最大的镖局,总镖头汤怀远人面极熟,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有他
的朋友。”
  “唉,当年我就是因为不愿结交官府,镖行这口饭才混不下去的。”
  鲍令晖笑道:“爹,你少发牢骚,说正经事吧。我听过不止一次了。”
  鲍崇义继续说道:“汤怀远有个朋友是御前三品带刀侍卫,比一般的大内侍卫,身份还
高一些。
  “这件案子就是他对汤怀远透露的。
  “当然,他不会无缘无故透露这种有关钦犯的秘密,他是要汤怀远帮他查出钦犯是属于
何家何派,师门来历。要知钦犯纵然死了,来历也还要查究清楚的。要是所犯的案重大,说
不定同门也要受到株连。
  “那个御前侍卫其实亦已有点怀疑钦犯可能是齐燕然的徒弟了,只因汤怀远见多识广,
故此来向他求证。同时也想问他知不知道齐燕然的下落。
  “他没有说出钦犯的名字,也没说出所犯的案情。不过对那钦犯的武功则说得甚为详
细,这是他根据那生还者亲眼所见、亲身所受说出来的。
  “七名死者之中,有三名是给掌力破头颅;两名是给利剑穿心而死;一名是给重手法伤
了奇经八脉,过后才死;一名是给钦犯反震回来的暗箭穿过喉咙。唯一的生还者被他挥袖击
中面门,瞎二只眼睛,鼻子也给打扁,而且受了内伤,顿时晕了过去。调养了大半年方始能
够复原。
  “还有,在开始交手之前,那班大内侍卫曾经发过暗器偷袭,给钦犯用衣袖通通卷去,
反打回来。不过八名侍卫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因此只有较弱的那个被自己射出的透骨钉反
射回来穿过了喉咙,其他七人则还要经过一场吃亏才或死或伤。”
  楚天舒问道:“这两门功夫可是混元一气功和流云飞袖。”其实用不着问鲍崇义,他心
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便听得鲍崇义说道:“当然是了,否则我连齐燕然徒弟的名字都不知道,怎敢断定
死的是他?”
  楚天舒道:“这件案子是在哪一年发生的?”
  鲍崇义道:“乾隆六年。嗯,今年是乾隆十六年,刚好过了十年。”
  “汤总镖头是知道我和齐燕然相识的,是以他在知道这件案子之后,特地跑到洛阳找
我。”
  鲍令晖想了起来,说道:“这就怪不得了!”
  鲍崇义道:“怪不得什么?”
  鲍令晖道:“那一年震远镶局的总镖头汤怀远是给洛阳一家商号保镖来的。他到洛阳的
第二天,我和郭元宰在姜雪君的家里,后来徐中岳也来了,郭元宰是偷偷出来姜雪君的,不
想给他师父见到,和我躲在雪君房中。
  “我们听得徐中岳和雪君父亲谈话,谈的正是汤总镖头的事情,徐中岳觉得奇怪,说那
支镖不过值一万多两银子,怎值得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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